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区隔功能的流变
2017-08-09郭星华韩可一
郭星华++韩可一
摘 要:社会学视野中的审美趣味被看成一种群体集合特征和阶层界限的标识,但大众文化的盛行,趣味表现的趋同趋势在模糊着这种界限。可以从实物、时间和权力三个指标来考察趣味与阶层之间的关系,它们构成趣味差异的表征机制,发挥着从区分到区隔的功能。现代社会的多种因素妨碍了这一机制,表现为三个指标呈现出一种无序和紊乱的状态。其中社会流动对权力指标的瓦解,使得趣味在文化结构中有了一种越界与整合的表现,区隔的功能发生了流变。
关键词:趣味;区隔;功能;社会流动
中图分类号: C912.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7)08-0072-07
作者简介:郭星华,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韩可一,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 (北京 100872)
大众文化是从事文化研究的学者们关注和讨论的重要议题,其伴随社会发展呈现的新现象引发众多的思考和研究。作为现代性的一种直接结果,大众文化突破传统精英文化的约制,在现代技术的影响下成为社会性的文化力量,蔓延至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从热映电影、畅销书籍、流行歌曲到娱乐社交、休闲运动、家居装饰等生活元素,无一不在展现着一种拥有广泛基础的偏好和选择。 标识个体选择和偏好的审美趣味,是个人与社会互动的文化产物,它反映的是特定心理基础上的社会建构。1在融合和塑造审美趣味的过程中,大众文化促使社会公众的审美能力走向均质和普及化。法兰克福学派对文化工业的集中批判,揭示出这种典型影响。在文化工业的垄断下,大众文化设计的细节造就了同质性,自上而下整合了社会公众审美活动。2日常生活中,流行的服饰或妆容可以成为各阶层争相模仿的对象,广受追捧的网红脸反映着审美在网际中达成共识,风靡大众的赵本山小品和郭德纲相声展现出相同的喜剧偏好,走红网络的流行语和段子文化也被社会公众广泛共享。精英阶层与普罗大众在趣味审美这一点上似乎没有了区分,一起打造并且参与了娱乐的狂欢。社会学视野中的审美趣味曾经被看成是一种群体集合特征和阶层界限的标识,但今天审美趣味却表现出一种趋同的现象,与此相关联的文化产品在淡化着等级的界限和壁垒,原有的功能和意义发生了變化,发生这种变化的轨迹是什么?内在的逻辑又是什么?这正是本文试图要探讨的。
一、趣味的社会分野
最早对趣味的探讨可追溯到古希腊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他们将趣味作为人自然感官中的味道置于感觉经验的等级排序之中,并赋予其价值,审美判断被排斥在外。直到文艺复兴时期,趣味才开始与审美能力联系在一起。包含有理解力与判断力的趣味,被当成审美术语来对待,并演化出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两种不同的认知角度。经验主义认为趣味来源于感觉,它的敏感性在经验和观察中构成,不拥有脱离这种因果关系的独立存在,趣味的能力也正是心灵对类似现象形成的习惯印象1。笛卡尔则将趣味问题推向理性主义阵地,认为只有通过理性才能把握趣味的本质。趣味体现的美,服从理性的约束和指导,它不是通过感官或想象力被领会,而是理智本身2。康德则调和经验与理性之间的争论,将趣味的鉴赏归为一种感性的评判能力,这种在想象力中对外部对象做出的社会评判,体现为感性和理智的结合3。
若始终围绕于感性或理性的身心活动中探讨审美趣味的形成,则放大了其普适性的特点,不可避免地会造成理论与现实的脱节。实际上,由于不同阶层或群体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不同的偏好和选择,审美趣味在现实空间下会表现出差异性。它不仅受内在心理逻辑结构的制约,也与外在的社会文化环境密不可分。趣味研究从个体性、主体性走向群体性、社会性,成为哲学美学与社会学的分野点。
