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关系逆境中推进对日公共外交
——以日本立命馆孔子学院为案例
2017-11-21范强张云
范强 张云
中日关系逆境中推进对日公共外交
——以日本立命馆孔子学院为案例
范强 张云
紧张的政治关系被认为是中国对日公共外交不畅的症结。作为中国公共外交的代表,孔子学院在日本也曾遭遇阻力,但最终成功存续。本文以立命馆孔子学院为例研究中日政治关系逆境中如何开展公共外交,得出以下初步结论:第一,中日关系逆境并不必然导致公共外交失败,通过与日方伙伴构筑稳固的合作关系,公共外交可以克服中日关系逆境成功存续;第二,推进对日公共外交应当注重对日方合作伙伴的筛选,避免由政府强力推进;第三,区别对待不同类型的孔子学院,采取支持或退出机制并用的举措激发日方合作伙伴的积极性。
政治关系逆境 公共外交 立命馆孔子学院 中日关系
[作者介绍] 范强,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公共外交、国家形象和东亚国际关系研究;张云,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主要从事东亚国际关系、中美日三边关系和国际关系理论研究。
近年来中日政治关系持续低迷,中日之间多个公共外交项目都曾受到波及甚至被中止,紧张的政治关系被认为是造成中国对日公共外交不畅的“症结”。*沈海涛、李永强:“中国对日公共外交探析”,《日本研究》,2011年第3期,第67~71页。作为中国公共外交的代表,孔子学院在日本的发展也遭遇一定阻力。由于日本官方对孔子学院的较大疑虑,日本国立、公立大学拒绝开办孔院,中方只能寻求与私立大学合作。日本孔子学院的发展呈现分化态势,部分孔院一直被所在大学“边缘化”处理,处于沉寂状态,如早稻田大学孔院和爱知大学孔院;也有个别孔院,如立命馆孔院凭借出色的业绩三次荣获“全球先进孔子学院”称号。为什么同处中日关系逆境中,同样由中国顶级大学参与创办的孔院*早稻田大学孔院、立命馆孔院均由北京大学参与设立,爱知大学孔院由南开大学参与设立。却呈现截然不同的运营结果?本文以立命馆孔院为例,研究如何在政治关系逆境中推进对日公共外交。
一、中日政治关系逆境与中国对日公共外交
近年来,由于历史认识、海洋领土争端等问题,中日关系一直持续波动,两国国力对比的变化又在客观上加剧了战略竞争态势,使得中日政治关系长期处于逆境,并导致国民感情恶化。具体而言,2001年至2006年,由于小泉首相连续6次参拜靖国神社,导致中日高层互访中断,两国关系陷入持续的“政冷经热”状态,两国国民感情也大幅恶化。据中日联合民调,2005年中国民众对日本有好感的比例为11.6%,2006年为14.5%,而2005年对日本没有好感的比例高达62.9%,2006年这一比例为56.9%。2005年日本民众中对中国有好感的比例仅占15.1%,2006年进一步下降至14.5%;而没有好感的比例在2005年高达37.9%,2006年稍降至36.4%。*言論NPO、「第 12 回日中共同世論調査」http://www.genron-npo.net/pdf/160923.pdf.(上网时间:2016年12月1日)。两国国民感情的恶化引发广泛担忧,两国学者开始呼吁通过加强交流增进相互了解、改善中日关系。*中西寛、「必要な靖国問題の理性的分析」、「東亜」No.457、2005年7月、第2―3頁。添谷芳秀、「戦後コンセンサス」と近隣外交、「東亜」No.461、2005年11月、第2―3頁。岡部達味、「日中関係の打開へ向けて」、「東亜」No.461、2005年11月、第50―63頁。田島高志、「日中友好協力パートナーシップ如何に進展させるか」、「東亜」No.461、2005年11月、第10―14頁。张声海:“公共外交与中日关系”,《当代亚太》,2005年第4期,第43~47页;刘国华、李阵:“公共外交:实现中日关系和谐发展的根本出路”,《东北亚论坛》,2007年第2期,第90~94页。在两国国民感情亟待改善之际,公共外交再次受到重视,中国政府将其视为巩固中日政治关系基础的重要手段。
