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色彩与人性深度

【摘 要】 《夜色人生》可以看作丹尼斯·勒翰的集大成之作，小说在强烈的戏剧冲突和复杂的情感纠葛之外，还呈现了罕见的史诗色彩和人性深度。文章从人物命运、爱情书写、人性剖析三个角度探讨《夜色人生》的出版价值与出版意义，具有现实启示作用。

【关 键 词】 丹尼斯·勒翰；黑帮；爱情；人性

【作者单位】白芳，江西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丹尼斯·勒翰是美国当代著名的犯罪小说家和资深编剧。20世纪90年代，他以小说《战前酒》出道，旋即在美国图书届获得极大回响；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他凭借《神秘河》和《禁闭岛》成功进入主流文学界，创作生涯走向巅峰。短短几年时间，丹尼斯·勒翰横扫美国夏姆斯奖、安东尼最佳创作奖，以及贝瑞奖、戴利斯奖、马萨诸塞州最佳小说奖等多项大奖，小说的累计销量突破千万册大关，是当今美国出版界最受欢迎的作家。

2012年丹尼斯·勒翰推出了作品《夜色人生》，这部小说情节跌宕起伏，叙事节奏干脆利落，情感纠葛错综复杂，一出版就大受好评，并让他摘得了美国犯罪小说的最高荣誉奖项——埃德加·爱伦·坡奖。《纽约图书期刊》给予小说和作者这样的评价：“丹尼斯·勒翰是个天生的说故事高手，总是能引人入迷。朋友、仇敌、蛇蝎美人，全都环环相扣在谋杀与赎罪、爱与背叛之中，从头到尾一丝不苟。这部文学杰作一定会变成当代的经典。”2016年，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将之译介至中国，引起强烈反响。丹尼斯·勒翰将严谨精妙的布局和层出不穷的悬念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探讨家庭伦理、暴力伤害以及人性本质的同时，也不乏讽刺、辛辣的黑色幽默式语言，这使得他的小说既饱含强烈、冷硬而酷烈的力道，又富有浓郁、华丽而复古的文学色彩。本文将从人物命运（恢宏年代的个体命运）、爱情书写（血色浪漫中的绯红回忆）、人性剖析（对复杂人性与人生意义的终极拷问）三个角度来探讨该书的出版价值与出版意义。

一、恢宏年代的个体命运

《夜色人生》可以看作丹尼斯·勒翰的集大成之作，小说在强烈的戏剧冲突和复杂的情感纠葛之外，还呈现了罕见的史诗色彩和人性深度。故事发生的背景是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禁酒令施行后美国到处涌动着不安的欲望，烈酒走私所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令当地的黑道帮派为之疯狂，私酒战争在以阿尔伯特·怀特为首的爱尔兰帮和马索·佩斯卡托带领的意大利帮之间悄无声息地展开。波士顿的空气中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也弥漫着酒精所带来的躁热气氛，这样的环境很容易激起人性中的反叛因子。年轻气盛的乔·考克林极度渴望在这个黑暗的年代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于是他在茫茫黑夜中展开了自己的人生画卷。

作为当地高级警官托马斯·考克林的儿子，乔和所有青春期叛逆的青少年一样，渴望用自己的力量和父亲进行对抗，然而极端正义的对立面是彻底的邪恶，他加入了当地最有势力的黑帮。在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刺激下，乔爱上了黑帮头子阿尔伯特的情妇艾玛，为了和艾玛私奔，他抢劫银行并杀害了三个警察。但随后的逃亡并不顺利，艾玛在逃离的过程中消失在茫茫大海，乔则锒铛入狱。在警察父亲的帮助下，乔仅仅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在狱中，乔不仅成为意大利帮派老大马索的心腹，同时还熟悉了黑帮的操作流程和法律的相关规定。出狱后，乔自立门户并且逐漸崛起，待到羽翼渐丰之后，他成功扳倒马索和阿尔伯特。从炫目华丽的波士顿到物欲横流的佛罗里达坦帕，再到酷热躁动的遥远的古巴，乔·考克林历经人生沉浮，在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成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帝国大厦。他认为，既然死亡终究不能避免，何不让自己的人生乐章中多些华彩的音符？

