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红”的世界有多暖
2017-11-25耿艳菊
耿艳菊
“一串红”的世界有多暖
耿艳菊
一场凉风吹过,雨滴飘落,这个城市的秋天才真正到来。悠长的胡同,寂寂的,两三片叶子在空中飞舞,又落下。它们是受凉的秋蝶,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大地。一个穿着深蓝马甲的老人站在家门口看天儿,他是要慨叹“天凉好个秋”吗?我却在这凉凉的秋意里抱紧了双臂,感受凉中的冷风吹薄了衣。
恍惚间,一个温情洋溢的春天突然从对面冒出来。绿油油的一辆三轮车迎面而来,车前小篮子里开着一把花,红红的,十分绚烂。骑车的男孩瘦瘦的,很精神,脸上有酒窝,似在笑。
我扬起手叫那男孩,“一串红,一串红。”除了他,谁还会在工作时有闲情带着红彤彤的花招摇过市。
他笑嘻嘻地停下来,从篮子里拣两枝红花递给我,说:“姐,天凉了,送给你,看着暖。”一贯的油嘴滑舌,却蕴含着客气周到的诚恳。
嘴甜,腿勤,阳光,厚道,真诚。这大概是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他的原因吧。他是送快递的,叫柳阳,负责我们这一片胡同。可是他真不像送快递的,倒如一个老友。
我们不喜欢叫他柳阳,他也不喜欢,笑着对叫他的人说,连名带姓的,多生疏。
“一串红,你过来一趟,我有个包裹要发。”两年前,不知道谁第一个这样叫起来的,“一串红”一下子就成了他的绰号。他很开心,快递车前红红的花更多了。若哪天多和他聊几句,或者见你情绪低落的时候,他就会把红红的花分享给你。
“一串红”,这个令他有些得意的绰号就是源自他车前那些红红的花。他告诉我们,这花叫一串红,又叫爆竹花,最是喜庆,他妈妈在城郊的旧院落里种得满院都是,热闹得很,简直不留缝隙。
从我们见到他的那天起,红红的花就在他车前绚烂,真是不同往日看到的急匆匆满脸风霜的快递小哥。他还把车身刷成了橄榄绿,个性又任性,夺目得很。
有人夸了他两句,他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嘴角漾着神秘的坏笑,骄傲地说,我这身行头,赚了不少回头率呢。
他嘴角的坏笑变成了哈哈大笑,然后扬长而去。那姿势,像极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那时的“一串红”19岁,而他真的竟是玩世不恭的公子一个。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事。
他生在一商人家庭,有一个好爸爸,他和他的妈妈在爸爸的宠爱下生活得恣意风光。他原是可以拼爹的,家里也为游手好闲的他早安排好了,高中读完,再读几年大学,学管理,回来帮爸爸。学校都给他找好了,可是晴天却霹雳,爸爸的投资出了问题,一败涂地,把所有能赔的都赔了,一家人只好退回到郊区的老院子立身。
这似乎像影视的剧情,他们一家人却真真切切地面对凄楚的境况。更糟糕的是曾经为家人遮风挡雨的爸爸受不了这重击以致精神恍惚。而妈妈柔柔弱弱的,以泪洗面。他跑出去一天一夜,还没回来,都以为他们这个家真的过不下去了。
第二天清晨,他突然兴冲冲地站在了爸爸妈妈的跟前,抱着一怀热烈烈大红的花。妈妈一眼认出来,那是一串红。他从兜里拿出一个纸包,交给妈妈。纸包里是一粒粒一串红的种子,他要妈妈种满一院子。
那天,他跑出去,去了以前和妈妈常去的植物园。他平时虽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唯独对植物感兴趣。在植物园里,他遇到了侍弄花草的张伯,便把家里的境况讲给了他听。张伯带他来到一大片喜洋洋的一串红前,说,“我和植物打了半辈子交道了,能送你的也是这些植物,你折些回家吧,好好照顾你父母。”
是啊,带些喜洋洋的温暖回去,家中的寂寂孤寒不就渐渐化解了吗?这个家还有他,他要给爸妈撑起一方喜庆的天空。
一年又一年,老院子静谧安然,摇曳着一串红的温暖,还有一串串笑声。一串红的爸爸精神在渐渐好转,妈妈也开朗了。
有一天,“一串红”突然跑来向我们告别,他不送快递了,他要去植物园向张伯学园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过去,他爸爸把他的路给他安排好了,绝不同意他和花花草草打交道。现在爸爸放手了,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还骄傲地说,他这一脚摔得惨重,但值了,儿子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后来,我们就没看到过“一串红”了,他一定在他喜欢的园艺中恣意悠然吧。天凉时节,走在寂寥悠长的胡同,总是会想起他笑嘻嘻的模样,还有他的一串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