以人文、教育交流为主要内容的公共外交成为中国领导人访日的重要活动内容。2007年温家宝总理访日行程中包含多项公共外交活动,例如会见日本普通民众、访问立命馆大学并与青年学生进行互动等。*唐家璇:《劲雨煦风》,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年,第51页。2008年胡锦涛主席“暖春之旅”中同样安排了多场公共外交活动,例如会见日本民间友好人士、访问早稻田大学并与中日乒乓球选手进行互动等。*同上,第65~67页。2008年5月,中日签署联合声明,提到要“促进人文交流,增进国民友好感情”,“不断增进两国人民特别是青少年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友好感情,有利于巩固中日世代友好与合作的基础”,为此双方决定,广泛开展两国媒体、友城、体育、民间团体之间的交流,开展丰富多采的文化交流及知识界交流;持之以恒地开展青少年交流”。*“中日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联合声明”,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8-05/07/content_8123814.htm.(上网时间:2016年11月15日)。双方也签署了加强交流与合作的联合公报,提出70项合作事项,特别强调要增进青少年交流、增加人文交流。此后,中日之间的人文、教育以及青少年交流活动蓬勃开展。以交流活动最频繁的2008年为例,为落实“中日青少年友好交流年”,中国共组织100多个交流活动,其中不乏上千人的大型访问交流活动。中日双方还计划自2008年起连续4年都实现超过4000人规模的青少年互访。*“‘中日青少年友好交流年’日方闭幕式在东京举行”,http://www.china-embassy.or.jp/chn//xnyfgk/t522105.htm.(上网时间:2016年11月15日)。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公共外交活动均由两国政府直接发起,侧重人文交流,尤其强调青少年之间的交流活动。两国政府在推动上述人文交流方面投入了大量精力,但是由于这些活动系由政府直接发起,使得公共外交难以避免遭受政治关系波动的影响,缺乏连续性。
2010年以来,中日政治关系再度陷入逆境。当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二,中日国力对比的逆转导致两国对彼此定位的微妙变化,这种战略竞争态势的加剧也让学术界产生了“一山是否能容二虎”的争论。*Michael Yahuda, Sino-Japanese Relations After the Cold War: Two Tigers Sharing a Mountain, London: Routledge, 2013.当年9月的钓鱼岛“撞船”事件和2012年日本将钓鱼岛“国有化”事件使得中日关系陷入谷底,两国官方交流全面中断,国民感情也急剧下降。根据“言论NPO”数据,2010年至2012年期间,日本民众对中国有好感的比例从27.3%下降至15.6%,而不抱有好感的比例则从72%上升至84.3%。*言論NPO、「第 12 回日中共同世論調査」http://www.genron-npo.net/pdf/160923.pdf.(上网时间:2016年12月1日)
受到不利的政治关系、社会舆论环境的影响,中国对日公共外交活动也被波及,中日地方政府间以及民间的交流活动相继被取消。据媒体不完全报道,仅2012年9月11~12日就先后有6项交流活动被相继取消,涵盖两国青年党政干部、商业、地方政府以及民间文化交流,甚至由中日友好协会举办的中日邦交正常化40周年纪念活动也因故取消。*“修复日中关系的机会远去”,http://asahichinese.com/article/news/AJ201209240067.(上网时间:2016年12月1日);“日媒称中国中止与日本官方交流 民间交流亦受挫”,《环球时报》,2012年9月12日。直到2015年,两国间政府、政党和议会交流才有所恢复,民间交流则出现“中热日冷”的局面。虽然中国民众掀起赴日旅游热潮,但日本民众对中国仍然缺乏兴趣。例如,2015年日本公民入境中国人数250万,较2008年大幅下降100万。*“中日民间交流不应剃头担子一头热”,http://www.jnocnews.jp/news/show.aspx?id=85498.(上网时间:2016年5月1日)另外,与2008年相比,最能反映两国交流热度的大规模访问团等交流活动一直中断,直到2015年5月日本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率领3000人访华才得以恢复,但是这一交流团以旅游界商业人士为主,并非真正的日本民众,而且这一活动在未来似乎难以常态化。政治关系的急剧变化使得由政府主导的中国对日公共外交遭受挫折。值得注意的是,虽然面临上述政治关系逆境,但孔子学院在日本的发展似乎没有受到明显影响。
