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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桃花》叙述层次研究

2017-11-25徐妮娜

长江丛刊 2017年29期
关键词:人面桃花区隔接受者

徐妮娜

《人面桃花》叙述层次研究

徐妮娜

格非的《人面桃花》是现当代的经典之作。笔者通过对《人面桃花》中超叙述、主叙述、次叙述等层次的分析和功用的探究,深层次探索叙述层次对于文本建构的审美意义和重要作用。

叙述分层 人面桃花 格非 结构

80年代格非就凭借其过人的天赋和才华,对元小说叙述的执着追求形成了具有鲜明标出性的文学风格。90年代以来,随着先锋文学的不断探索发展,寻求创作上的转变成为格非不得不做的事情。格非开始抛弃自己对单纯形式的迷恋,更加追求形式与意义的统一。经过十年的沉潜蛰伏期,2004年,“江南三部曲”的第一部《人面桃花》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并迅速获得了当代文坛的肯定。在作品完成后,格非这样阐述自己对创作中形式结构的看法:“我现在倾向于把形式、意义,所有的东西汇于一炉。真正好的作品,首先出现的当然是形式,不是意义。”[1]由此可见,格非在创作中仍然很重视形式结构的作用。而文本的叙述层次正是文本结构形式最直观的表达。因此,笔者主要从小说《人面桃花》的叙述层次入手,探索小说的叙事策略以及其对于主题表达的重要作用。

一、主叙述层

在叙述学的讨论中,分层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概念。所谓叙述分层就是“上一叙述层次的任务是为了下一个层次提供叙述者或叙述框架。”[2]在叙述分层中,每一个叙述层次都有其各自的叙述者,叙述者之间彼此独立。从理论上讲,叙述文本是可以无限分层下去的。但实际上,一般具有叙述分层的小说只有两到三个叙述层。《人面桃花》可分为三个主要的叙述层次。

首先我们来看文本最重要的主叙述层。在文本中,占主要篇幅的层次即为主叙述层。《人面桃花》用真诚朴素的方式叙述了陆秀米的成长及其生活中的诸多遭遇。毫无疑问,《人面桃花》的主叙述层就是陆秀米追求革命乌托邦的懵懂、躁动、蜕变、成熟、凋零的一生。在主叙述层中,格非采用不同叙述视角来叙述故事,全文分为四个章节,分别从少女陆秀米、成年陆秀米、老虎、喜鹊四个视角来呈现故事。《人面桃花》的主叙述层采用复合叙述者以及与之相应的多层视角来讲述故事。格非曾经说过:“每个目击者或见证人所叙述的细节和片段既有相同的部分,亦有不同的部分,以此互相补充。”[3]这可以回答作者为什么要在主叙述层内采用多个叙述者。历史总是被遮蔽的,生活在历史中的个人是无法窥测到历史的全貌的,历史中的每个人所能见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主叙述层选用限知视角叙事,其作用就在于将每个见证人的所见所闻和所感展示给接受者,让接受者在个人化的经历中去感受历史,拆解历史的宏大叙事,由接收者去思考和体味个中意旨。如何从被隔绝的个人体验中去窥测历史的瞬息变幻,是主叙述层多叙述者叙述给接受者带来的思考。也正是由于叙述视角的快速转换,使文本的主叙述层次发生断裂,形成空白。

格非在主叙述层次的叙事框架内还安排了两次非常精彩的梦叙述。第一次梦叙述安排在孙姑娘被先奸后杀的葬礼期间,孙姑娘的遇害让刚刚经历初潮的少女陆秀米的性意识开始觉醒,在梦中与张季元的纠葛也暗示了在现实中陆秀米对张季元的感觉。第二次梦叙述安排在花家舍王观澄被害后,鬼魂王观澄进入陆秀米的梦中,此前两人并不相识,但是王观澄却认定陆秀米是他理想的继承者,此处预示着乌托邦理想在陆秀米的心中扎根,为后文的陆秀米选择的道路做了心理铺垫,也暗示了绵延的历史长河中,个人宿命的偶然与无奈,给文本增添了神秘色彩。