社会学较早对趣味的关注,并非直接将其列为研究对象,而是整合于社会阶层的文化风格和生活方式之中进行研究,寻找现象背后具体的因果关系。社会成员在特性、偏好、风格等具体文化形式中表现的差异,是经济状况的反映,在这种物质利益压力下的各种社会关系会扩及一切文化领域,深入到审美感受之中,与社会分层结构的特点相匹配4。社会上层通过放大审美趣味的差异,与底层社会划清界限,加强等级的敏感性。这一差异并非完全建立在职业地位和财富占有基础之上,还凭借良好的审美与社交行为持续获得社会威望来保持,社会各阶层表现的审美趣味融入在漫长的文明进程之中5。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带有阶层烙印的审美趣味无法互动和沟通,时尚这一趣味元素打破了固定不变的差异模式。以服装、发型为代表含有审美判断的表达风格会因为流行时尚而不断地更新和变异,最新的时尚仅仅出现上层社会,底层社会对时尚的追逐和模仿,使带有象征意义的审美界限被破坏,促使社会上层重新开发新的时尚。6因此,体现有审美趣味的时尚始终处在层级变换的过程之中。
基于阶层结构呈现的趣味差异,体现出与社会等级的关联。趣味服从等级性的文化排布,表现为一个静态空间性的概念,成为具有代表性的群体集合特征和阶层界限标识,发挥着一种区分的功能。但随着研究的深入,置入文化与权力讨论的审美趣味被视为文化资本,强调趣味的分类在选择自由度上的深层不平等。趣味由此演化成动态结构性的概念,在功能上由区分走向区隔,赋予了这个话题更多的敏感性。
甘斯将带有个人选择和文化偏好的审美趣味系统化为趣味文化,包含有价值取向、文化形式、艺术媒介、政治动机等方面内容7。在趣味与阶层之间构建出拥有五种类别的文化框架,每种类型对应不同的社会公众。这种彰显等级的文化框架并不是强加给社会公众的,而是根据自身的价值观念和受教育程度进行选择,每个社会成员都有能力去自由选择他们喜欢的趣味文化。但在布迪厄看来,这种选择并不是自由的,掩盖有社会不平等的根源。审美趣味贯穿在文化消费实践之中,而实践本身又会制造和深化出这种差异。1社会上层通过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这三种资本形式相互转换,习得和掌握编排审美趣味代码的能力,使其脱离出日常生活的直接性和必要性。而社会底层受资本支配关系的影响,缺乏将隐含代码解码的能力。因此,生理敏感性和解码的能力不对称使上层社会的审美趣味上升为一种象征符号,保持和维护阶层的不平等,审美趣味强化着区隔的利益和功能。
从以上理论脉络的梳理过程,不难看出:审美趣味一直就在学者的研究视野之中,不同的只是,哲学家关注的是审美趣味的理性与感性;社会学家关注的则是审美趣味的阶层区分功能。
二、趣味差异的表征机制
从静态空间性的区分到动态结构性的区隔,构成了社会学视野下趣味研究的主要线索。我们认为,有三个基本指标能够反映出趣味与阶层之间关系,即实物、时间和权力。它们在彰显差异性的同时,承担着不同的功能以维护结构性的特点。其中,实物指标和时间指标使趣味在构成上具有了一种明显的区分;权力指标的介入,维持和保护着这种区分,趣味实现了向区隔功能的跨越。实物、时间和权力三个指标共同构成了趣味差异的表征机制。
(一)实物指标
正如饮食偏好需要食物来体现,音乐偏好需要乐器来呈现一样,物品会根据质量的优劣和性能的高低呈现出次序排列,体现有功能和价值的分类。趣味通过与物品的嫁接,遵循物品原有的次序特征,实现了在实物层面上比较的可能性。又由于物品的客观属性在使用价值上的差异,需要付出不同的的价值才能获取它的使用价值,这就促使趣味与物品的关系受经济状态影响,需要与个人的经济能力相匹配。尽管表面上看,趣味是一种个人自由选择的产物,但受到经济因素的影响和制约,难以脱离现实表现为绝对的纯粹和自由。
日常生活中,趣味的实物指标发挥着一种符号指示的功能。作为社会分类和区分的过程,物和符号不仅对不同意义进行区分,而且表现着社会等级的价值2。几万元的普通汽车和几百万的豪华跑车,豪华别墅与满足基本居住功能的普通房屋,在满足基本功能前提下,凭借着消费符号的差异,显现区分的特征,定位出拥有者的不同阶层属性,甚至连一场晚宴的地点设在高档餐厅或大排档的抉择偏好,都会流露出与个人阶层相关联的符号信息。每一种趣味也正是通过实物的符号标识起到联结和分离的作用,作为特定群体或阶层日常生活的符号关联,联接着所有的类似条件者,同时区分它们和所有其他人3。趣味在实物指标的压力下构成各种各样的实践,社会成员通过垄断和占有来完成与自身社会属性的捆绑,趣味被打上了阶层特点的烙印。因此,实物指标充当着趣味间的重要差异,在区分意义上发挥的作用不言而喻。
