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一壶绍酒
2017-11-30杨春妮
杨春妮
摘要:从回到S城到别过友人,走出一石居的鲁迅似乎找到了前行的方向,踽踽独行的他从无聊到爽快,似乎每一字都是一个脚印,每个脚印都是他的求索,在本没有路的铅灰色的天地间,找到希望之所在。本文通过对《在酒楼上》关键词句或意象的把握,发现鲁迅在困境中求索的过程。
关键词:《在酒楼上》;鲁迅;消沉与蜕变
“懒散和怀旧的情绪”、“生疏”、“意兴早已索然”、“颇悔”、“多事”、“无聊”、“生客”。鲁迅和许多革命者一样,少小离家,身似飘萍,混沌浊世里支撑着他们走下去的除了振兴中国的理想、志同道合的朋友,便是幻化出的尚存一丝温情的故乡。纵使故土那样颓旧,却因儿时清浅温存的回忆尚对故乡有一丝留恋。可是,时值深冬,本就给人以萧瑟凄凉之感,再加之已无志趣相投者,学校也改了名称和模样。洛思旅馆依旧,却是“渍痕斑驳的墙壁,贴着枯死的毒苔”破败、冷清。“洛思”本系乡情,可眼前的故乡却是如此陌生颓败,梦里的故乡在“绝无精采”的现实里烟消云散。他在小城中行步的节奏越来越懒散缓沉,眉头也越锁越紧。午饭本就没饱的作者索性来到一石居,这里是将镜头从天空到S城与城中景物聚焦在酒楼。酒楼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木棂的后窗换成玻璃,掌柜和堂信都变了,“我”变成一名生客,再一次流露孤独感。
五四落潮后的迷惘彷徨本就给人以失落之感,再加上此刻S城的凄清冷寂更添了几分压抑与孤独。心情本就凝重,触哀景更生哀情,在精神孤独忧郁之人的眼中,冬景自然更加萧瑟黯淡。
老梅开着繁花、山茶愤怒且傲慢。这是全文中与背景色反差极大的亮色,也极富象征意味。深冬是酷寒凄凉的,像极了黑暗动乱的现实,也是知识分子无助迷茫内心的写照。可老梅树却不以为意,反而含英扬光辉;山茶花明得如火,愤怒且傲慢。拟人手法的运用是作者将其暗比独立的人格与意志,与后文吕纬甫的敷敷衍衍、无聊又无奈的心态形成对比。山茶的愤怒似乎是作者的愤怒,愤怒吕纬甫们的独立人格被现实销蚀得面目模糊,而废园意象则是对这种结果的一种否定,这可以与后文对吕纬甫外貌、精神状态的“不快”联系起来。山茶对甘于远游之人的蔑视则为作者之蔑视,蔑视对沉重现实的逃避,蔑视那些抓住某种主义某种思想就自以为找到出路的人。鲁迅不是一般的启蒙者,他肯定启蒙但不止步于启蒙,一般的启蒙者好似自身置于危机之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去启迪别人,而鲁迅则是在现实中以自己切身感受苦苦探寻着。老梅与山茶花是作者精神上的暗示,暗示着对之前颓废状态的否定,但故事并未就此结束,而是安排了吕纬甫,通过“他者”反观“自我”以达到精神的蜕变。
“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这是一种身份认同的无奈,散发着寥落的、羁旅无涯的辛酸。“我略带些哀愁,然而很舒服的呷一口酒。”故乡的酒菜还是好的,它是不安的“我”的内心安放之所,是身体对精神的反讽。“看着废园,渐渐的感到孤独,但又不愿有别的酒客上来”这是一个有意与世界隔离,蜷缩于自己内心的,哀愁而孤独的“我”,但“我”显然享受并沉浸于这孤独而自足的感觉,哀愁和孤独于“我”正是佐酒的菜。鲁迅的孤独是哀而不伤,飘柔的微雪、窗下的废园、静静娉婷着的老梅茶花,这些特写细节似乎让时间停滞了,让喧嚣世界与“我”渐渐疏离,变得模糊,“我”成了时空之外的游魂,在凝滞的时空里“我”与“我”对话,沉思。