二、次叙述层

次叙述层在主叙述层之下。次叙述层的叙述篇幅通常会比主叙述层的篇幅少。在文本的主叙述层次中由于篇幅、叙述视角、叙述者年龄等等限制无法叙述,但是对全文又有重要影响的部分,一般都会通过次叙述的方式呈现。

《人面桃花》中的次叙述在文本的叙述结构中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叙述层次。第一章“六指”中,主叙述者是陆秀米,叙述者框架被严格限制在陆秀米的主体视野中。“父亲从楼上下来了”[4],小说开篇框定了本章的叙述姿态,从女儿的视角来呈现这个故事,呈现在接受者面前的是陆秀米看见的事实,而非事实的全貌。叙述者处于“框架-人格两象”的动态运动中,此时,叙述者框架表现为陆秀米,在这个叙述框架的要求下,叙述材料被有选择的呈现。然而父亲为什么会发疯?张季元为什么神出鬼没?这样的关键性情节是叙述者陆秀米的盲区,叙述者不得不借助次叙述。次叙述的框架和叙述者是由主叙述层次提供的,面对父亲的失踪和发疯,陆秀米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明白原因,以陆秀米的疑问为切口,引出了“宝琛”对父亲发疯过程详细描述。在这段叙述中,宝琛是叙述者,他在主叙述层次中又建立了一个叙述框架,把自己的叙述和陆秀米的世界区隔开来。第一章中曾多次运用此类次叙述,来对主叙述层做必要的补叙。比如翠莲对孙姑娘死因的描述。

在第二章中,类似的次叙述层次的叙述者由尼姑韩六承担。在小岛上,只有尼姑韩六和陆秀米两个人,花家舍的故事、王观澄的过去,都是只能由韩六娓娓道来。除了韩六的叙述,第二章张季元的日记也是明显的次叙述层。张季元的日记完全区隔于陆秀米的经验世界。日记的叙述者是张季元本人,其内容多是记载他在普济的生活和内心感受。在第一章中叙述者有意留下的很多叙述空缺,都在张季元的次叙述层次中得到补充。主叙述层的叙述使接受者想见看见听见张季元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然而无法体悟到人物细微纤巧的内心世界和变化多端的情绪感受。当人物出现在自己的日记中时,他内心最隐秘的思绪便悄然呈现, 这让接受者窥见到了许多事情的基本动机和人物的真实意图。重复叙述的内容,竟然有了新的解读,与主叙述层的内容形成巨大的反差。次叙述层的重复叙事,弥补了主叙述层视角的局限性。并且,在次叙述层中,格非打破了传统历史叙述的二元对立模式,张季元掉下革命者的神坛,日记中他一边与陆秀米母亲的通奸,一边觊觎陆秀米的美貌,黑暗面的赤裸呈现,实现了对英雄人物的解构。故事层之间的严重背离形成了强烈的反讽效果,暴露了张季元“大同理想”的荒诞性,历史叙事的严肃性和宏大性也被拆解。

三、超叙述层

在确定了主叙述层次之后,我们可以看到在《人面桃花》主叙述层的背后存在一个全知全能的隐身叙述者,他居于超叙述层次的位置。超叙述层次的隐身叙述者似乎知晓一切,但是却不愿意独自讲述这一切。超叙述层次和主叙述层次本应该“就像神人两界,时空不干,”但是由于主叙述层叙述者视角的限制,超叙述层次的隐身叙述者有时不得不现身,直接讲述故事。这就造成了超叙述层次对主叙述层次的入侵,即“跨层”,也就是文本中“属于不同层次的人物进入另一层次,从而使两个层次的叙述情节交织。”[5]

具体来说,在第三章中,隐身叙述者就现身在老虎的叙述世界里,填补老虎视角的空缺,为后文内容埋下伏笔,例如对陆秀米不让老夫人埋在金针地里原因的猜测,关于“答案错误”的判断,不可能是由老虎发出的,因为从后文可知,他早已离开普济。隐身叙述者现身发表评论,解释判断的原因,弥补老虎视角叙述的不足。可见,在主叙述层次之上,有一个处于超叙述层次的隐身叙述者在统揽并讲述全文。故事的结尾,隐身叙述者完全现身,让谭功达走进了《人面桃花》的世界,为“江南三部曲”的整体叙述,埋下伏笔。

