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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失眠症患者的24小时

2017-11-22苏笑嫣

青春 2017年11期

苏笑嫣

2015年7月16日早6:30,极度清醒的郑姽伸手划掉手机的闹钟,睁开万分疲惫的眼皮,看着银白色的窗帘透出的一方无可阻挡的白花花天光,叹了一口气,蹭下床去洗漱。

郑姽拿过口杯,取出其中的牙刷、牙膏,接水,挤牙膏,漱口,来来回回地刷洗牙齿,在这一过程中始终垂着她沉重的眼皮,未曾抬起眼瞥一眼镜中的自己。这固然是因为眼皮过于沉重疲惫的缘故,也是因为她知道镜中人一定是自己不认识的一幅惨不忍睹的面容,不愿去看。然而在伸手取毛巾来擦脸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扫了一眼镜子,就此目光不由怔怔停顿在那里。虽则已然有所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何以自己会成为这样一幅半人半鬼的样子——她面色枯黄又泛出青紫色,因无力全然睁开眼皮而眼珠向上翻着,眼睛下面眼袋几乎浓重地垂落在鼻梁的二分之一处,嘴唇也是中毒似的紫色,因干燥而表皮好似泛出一层白膜,那零散地分布在面庞上的大大小小的粉刺和痘痘更不必说。郑姽挂上毛巾,一言不发但恶狠狠地往脸上抹上一层层厚厚的隔离乳和粉底液。

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整整五天,郑姽彻夜彻夜地不眠。

然而生活不管你是热火朝天还是艰难度日,生机勃勃还是萎靡不振,都在永不停息地,继续。

郑姽随着人群进入地铁站口处的分流通道,转弯,又转弯。她精神恍惚,头一抻一抻地作痛,身旁相对走过的人们的脸面容模糊,她摇摇晃晃间被身后一个急性子超过她的女人撞了一个踉跄。这一切让她眩晕得想呕吐。

新媒体运营专员郑姽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不,只能说是位子上——他们一排几个人的桌子是连着的,并且中间连个隔断都没有,这情形总让她感觉如同回到小城的高中,教室的安排也是这样密密麻麻的局促,单单是环境就已经让人感觉空气稀薄、呼吸困难。不同的是,现在她在北京,朝阳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房间大,拥挤其中的人那么多,这大厦外表多么光鲜。她一边机械地打开电脑,一边扫了一眼便利贴上的备忘事项,脑中混沌如同浆糊,闷热的天气更是让人感觉粘滞而没有行动力。这时白花花的屏幕亮起,郑姽闭上眼,再度睁开,努力让自己按部就班地进入到工作中去。

当郑姽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本来是打算考研的,但大三时她身陷一场糟糕的恋情中,白白蹉跎了岁月,大四毕业后虽与对方分手,但半年的努力未足以让她考上理想的研究生,于是又一年复读——本来是计划这样的。只是。只是她已经度过了两年死气沉沉、一成不变、波澜不惊的不能称之为生活的生活,导致在复读的这一年里,半年过去她便忍无可忍,决心跳出这泥沼面对大千世界真正地活着,让生活有所起伏、有新鲜感、有动力地活着。于是。于是她终于投简历、面试、工作。

出于对无聊与沉闷的恐惧,中文系毕业的郑姽放弃考虑编辑部或者出版社这样顺理成章的選择,决定去别的行业试试水,而这对于一个只会写字的人来说,可选择的范围是小之又小,而且她又没有工作经验,投出的简历与接到的面试通知的数量差距悬殊。于是,没得选择的她在接到猎头的电话后,成为一家金融投资公司的新媒体运营专员,说得明白点,就是负责管理微博、微信,所幸薪资条件还不错。起初郑姽担心的是,自己始终勤勤恳恳地对待文字而从来缺少调侃的幽默风格,性格更不是脑洞大开的段子手的材料,怕自己在这方面会有所困难,然而她真正去工作才发现这类公司的传统,每日面对的是各类金融消息动态,不时再写写董事长如何如何,千篇一律、板板眼眼、无聊至极,更不能让她真正地接触到互联网的运营模式。虽然生活在绝大部分被工作填满后剔除了空洞,但这一切并没有帮她摆脱掉那种“无趣”。郑姽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想象着CEO的口吻,在写一封要发布在微信公众平台上的“致理财人的信”。明明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打字的速度却一点也快不起来。或许就是因为,无聊。“致XXX的信”,这种东西,好像小学生作文,郑姽想。

