从“鱼玄机”看日本作家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受容

张周华

唐朝女诗人鱼玄机的一生是富有传奇性的，纵看她的生涯与其创作，觉得如玉诗句中饱蘸着无限幽怨，倾诉着多桀的命运。在中国内不乏鱼玄机的记载、创作与研究。而在日本出现了以鱼玄机为主人公的作品——森鸥外的短篇小说《鱼玄机》和佐藤春夫的《车尘集》中的鱼玄机诗歌。这两位日本近代作家笔下的鱼玄机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呢？与中国文学和史料记载有何区别？本文拟以森鸥外和佐藤春夫作品中的鱼玄机形象为研究文本，分析日本作家在文化他者的视域下，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受容以及改造。

一、中国原型“鱼玄机”

虽说鱼玄机名传千古，但终因其非官宦贵族，不能留名于正史。其生平传记散见于皇甫枚《三水小牍》、孙光宪《北梦琐言》、辛文房《唐才子传》等书。另外，在《太平广记》、《南部新书》、《直斋书录解题》和《全唐诗》等书中相关的记载。笔者通过文献考察，发现《三水小牍》、《北梦琐言》、《太平广记》、《直斋书录解题》所记载的鱼玄机，多注重生平简介；“唐女道鱼玄机字蕙兰……竟以杀侍婢为京兆尹温璋杀之有集於世。《北梦琐言》”。而在《唐才子传》中所记载的史料多倾向于鱼玄机的文思敏捷，诗意惊奇。“玄机长安人女道士也性聪慧……玄机杰出多见酬酢云。有诗集一卷，今传。”

综观史料，不难看出鱼玄机曾兜转于多个男人之间，多情多恨的一生也因嫉妒杀害侍女而最终被处死。在当时封建思想固化的模式中，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地倾诉自己感情的女性，无疑是被社会所排斥的。本文以当代人的视角再次解读鱼玄机，其身上强烈的女性主体意识更是引人关注。她的思想价值观更是通过她的诗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如她的《赠邻女》更是诠释了她对爱情的理解。其“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更是表达了对世上薄情男子的讽刺与批判。

对于鱼玄机本的评价，与她同时代的皇甫枚在《山水小牍》记述道：“于是风流之士，争修饰以求押，或载酒诣之者，必鸣琴赋诗，间以谑浪，懵学辈自视缺然。”也因此，后世学者普遍都认同一种观点“女道似妓”。宋代的陈振孙在《直斋书录题解》记述道：“乱礼法败风俗之尤者”。

二、森鸥外小说中的“鱼玄机”

关于“鱼玄机”，森鸥外在大正四年（1915年）七月，在《中央公论》上刊载短片小说《鱼玄机》。在日本文坛上，森鸥外的《鱼玄机》被评价为，在其历史小说中，较为特殊的一部著作。森鸥外在小说最后关于鱼玄机的记载，列有相当详细的参照书目。分别是《三水小牍》、《太平广记》、《绩谈助》、《南部新书》、《北梦锁言》、《唐才子传》、《唐诗纪事》、《全唐诗（姓名下小传）》、《全唐诗话》、《唐女郎鱼玄机诗》。

笔者在考察了森鸥外所提供的参考书目的基础上细读全篇小说，抽离出其笔下所描绘的“鱼玄机”。全篇诗史结合，关于鱼玄机的史料都极大限度地贴近事实，相关人物也能得到准确考证。唯独在鱼玄机感情方面的描写，森鸥外扩充性地刻画了她的感情经历。使史料上只言片语记载，瞬间更加的具象化更能与读者产生共鸣。但值得注意的是，森鸥外刻意地添加了一个角色——采蘋。即在鱼玄机进入咸宜观之后和其保持“对食关系”的女道士。“女道士仲間では、かう云ふ風に親しくするのを對食と名づけて、傍らから揶揄する。それには羨と妬とも交じつてゐるのである。”（女道士们把她俩这种亲密关系，戏谑地称之为对食。这是羡慕和嫉妒交织。）史料上并没有记载这一点，森鸥外为何要添加此角色呢？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日本的一位女性作家平塚明子。平塚明子在1911年9月，创办了文艺组织“青鞳社”，并创立杂志《青鞳》。其目的就是为了提倡女性解放、女权平等。当时，平塚明子的恋爱经历较，给森鸥外创作《鱼玄机》带来了一定影响。平塚明子以及森田草平的盐原事件、平塚明子和尾竹红吉的同性恋问题、以及平塚明子和奥村博史的恋爱事件，都能和森鸥外笔下的“鱼玄机”形象一一对应，即鱼玄机和李亿的坎坷爱恋、鱼玄机和采蘋的“对食关系”、鱼玄机和陈乐师的爱情纠葛。森鸥外之所以在《鱼玄机》里刻入“平塚明子”的影子，也是想要借鱼玄机来表达自己对女权平等、女性解放的支持。由此可见，森鸥外笔下的鱼玄机，是位不愿埋没于时代、敢于自我意识解放的女性。

