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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视域下武术概念的重新审视

2017-11-27陈振勇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技击人类学武术

陈振勇,李 斌

人类学视域下武术概念的重新审视

陈振勇1,李 斌2

以人类学为视角,对不同时期武术概念进行资料梳理与学理分析,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人类学意蕴中武术概念的解释性理解。研究认为:对于武术概念的解读需跨越体育技术以及文化的特定领域范畴,应视其作为一种人类身体的活动现象进行更加普遍意义的人类行为审视;武术不仅仅只是一项“体育”运动,或者说是一项身体“唯美技术”,更应理解为不同地域人们的一种思维方式和身体行为;从人类学身体文化领域所关注的“身体结构”“身体意象”和“身体符号”三个维度对武术特有的“身体技术”“身体艺术”“身体文化”属性进行分析与论述,以期探讨和诠释武术概念的涵义。

人类学;武术概念;身体技术;身体艺术;身体文化;技击论

梳理武术理论研究的学术历史痕迹,不难发现,武术概念研究一直为武术学界所关注。学者们试图结合不同时期的社会背景和借助多种跨学科理论,对武术的内涵与外延进行解释,甚至有些解释接近于直观的“深描”(格尔兹),而非逻辑上的归纳。“概念是反映社会事物中的思维对象及其特有属性的思维形态”[1],对武术认识的流变,由“人民少而禽兽众”(《韩非子.五矗》)的自卫技能;到“齐憨以技击强,魏惠以武卒奋,秦昭以锐士胜”[2]的军事击杀术;再到“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速研究国术,亦为救国要途”[3]的强国强种之术,直致延续现在的竞技武术、学校武术、健身武术等等,无不反映了不同社会背景下人们对武术事物的认知程度。

总体而言,“武术概念”的学术探索与争鸣,其背后无非想试图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武术到底是什么(如“技击说”“艺术说”“文化说”“体育说”等)?第二,为什么只有中国形成了技法丰富、拳种多样的武术文化现象?正因为如此,本文借助于旨在研究人类社会文化现象普遍性意义的人类学,在解读前人对武术概念研究成果贡献的基础上,对不同时期的武术概念和观点进行了资料梳理与学理解析,以“身体”为切入点,从“身体技术”“身体艺术”“身体文化”三个层面进行思考,从身体的“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两个维度进行分析,试图从人类学视角下对武术概念进行重新审视。

1 释疑:武术概念研究的思维困境

近年来,学者大致从内涵外延、层次分析等方面对武术进行了归纳与定义,都具有一定的理论可取性,但由于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影响,对武术概念进行深度解读时便会伴随着形象思维模糊、文本表述模糊、理解多层化现象的出现。不同时期武术概念的表述不尽相同,部分原因是不同时期社会背景下,人们对武术理解程度差异的缘故,只是符合当时的知识体系和认知范围,经过一段时期的发展,人们的认知会提升至新的高度,至此人们对武术概念的解读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1.1显意与隐意:武术概念研究的形象思维模糊

从有文字记载开始,无论是甲骨文还是象形文字,甚至已经极度简化抽象的现代简体字,无不显示出中国人是以形象思维为主的传统思维模式,这在现代心理学实验中早已得到印证。当然,我们不是探讨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孰优孰劣,只是想说明在形象思维熏陶下形成的中国武术概念在以抽象思维为主的西方社会文化中,如何有效地让世人理解,这关乎到中国武术的跨文化传播前景。

有学者提出“中国武术训练不仅仅只是提高习练者的各项身体技能和素质,关键还涉及到精、气、神等问题”[4]。中国医学观念中始终坚持“经络”运行等理论,讲求身体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表现为阴阳、虚实、气等一些用西方解剖、生理学所看不到、摸不着的思维与表述词汇。而西方则“沿着器官-系统-组织-细胞-分子的途径,不断深入分析,探讨体育运动对人体各结构组织的作用。西方追求的是遵循解剖学理论,对身体各个关节肌肉等的锻炼,以生理学理论为基础,对身体能源供应分配等问题的研究”[5]。体现出“中国人是一种‘螺旋式’思维,偏向形象思维,重内省、领悟,轻分析、论证;而西方人是‘直线式’思维,重理性、实证,轻体认、顿悟”[6]。 “养生气功”的产生,相当程度上是受到了中国传统形象思维的重要影响。