但也不是说工作轻松。毕竟,对于金融,郑姽完全是个门外汉。在公司她颇为费力地学习着那些专业术语和她必须理解的相关知识,每天她拿到资料,并把它们转化成文章,那些文字是那么熟悉的,可是在这里组合起来,就成了那么陌生的语言、转化了语义的语言,成为了让她费解的东西、干涩的东西。而她一面面对它们的枯燥,一面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写错什么,或者弄错了数据。因而郑姽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尤其是在开会的时候,总是害怕自己会说错话或者受到批评,就连与同事交流也是如此,他们都是相关专业的人,唯独她这个所谓的“新媒体运营专员”,是因了文笔招进来的。她又木讷、不善于处理人际,明明可以借年龄优势嘴巴甜一些、经常买点水果之类去融入。她不是不知道,但却无论如何做不来假笑、说不出客套的话来营造出热情洋溢的感觉,这些从小到大她都不曾做到过一次。于是,她便越来越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沟通,她在这么多拥挤的人中竟然还是隔离开一个隐形的独独属于她自己的空间,成为单独的一个,一个异类。

这几乎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特异功能。

在她人生的各个阶段、所处的各个团体中,她竟然从来都毫不费力、准确无误地做到了这点。

似乎无药可救。这让她对自己感到深深的无奈。

于是每天她不论是端坐在电脑前,还是与领导、同事对话时,神经都高度紧张,一天坐下来不单单是脊背,就连牙齿都绷得酸痛。

就在郑姽咬牙切齿地写着公司的优势时,主管开始招呼大家开会。

郑姽没想到就这样遇见了许雅文。

当她走进公司的会议室,当刚刚坐定的郑姽一抬头,措手不及。

突如其来的偶遇导致整个会议中她的注意力都挂在对面的那个女人身上。她有意无意地不时观察着对面的她,或许是想看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许是希望从细枝末节中寻出她生活境况的端倪。但对面的她的目光,也总是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来,郑姽便赶忙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假装自己是在扫视整个会议室。

哪个现任不对前任怀有敌意?许雅文知道郑姽,就在郑姽与江益分手两个月后,便打来电话宣布主权。而郑姽也就顺着江益的微博摸到许雅文那里,因而认得她。endprint

虽则自己已经对江益全无念想,郑姽还是不禁暗暗懊丧,怎么会在状态这么不佳的时期遇见她。再打量对面的许雅文,如若是萍水相逢,绝对不是自己讨厌的类型。留和自己一样干练的短发,穿纯棉纯色T恤,踩平底船鞋,是江益喜欢的类型。或者说,正是自己这一类型。这仅仅是客观,而并非出于自大。

会议结束后,郑姽整理桌上的文件,见许雅文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门口徘徊。

果然。

“我应该不用自我介绍了吧?”许雅文笑着说,但这带笑的表情仍然有较明显的攻击性。

“嗯,许雅文是吧,初次见面,有什么事吗?”郑姽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落落大方。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既然相识,怎么也该说句话才对。还有……你思考问题时喜欢支起手肘摸左耳垂,听别人说话时喜欢十指交叉、张张合合,这些细枝末节,简直和江益如出一辙。”

郑姽本就不甚清晰的脑子全乱了,依然故作镇定:“是吗,我倒是从来没注意到呢。”

当然会有很多相同的习惯。

郑姽与江益一同走过人的成长期最重要的三年,三年的朝夕相处、潜移默化、共同生活与抉择,注定就是一个相互入侵与趋同的过程。然而他们相互的磨合最终还是无法适配,但江益因此而打磨出的这个形状却正好可以对上许雅文的拼图。想到这里,郑姽不禁哭笑不得。或许爱情,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情。

但以后,自己遇到的那个人,又是哪个女孩栽的树呢?

如果没有那个女孩,他还能爱上她吗?又或者说,他对自己的爱,还能与对那个女孩的爱相比吗?

注定没有完美结局。

但她不愿去想了。想多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还是既来之则安之。面对命运的掌控力,郑姽觉得,有时候就与一个囚犯对服装款式的选择权差不多。

一天下来,郑姽已经头痛欲裂,失眠让她精神恍惚、完全不在状态,就连别人跟她说话也要半天才反应过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只能一遍遍地按捺着自己,强迫自己坐在座位上面对那些文件和电脑,狠狠地去集中精力。终于踉踉跄跄地熬到下班。可是下班又如何,走出空气稀薄的大厦,街上人潮汹涌都是与她一样结束一天的工作下班的人,与己无关的人,面无表情的人。已经近乎行尸走肉的她缓慢地拖着自己,与他们一同涌入地铁站,然后像罐头一样塞进地铁里,迅速被运输的流水线带走,满身疲惫。然后打开门,是空无一人的房间。这样的身体与精神状态,让她毫无食欲,只是散架一般地瘫在床上,任凭这几天只获得一点点食物的肚子咕噜噜直叫。那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那样清晰。