乔总说自己“不是黑帮分子，而是法外之徒”，他拒绝成为他人眼中的“上流社会中的二代精英”，因为那是别人的期望，于他而言，那样的人生太过单调、乏味，“不想过别人定义的生活，而是想要创造属于自己的规则，他要做规则的制定者”，这才是源于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表面看来，乔特立独行的想法和做法与正统的社会观念背道而驰，但是这个人物又无比真实，因为他的身上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20世纪初的美国正处在经济大萧条时期，社会动荡不安，罢工、游行和暴力事件每天都在上演，鱼龙混杂的街道上似乎每个人都带着锋利的爪牙，他们毫不掩饰对鲜血的渴望；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下的糜烂生活让许多人沉沦其中，曾经的信仰因为节节衰退的经济在一夕之间崩塌得荡然无存，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在混乱的环境中掌握绝对的话语权。因此，与其说《夜色人生》展现的是乔·考克林这个黑帮分子的个人成长史，不如说作家在乔的身上浓缩了一个时代，作家通过一个男人的人生经历，全景式地展现了那段充满传奇故事的岁月，让读者感受那份沉甸甸的历史厚重感。

丹尼斯·勒翰在这一次的写作中不再如创作《神秘河》与《禁闭岛》那样，以炫技般的手法来架构故事框架和设计烧脑的情节，而是在平静的叙事中完成对自我内在精神的探求和对过往恢弘历史的冷静回望。他将小说的时代背景放置在美国施行禁酒令的年代，这使得小说的叙事风格更加趋向于现实主义。诚如卢卡契所定义的那样，“现实主义就是客观再现当代社会现实”，小说中无论是当时的美国社会百态还是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都没被作者刻意赋予神秘色彩，而是无限忠于历史和人性必然。与此同时，通过这部小说近年来备受推崇的时空架构，读者可以看到，丹尼斯显然是个极有野心的作家，《夜色人生》在对乔的个人命运展开描述的同时，将美国历史上的禁酒运动、3K党和古巴革命这些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融合在一起，在历史的真实和虚构的人物之间形成戏剧冲突，折射个体命运在历史裹挟下的彷徨与挣扎，也体现了时代洪流下社会环境所呈现的万象姿态。

二、血色浪漫中的绯红回忆

小说《夜色人生》围绕乔·考克林一路走来险象环生、惊心动魄的人物命运展开，始终以男性视角和话语为主导。但是没有爱情的故事不能称之为完整的故事，就好像没有经历爱情的人生，终究不能算作完美的人生。乔·考克林从来都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他的一生都在刀光剑影中寻找生机，而几段爱情的存在却让他充满血腥的黑色人生中有了一丝丝绯红色的浪漫，同时也让小说呈现一种温暖的情怀。endprint

诚如小说开篇倒叙的那样：“几年以后，在墨西哥湾的一艘拖船上，乔·考克林的双脚陷在一浴缸的水泥里，十二个持枪杀手站在船上……他忽然想到，自己人生中发生的每一件大事——无论是好是坏——几乎都始于他初次见到艾玛·古尔德的那个早晨。”乔第一次见到艾玛是在一次抢劫行动中，他对艾玛一见钟情，丝毫不在意她当时是黑帮老大艾尔伯特的情妇。艾玛就像是一颗散发着清香的青苹果，酸涩美好却又充满罪恶的诱惑，她让初出茅庐的乔不可自拔。然而他们的相爱注定是一场刀尖上演绎的舞蹈，最终懵懂青涩的爱情输给了刀光剑影的战场，乔第一次品尝到了爱情的苦涩，艾玛生死未卜，乔自己也被投进了暗无天日的监狱。艾玛出场很早，她和乔干柴烈火的爱情并没有持续很久，但她是小说中一条贯穿始终的暗线，陪伴乔最终走向无边的黑暗人生。