二、日本孔子学院面临的阻力及发展概况
自2004年第一家孔子学院在韩国落成后,中国就积极推动在日本设立孔子学院,推广孔子学院也成为当时中国驻日本使馆的重要工作,这一重视态度体现了中国对改善中日关系的期待。*彭凡:《中国孔子学院在日本:文化说服战略的推动》,台湾东吴大学硕士论文,2015年,第4页。由于政治关系长期处于逆境,作为中国对日公共外交重要组成部分的孔子学院面临一定阻力。
首先,日本政界始终对孔子学院保持戒备心理,孔子学院难以获得来自各级政府的支持。事实上,自2004年下半年以来中国驻日本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就接触日本文部科学省,希望与日本国立、公立大学合作建立孔子学院。但文部省以日本法律规定国立和公立教育机构不能接受外国政府资助为由,婉拒中方的合作请求。*匿名采访,2016年10月。这一态度使得至今仍未有国立、公立大学接受孔子学院,中方只能转而寻求与私立大学进行合作。
其次,日本媒体对孔子学院的官方背景始终怀有疑虑,孔子学院始终面临不利的社会舆论。日本媒体对孔子学院一直持怀疑、批评态度,认为它是中国宣传工具,*大高未贵、「中国の「工作機関」で活動するあの元老の曾孫」、「正論」、2012年12月号、第110-115頁。个别媒体甚至称孔子学院为间谍机构、院长是中方间谍。*森茂诗音、『中国的公共外交与孔子学院研究——以日本的孔子学院为视角』、「アジア文化」(32),2015年12月,第119-127頁。
再次,私立大学对孔子学院的官方背景也持有普遍疑虑。中方最初的合作意向对象为庆应大学、早稻田大学和日本大学。这些大学的共同特征是学生人数众多,位于首都圈,而且影响力大。中方希望未来的合作伙伴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将其打造为日本孔子学院的“招牌”,从而扩大孔子学院在日本的影响力。但是,这些大学以“我们有能力办中文教育,而且希望按照自己的步骤来办”为由婉拒合作。*匿名采访,2016年10月。另外,设立孔院的私立大学也存在疑虑,个别大学内曾出现工作人员公开将孔子学院称为“间谍机构”的事件。*「孔子学院「文化スバイ機関」発言 事務局長辞職求める 大産大」、「朝日新聞」、2010年6月8日。虽然事件以当事大学道歉、当事人被解职结束,但充分反映了日本大学内部对孔子学院的不信任感。
截至目前,日本共建立了14家孔子学院,由于遭遇政治关系逆境,这些孔子学院呈现出以下发展态势:第一,发展进程明显受到中日政治关系波动的影响。2005年下半年中日两国出现改善关系的呼声,2006年10月安倍开启“破冰之旅”后两国关系恢复,直至2010年9月中日关系再度恶化,这一时期共有12所孔子学院设立。而在2012年9月中日关系急剧恶化后仅有2家孔子学院设立。绝大部分建立在中国希望改善或巩固两国关系时期,而当中日关系再次恶化后孔子学院设立进程显然受到了影响。
第二,部分日方大学对孔子学院运营态度消极。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下,孔子学院在日本的发展速度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衡量对日公共外交是否得力的标准之一。在中方机构力推下,一些日方大学“勉强”接受孔子学院。但是,由于日方大学缺乏积极性,大部分孔子学院在逆境中只能低调沉默,处于沉寂状态。孔子学院通常位于校园内较为偏僻的位置或远离校园,与教学单位保持一定距离;孔子学院的功能主要面向社会人士,并未融入所在大学教学体系。*彭凡:《中国孔子学院在日本:文化说服战略的推动》,台湾东吴大学硕士论文,2015年,第126~135页。