但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失眠。

失眠当然没什么特殊的,不算什么新鲜事,甚至平常到都无法诉苦抱怨。谁还没有失眠过?在这个偌大的地球上、众多的人口中不知有多少人在同时经历着失眠的痛苦,就在北京,2151.6万人口中失眠的人也不会是一个小数字。甚或就在郑姽居住的这个小区里,楼上楼下,与她同时失眠的人也许就有赵钱孙李。失眠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但是如果持续失眠三天、四天、五天呢?并且不知道会不会就此迎来第六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又已经过了零点,郑姽依然徒劳无功地躺在床上,眼下她是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在认真并努力进入着睡眠,此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陌生的身体躺在巨大的静谧之中,在白天的行動与夜晚的安眠之间的巨大裂缝之中。她还是无法睡觉,只是必须要把睡觉的可能性持续下去。她几乎愤怒,何以自己疲惫劳苦至此,仍然不能得到睡眠一丝一毫的眷顾与安慰?后来,她感到自己还皱着眉头,就尽力把它疏散开来,但眼皮不觉之间已经用力紧闭太久,有些酸胀肿痛。郑姽回忆着自己那些因忙碌而不能睡眠的时期,高三时期,去年考研的时期,工作加班至凌晨三点的时期。“郑姽,你想想,那时你多么渴望能躺在床上,因而你现在是多么幸福,能陷入柔软的软枕中、能感受到床单的摩擦、能被被子的柔软环绕、能完全放空地躺在这里,是多么幸福,那么为何还不能够香甜地睡去?

可笑的是,当初为了熬夜做事,她曾经连续几天每天喝掉六罐红牛。而现在,睡眠终于完全被她驱逐走了。

人怎么可以太清醒。

郑姽翻了一个身。凌晨一点,她无奈地睁开双眼。黑漆漆的夜幕中月光朦胧,一切似隐非隐,街灯更显得寂寞,空落落的大街如同被遗弃的地段,对面的楼里只有两个窗子还亮着孤零零的灯光。大多数人都已遁入黑甜乡,而她又被遗弃,与长夜对峙,在疲倦和无眠之间长久的分裂。

“再这样下去还怎么能够工作?”

“可是那样一份工作,你真的在乎吗?”

“可是……你还能做什么?”

“你已经蹉跎了太多岁月。并且至今仍然一无是处。”

“怎能一直如此下去,必须要改变,必须要活得丰盛。可是……到底应该怎样做?”

“何去何从何去何从何去何从何去何从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郑姽不知是自己活得太过封闭,还是生活本质就是单调无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觉得自己几乎丧失了对一切事物的激情。就连那些她曾经无比憧憬向往的生活美学,现在在她看来都成为一种表面化的东西,并且自有它本身的单调。她简直难以理解何以幼时的孩子们会迷恋“过家家”这种游戏,而她已经在自己的人生大游戏里感到漫长的乏味。难以自制的时候,灵魂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大漩涡,巨大的水流旋出中心的空洞,而她陷于其中无法自拔。那或许就是她对于人生的软弱无力。

那种感觉,就像黎明时分站在光线微弱的荒凉的山顶上,手里握着一把空膛的枪,并且靶子也早已倒下,唯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旷。

因此,她深深感到生活本质的虚无。

然而她却又希冀于靠“奋斗热情”来对自己施以拯救,每每在两者之间艰难地进行拔河角力。事情就是这样:劝诫自己还有明天和世界之大的可能,然而明天一如往常,她也依然停留在这几乎无可改变的一个固定的点上。endprint

但她知道不能停止欺骗自己。

凌晨两点,郑姽依然毫无困意,头痛的感觉时断时续,胸腔内也感觉氧气稀薄,她重新将被子拽到一个较为舒服的位置,然后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一口气。

一个正常人若躺七个小时还没有睡着,神经末梢就会尖锐地绷紧,何况已经连续一周未眠的郑姽,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就像一把悸动的小提琴上细弱而动荡的弦,全身的细胞都疲惫至极、都在抗议、都在要求获得休息,奈何她翻来覆去都没有得到进入梦乡的许可,依然毫无困意。北方的夏季怎会如此潮湿,郑姽感觉身下的床单都要被自己渥得温湿。而那床单,又怎会突然感觉如此生硬粗糙,磨得她肌肤不适,她不由伸手摩挲,果然摸到凸起的粒粒毛球。失眠造成的敏感已将她变成那个童话里娇弱至极的豌豆公主。