中国人的形象思维在绘画艺术中也有所体现,中国绘画较为注重写意性,更多强调出一种主观意象特征,如中国绘画里独有的“留白”,留给观赏者足够的想象空间,传达出高度凝炼的笔墨情意,展现了一种“形意传神”的形象思维空间。而西方的油画则较为注重写实性,强调审美客体的具体实在形象。以人物画为例,中国的人物画,一般以素描类为主,讲求点、线、面三者的立体结构整合,进行一种意象营构,让观赏者“越看越美”;而西方的人物画,对画中人物的肌肉、皱纹、须发,甚至面部表情都刻画的细致入微、高度真实。中国人的形象思维在武术中的体现也比较明显,特别是对于动作结构的命名,如太极拳里的动作名称“野马分鬃”、“白鹤亮翅”,长拳里的动作名称“燕翅平衡”“回头望月”,象形拳里的动作名称“猛虎扑食”“白蛇吐信”等;而西方的搏击术动作名称都比较偏向于人体解剖性质,如拳击里“沿直线运动的一种击打方法”被称之为“直拳”。这种形象思维模糊还体现于对动作规格要求方面,如太极拳里的“搂膝拗步”,对于左右手的上臂距离身体的夹角多少度为规范动作,也没有明确规定。而起源于北美洲的篮球运动,对于投篮动作的要求就比较明确,如“中、远距离投篮,球离手时一般应使上臂与身体的垂直线成30度左右,弧线最高点应在篮圈水平线上方1.2米至2米之间为宜”[7]。上述这些现象的不同,是由于东西方不同文化环境下形成思维方式不同导致的,即不同的文化模式下形成了不同的思维模式。正如有学者所言,中国的传统武术就如同绘画艺术一般,是武者对生活体验的积累与文化品格的涵养,追求更多的是让人们去想象、意会、体悟等,也是人们情感迹化的一种遐想与寄托。中国武术正是在具有东方文明色彩的传统形象思维熏陶下诞生的,由于个体的经验、联想、想像等推理方式的不同,造成了武术在创造与鉴赏中呈现出个性化和多元化特征。

1.2意会与意境:武术概念研究的文本表述模糊

对于武术概念文本表述中的模糊性,最重要的是指核心概念的模糊困境。翻阅武术史料,其中关于传统武术的记载大多会出现“运气”“经络”“丹田”等词语,且传统武术还讲究“意会”,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正是这种“意会”性,使得武术中许多核心概念都无法明确表述出来。正如有学者指出:“模糊思维是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主要特征,这种思维方式在表述上更加强调意境”[8]。

近年来,众多武术学者从武术的内涵和外延方面对武术概念进行了表述,认为:“武术是中国传统的技击术,武术概念的内涵是技击;武术是中国传统体育,且认为武术的上属概念就是中国传统体育,武术概念的外延是指套路和格斗两种运动;武术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一,认为武德与拳理、技术与修养相结合,也就是‘内外兼修’表示了武术的传统文化属性”[9]。这种对武术概念表述和理解还有待进一步商榷。换言之,蹴鞠、龙舟也是中国传统体育,也都具有浓厚的传统文化属性。因此,存在逻辑学上讲的“概念模糊”。也有学者从武术内涵进行阐述,认为:“武术是中华民族共同创造的,凝结着传统文化精髓的,以技击为表现形式的,极具民族文化特色的现代体育文化实践活动”[10]。上述武术概念总体上符合武术的文化属性,同时也表明了武术的技击外在表现形式,在武术上属于体育范畴。然而正是因为过于追求武术的所有属性和范畴表述完整性,结果反而显得有些“云雾迷蒙”,这与逻辑学上的“概念模糊”性质相吻合。如上述武术概念里所表述的,“武术是中华民族共同创造的,凝结着传统文化精髓的……”,按照上述所表述的那样,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表述,“京剧(书法、绘画、中医等)是中华民族共同创造的,凝结着传统文化精髓的……”,这就与武术概念的表述如出一辙。也就是说,虽然上述武术定义是从武术的内涵给予武术概念进行了表述,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把武术真正的内涵表达清晰。