以早稻田大学孔院为例,早大最初拒绝开办孔子学院。据早稻田大学教授天儿慧所言,由于“中国领导层的强烈要求”,早大才勉强接受孔子学院。但是孔子学院由行政机构主导,与学术部门联系薄弱,又缺乏长期发展规划,只是“专门研究知识的机构”。*同上,第133~134页。在早稻田大学看来,这种“边缘化处理”既可以向外界撇清孔子学院与早稻田大学的关系,也不会得罪中国政府,而早稻田大学孔子学院只是一个“无所谓的存在”。*童倩:“特写:北美孔子学院风波可能荡涤日本”, http://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2014/12/141206_japan_chinese_confucious-institute(上网时间:2015年10月12日)爱知大学孔院亦如此。2005年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负责人访日期间向爱知大学提出设立孔子学院的建议。由于拥有雄厚的中国研究师资,校方并没有充足的动力去创办孔子学院,但是校方为了不得罪中国而勉强同意开设。*匿名采访,2015年7月、2016年10月。爱知大学未将孔子学院纳入校内教育体系,只是将其作为本已存在的成人语言教育项目的补充。在运营中,爱知大学孔子学院也刻意与汉办保持距离,长时间没有向汉办申请资金,仅凭借语言教学的学费收入维持运营。*陆平舟:《孔子学院的汉语教学模式探索——以日本爱知大学孔子学院为例》,《南开语言学刊》,2007年第2期,第135~142页。刘平、『从日本的现状看孔子学院的发展』、「国研紀要」、2014年3月,第119頁-133頁。爱知大学教授马场毅将其称为“一个中国官方公认的中文补习班”,除了孔子学院的品牌以外,没有得到任何中国官方的资源。*彭凡:《中国孔子学院在日本:文化说服战略的推动》,第130页。
第三,孔子学院呈现分化态势,个别孔子学院发展良好。2007年,汉办启动了“全球先进孔子学院”评选,根据活跃度和业绩对孔子学院发展状况进行综合评估,每年有20~30家孔院获得这一称号。截至目前,日本仅有5家孔子学院8次获得这一荣誉,*获奖孔子学院分别为:立命馆孔院(2007、2008、2011),北陆大学孔院(2009),樱美林大学孔院(2010、2014)、札幌大学孔院(2012)、工学院大学孔院(2013)。笔者根据2007-2016年度《孔子学院年度工作报告》汇总而成。其中仅立命馆孔院就3次获得。一方面,这说明日本孔院之间发展态势不平衡的现实,个别孔院有较高的社会影响力,而其他大部分孔院运营效果不彰;另一方面这也凸显立命馆孔院在逆境中运营的成功之处。
三、立命馆孔子学院的设立与发展
外方大学参与公共外交项目的决定性因素是对其自身利益的综合考虑。具体而言,外方大学建立孔子学院的基本出发点是希望得到来自汉办的资金,与中国机构建立联系渠道。*李炅澤、『孔子学院のコントロール 強化のために用いられる内部メカニズム分析 : ブランド設定と 語学検定テストの役割を中心に』、「国際日本研究」 (3)、2011-03,第35-50頁;馬場 毅、『 中国の対外教育―孔子学院を中心に』、ICCS Journal of Modern Chinese Studies Vol.2 (1) 2010、第212-220頁;Amy Stambach, Confucius and Crisis in American Universities: Culture, Capital and Diplomacy in US Public Higher Educ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4, p. 73; 李开盛、戴长征:“孔子学院在美国的舆论环境评估”,《世界经济与政治》,2011年第7期,第76~93页。但是,外方大学也对孔子学院的官方背景有疑虑,既担心孔子学院会干预学术自由,也担心被本国社会认为其以牺牲学术自由为代价获得中国资金,影响社会声誉。*Amy Stambach, Confucius and Crisis in American Universities: Culture, Capital, and Diplomacy in U.S. Public Higher Educ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4, p.70.如果疑虑过大而利益诉求较小,外方大学可能拒绝设立孔子学院,中方很难促成合作。即使外方大学勉强接受,孔子学院也可能处于沉寂状态。尽管也有外方大学由于利益诉求较大而表现出积极的合作态度,但他们同样怀有疑虑,这就要求中方通过灵活的应对减少外方大学的疑虑。立命馆孔子学院的设立过程就反映了这种逻辑。我们可以从立命馆大学和中国驻日使馆两个角度考察这一设立过程。