(二)时间指标
除实物指标在趣味中表现出差异外,时间指标也是一个重要的衡量特征。马克思曾指出,劳动时间之外的自由时间是人类发展自身能力、进行自由创造的基础和源泉。趣味的培养需要自由时间的灌输,它促使审美经验成长与能力的提升,这一客观联系影响到趣味的产品领域。由于充足的时间是产品创作的重要基础,缺乏时间的保障,难以在形式和内容上进行精心加工和编码。因此,趣味与时间呈现出一种基本规律,即时间指标低,趣味会围绕在易于接收信息的感官层面,被多数人吸收和理解;而时间指标高,趣味则会变得含蓄和复杂,更加切入深层心理,需要解码和消化,凝聚的信息不容易为多数人所截获。时间在趣味的差异上发挥着固有的根源作用。
人类的生产生活依赖于劳动,伴随社会的不断发展,不同的群体或阶层在劳动时间的分配上存在显著不同。富裕阶层能够获取脱离劳动生产所占据的大量时间,有充足的时间培养和雕琢趣味,凸显与众不同的趣味内容,这种状态被凡勃仑称为“一目了然的有闲”,有闲成为超越经济制约程度的又一重要因素1。标榜文人雅趣的品茶、饮酒、吟诗、绘画,是中国古代上层社会典型的趣味内容,它流露出的闲情逸致建立在脱离农业生产的闲暇时间之上,散落在文学作品中的踏青、赏花、酒会、诗会等古人社交内容也渲染了这种空闲。而社会底层受劳动时间限制,无力追求与上层的趣味相一致,只能选择那些无需耗费大量空闲时间即能掌握其基本技能的趣味活动。例如,打麻将与打桥牌都是趣味活动,显然,前者的规则更简单、更容易上手,从而深受大众的喜爱。由于时间的不可逆转性,使它隐喻出的社会等级映射在每个人身上。于是,时间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依据时间指标反映的闲暇程度成为区分趣味的又一明显标志。
(三)权力指标
如果说实物指标和时间指标在趣味间显现出差异,那么权力指标则在深层保持和约束着这种差异,进而将区分的功能推向区隔。趣味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的产物,被权力因素灌输和影响。权力意味着一种支配关系,垄断或限制行动者的选择范围。人们从被分配的社会地位中,通过文化资源、文化过程以及文化机构生产和再生產出这种能力和关系2。尽管趣味本质上是由生理体验或需求驱动的,但这种驱动在现实路径下受到权力作用的裹挟。它根据社会等级结构生成一套特定类型的强制性规则,在思想和情感上形成隐蔽的压制性关系,通过塑造认知模式、价值观念以及文化心理,形成与权力指标相匹配的文化身份。这种秩序划分促使具有相同趣味能力的某一类人群进行联结,在持续的欣赏和交流等实践过程中完成对人群划分,进而在趣味间生成一道壁垒。可以说,在权力指标的笼罩下,趣味在认知和实践过程中形成了一种精神与现实的默契。
事实上,滥觞于先秦礼乐文明的中国古代社会,任何趣味需要接受权力等级约束,服从“天下见其服而知贵贱,望其章而知势位”3的社会现实。社会上层在服饰的材质、款式、色彩、图案等方面区别于底层,以不可逾越彰显等级性。象征金石之乐的钟磬等乐器在礼制上是不允许出现在寻常人家中的,同时,乐器的多寡、性能的高低以及规模和水平,成为标识身份等级不可侵犯的原则,并且在创作的作品上也执行着如同《诗经》中《风》、《雅》、《颂》的等级分类。社会上层在服饰、乐器、建筑等方面周密精心的区别和分类,建立在拥有的特权基础上,将其规约到礼仪等级和伦理道德之中作为保障。权力指标在支配趣味实践合法性的同时,强化着趣味的象征价值和指示意义,成就出区隔的功能。
从上述来看,原本为满足人们衣食住行需求、丰富生活情调的趣味,在实物、时间和权力三个指标中达成一种共享的意义。它们提供了一套有效的差异标准,使趣味具有了结构性色彩和身份性标志,将既定的社会秩序、价值观念包裹在不同趣味实践之中,促使阶层结构与文化结构相吻合,维护和承担特定的社会功能和使命。
三、趣味区隔功能的现代流变