也有从武德方面对武术概念进行了阐述。如有学者认为:“武术是以技击作为主要内容,以套路和格斗为运动形式,注重内外兼修、武德兼备,培养全面发展的人的中国传统体育项目”[11]。从上述对武术概念的表述中,不难看出,内涵依然维护着“技击论”的观点,但外延仅有“套路”和“格斗”两种运动形式,暴露出一定的狭隘性。换言之,如果从人类格斗运动视角来审视,拥有“套路”和“格斗”的两种运动形式的运动项目不胜枚举,如跆拳道、空手道等运动项目。正如有学者所言:“对中国武术的研究,如果仅从技击角度去审视,那么世界各国的武技‘大同小异’,它们是‘同质异趣’的东西”[12]。

学者对武术概念所进行的阐述,虽然都有特定的文本概念,也具有一定的思维逻辑性,但这些概念看似通俗易懂,实则形象化。而且随着不同理解者理论知识范围的迥异,以及主体表达语境的不同,最终导致武术概念的理解产生较大的分歧。武术概念表述,有时很难用言语准确地描述出来,于是就形成一种“意会”的情况。文化的差异性决定了思维方式的差异性。中国人凡事注重“意会”“感悟”,与之相对应的西方古希腊思想家在表述问题上重思辨的特点形成了显著区别。

1.3纷繁与多元:武术概念研究的理解多层化

对概念理解的多层化,主要是指对一种概念的解读会出现多层意义。如有学者利用层次分析法,对武术总概念进行了阐述,把武术的外延扩大到体育与艺术项目的范畴。认为“武术是以攻防技击为主要内容,以体现人体格斗能力为核心,以套路演练、搏斗对抗、艺术反映为表现形式,注重内外兼修的民族传统体育和艺术项目”[13]。该作者把“传统武术”“现代武术”“虚拟武术”作为武术的分概念,每个分概念还列出了相应的次概念和子概念。也有学者认同武术概念的界定应具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如运用经典的属加种差标准,对武术概念进行了狭义和广义的表述,认为“狭义的武术是指以徒手和器械攻防动作为基本内容,以拳种方式传习,注重内外兼修的中国传统体育;而广义的武术应称之为‘武技’。且认为狭义的‘武术’与广义‘武技’不能一概而论,‘武技’可以等同于‘技击术’,而‘武术’则是由‘武技’经过长期发展量变之后,而产生质变飞跃后的另一种形态,也是当今中国武术的主流形态”[14]。同时指出中国的武术与西方的技击术的区别是在于其鲜明的民族特色上,也就是“以拳种方式传习,注重内外兼修”的传承方式和习练原则,而非武术的“攻防”和“技击”属性。由此可见,上述对武术概念的表述与其他学者观点相比较,确有独到见解之处,但是从概念中,我们仍无法对形成拳种门派繁多的缘由达成更为深入的理解和阐释。

学术界对武术概念的不同表述,彰显出人们对武术概念认知的多元性与不确定性。究其原因,是因为近年来对武术概念理论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对核心概念相对有效的界定,这也成为武术理论研究难以突破的思维困境。这个问题固然有文化层面上的原因,但也需要我们在思维层面进行相应的反思。

2 释义:人类学视域下武术概念的再审视

人类学是研究人类文化活动的学科,其关注人类社会身体系统背后所蕴含的“潜意识”(弗洛伊德)文化,并对社会或文化表层关系背后的“深层结构”(列维-斯特劳斯)进行深入解读与阐释,进而揭示隐含在人类活动与社会之间的社会制度与结构意义。

社会上“任何一项人类身体活动都是人类存在的历史见证,且一直都在建构着世界”[15]。透过身体的橱窗,我们可以看到人类发展的最本真、最直接的历史过程,也就是说“身体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依赖的物质实体,是人的本质和存在的明证”[16]。在中国武术以及武术概念研究的学术历程中,只见“理论”或不见人类“实践”,只见“拳种”或不见人类“身体”,从理论视角进行形而上精英思维研究的阐述居多,而忽视了形而下的民间、草根性的深入探索。人类学立志于解释人类生活纷繁现象背后蕴含深层的文化内涵,借助人类学研究武术,“不仅仅是研究其本身身体技术,更是身体技术所反映的信仰文化的不同和对人类心理价值涵义的解读”[17]。

