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形势新变化与中国的战略选择
2017-11-21冯玉军
冯玉军
国际形势新变化与中国的战略选择
冯玉军
〗 国际形势正经历冷战结束以来最深刻的演变。全球化进程有所退潮、大国力量对比变化加速、国际战略格局深度调整、各国公共管理遭遇难题、不同社会思潮相互角力。世界正进入一个充满混沌与焦灼的新时期,在和平与冲突、发展与衰退、开放与孤立、自由与保守中,人类再一次面临重大的权衡与选择。中国努力“高举合作共赢旗帜,引领开放变革潮流”,在世界乱局中维护发展的良好外部环境,在国际体系变局中提升地位影响和制度性权利。中国30年来的发展成就是在融入既有国际体系过程中取得的,中国是既有国际体系的参与者、建设者而非挑战者和颠覆者。今后,中国将以更具建设性的姿态,与国际伙伴一道共同推动国际体系朝着更合理的方向发展,以更好地维护世界和平和安全,推动世界可持续发展。
国际战略 世界经济 国际秩序 中国外交
[作者介绍] 冯玉军,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国际战略、大国关系、中国周边安全及俄罗斯、中亚问题。
当下,国际局势跌宕起伏、变化急速,“黑天鹅事件”层出不穷,种种变化令人目不暇接。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以及俄土关系峰回路转等都出乎众多分析家的预测,让人大跌眼镜。这折射出国际战略格局、世界秩序、大国关系以及社会思潮重大而又深刻的变化。正确认识这些变化的实质和趋势、避免战略误判,是采取正确战略决策并有效保障和实现国家利益的首要条件。在新形势下,中国对促进世界经济可持续增长、保障全球化进程健康发展、维持大国关系稳定、引导国际秩序合理有序转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 国际形势新变化
当前,国际战略形势变化的首要特征之一就是全球化进入了一个相对的“间歇期”。地理大发现和工业革命所引发的全球化进程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冷战结束以来的全球化进程涉及范围之广、深度前所未有。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各行为主体的相对收益是不一样的。中国自加入WTO之后,经济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综合国力也全面增强。在许多国家看来,中国已成为这一轮全球化的最大赢家。全球化导致绝大多数国家国内贫富分化加剧,从而引发民粹主义的反动。
全球化进入“间歇期”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从全球层面而言,一方面,受世界经济增速放缓、贸易自由化受阻和全球价值链确立、国际贸易分工格局基本定型等因素影响,近年来全球贸易增速持续下滑,连续四年低于3%的增速,国际贸易对世界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大幅下降。*根据世界贸易组织公布的数据,第二次世界大战线束后的60年间,世界贸易年均增长率高达6%。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前30年内,世界贸易增长率是世界经济增长率的两倍。但是,自2012年以来,世界贸易增长率一直低于世界经济增长水平。世界贸易组织(WTO)估计,2016年世界贸易将仅增长1.7%,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的最低水平。而全球投资从新兴经济体向发达经济体特别是美国回流,支持了美元和美国股市的持续走强。与此同时,新兴经济体却再次遭遇货币贬值、股市下跌的困难,面临维护货币稳定还是促进经济景气的两难选择。美元的持续走强和其他货币的相对疲软也体现出国际货币体系的转型有所退潮。另一方面,WTO多哈回合谈判无果而终,普惠性的全球贸易投资规则被多方所忽视。与此同时,保护主义、孤立主义、民粹主义、保守主义纷纷抬头,全球化的核心价值观念自由、开放遭受前所未有的质疑。自2008年以来,世界各国采取了3500多项贸易限制措施,到2015年底,这些限制措施的3/4仍然存在。*Bryan Schonfeld. “Why the U.S. Needs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The Washington Post, September 20, 2016.而在1995年至2015年间全球发起的4900起反倾销案中,由美国发起的有570起,超过欧盟发起的480起。*“US Wields Biggest Stick in Dumping Fight”, Financial Times, May 22, 2016.