趣味作为情感和行为的综合体,不论抽象为思想观念的秉持、感情态度的流露、言语行为的表达,还是具体到饮食服饰的偏好、家居风格的设置、休闲娱乐的方式,都以一种风格化配置浸染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现代社会新的符号、价值和模式的普及,生活方式和文化观念在接受大众化过程洗礼的同时,阶层与趣味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与模糊,这一过程将趣味的区隔功能推向了消解的境界。已有的研究多是从生活方式、消費观念和行为等几个层面来呈现这种影响。有研究表明,尽管客观阶层位置与生活方式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关联,但这种关联并不是一种非常清晰的结果1。生活方式上的阶层化趋势比较模糊,反映了象征阶层风格的趣味差异并不明显。虽然在消费行为上呈现出一定的阶层特征和社会意义,但目前来看,这种分化还不是趣味意义上的区隔2。不难发现,这些结论似乎在有意或无意地回应这个问题,即现代社会的审美趣味,已经不再像传统社会那样,能有效地反映社会分层的文化特点,能清晰地标识出等级性的人群分布。
趣味与阶层之间的关系模糊,反映了实物、时间和权力三个指标的无序和紊乱。这一趣味差异的表征机制在现代化进程中功能减弱,表现为多种因素的影响。从实物指标来看,现代技术的进步扩大了以文学、艺术为代表的消费品的供给,趣味的承载过程实现了一种机械化的复制,更容易被人们获取。它在改变人们生活方式之际,成为各阶层都可以负担得起的趣味,稀缺性在普遍降低,削减了实物指标的有效性;在时间指标上,趣味已不再是传统社会中通过完全脱离生产劳动带有显著的差异性和等级性的特征,而是体现出现代社会工业文明的特点。现代社会制度和分工体系造就的标准化时间,使得塑造趣味的闲暇不再表现为某一阶层所独享的稀缺资源,逐渐失去了时间意义上的规范和保证;保持和约束趣味差异的权力指标,作为文化领域中保持垄断的手段被削弱,它在现代社会流动加速的背景下,等级门槛式微,呈现出“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景象,趣味呈现出一种越界与整合的趋势。更重要的是,由于权力指标难以有效地捍卫审美的等级和距离,原本趣味所具有的阶层区隔功能被推向流变的境地,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快速的社会流动打破了趣味的等级界限,使文化具有了流动性。历史地看,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处在激烈动荡的转折期,政治运动和文化思潮的不断涌起,加速了封建意识形态的解体。封建贵族的没落,其代表的基本精神和文化宰制在自由、平等的呼声中日益瓦解,传统的阶级结构在断裂的过程中被洗牌重置。封建等级制度被打破,社会流动变得更加自由,文化结构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新中国成立后,社会结构的变革和经济形态的确立,平均主义和共同富裕的价值理想成为社会各阶层的一致目标。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和社会经济的急剧变迁又加剧了个人的原子化,新的上升渠道的出现和流动机会的增多,显示为整个社会代际和代内流动率的显著增加3,它不仅使当代中国社会分层的范围扩大,而且加快了阶层流动的速度。在阶层结构变得日益开放的同时,跨越阶层的沟通和交流日益广泛和便利,这在增加社会结构弹性的同时,为社会的发展注入了活力。
从学理上看,趣味作为一种群体集合特征和阶层界限的标识,本应与所属阶层保持一种对应和匹配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并非一成不变,囿于条件和程度所限,它们并不是始终处在一种理想状态之中。快速的社会流动扰乱了这一状态或秩序,底层向其他阶层的流动和转移,意味着有更多的人开始向上流动,通过经济上获取的地位优势晋升到更高阶层,而他们的审美趣味并不能快速地和经济地位保持同步,它以习性的方式产生着滞后性。不同的社会阶层成员在习性的约束下,会保留原有的趣味本质,显示出一定的审美距离,趣味也因社会流动具有了跨越阶层的流动性。作为当今社会富有阶层的私营企业主,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社会较低阶层,在改革开放期间实现了阶层跨越,但受家庭出身和个人经历影响,其审美趣味仍表现出与其原来的阶层有着天然的联系。他们在生活方式、消费品味和言行举止以及社会心态等方面更接近于较低的位置,而不是较高的社会阶层。4出身底层的新富阶层在情感上对底层文化的认同会优于上层文化,使趣味在实践中更多地表现出一种底层色彩。底层文化元素渗入上层社会,呈现出相互矛盾或冲突的趣味内容,促使以“曲高和寡”著称的上层趣味逐渐失去了自我边界,二者在同一阶层内部的趣味实践上表现出文化面向的不一致,这就妨碍了阶层内部的交流,引起了身份认同的紊乱。