2.1身体结构:人类学视角下武术“身体技术”研究的新视角

“在人类学研究历史上,把身体作为研究对象的传统,并不始于道格拉斯,是体质人类学捷足先登了这一领域”[18]。虽然在人类学研究历史长河中,把身体作为研究对象的学者不在少数,但是从技术的视角来研究身体的传统,马塞尔·莫斯是第一人,他在1935年提出了“身体技术”一词。莫斯认为:“人类的身体就是他首要的与最自然的技术对象与技术手段。”[19],莫斯还在《身体技术》一文中,把“身体技术”定义为“是指人们在不同的社会中,根据传统了解使用他们身体的各种方式。”[20],也有学者认为“身体的技术是一种惯习,是一种无需工具的技术,它是有效地;并指出身体的技术在某种程度上,它是可以进行跨地区转移的一种身体活动”[21]。

武术在现代社会中扮演着“多功能”的角色,如健身、娱乐、表演等,与莫斯对“身体技术”的理解不谋而合,我们可以把武术看作为一项具有中国传统文化属性的身体技术运动形式。基于此,我们可以融摄到武术动作结构等各个方面,其经过历史的快速发展和社会结构的不断变迁,武术形成了人类独具一格的身体活动。它区别于人类本能的肢体活动,也不同于其他产生机体能量消耗的身体动作,它是将“较为原始的、随意生活化的肢体活动凝练成具有一定指向性、专门化的系列技术动作体系”[22]。它既是人类在长期不断的社会实践过程中创造出来的身体动作,也是人们根据不同地域、不同传统文化创造出来的,具有不同风格、种类的拥有一定技术属性的“身体技术”动作结构与技法体系,同时也归属于“身体技术”的范畴。与其它肢体活动和身体技术等活动相同的是,它们都具有社会结构属性,但不同的是,武术是人类根据生活实践,经过理性思索之后,对身体动作的进一步理性凝炼与升华,将身体动作更趋向于符合人类需求和社会结构的拥有技击属性的技术性理性身体行为。武术具有一定的“技术结构”、特殊的“技术动作”、独有的“技击意识”和惯有的“技击意境”蕴含其中,以人们“技击”意识的主观意图贯穿于武术技术动作过程之中,共同构成武术动作拳势中的“技击臆构”,换言之,武术拥有属于自己身体技术上的“神秘的知识,权利的场域”[23]。这正是区别其他社会实践活动和技术动作的相异之处。

武术在人类社会生活中,是一种被日常生活习惯儒化的“文化的身体”行为方式,进而产生身体化的特殊“身体惯习”,并作为社会实践中的“文化事实”(罗红光),一直存在于人类社会结构之中。其身体动作结构也在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和社会历史的发展而进行嬗变,在身体结构变换的基础上,它的动作技术也在发生着流变,其伴随的就是“身体技术”的不断演变。武术身体动作结构的不断变化,带动了“身体技术”的不断变迁,人们就是在这种不断变化的社会发展过程当中,把武术“改造”成了现如今武术的“身体姿态”和“技术形态”,人们也在不断改变着对武术技术动作的理解和演示。人类社会中的一切文化现象,都在下意识的将我们的身体姿态行为进行了符合社会性的规范与控制,对于这一点,武术也没能例外,这正是从人类学视角下可以得到阐释的一点。