从地区层面而言,一是欧盟面临主权债务、难民、安全等重重危机,英国脱欧更是对欧洲一体化进程带来了数十年以来的最沉重打击,欧洲一体化的不确定性在增强。二是俄罗斯倡导的欧亚一体化进程虽然逆势而上,完成了由关税同盟向欧亚经济联盟的升级,并实现了成员国的扩展,吉尔吉斯斯坦和亚美尼亚相继加入,但联盟并未有效促进成员国之间商品、投资、人员、服务的自由流动,贸易转移效应要大于贸易创造效应,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等成员国的不满情绪在潜滋暗长。三是在东亚地区,中日韩东亚一体化进程基本停滞,“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倡议尽管近期有所提速,但难以在短期内取得实质进展。四是特朗普强烈质疑北美自由贸易区,还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使奥巴马近几年在这方面的努力大打折扣。但TPP不会就此消失,而是会以其他面目出现,甚至更为强硬,更加以美国的利益作为根本考量。
在大国力量对比方面,最引人关注的是美国的实力地位和对外战略正经历深刻转型,呈现出非线性、复合型调整的特征。近年来,美国遇到国际战略、经济、国内政治制度和价值观等各种问题,国内稳定性、战略自信心和国际领导力都有所下降,由此引发国际上有关“美国衰落”的热议。“美国实力衰落、霸权地位受损”,“国际权力重心加速东移”的说法流传甚广,不仅成为不少国际问题学者的口头禅,甚至成为一些国家战略决策的重要依据。
然而,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可能是笔直、线性的,而更多呈现出立体化螺旋前进的特征。在经历了金融危机之后,美国的制度弹性和自身修复能力正促使其适应新的环境,并着眼于未来大国战略竞争调整战略和政策。可以看到,美国正引领世界新能源革命、新工业革命和新军事革命的潮头,其硬实力没有实质性衰退。随着“水力压裂技术”在美国油气生产领域的广泛运用,美国的油气生产取得了突破性进展。2011年,美国超过俄罗斯成为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2014年,超过沙特阿拉伯成为全球最大的石油生产国。这些创新技术不仅为美国带来了巨大的竞争优势、在很大程度上帮助美国实现了“能源独立”,还将对世界经济发展、油气地缘政治和国际权力分配与重组带来历史性影响。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以美国为代表的主要工业化国家推出一系列旨在振兴制造业的战略举措,使全球工业发展模式发生巨大变革。在金融领域,美元无论是在全球贸易结算、国际金融计价和各国国际货币储备方面仍然占据其他货币无法比拟的优势。在军事方面,美国也在核武器现代化、全球反导防御系统、全球即时打击系统和网络战领域加大投入力度并取得了切实进展。不久前美国国会通过了2017年国防预算,达到6187亿美元。特朗普也强调未来将进一步扩大美国的国防开支。如果按照苏珊·斯特兰奇的结构性权力理论中有关霸权依赖于“安全、生产、金融、知识”四大支柱的指标进行考察,*[英]苏珊·斯特兰奇著,杨宇光等译:《国家与市场》,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我们并未看到美国霸权的实质性衰落。
综合实力回升和自信心受损之间的张力促使美国着眼未来大国竞争,积极进行战略调整,抢占国际规则制订权和制度建设主导权。在经济层面,美国着力推动新的国际贸易投资规则谈判,力图在新一轮全球化浪潮中占据先发位置,以更高的贸易、投资和服务标准维护自身在全球劳动分工体系中的核心地位,给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发展设置更多障碍。在这方面,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的战术不同,但其战略出发点是一致的;安全上,美国借助甚至操纵乌克兰危机和南海危机等“可控混乱”,明显强化了北约-跨大西洋安全体系及其在亚洲的安全同盟体系,在给对手制造麻烦的同时,增强了自身在欧洲和亚太安全结构中的存在。