看到吕纬甫后,他那乱蓬蓬的须发,精神颓唐,“失了精采,觉醒者回到混沌”的相貌神情,却也似“我”彷徨的无字写照。可是,“对废园忽地闪出我在学校时代常常看见的射人的光來”曾经的风华正茂滑入脑海,可以发现吕纬甫也并非彻底的落伍者,他也不完全泯于沉沦,但激情终抵不过迷茫、无力,在这种情绪里,“无聊”的故事娓娓道来。光说故事似乎少了点什么,而酒成了吐露心声的催化剂。最初“我”一人时,叫了“一斤绍酒”,吕纬甫来时,“我”叫堂倌“再去添二斤”,后来又“叫堂倌再添二斤酒”。伴随着酒量的增加和抽烟,吕纬甫眼睛略张大了——有了酒意——满脸通红,似乎很有些醉,只有一顿饭的工夫,吕纬甫便给“我”讲了两个不同的“精神事件”。
这两件事都是“无聊的”也是无果的,可吕纬甫却带着十分的认真去办。先是为小兄弟迁坟一事。对于像吕纬甫这种神像胡子都拔的人自然不迷信,会认为已故之人便不存于世,修坟祭祀都是封建迷信。但他却将“掘开来”这命令视为一生中最为伟大的命令,想与小兄弟的骨骼哪怕是头发亲近。为他迁坟、裹好泥土将棺材埋在父亲坟旁,自然隐含着愿他在九泉下住得安稳的意思,不完全使母亲安心。这里安排这么一个故事可不是闲笔,作者在对吕纬甫的愤怒之余显然有一种同情,也暗含吕纬甫与那些麻木可恶之人尚有区别,人伦亲情未泯,人性尚存。第一个故事讲完时,吕纬甫显然欲哭,“眼圈微红了”,可作者却说他是有了酒意。这是作者不解人意吗?显然不是,这是作者刻意的掩饰和疏离。吕纬甫将故事定为无聊的、作者的反映也“冷淡、未被感动”,两者看似都想从这讲述和听闻中逃离,将往事归于无意义的讲述中,其实却暗藏着情感上的理解和共鸣。冷漠又深切的表达使文字极具张力。另一件事是为顺姑买剪绒花,买到了花顺姑却香消玉殒无福佩戴,吕纬甫不愿再想,依旧教他的子曰诗云去。一个革命者教子曰诗云是迫于生计,这里侧面反映了广大乡镇里旧思想依旧占主导,新知识难以普及。若说之前的故事是亲情尚未磨灭,那这个故事则是友情的关怀。可纵使这样一个良心未泯的知识分子,他的未来怎样,无人可知。“敷衍”、“连明天怎样也不知道”的吕纬甫沉沦了颓唐了,曾经的激情已被世事打磨的一干二净。故事讲完,吕纬甫从走出乡村到革命再到教子曰诗云向现实低头,没了独立人格,“不过饶了一点小圈子,又回来停在原地点”。
付了酒帐,就此别过。路的相反暗喻从此两种不同的人生,志不同道不合,别过吕纬甫,风吹在脸上倒觉得爽快。一席酒菜,半晌光阴,多少也是“我”内心的斗争、独白,而通过吕纬甫,“我”告别混沌,反对绝望。“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里”是鲁迅前行的脚步。
参考文献:
[1]鲍晓红.《在酒楼上》寓意解读[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03期.
[2]孔硕.王书展.谈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细读《在酒楼上》[J].山东行政学院.山东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7年06期.
[3]王卫平.《在酒楼上》的叙事与抒情[J].江汉论坛,2013年12期.
(作者单位:上海大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