这一现象激起了《格调》一书的译者带有强烈价值色彩的评论:暴发户进入上层,保持着昨日贫民者的本性,将下层社会的趣味带入上层社会1。这一流动的结果构成现实生活的一种合法表象,即趣味具有了跨越阶层的流动性,它作为阶层指示器的功能降低了,阶层文化面临异化与自我疏离的风险。所以,快速的社会流动模糊了趣味的等级界限,它使趣味和阶层不再严守体系化的一致,社会结构和文化结构也不再呈现高度的相关性。趣味逐渐脱离出特定群体的风格范畴,象征关系随之发生变化,很难像过往一样能参照特定的阶层结构发挥出区隔功能。
另一方面,频繁的社会流动难以产生结构化趣味,无法有效地通过文化边界来缔造区隔。趣味诠释着个人与社会,映射着个人特有的家庭、阶层背景与生活经历,触及人的认知模式、价值观念以及沉淀的文化心理。每个社会成员都会根据自身的文化认知水平和精神需要,选择能够理解和享用的趣味产品,而在超越自身等级的趣味上不再表现为一种迫切的需求和依赖,因为它难以触及和满足自身最直接的生理体验和精神需求。同时,在明确意义和交流的实践过程中,趣味构成了一种集体特征的影射,通过塑造边界来体现内部同一性和外部差异性的特点,以保持审美距离和维护阶层区分。内容上的简单到复杂、形式上的具体到抽象,勾勒出不同趣味形态的边界和范围。历史上,凝聚社会上层趣味的宫廷文化最具有代表性,富丽堂皇的建筑、严肃整齐的布局、精巧别致的装饰,以及丰富繁琐的礼仪等等。上层趣味区别于底层趣味,不仅在追求品质的细节中彰显出成分的丰富和复杂,还在满足功能的前提下体现出符号的间接与抽象。每一个颜色图案、每一件物品摆设、每一种风格布局都被赋予着趣味信息,以文化编码的方式展示出阶层风格的象征意义。
文化邊界的形成,需要一种平衡稳定的状态,促使群体内部规则和惯习的产生,构建出一种自我认同和行动力量,它促使社会各阶层在趣味的敏感度上显现不同。尽管当今中国社会各阶层在经济上差距显著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在文化上并未体现出同步效应。如上文所述,社会流动所带来的新的阶层格局,主要凭借的是经济资本,它在短时间内还无力去平衡和匹配文化资本,这就导致同一阶层内部的文化特征并不完全统一,原有建立在结构基础上的文化边界在一定程度上被破坏。由于边界变得模糊,会在对象、属性、体裁等方面表现出兼收并蓄的特点,导致传统等级制度的混杂和坍塌2。频繁的社会流动致使阶层文化成分变动不居,不仅不利于保留、形成和巩固标志性的文化边界,而且不利于社会阶层沉淀为一个稳定的共同体。共同体共享一整套文化信息编码,整合和凝聚着阶层特定的生活方式与文化观念,界定着相似的社会轨迹和生活经历,为防止出现偏差和分歧,其对趣味的影响体现在每一位社会成员的阶层感知和认同上。所以,服从结构本位和等级原则的趣味,在频繁的社会流动冲击和影响下,缺少时间和经验的积累,缺少品质和风格的沉淀,在短时间内难以形成独特的审美趣味与标志性的文化特征。
旨在保持和维系一种间隔、距离和等级关系的结构再生产策略,趣味承担着文化资本代际转移的职责,制造着布迪厄所描述的“出身的标志”和“行家的能力”。受意识形态和文化转向的影响, 不论是家庭濡染还是学校教育在塑造结构化趣味方面的作用并不显著,小众化与大众化的趣味分类特征取代了贵族化和平民化,消弥了审美的等级和距离。虽然经济资本可以直接转换成客观形态的文化资本,但由家庭环境和学校教育习得的趣味是潜移默化的结果,它属于身体形态的文化资本,需要漫长的积累和转化过程,达成一种文化与生理的合谋。这种内化为身体形态的资本表现为一种继承性的传递,并在转换成习性的外部财富之前,以大量时间和精力的付出为先决条件3。改革开放以来,以家庭为单位的资本积累在短时间内还未能完全转化和培育成相匹配的趣味形态,这就使得家庭获得的趣味配置与阶层风格之间不再保持一种天生的亲缘关系。同样,虽然公立教育系统未能摆脱知识结构的深层不平等,但在人才培养的内容和形式上呈现着一种无差别的路径,学校教育在输入与输出上不再致力于维护趣味的等级结构。因此,维持秩序和结构的再生产策略的变化,使趣味逐渐失去支撑文化等级结构的能力,阶层区隔的天然屏障也就随之土崩瓦解。
结 语