可以肯定地说,在经历了2008年金融危机的阵痛之后,美国正在重塑其国家实力与国际地位,尽管此次美国大选乱象丛生,但“美国衰落论”不符合正在迅速变化的现实,而以“美国衰落论”作为国家战略决策的起点将带来巨大风险。但随着美国更多地以“巧实力”制造“可控混乱”,一些潜在的地区矛盾和冲突可能激化。“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后果可能难以收拾。因此,能否继续担当世界“负责任的领导者”成为考验美国霸权的核心要素,也关系到世界的安全与稳定。
随着大国国力对比的变化,国际战略格局加速盘整,“多极化”的可能与“无极化”的风险同时并存。冷战结束后,关于以国际权力结构为核心的国际战略格局的讨论存在截然不同的观点。在美国新保守主义派所宣扬的“单极世界”和“单边主义”失势之后,“多极世界”和“无极世界”的论调盛极一时。当今的世界确实正在经历“多极化”的过程,但这并不意味着“多极世界”已经成为现实,当前国际战略格局的基本特征仍是“一超多强”,“多极化”是不均衡的,而非同质、匀速的过程。具体而言,就是美国凭借综合国力复苏和规则制定权仍然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其国际地位在未来二三十年间仍然是稳固的。中国在经历30多年的改革开放之后,已经跃升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综合国力迅速提升,参与全球治理的意愿和能力明显增强,但还没有完全做好领导世界的资源、战略和心理方面的充分准备;欧盟和日本遇到了社会福利包袱沉重、人口老龄化、债务负担、难民危机等多重挑战,但在努力调整政策以适应新的环境,在世界经济和全球发展中的地位不可低估;俄罗斯除了军事实力之外,其综合国力在继续下滑,对世界经济、国际金融以及全球治理的影响力继续萎缩,但借助军事力量维护大国地位、实现地缘政治目标的可能性却在增强。
社会生活的变化必然在思想领域有所反映。当前国际政治思潮的突出表现就是保守主义抬头,自由主义价值观遭受质疑。冷战结束以来,以自由主义为核心的“华盛顿共识”一度大行其道,但1/4世纪的世界发展却没有如同福山所预言的那样走向“历史的终结”,经济、社会和政治矛盾以新的形式表现出来。世界政治思潮也出现了明显的转向。在2014年第11届“瓦尔代”论坛上,普京提出“过时的苏联时代意识形态、复旧的保皇主义和西方的极端自由主义都不适合俄罗斯”,“俄罗斯若想成为大国,必须依靠扎根本国传统价值观的务实的保守主义”。*Путин: консерватизм в России не означает самоизоляцию.https://ria.ru/politics/20141024/1029959401.html.(上网时间:2017年1月20日)普京“新保守主义”理论的内核在于“政治上的威权民主、经济上的国家资本主义、对外政策上的强国思想和文化上的东正教传统”,与强调小政府的美国版保守主义不同,俄罗斯保守派看重的是独揽政治权力,而经济权力植根并从属于政治权力。在美国,特朗普的当选使美国保守主义在“最小化的中央政府、自由市场、传统的道德价值”三根核心支柱之外,增添了草根民粹主义和强人政治等新内容。在欧洲,保守主义思想也全面回潮并在现实政治领域攻城掠地,保守主义政党在多国政治生活中的影响迅速上升。
保守主义的广泛复兴将对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是经济上的保护主义、政治上的孤立主义、文化上的排外主义?还是如俄国宗教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所言,“保守主义的含义不在于它成为向前和向上发展的阻力,而在于它能抑制倒退和向下方向的发展”?*Николай Бердяев., Философия неравенства.Москва : АСТ : Хранитель, 2006. Ст.29.这一切,都需要拭目以待。
二、 国际社会苦无良策
在“一超多强”格局基本保持的同时,行为主体的多元化正日益成为国际关系的现实。各种各样的跨国公司、部落教派、家族势力等积极参与现实利益与权力分配,对国家的命运甚至地区安全局势发挥着至关重要的影响。非政府组织、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团体甚至个人,都可以借助复杂的关系网络、先进的技术和传播手段对现实世界产生日益重大的影响。另一方面,国际议事日程日益复杂化与碎片化。技术进步、气候变化、金融风暴、恐怖主义、难民危机、跨国犯罪无一不冲击着既有的生活方式和传统的国际治理模式,日益强化的相互关联度和依然顽固存在的国际“无政府状态”之间形成了巨大落差。如何构建起能够应对全新挑战的全球治理体系不仅关系到每个国家的安全,更关系到人类的整体命运。行为体增多与议事日程复杂化的重要后果就是国际权力的分散化。没有一个国家、包括美国拥有绝对的霸权,没有一个机制、包括联合国能解决所有的国际议题。