2.2身体意象:人类学视角下武术“身体艺术”研究的新视野

人类在长期的社会生产实践过程中,有意无意地创造了艺术,艺术也由此成为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学(家)将艺术视为文化表现(representation of culture),将其作为理解与研究文化的路径之一,由艺术表现来探询艺术与文化之间的相关性”[24]。反观学术界对武术概念的不断深入研究可知,从“意象”“美学”和“艺术”视角来研究武术套路的学者也不在少数。如有学者认为:“武术套路是一项‘技击’与‘美’辩证统一的一项富有美感和艺术性的运动,其应是既不失技击本质的‘真’,又不执着于击打中的‘实’,是一种写意传神的东西”[25]。他所阐述的是一种东方的“变形传神”意蕴美,和西方的“心理距离说”所反映出的真实美感。也有学者运用传统美学和现代艺术学的理论对“武术意象”进行了分析与讨论,认为“中国武术就如同一种‘意象符号’,每一个技术动作就好似一个‘审美意象’,足以令观赏者进入到武术的想象空间,并感受到武术的艺术韵味”[26]。时至今日,对武术的解读已不再局限于技击实用属性,就如同中国书法中的“草书”,已基本脱离了实用性,其优美的线条与笔墨意象呈现出的是艺术境界中的观赏与品位。如对竞技武术套路艺术表演属性的研究则显得趋之若鹜,其与艺术体操、舞蹈具有同一性质的是,它们都具有可欣赏的“身体艺术”性。

武术作为以身体为载体的肢体活动,其套路练习具有一定的动作结构和动作路线,再结合配乐,俨然已归属于一种“身体艺术”的“演艺”活动范畴之列。武者在演练的过程中,体现出的是人类生命体的活力和感染力。整套动作演练一气呵成,就和中国的书法一样,从行笔到笔末,整个过程都保持一定的线条运动,期间隐含于内的笔锋驶转,由点到线,也是贯通一气。武者在演练武术套路的过程中,其动作结构和动作力向都与习武者身体之间构成了具有意象性质的有机结合,动作举止投足间夹杂着习武者的“艺术化技击”的情感寄托。换言之,就是以古代军事的各种实用击杀动作为原材,经过人为的“意象加工”和改编,从而创编成为集动作形象和创作主体情感相结合在一起,具有“技击臆构”的动作意象。而此时,武术动作的外在形象就是武术拳家创作主体臆构中,孕育而成的武术套路审美意象物化的结晶,此刻,武者的身体尽归属于“身体艺术”范畴之列。

虽然,从传统蹒跚走来的武术面临着现代化发展的困境,但是,传统武术的逐渐衰微,由现在的竞技武术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它进行了更高意境的演变与发展。如同有学者提出的:“中国的书法类似音乐或舞蹈,也具有节奏感和艺术性。……中国古典音乐的日渐衰微,由书法代替它成为一种表达最高境界与情操的民族艺术”[27]。武术的发展历程亦如此,如今,竞技武术已淡化技击属性,转而追求的是人在演练它的过程中,体现出动作造型和艺术审美功能,使其更直接指向人类思维感情的意象化,可使得武者在演练的过程中体会到情感迹化带来的身体艺术情思。虽然这种虚拟性的意象营构体现的是一种非现实情境,正所谓“真正的艺术家并不要求将他的作品看作现实”(费尔巴哈),也正是武术家们的这种“澄怀味象”(施旭升)的主观情怀,使得武术动作编排更加偏向于符合个体需求的,且非现实层次的组合与虚构,换句话说,“技击臆构”。而在现实中,接受主体在面对武术套路动作中的“攻防技击”原理时,也在不断的传承导引与暗示下,进行更进一步的意象重构,使其趋向于一种更加“虚拟攻防”和“技击体验”的审美意象之境。“虽然他们只能部分地完成这种重构工作,但是他们力图在自己的脑海里准确地重建艺术家的想象性经验,一直在从事无穷无尽的探索”[28],这是一种“由形悟意”的意象营构与感悟的过程。诚然,这正是通过“身体意象”所体现出来的“身体艺术”的意蕴价值和意义所在。

从“身体意象”视角审视具有“身体艺术”的武术,就像我们从人类学视野中观察艺术一样,具有其独到的视角,“艺术在人类学的视野中不仅仅是他者眼中的美感体验,同时也是被观察者自我生活常识体系中的一部分”[29]。也就是说,从人类学的视角来分析与讨论武术本体,可以清楚的洞察“武术意象”蕴涵之所在,它是以“艺术本体”的形式出现在武术动作之中,武术中的身体动作则被逐渐艺术化,这使得武术最终在“身体技术”表现形态上形成且具备了鲜明的“身体艺术”属性,并由此形成为一种典型的“艺术化物象”。武术的演绎和发展已经是在追求他者眼中的美感体验,这便是武术“身体艺术”化的直观显现。