从立命馆大学角度而言,他们表现出较高的合作积极性,为孔子学院成功设立奠定了基础。2005年初,该校华人教授周玮生*立命馆孔院设立后周玮生于2006至2010年期间担任院长职务。得知中方寻求设立孔子学院而未果的消息后,写信建议校方抓住机会申请设立日本第一家孔子学院。*童斐:“孔子学院可持续发展——日本立命馆孔子学院名誉院长周玮生访谈”,《国际人才交流》,2013年第4期,第33~35页。立命馆大学看到了中方成立日本第一家孔子学院的迫切希望,也看到了作为“日本第一家孔子学院”可能带来的益处,希望借助孔院招牌扩大在中国、日本的社会影响力。但是立命馆大学内部也存在一定疑虑,部分人认为大学应当与设立后的孔子学院保持一定距离,避免被社会公众认为该校成为中国的宣传工具。根据笔者采访,立命大的疑虑可概括为两方面:其一,担心直接设立由其他国家资助的机构可能影响立命馆大学的办学自主性。而且,当时孔子学院属于新生事物,在日本也没有运作经验。*笔者对立命馆孔子学院宇野木洋院长和武田龙马事务局长的采访,2016年10月5日,日本京都。其二,担心中国政府不尊重当地伙伴。部分人认为中国政府对外政策的实施手法与对内政策实施手法差异不大,中国政府、汉办在推进孔子学院的过程中可能过于自我中心,不替外方考虑。*同上。中方机构在部分孔院设立过程中的“强势邀请”也在客观上强化了他们这种印象。
从中国驻日使馆角度而言,他们积极化解疑虑最终促成了立命馆孔子学院的设立。由于连续遭遇拒绝,中国设立第一家孔子学院的努力一时陷入僵局。当立命馆大学表现出合作意愿时,中方较为重视。在中国驻日使馆工作人员看来,立命馆大学具备一定的社会知名度,有成为孔子学院的资质,而且在怀有疑虑的情况下仍然表现出合作积极性,这就使得设立日本第一家孔子学院具备一定的可行性。因此,希望尽快促成合作的中国驻日使馆工作人员采取灵活应对措施,并与立命馆大学达成了独立法人方案和命名方式共识。所谓独立法人方案,即以“非盈利特定活动法人”(Non Profit Organization, NPO)方式设立孔子学院。依照这一方案,孔子学院作为独立法人机构存在,这样既可以在日本设立第一家孔子学院;又可以巧妙地回避立命馆大学与孔子学院的关系,向社会表明孔子学院与立命馆大学本身并不存在关系。因此,孔子学院的名称没有“大学”二字,仅以“立命馆孔子学院”为名称。2005年10月,立命馆孔子学院最终成立。
立命馆孔院设立后,汉办主要通过以下三种方式巩固了与立命大的合作关系:一是对立命馆孔院给予积极鼓励。2006年5月,汉办对立命馆学院进行实地考察并给予高度评价,认为其是“世界最好的孔子学院之一,是其他孔子学院的榜样”。*王占峰:“愿成为中日交流的窗口和桥梁——记日本立命馆大学教授周玮生校友”,http://zuaa.zju.edu.cn/people/newsView?id=362.(上网时间:2016年3月20日)汉办之所以做出上述评价,一方面是立命馆孔子学院拥有良好的场馆设施,位于立命馆国际和平博物馆内,硬件设施优异;另一方面,汉办也希望将其树立为日本孔子学院的“招牌”。这种积极评价体现了汉办希望加深合作的态度。
二是对立命馆孔院的运营提供实质性支持。汉办对立命馆孔院的发展提供实质性保障,激发了立命馆大学的合作积极性。在设立之初,立命馆孔子学院就曾经邀请时任中国外长李肇星、驻日大使王毅进行演讲,并与东京大学、京都大学等主流学术机构进行合作,积极融入当地主流社会。对于上述活动,汉办给予高度评价。同时,立命馆大学也得到了更多与北京大学的交流机会。北京大学源源不断地派出教员和专家学者,定期举办“北京大学讲座”和中国文化讲座,已在各地孔子学院形成了品牌。*张东伟:“北大的孔子学院为什么好?”,《人民日报海外版》,2008年1月18日。