在世界经济和国际战略格局经历如此重大变化之际,国际社会在构建新的国际秩序方面却面临共识缺乏、领导力不足的挑战。所谓国际秩序,就是在一定世界格局基础上形成的国际行为规则和相应的保障机制。冷战结束以来,旧的雅尔塔体系分崩离析,但新的国际秩序远未形成。在新秩序构建的过程中,各国之间的观念分歧、利益矛盾常常阻碍着共识的达成。由于行为主体的多元化、利益和观念的多样化以及国际议事日程的复杂化和碎片化,可以肯定,国际新秩序的构建将是一个漫长曲折、多轨并进的过程,不可能像二战后的雅尔塔会议和蒙巴顿森林会议决定战后秩序一样。
在国际安全领域,我们看到的是既有安全机制的效率递减和新安全疆域的治理真空。比如,联合国安理会的改革步履维艰,在一些重大国际安全问题上难以达成一致意见,否决权常常成为某些常任理事国维护自身利益的“护身符”,这一方面导致安理会的威信下降,难以真正维护国际安全与和平;另一方面导致在缺乏共识的情况下,一些大国常常甩开安理会另起炉灶,通过其他方式解决问题。比如,2014年的克里米亚危机中,俄罗斯动用否决权阻止了安理会通过不利于俄的决议,但美欧却通过单边措施对俄罗斯实施了制裁。
在传统安全机制效率下降的同时,很多新兴的安全领域几乎处于真空状态,根本没有相关的安全共识和安全机制及其基础上的安全治理。比如在国际军控与裁军领域,随着美国退出《反导条约》并加速发展全球导弹防御系统,俄美之间的战略平衡日益弱化。既有的国际裁军进程根本无法涵盖太空军事化和网络安全等重大安全问题。美国正是利用这一“真空”加速发展全球即时打击系统、提升网络战能力,通过占据新一轮军事革命的先机而维护其军事优势,但目前的国际军控与裁军机制并无法对其形成有效的制约。而在国际反恐领域,尽管恐怖主义已经成为全球性威胁,但国际社会至今对什么是恐怖主义并未形成共识,在反恐行动中更是存在着“双重标准”,而反恐行动又常常与地缘政治角力相互缠绕在一起,致使国际上难以形成统一的反恐联盟,大大降低了应对恐怖主义的功效。
在世界经济领域,情况就更加复杂。既有机制的改革、重组与新机制的创立并行不悖,但不同机制之间也存在着竞争,更没有什么机制能够一统天下、包治百病。在全球贸易领域,WTO多哈回合谈判停滞不前,而美国正试图主导新的制度性安排以重塑全球性贸易和投资规则。在世界银行、IMF等由西方发达国家主导的国际金融机构改革进展缓慢之际,AIIB、金砖国家新发展银行等新兴多边国际金融机构则应运而生。新老机制之间未来会形成合作互补还是相互竞争的关系,还需要拭目以待。在全球气候变化领域,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经过艰苦的谈判,最后达成巴黎气候协定。但这并不意味着气候变化问题的国际谈判与机制建设画上了句号,今后在这一领域还将有许多工作需要完成。
随着国际政治经济领域的新变化,绝大多数国家社会分化严重,遭遇公共管理难题。全球化以资本、技术、商品的更大范围流动促进了贸易和经济的增长,但迅速增长的财富被少数人所占有,世界范围的贫富阶层的收入差距在进一步拉大。全球化的得益者主要是那些拥有资本、资讯、知识技能密集以及精通国际语言的精英阶层。未能融入国际经济网络,或者体力劳动者与很多传统产业,往往面临全球化尤其是移民潮的巨大冲击。2009~2013年,在全部收入增长中,美国收入最高的1%富人的占据了85.1%。同期,全美24个州的收入增长部分超过半数进了1%富人的腰包,这些人的收入是美国人均收入的25.3倍。而自认是中产阶层或中上阶层的人口数量占总人口数量的比例,从历史上长期的60%以上剧降至50%以下。与此同时,技术的进步特别是智能化生产的日益推广在改善人类生活水平的同时,也带来了相应的社会问题。机器人,或者说各种自动化设备正对中产阶层的生存构成了日益严峻的威胁。与数十年前不同,日新月异的数字化浪潮让办公室里的白领有了失业风险。有研究预测,今后20年至少有70%的岗位将受到自动化威胁,个人、企业乃至整个社会的组织运行方式可能都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T.X.Hammes, “The End of Globalizatio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Implications”, Yale Global Online, August 5, 2016.