2.3身体符号:人类学视角下武术“身体文化”研究的新寓意

“文化是人们通过创造外在于自我的符号(sign symbol),表述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意义系统”[30]。人类在社会生活实践中“上、下肢的分化,导致了人的身体活动出现两种类型:第一,人以自身的肢体活动对外界环境的改造;第二,人以自己的肢体活动对自身空间位置的位移与改变”[31]。从这种观点来分析武术,武术则明显属于第二种类型,在这种分析的思维下,人的身体就被看作成一个完整的“文化载体”,因此“武术并非只是简单的肢体运动,而是一种隐含中国传统文化的身体文化表现形式”[32]。武术是作为在中国传统文化理念下,人们在社会实践活动中创造出来一种特殊的身体活动。现代社会中的武术,被武者演绎的栩栩如生,其动作技术结构,更是追求“形”与“意”的完美结合,以生动活泼、变幻莫测的动作演练为载体,向人们传达着动作中蕴含的“技击臆象”,彰显武术特有的“身体符号”传递信息,是“身体文化”符号的载体。中国的武术恰好是利用其身体动作来传递攻防及其文化内涵的“身体符号”,如今的武术也渐渐地随着人类社会文明的不断发展与推进,其原始的攻防动作的间接作用越来越“角色化”和“艺术化”,逐渐发展成现代社会中具有一种“强烈攻防意识”的“身体艺术符号”。在武术中,“身体自身演绎的动态符号,倾注了太多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和意蕴,是武术人用身体符号的直观呈现”[33]。并由此形成了独特鲜明的“身体符号”系统,在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相互交融中,形成了自身独有的文化系统,这正凸显了武术的“身体文化”属性。

人类学(家)时刻扮演着“身体文化”的“窥探者”,是真正的“身体符号”的“解码者”。他们认为身体文化的符号本质意味着探索和阐释人类生活中那些共享的象征意义,这些都成为人类学(家)的主要任务,他们试图穿透外在的“身体符号”(物象),不管它是人的一个眼神,还是人的一个肢体动作,乃至人的外在气质,人类学家都会解读它们的深层内涵和象征意义。以武术为研究对象,既从身体动作视角,透过武术套路中辗转腾挪的身体运动事像,将“身体动作”作为一种“身体文化”的象征符号,来寻求并解读它们何以如此的意义和“编码规则”。武术运动中的“身体动作”是中国传统文化建构下的特殊产物,古人云:“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换种表述方式,不同地域环境,孕育出不同的人文情怀与人类文化。“人类学是比较文化的学问”[34],“文化身份则是在与‘他者’文化镜像对比映照中形成的,也是对文化差异性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同”[35]。

中国武术自形成以来,在中国传统文化土壤中生存与发展,其身体和思维必然与传统文化之间相互浸染与融合,在经过人们的长期体悟与思索,以及对道德准则的遵循和受行为规范的制约,其更偏重于对人品格习性的铸造和思维意识的教化。不同的地域文化会孕育出不同的族群思维方式和身体外在表现形式,文化不过是赋予了其外在形式和内在意蕴,而“身体动作”则是象征文化身份的外显符号。既文化塑造了“身体动作”,而“身体动作”则作为符号象征且表述了文化。

透过“身体符号”窗口窥探具有“身体文化”的武术,我们不难发现,武术在长期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已经归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是中国传统文化孕育出特有的“身体符号”建构系统,同时也成为了传达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身体文化”符号象征体系。不同的文化体系塑造了不同的“身体动作”外在表现方式,而不同的“身体动作”又作为不同的“身体符号”象征着不同的文化,且依靠这种“身体符号”来反映其所在的文化表征。