三是不干涉孔子学院的运营。汉办不仅没有干预立命馆孔子学院的运营,还鼓励其根据自身特点开展活动。对于立命馆孔子学院提出的各项活动申请和预算报告,汉办都予以批准。虽然汉办出席日本各个孔子学院之间举办的联席会,但未对会议施加过度影响力,一直强调由联席会议的成员发挥主动性。宇野木洋院长和武田龙马事务局长将这种尊重当地合作伙伴的做法称为“民主”*笔者对立命馆孔子学院宇野木洋院长和武田龙马事务局长的采访,2016年10月5日,日本京都。。
稳定的合作关系为立命馆孔子学院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立命馆孔子学院在中日政治关系持续低迷的情况下仍然取得了优秀的业绩。具体而言: 第一,运营机制发生转变。立命馆大学从刻意与孔子学院保持距离转向将其并入校内机构,并承担运营财务成本的较大份额(立命馆大学承担运营费用的60%,而汉办承担40%)*森茂诗音、『中国的公共外交与孔子学院研究——以日本的孔子学院为视角』。。立命馆大学通过孔子学院加强与中国有关大学的交流,无形之中提高了在中国的知名度,“在中国获得了更多资源”。*同上。但是,校方在合作过程中日益认识到孔子学院没有大学的名字,使得大学获得的收益有限,如果孔子学院成为大学的一部分对于大学来讲更为有利。*笔者对立命馆孔子学院宇野木洋院长和武田龙马事务局长的采访,2016年10月5日,日本京都。因此,从运营效益最大化角度出发,2011年立命馆大学决定撤销孔院独立法人资格,将其作为校内机构并入大学国际课管辖。运营机制的转变既有利于立命馆孔院加强与立命馆大学内其他教学单位的联系,又拓宽了其与中国有关机构的合作空间。
第二,社会文化影响日益提升。立命馆孔子学院先后开设东京课堂、大阪课堂,拓宽了学生来源,提高了社会影响力,并形成稳定生源。虽然2012、2013年期间由于政治关系的波动,学生人数曾有一定的幅度的下降,但是很快就稳定至每年700人左右。*同上。以2015年10月至2016年9月为例,共有729人次参加了82门不同的中文课程。*日本孔子学院协议会:“2016年度日本孔子学院协议会交流资料”,2016年10月22日,第1页。另外,立命馆孔子学院所举办的文化活动也已经常态化。以2015年10月至2016年9月为例,立命馆孔子学院共举办“中国理解讲座”10次,“中国古典文化讲座”4次,“读书会”5次等。*日本孔子学院协议会:“2016年度日本孔子学院协议会交流资料”,2016年10月22日,第1~3页。这表明,即使中日政治关系不佳,只要中方能够与日方的合作院校建立稳定的社会关系平台,公共外交项目也可以避免来自政治关系波动的影响。
凭借上述出色的业绩,立命馆孔子学院也先后在2007、2008和2011年三次获得“全球先进孔子学院”称号,2014年立命馆孔子学院还曾获得“孔子学院开创者”称号。而早稻田大学孔院和爱知大学孔院则始终处于沉寂的状态,并未获得上述荣誉称号。
四、结论
经过上述案例研究,本文得出以下初步结论: 第一,由政治关系、社会氛围所主导的“大环境”不佳,并不一定导致“小环境”也同样恶化。本文案例中,虽然中日关系经历低迷、改善、再次恶化的过程,但是依托中方与立命大建立的稳定的社会关系平台,立命馆孔院成功地规避了来自政治关系变动的风险,取得了优异的业绩。因此,推行对日公共外交应当注重与外方机构的合作关系。
第二,推进对日公共外交应当注重对外方合作伙伴的筛选,避免将对日公共外交视为政治任务,由政府机构出面“强求”日方机构参与合作。运动式推进虽然进展快速,但是日方大学的勉强态度会限制未来公共外交活动提升的空间。本文案例中,立命大内部虽然有反对,但表现出积极的合作态度。在立命馆学院筹备阶段,中方认识到立命大的疑虑,认可了以“独立法人”形式设立孔子学院,使得立命馆孔子学院能够成功建立。与此相反,缺少合作动力的早大和爱知大由于不愿损害与中国政府的关系而勉强接受孔院,但对孔院进行“边缘化”处理,使孔院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在推动对日外交过程中,政府的助力是必要的,但过多的政府介入也会成为外方合作机构的负担,因此应当保持有限度的政府介入。
第三,对待不同类型的孔子学院要区别对待,提升日方合作机构的积极性。对于有合作积极性的外方合作,中方需要通过沟通不断增进外方的利益认同、降低他们的疑虑,从而巩固合作关系;对于态度消极的孔院应当考虑建立、健全退出机制。○
(责任编辑: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