失业、贫富差距拉大、竞争加剧等带来的生存压力和心理挫败感使很多国家的社会中下层的政治不满积聚,民粹主义大行其道、传统政治精英进退失据,社会抗议运动此起彼伏。在此次美国总统大选中,特朗普获胜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美国普通蓝领阶层的不满赢得了几个关键摇摆州的选举人票,从而锁定了胜局。而英国脱欧的关键动因也是普通民众对欧洲一体化诸多消极后果的反动。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曾经在“阿拉伯之春”中大显身手的新媒体在此次发达国家的“社会抗议”浪潮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尽管美国大多数传统媒体竭力为希拉里站台助威,但特朗普却凭借对新媒体的灵活运用赢得了“沉默的大多数”的支持。从“阿拉伯之春”和特朗普当选可以清楚地看到,技术的进步、特别是网络的发明和普及,已经使自媒体成为可能。凭借脸谱、博客、推特等自媒体工具,人人都成为信息的制造者、编辑者和传播者。原本由精英通过传统媒体所垄断和控制的信息流动,在现实中被迫向掌握新媒体的普通民众开放。民众的自我觉醒也越来越明显,不再轻易接受精英阶层替他们作出的选择。精英阶层与技术官僚在很多时候的整体判断可能未必是错的,但与中下层分享利益和建立有效的沟通,则可能更为艰难,也更为重要。
在上述种种深刻的社会变革面前,传统公共管理模式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如何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促进社会的公正,在效率和平等之间达成合理、动态的平衡?如何在技术进展、自由贸易的条件下保障社会政治稳定?如何在新媒体蓬勃发展、传播手段日新月异之际,在传统精英政治和平民政治之间达成妥协?这一切都是执政者需要迫切回答的问题。
总而言之,世界正进入一个充满了混沌与焦灼的新时期,在和平与冲突、发展与衰退、开放与孤立、自由与保守、民主与专制之间,人类正面临着再一次重大的权衡与选择。
三、 中国应有自己的战略选择
在国际战略格局和世界秩序经历历史性转变的关键时刻,中国正处于和平发展的关键时期,实现“两个百年”的“中国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际战略格局能否实现平稳过渡、世界秩序能否以更加平衡、合理、公正的方式运行和改革。面对世界新变局,中国努力“高举合作共赢旗帜,引领开放变革潮流”,在世界形势乱局中维护发展的良好外部环境,在国际体系变局中提升地位影响和制度性权力。*王毅:“在世界变局中坚定推进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求是》,2017年第1期。
面对可能对全球可持续发展带来严重冲击的“反全球化”潜流,中国努力维护世界经济的包容性与开放度,推动和引领全球化的持续、深入、健康发展。在2016年亚太经合组织利马会议上,习近平强调,要反对一切形式的保护主义,建设开放型经济,引领经济全球化向更加包容普惠的方向发展;呼吁各方把共识转化为行动,早日建成亚太自贸区,在国际上起到稳定人心、提振信心、凝聚共识的重要作用。会议通过《亚太自贸区利马宣言》,为亚太自贸区进程注入了新动力。在2017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习近平发表题为《共担时代责任,共促全球发展》的演讲,在指出经济全球化带来问题的同时,重点强调“经济全球化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和科技进步的必然结果……为世界经济增长提供了强劲动力,促进了商品和资本流动、科技和文明进步、各国人民交往。”*习近平:“共担时代责任,共促全球发展—在世界经济论坛2017年年会上的主旨演讲”,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n1/2017/0118/c1001-29030932.html.(上网时间:2017年2月20日)他在指出世界经济面临“增长动能不足、治理滞后、发展失衡”三大问题之后,又提出了“坚持创新驱动,打造富有活力的增长模式;坚持协同联动,打造开放共赢的合作模式;坚持与时俱进,打造公正合理的治理模式;坚持公平包容,打造平衡普惠的发展模式”的四大倡议,*习近平:“共担时代责任,共促全球发展—在世界经济论坛2017年年会上的主旨演讲”,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n1/2017/0118/c1001-29030932.html.(上网时间:2017年2月20日)为世界经济克服时艰并走上持续健康发展之路开出了“中国药方”。