每一种趣味都是时代的写照。当今社会流动的加速,使趣味呈现出一种开放包容的结构特征,推动了区隔功能的流变。趣味不再只是阶层文化的自我生产,文化的大众化使趣味实现了一定意义上归并和整合,反映出镶嵌于社会分层之中文化结构的变化。文化界限和壁垒的消除,扩大了阶层间的参与和交流,加强了文化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使文化创作更加多元和自由。
趣味区隔功能的流变,正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而备受关注。由于当前我国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结构都在经历着一个深入的解构——建构的转型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传统的功能受到不同程度的挑战。快速频繁的社会流动致使阶层文化难以凝聚,面对大众化和商品化浪潮的冲击,趣味难以保持原有的文化内涵。在技术力量与商品价值所支配和控制下,人类社会的深层价值系统不断地趋于解构和消亡1。文化等级秩序坍塌,文化价值不断地被消解,低俗平庸的内容被追捧为新潮,而深刻崇高反倒变得落伍。社会公众逐渐在文化上失去界限和标准,审美趣味偏执于停留在享受的表层,逐渐放弃高层次审美追求,以及对时间过程和意义深度的探寻。
历史上,社会上层的审美趣味曾是整个社会的文化理想和尊崇的楷模,其精致的生活方式、优雅的行为举止、追求极致的审美能力成为社会各阶层极力模仿和学习的典范。它作为一种标杆文化被社会普遍接受和认可,确立的一套文化规范和方向,将不同阶层的社会成员联系在一起,通过在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等方面进行持续的引导和影响,实现全体社会的价值、规范和结构的整合。而当“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2。当我们努力在日常生活中不再亦步亦趋地保持统一时,却又发现在审美趣味上随波逐流地回归到一起,这就不得不迫使我们重新审视趣味的区隔功能。
(责任编辑:薛立勇)
The Distinction of Taste in Rheology
Guo Xinghua Han Keyi
Abstract: The aesthetic taste in the perspective of sociology is regarded as a kind of identity for group characteristics and class boundaries, but with the prevalence of popular culture, the convergent trend of taste is blurring those boundaries. We investigate the relation between taste and stratum from material, time and power, three indexes demonstrate the representation mechanisms of different taste, which achieve the function conversion from difference to distinction. In modern society, many factors have an impact on this mechanism, all this cause the disordered and chaotic feature in three indexes. With the disintegration of power index in social mobility, taste realize the appearance of transgression and integration in the cultural structure, it leads to the distinction of taste in rheology.
Keywords: Taste; Distinction; Function; Social Mobi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