综上所述,或可以暂时将武术概念的表述理解为:武术是以中国传统文化的思维方式,创造出最大程度发挥人体技击功能的一项身体技术和身体艺术展现形态,也是一种人类身体文化的社会实践活动。如果要追问对此概念的理解是否存在微不足道的新思考的话,按照笔者的个人理解,大概有以下两点可以商榷。第一,围绕身体技术而展开的思考。人类学把整个人类的活动归结为身体的活动,以期对人类身体活动的规律进行普适性的解释。既然身体技术是一种带有“惯习”的方式且受到传统的观念所影响,那么,武术的身体技术是具有中华传统思维方式的(身体有文化的),这是中国武术区别于其他国技的根本。第二,从不同视角再次强调了技击是武术的本质这一问题。只是在探讨技击问题时,身体的技术、身体的艺术和身体的文化都是围绕技击而展开形成的三个层次。因为如果技术动作的设计初衷不是围绕技击而形成的身体思维,那么,武术技术动作很快由于脱离技击的规训和限制而变成纯正的舞蹈和艺术化。正因为如此,竞技武术套路尽管无限接近于舞蹈而具有艺术化(有称之为“技击的虚拟化”),但它仍然是武术的范畴而不是舞蹈的归类。同时,身体的艺术与身体文化也表明了武术身体技术的复杂性和多元化。

不难发现,武术是一项超越身体技术范畴复杂的人类文化行为和现象。上述论述中,我们试图以对生活状态下内在的武术“身体技术”和具有审美价值的外在“身体艺术”以及具有象征意义的“身体文化”进行了更为深入的学理层面的文化追问与思维脉动,意图在更广阔的人类学视野中来洞察、理解与阐释武术。也许,这种解释是无力和徒劳的,但至少从文化解释的维度和视角,可以让我们更加关注对人类自身活动的现象理解增添了更多学理趣味和人文关怀,因为我们在思考武术这一人类活动现象的同时,也在考虑“我们是谁”的问题。

3 结语

从近两百余种有关文化的概念,就充分证明了人类对自身文化和社会实践活动的试图理解与阐释的丰富性。正因为如此,武术作为一种神奇的身体文化形式,其“文化的流动”牵引着不同时期学者们的目光和关注,同时也反映了人们对“何为武术”问题的深度思考与发展焦虑。因此,武术概念研究不能仅仅局限于武术运动本身,需将武术本体知识与跨学科、跨领域相结合,对武术本体进行多维度、多方位的论述,而“人类学正是通过带有丰富想象力的‘他者眼光’去阐释社会、历史和文化,跳出了固有‘科学知识’的束缚而提倡跨文化语境下的‘本体研究’”[36]。“人类学不仅研究人类实践的生物性一面,更多是研究人类实践活动的社会性、历史性、文化性等方面”[37]。在人类学视域下,对武术运动的社会性、文化性和艺术性等方面进行多方位的分析与阐述,从而为武术概念研究建构一个立体的解体维度,进而对武术概念进行文化层面上的重新审视与探索。最后,借此文本也试图呈现人类学视野中武术概念的生成和特质,更深层次地探讨人类学视野下武术概念研究的独特视角及学科旨趣等相关问题,并希望以此引发更多的学科领域对武术发展问题的广泛关注与深度思考。

想继而补充的是,在当前国家大力“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利背景下,深入探究其内容、特征和本质等学理问题的基础性研究,也因此更为重要和迫切,武术文化研究也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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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ConceptofWushuRevisitedfromtheAnthropologicalperspective

CHEN Zhenyong1, LI Bin2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nthropology, this paper examines and analyzes the concept of Wushu in different periods, and on this basis puts forward an anthrop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cept of Wushu.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Wushu should not be understood merely as a concept in the field of sports technology or culture, it should be regarded as an activity of human body, and a universal behavior of human being; Wushu should not be understood as a "sports game", or an "aesthetic technique" on body, but as a way of thinking or pattern of behavior specific to people in certain regions; the analysis and discussion of Wushu properties from the 3 dimensions of "body technique", "body art" and "body culture" in the field of anthropology will contribute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concept of Wushu.

Anthropology;Wushu;concept;bodytechnique;bodyart;bodyculture

G852Documentcode:AArticleID:1001-9154(2017)05-0054-07

G852

:A

:1001-9154(2017)05-0054-07

(编辑 马杰华)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武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生存现状调查研究”(16BTY103);四川高校科研创新团队建设计划资助项目(14TD0027)。

陈振勇,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武术历史与文化、少数民族体育,E-mail:chenzhenyong@yeah.net。

1.成都体育学院武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2上海对外经贸大学体育部 上海 201620 1 .Chengdu Sport University,Chendu Sichuan 610041;2.Shanghai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g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 Shanghai 201620

2017-01-24

:2017-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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