也正是在这种开放、包容、合作、平衡的思想理念引领下,中国在担任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主席国期间,为振兴世界贸易做了大量工作。2016年7月10日,在上海举行的G20贸易部长会议就加强多边贸易体制达成重要共识,会议明确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决定将不采取新的保护主义措施延长到2018年,承诺2016年底前G20成员全部批准WTO项下的《贸易便利化协定》,这是G20机制建设取得的重要进展。2016年G20杭州峰会达成29项重要成果,把创新和结构性改革作为开创世界发展新局的主线,把发展议题置于全球宏观政策协调的突出位置,扩大了中国新发展理念的国际影响,提升了中国改革开放的世界意义,引领了世界经济和全球治理的前进方向。
“一带一路”是在新形势下推进新型全球化的重要倡议。倡议自出台以来,得到国际社会普遍响应,迄今已有10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表达了积极支持和参与的态度,中国已同40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签署共建“一带一路”合作协议。2016年,“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合作稳步推进。亚太经合组织首次在领导人宣言中写入共商、共建、共享等“一带一路”核心理念。《建设中蒙俄经济走廊规划纲要》正式签署,实现“一带一路”在多边经济走廊方面的突破。中国与沿线国家的互联互通和产能合作加快推进。“雅万高铁”开工建设,中老、中泰铁路开工在即,中国企业中标皎漂深水港及工业区项目,瓜达尔港正式开航,科伦坡港口城项目全面复工,中国企业中标希腊比雷埃夫斯港港务局项目,“匈塞铁路”签署商务协议,以中国装备和标准制造的亚吉铁路正式通车。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开业运营,“丝绸之路基金”首批投资项目顺利启动,中国—海合会以及中以自贸区谈判持续推进。这些项目取得的进展与在一些国家出现的“反全球化”浪潮形成鲜明反差。
在国际地缘政治形势日益复杂的背景下,中国妥善处理大国关系,以全方位合作破解地缘政治难题。中美关系正经历重要的重塑时期,把什么样的中美关系带入未来事关中美两国利益,也关乎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习近平主席同奥巴马总统在杭州G20峰会期间坦诚交流,增信释疑。双方达成35项合作成果,显示出中美共同利益远远大于矛盾分歧、协调合作远远大于竞争摩擦的,无论对于稳定中美关系,还是维护亚太乃至世界和平都产生了重要和积极影响。美国大选结果公布后,习主席很快就同当选总统特朗普通了电话。今年2月,中美领导人再次通话,就双边关系和重要国际议题进行沟通。2016年是《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签署15周年。中俄元首年内实现5次会晤,对两国关系发展及时作出新的战略规划和部署。双方就加强全球战略稳定发表联合声明,围绕重大国际和地区问题保持密切协调,能源、航空等领域大项目合作稳中有进,远东开发合作进展顺利,“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合作有序推进,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迈向更高水平。习近平主席年内两访中东欧,李克强总理出席中国—中东欧国家领导人里加会晤,巩固“16+1”合作前行势头,描绘了中国中东欧合作新蓝图。中国成功主办第十八次中欧领导人会晤,中法、中德各领域交流合作机制取得新成果。英国新首相表示愿继续致力于打造英中关系“黄金时代”,预示着中英合作将继续推进。
中国积极发挥“负责任大国”作用,“建设性参与”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推动既有国际体系朝着更合理方向演化。也要看到,在日益复杂的国际安全领域,不可能有包治百病的药方,也不可能有包揽一切的安全机制。多领域、多层次的安全机制要相互补充、形成合力。一要慎重而又稳妥地推动联合国安理会的渐进性改革,在提高地区代表性的同时,提高决策效率和安理会的权威;二要推动在外空和网络空间等“新疆域”推动建立新的国际军控与裁军机制,制定透明、公平的游戏规则,维护国际战略平衡;三要在打击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等方面推动形成国际共识,避免“双重标准”,以国际反恐统一战线应对全人类面临的新威胁。