她无法清醒到足以容忍自己清醒。但只能不断地调整姿势、扭动身体,像一只困于笼中的小兽。而城市不动声色,冷静地裹在它的传奇与承诺里。

何以当初会选择来到北京?郑姽问自己。也是因为曾经有梦的啊。北京这座城市,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因而当初自己那样杀红了眼地要考入北京的大学,以为生活就此会为自己打开五彩斑斓的大门。

可是,可是。

可是处于远郊大学城的高校先是挫掉了她的兴致勃勃与跃跃欲试。

可是跟着比自己高一级的江益出来工作生活,又慢慢陷入沉沉的局促黯淡与争吵挣扎。

可是自己已经打碎了关于可能生活的幻想。

她记得和江益混得最惨的时候,是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夜,两人瑟缩着回到合租房,却见同住的几个人抱着双臂站在混乱不堪的阴暗客厅里,厨房和垃圾桶的气味混杂着油腻,接着他们因为取暖费的分配问题与蛮不讲理的室友们闹得不欢而散,然后他们试图把几个银行卡里的钱转来转去到一张卡里,却还是差两块钱凑不够一个可以取出来的一百。那一刻,坐在小小房间的床上郑姽,盯着两步之外的门,感觉绝望至极。

后来,他们终于稍稍好了起来,不用与人同住,也不用为一点小钱而斤斤计较。可是对于早出晚归疲于工作的人,“家”的概念慢慢淡化消失,仅仅成为一个可供回来休息的住所,与此同时相对越来越陌生的两人摩擦不断,大吵小吵矛盾不断升级。这让她感到更深的绝望。

而最深的绝望,无关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无关贫穷还是富有,是没有出口,没有可供希冀的,那种虚无。是对万事万物丧失兴趣的虚无。

崩溃是缓期执行的。

因为感到热,郑姽又踢开被子。凌晨三点,她感觉自己已经介乎于人与鬼之间。站在生命的门槛上,无法通过,也无法回去,在黑暗中煎熬不已。黑夜怎会如此漫长,漫长到肉身都成为无法忍受的负累。她恐惧于它的短暂,一旦天光亮起,也便意味着完全失去进入睡眠的机会而重新开始周而复始的运转。

这平白无故的消耗与折磨。

荒凉与恐惧——她越害怕担心便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害怕,是以不断反噬、恶性循环,无休止、无始终、无穷尽。

清醒地躺了太久,全身的骨骼都已酸痛。

终于,郑姽无法忍耐地一跃而起。将被子撇到一边。开灯。想给自己找一根烟。

烟盒是空的。一旁的小镜子上映出自己的影像,苍白憔悴的面孔上,眼窝深陷如洞。蓦地心惊,赶忙离开,不忍再注视那样的自己。

索性穿衣,决定去24小时便利店买烟。然而到达那里,才得知并不提供。郑姽于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夜间的街道倒是比室内凉爽许多,既然在挣扎中只是陷于水深火热却无法拯救睡眠,那么不如全然放弃,倒要来得轻松。

马路边有男人坐着抽烟,郑姽走到他旁边坐下。

“给我一根。”

没有“请”,没有“好吗”,就那么直截了当。男人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烟和火机递给了她。于是两个人静静地吸着烟,一言不发。

郑姽把打火机还给他,道了谢,又向回走,一边走着,天色也一边渐渐但迅速地透出光亮,有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欢叫。是凌晨四點。

天亮让她感觉崩溃。

她知道这种单薄的光马上就会变为全然的亮,刺目的亮,街道上很快就会有人走动说话,去吃早点或者晨练,早市也开始热闹起来,蔬果都那样新鲜欲滴地迎接着一天的开始,然后公交汽车一班班地进站,人们容光焕发地去上班。那些愉快又响亮的声音,那种生机勃勃——是多么恐怖。他们都在完好无误地运转,维持着正常的秩序,精力充沛又充满希望,唯有她,唯有她,困倦疲惫痛苦难当。

郑姽恍惚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借着亮起的薄薄天光看到室内事物一块块黯淡的轮廓。一堆衣服和书乱七八糟地堆在沙发上,写字台上零零散散的都是化妆品,还有一块昨天早上咬了一半的面包,桌前的椅背上搭着自己适才换下来的睡衣,还有床,那张她最渴望也最恐惧的床,上面被子歪歪扭扭,床单也因为前一晚她的挣扎而形成大片的扭曲褶皱。看着这张床,郑姽就看到了那在许许多多的夜里,水深火热中煎熬不已的自己。

郑姽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蜗居的这一小小房间,这停靠与放松之所在,这依赖与温暖之所在,同时也是这痛苦与囚牢之所在。而这其中所有的东西不觉间慢慢全然清晰无碍,光线依然在抬升,郑姽抬起眼皮,看到第六日金灿灿的太阳赫然挂在窗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