三、佐藤春夫诗歌里的“鱼玄机”

《车尘集》是佐藤春夫编译的一部诗歌集，收录了从中国六朝至明朝近一千四百年间32位女诗人的48首诗作。

众所周知，佐藤春夫和谷崎润一郎以及其夫人千代子之间的感情纠葛，在日本，曾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在佐藤春夫还未和谷崎润一郎的前妻千代子结婚之前，他一直饱受着苦恋的折磨，也正如此，他才能够将自己的感情全部都倾注到《车尘集》中。因此，《车尘集》在日本文坛一直被认为是佐藤春夫早期感情抒写的延伸。

鱼玄机的《秋怨》收录于《车尘集》中。

秋怨 秋ふかくして

自叹多情是足愁， わかきなやみに得も堪えで

况当风月满庭秋。 わがなかなかに頼むかな

洞房偏与更声近， 今はた秋もふけまさる

夜夜灯前欲白头。 夜ごとの閨に白みゆく髪

译诗《秋ふかくして》，全诗四行，以七五为格调，韵律十足。佐藤春夫在基于原诗含义的基础上，把握住了鱼玄机的思想感情，并运用独特的表现手法，刻绘出了译诗中“鱼玄机”的形象。可以说，译诗是在对原诗寓情于景的再阐释。通过“秋もふけまさる”、“夜ごと”、“白みゆく髪”的描写，我们能看到一副在凄凄暮秋、饱受爱情折磨的女子为爱而痴的苦楚画面。这难道不是佐藤春夫借这首诗来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吗？

在《车尘集》的附录中，佐藤春夫关于鱼玄机的生平事迹做了客观性地详细阐释，同时也对鱼玄机的诗作“自叹多情是足愁”进行了详细地点评。由此句他还联想到了现代英国诗人阿瑟·西蒙斯的诗句。“了解了她的生平，再读她的“自叹多情是足愁”，仿佛对此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感叹青春的苦楚难耐，竟一夜之间白了头。这句诗的意境和英国现代诗人阿瑟·西蒙斯有异曲同工之妙。”

综看全集，不难发现，佐藤春夫所选诗篇的作者都是经历过悲欢离合的女诗人。在附录的开头，佐藤春夫更是穿插了法国诗人弗朗索瓦·维庸的“去年之雪，今安在？”的诗句。这首暗示世事无常的诗，被佐藤春夫引用，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他的这种意识性选择更是暗示了自古美人多坎坷。也正是这种暗示，才让我们体会到出当时他对爱情的所感所思。这样想来，与其说《车尘集》是佐藤春夫的译诗集，倒不如说是借诗言情的抒情集。

四、结语

中国历史上的传奇女性“鱼玄机”，通过日本作家们的再次阐释，让我们看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形象。是森鸥外笔下“敢于自我意识解放”的鱼玄机；亦或是佐藤春夫笔下“爱情坎坷，世事無常”的鱼玄机。这都是对中国古典文学的暂新的诠释。也正是这种不同意义上的“鱼玄机”，才使得我们能够逆向地通过作品中的形象分析，来解读日本作家对中国古典文学受容的影响力。

参考文献：

[1]森鴎外.森鴎外全集第十六巻[Z].岩波書店，1973：103-119.

[2]佐藤春夫.車塵集.佐藤春夫全集第一巻[Z].講談社，1966：119-129.

[3]皇甫枚.三水小牍[M].中华书局，1958，476-477.

[4]孙光宪.北梦琐言[M].中华书局，2002，77.

[5]辛文房.唐才子传[M].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109.

[6]陈振孙.直斋书录题解[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54.

[7]李昉.太平广记[M].中华书局，2017.

[8]江新风.佐藤春夫与中国古典诗歌——论《车尘集》[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2（3）.

[9]齐珮.佐藤春夫与中国古典闺秀诗——以《车尘集》的编选为视点[J].日语学习与研究，2014（3）.

（作者单位：河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