在世界经济领域,一要进一步参与经合组织(OECD)、国际能源宪章等既有国际经济机制,推动世界银行、IMF等既有国际多边金融机制的合理化改革;二要在以WTO作为全球贸易投资规则主干、推动WTO多哈回合谈判的同时,加大构建RCEP和亚太自贸区的力度;三要继续以开放、包容的态度,争取更多的伙伴共同推动AIIB的发展,与相关伙伴国一起共同推进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上海合作组织银行的建设与有效运营;四要在推动“一路一带”建设的过程中,将项目推进与规则制订紧密结合,既促进沿线地区的可持续增长,又为地区提供贸易、投资、服务、基础设施建设规则方面的公共产品。
近年来,中国的军事现代化在世界上引起广泛关注,也引发一些国家的担忧。如何在“补课”的同时消除敌视和担忧,更好地为地区稳定和国际安全作出更大贡献,既是世界的期待,也是中国发挥更大国际必须解决的问题。近年来,中国通过参与国际维和、打击海盗等多边国际行动展现了自己维护世界和平的意愿和能力,也通过积极参与上海合作组织、亚信机制、“朝核”六方会谈、东盟地区论坛、东亚峰会等多边机制践行着“新安全观”。关键的问题是要通过构建平衡、高效的亚太安全合作机制来化解中美两国的相互疑虑,并与其他亚太国家共同构建起一个稳定的地区安全合作架构。中国认为,未来的亚太安全合作机制“应是多层次、复合型和多样化的”,“需要各方积极参与,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应建立在共识基础之上……应继续以非传统安全合作领域为重点,从易到难,由浅入深,积累互信,逐步为构建地区安全架构夯实基础”,应与地区经济架构建设协调推进……一方面,通过不断完善安全架构,确保经济发展所需要的和平稳定环境;另一方面,通过加快推进区域经济一体化,为安全架构建设提供稳固的经济社会支撑。*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国的亚太安全合作政策》白皮书,http://www.scio.gov.cn/zxbd/wz/Document/1539488/1539488.htm.(上网时间:2017年2月25日)
在全球各种思潮鱼龙混杂之际,中国努力保持思想定力,为处于大变局中的国家社会提供思想产品。中共十八大以来,中国提出公平、开放、全面、创新的发展观;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以深化亚非合作、拓展南南合作、推进南北合作为核心的合作观;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合作共赢的国际秩序观;义利相兼、以义为先的正确义利观。*“外交部部长王毅在2016年国际形势与中国外交研讨会开幕式上的演讲”,http://www.fmprc.gov.cn/web/wjbz_673089/zyjh_673099/t1421108.shtml.(上网时间:2017年2月25日)这些思想理念和政策主张不仅充实完善了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论体系、为快速发展的中国外交及时提供了有力指导,同时也为纷乱复杂的世界思潮变迁注入了正能量。
中国当前面临的任务是实现战略思维的转变。其一,要清醒地认识到,尽管当今世界的风险和挑战层出不穷,但全球化、信息化的发展促使各个国家的相互依赖进一步加深,和平与发展仍是时代的主题,中国对外政策的根本目标仍然是营造和平稳定的国际与周边环境。其二,在世界新能源、新工业与新军事革命的影响下,大国之间的战略竞争是综合国力的全方位竞争,因此中国面临的根本任务在于深化经济结构改革、真正实现创新发展,激发制度的潜力与活力,促进公民的全面发展与社会进步,唯此才能在“新能源”、“新工业”和“新军事”三场全新的革命中立于不败之地,不能将目光仅仅盯在所谓的地缘政治上面。其三,要清醒地认识到,随着30年改革开放的发展,在中国的国际地位得以提升的同时,中国要承担的国际责任也更多了,国际社会对中国的期待也更大了,中国既是国际体系变革的因变量、更是自变量,维护中国的国家利益同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与义务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其四,要清醒地认识到,中国30多年来的发展成就是在融入既有国际体系的过程中取得的,与此同时,中国也是既有国际体系的参与者、建设者而非挑战者和颠覆者。今后,中国要以更加建设性的姿态,与国际伙伴一起共同推动既有体系向更合理的方向发展,以此更好地维护世界和平、推动世界的可持续发展。○
(责任编辑:吴兴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