如果说艾玛是乔心中最初的情愫，那么乔之后遇到的格蕾西亚大概才是他心中永远的遗憾和痛。格蕾西亚在乔的成长道路上所扮演的角色其实远比如同朱砂痣一般存在的艾玛来得真实，她的出现和陪伴赋予了乔生命的意义。她与乔相遇的时候，他们在各自的生命枷锁中艰难独行。她的丈夫愚蠢粗俗、行为卑劣、身陷囹圄，但她还是把大部分薪水寄回家，并且不断规划丈夫出狱后的生活，她活在自己编织的美好幻想之中而刻意回避真实的现状，她以自我欺骗的方式让自己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直到乔身负重伤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早已爱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然而命运却在此时和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当乔最终把自己送上“无冕之王”的宝座，决定带着格蕾西亚和他们的孩子前往古巴定居的时候，格蕾西亚却被夺去了生命，身处黎明时刻的乔也随之陷入了永远的黑暗。乔和格蕾西亚深爱彼此，却注定无法得到最终的圆满，或许这也是黑暗法则的一部分，乔深陷其中，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在乔·考克林的黑帮生涯中，清纯美好的女子萝瑞塔·费吉斯如同洛丽塔般存在于他的生命中。初见时她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十来岁女孩……简直像发出柔和光芒的太阳……乔轻轻握住她的手时，有一股很奇怪的冲动，想要单膝跪下”。她和乔之间没有产生爱情，因为她过于单纯和美好，是乔心目中的天使。可这样一个女孩，却在追寻梦想的旅途中沉迷于毒品和肮脏的情感，甚至成为黑帮利用的工具。戒毒之后她通过宗教寻求慰藉，她对外布道，宣扬上帝的博爱，成为当地人心中的圣女，可她最终没能战胜曾经毁灭她的毒品，她摧毁了自己美好的身体，然后毫不留恋地向这个世界告别。萝瑞塔在临死前告诉乔，她不确定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可是她从未放弃自己的信仰，她用毁灭自己的方式向曾经疯狂的岁月告别，也向被自己伤害过的家人忏悔。萝瑞塔的死亡给乔的内心带来极大的震撼，乔第一次承认自己从来就不是法外之徒，而是彻头彻尾的黑帮分子。

爱情在这部充满铁血和杀戮的小说中着墨不多，但它是全书的催化剂，点燃了整部小说的看点。丹尼斯·勒翰为乔的三段情感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艾玛冲动而苦涩，格蕾西亚美好却遗憾，而萝瑞塔则带有作者对人性的深层次追问。乔在黑暗的路上一路前行，内心却备受煎熬，很多时候他在十字路口徘徊，因为他始终记得父亲曾对他说过的话：“你加诸这个世界的，总会回到你身上，但是回到你身上的方式，是你预料不到的。”

三、对复杂人性与人生意义的终极拷问

丹尼斯·勒翰在开始写作之前，从事过很多不同的职业，这让他对社会百态和人情冷暖有着极其深刻的切身体会。与此同时，苦难的人生不仅锻造了他无比坚硬犀利的笔锋，也让他的作品如同一把利刃对人性进行了深度剖析。无论是《战前酒》中对家庭问题带来的童年创伤的解读，还是《神秘河》中繁华生活镜像背后隐藏的情感干涸，都被他描绘得淋漓尽致。但是从《命定日》开始，丹尼斯的文本题材和叙事视角开始向现实主义转变，到了《夜色人生》一书，他已经不再刻意地描写现代生活下扭曲的人性和精神的壁垒，而是进一步从人类生命存在的意义进行追问，书中的每一个人物在大时代中的命运沉浮都带着丹尼斯对人性和生命的思索和拷问。