在《人面桃花》的超叙述层次中,有一个非常特别的表达形式,即叙述者在行文中看似任意的插入的若干地方人物志、风物志。此类叙述在文本中以与正文不同的字体——楷体在中括号中特别标出,类于普通注释。双区隔理论认为在文学作品中,文字作为符号再现的文本世界与现实的经验世界隔开了一层,在一度区隔内的文本世界是纪实的。也就是说,在小说《人面桃花》中,文本的出版信息、作者姓名、序言、后记等构成文本的一度区隔,是真实的。二度区隔在一度区隔的基础上“再切出一个内层,在区隔的边界内搭建一个只具有‘内部真实’的叙述世界”[6]。内部真实的叙述世界与再现世界又隔了一层,与经验世界隔了两层,被切出的内层成为一个自足的空间,而此自足的空间相对于现实世界是虚构的,只具有“内部真实”。《人面桃花》作为虚构体裁的小说,其内部文本世界与现实经验世界相比是处于“二度区隔”的地位的,在文本的主叙述层,叙述者搭建了一个只有内部真实的叙述世界。从这个角度来说,小说文本的内容都是虚构的,是只具有“内部真实”的文本世界。而接受者一旦进入“二度区隔”,渐渐就会忘记“二度区隔”,沉浸在故事营造的“真实感”中。《人面桃花》中,格非巧妙的运用纪实型叙述常用的体例语言,通过在主叙述层次中的交叉出现的“地方志、人物志”,从视觉形式上在文本内部提醒接受者此处区隔框架的存在,打破了接受者沉浸在二度区隔中的“真实感”,反而营造出了一个具有真实距离感的历史叙述文本。

四、结语

格非《人面桃花》的叙述层次安排对于主题的表达有重要的价值。文本在叙述的层层递进中,加强了主题。谈论格非《人面桃花》的主题,历史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词汇,格非将他的“江南三部曲”置于中国百年的历史片段中,如何叙述一百多年历史中包含的几次重大革命,如何表达知识分子对于“乌托邦”的追求,是格非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人面桃花》中,格非把这种历史思考与个人内心融合在一起,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雕刻个人的细微心境,在虚拟的时空中驰骋想象关涉当下。在主叙述层中塑造个体的内心,挖掘人物的乌托邦梦想;在次叙述层中追寻精神的源头,还原本真的现实原貌;在超叙述层中关涉历史现场,在看似抓不牢的历史中重现人性的擅变和生命的悸动。

分析作品的叙事层次,对于在解读作品结构是极为重要,结构的意义又“超越了文字,而在文字表述的叙事单元之间或叙事单元之外,蕴藏着作对于世界人生以及艺术的理解。在这种意义上说,结构是极有哲学意味的构成”[7]。《人面桃花》作为格非“江南三部曲”的第一部,是格非创作历程中具有转折意义的一部作品。格非没有渲染宏大历史感,没有竭力去搜寻宏大意义,更没有依赖迷幻的元叙述去追寻历史的本真,而从历史切面中一个个小人物的或微小或壮烈的际遇、生存状态,生发出对历史情境、个人追求和历史走势的思考。其精致的分层结构是作者总结自己的创作经验,结合中国传统叙事精心创造和选择的。文本中在主叙述层次承担展现主题故事情节的同时,超叙述层次和次叙述层次起补充、促进、深化主题的作用。通过时间线索的串联,使各层次相互交织、彼此渗透,体现了结构形式对于小说主题的塑造的重要性。格非以其深厚的叙事功力,精致的语言,为现当代文学塑造了一部经典之作。

[1]格非.格非文集眺望[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1.

[2]赵毅衡.广义叙述学[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264.

[3]格非.小说叙事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4]格非.人面桃花[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5]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比较叙述学导论[M].成都:四川出版社,2013:75.

[6]赵毅衡.广义叙述学[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74.

[7]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36.

四川大学)

徐妮娜,女,安徽人,硕士研究生,四川大学,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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