从通常意义来说，一部经典的黑帮小说，除了必須具备派系斗争、枪支杀戮以及美女烈酒，还应该被赋予深层次的生存智慧和情感体会。《夜色人生》的成功，不仅源于黑帮之间真实震撼的暴力场面，更归结于书中人物之间真实得令人动容的情感。无论是乔自我定义的“法外之徒”，还是看客眼中的“黑帮分子”，乔都不能算一个好人，但是他身上始终闪现着微弱的人性光芒。他与父亲从冷漠到对抗，从尊重到彼此依恋，他与艾玛之间有着最原始的冲动与欲望，他与格蕾西亚是历尽生死却最终阴阳两隔的悲怆爱情，他与对手阿尔伯特和马索从仇视到宽恕，甚至最后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理解，这些都源于他内心依旧保持着难能可贵的善良和仁慈，他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乔·考克林作为一个男人对自我价值的探索和对人生意义的追寻。

乔·考克林的父亲托马斯是白天规则坚定的守护者，当儿子成为罪犯，他义无反顾地亲自部署抓捕行动，同时精心布局为乔赢得减刑的机会，在乔进入监狱以后，他甚至愿意为黑帮谋取利益，以换取乔的生存机会。但后来即使黑帮以儿子的性命相要挟，他也没有让出自己的底线，这既是他作为警察的职责所在，也是他人性中对正义执着的坚守。马索亲手将乔培养起来，但是看着他的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并威胁到自己的儿子，他毅然决然地向乔发起行动。即使自己的儿子是个愚蠢的恶徒，逐渐衰老的马索依然尽力保全他，这其实是人性必然的选择。时光荏苒，当乔面对早已美貌不再的艾玛，才知道当年是艾玛精心制造了自己死亡的假象，她既欺骗了老奸巨猾的阿尔伯特，也拿走了对她一往情深的乔的全部现金。得知真相后，乔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悲伤和痛苦，他对艾玛说：“现在你自由了，再见。”说完之后，乔没有一丝犹豫地离开了，此时的他已经明白，无论是当年的残忍利用，还是如今的自私薄凉，艾玛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人类本性中趋利避害的本能选择，小说在这里呈现一种冰冷的、令人压抑的美。

许多年以后，波士顿的霓虹灯依旧闪烁，那里的音乐一如既往地让人沉沦，酒精在流动，子弹在飞驰，人性中微弱的光芒最终敌不过残酷的战场。当乔·考克林被另一个黑帮架在托船上面对死亡的时候，不知是否会怀念曾经刀光剑影的岁月、一往情深的爱人、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及那些亦敌亦友的对手，那时的他是否仍然坚信自己从来不是一个黑帮分子，只是一个法外之徒？

四、结语

丹尼斯·勒翰当年就自己的处女作《战前酒》和出版商谈判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不会写畅销小说”，但是这个系列却在图书市场上获得了空前的成功，版权外销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销量和口碑扶摇直上。之后他开始探索自己的转型之路，《夜色人生》中的乔·考克林作为时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在宏大的历史中诉说自己的人生，而书中所描绘的历史事件，折射出美国当代社会历史变迁，可以说，小说所描写的其实是一部美国在特定历史语境中纷繁复杂的浮世绘。

综上所述，《夜色人生》具有多方面的文化意义和出版价值。作者丹尼斯·勒翰赋予小说浓厚的史诗色彩和罕见的人性深度，用典型的美国方式回望了百年前的那段疯狂岁月，让尘封的历史再次走进公众的视野。作者在向里程碑式著作《教父》致敬的同时，也完成了自我文学道路的突破和升华，这部被称作“美国文坛苦等一个世纪的教父级经典”早已在欧美各国的文坛刮起旋风，相信也会在中国读者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参考文献|

[1][美]丹尼斯·勒翰. 夜色人生[M]. 尤传莉，译. 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