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恩晋察冀散文选
2017-11-17白求恩
【题记】这里刊登的是白求恩在晋察冀根据地所写的散文两篇。白求恩同志不但是一位伟大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还是一位名医和杰出的艺术家。除了医术高明,他还拍摄电影、写诗歌散文,在绘画上也有相当造诣。白求恩在中国抗日战场上时,就在美国和加拿大报刊上著文介绍中国抗日战争和他在中国抗战的经历,向西方世界传递中国抗战的声音并为抗战募捐。在奔赴西班牙战场时,白求恩还曾兼任过战地记者;他在中国战场上也撰写了大量的散文、报告文学、书信和日记等等。这里刊发的是译者王海龙教授最近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善本手稿部发现的被珍藏的白求恩手稿原件的内容,它们是第一次被译成中文。今年是中国抗日战争爆发80周年纪念,也是白求恩奔赴中国支持中国抗战80周年纪念。我们希望用这样的形式来让我们的人民记住那血与火的日子,缅怀这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对中国人民的伟大贡献和永恒的爱。
山涧里的医院
(1938年8月15日—23日)
在地图上你根本找不到这个小山村,它太小了——只有百十家农户。一条清澈的山涧小溪流过这隐藏在翠绿山峦间的小村,人们就住在岸边泥土糊造的屋子里。这条山涧源于一条峡谷深深滹隙的底端,这座陡峭的山峰横贯南北。从峡谷望西看,我能眺望到山西河北的省界交际线。二三十里外,蜿蜒万里的长城攀爬向它的绝顶。我们再穿过这儿,走向另一座山的边际,这山顶直抵云霄。如果你在地图上找,你会发现河北省五台山,还有阜平县。这小山村就隔在二者道路之间。
我这里说是“道路”,其实就是条骡夫小道。它差不多十英尺宽,路面崎岖得就像老天爷最初造它时的那个模样。昨天,我们骑行了九十华里,从早上八点直到晚上五点,——在马鞍上整整耗了八个小时!医院就设在一座菩萨庙里,这庙掩映在柳枝和松林深处,坐落于路旁乱石堆垒的高台上(难道这种美幻、令人渴想的场景不会激发你的宗教心灵产生奇异之感吗)。
这庙里仍有和尚——是真正的和尚,我一天三次听他们嗡嗡地念经(简直太像圣公会教堂的情形了),也听到他们的敲锣声和钟声。不时隐约传来那种刺鼻的焚香的气味,有点怪怪的甜,又掺杂着露天天井里的花香在氤氲里飘着。不一刻儿,陡然又爆响起战士们洪亮的革命歌曲声。有一首歌,听起来简直就像在呐喊,歌词是:
“没有枪
没有炮
敌人给我们造……”
这种歌声紧跟着悲戚的嗡鸣“大慈大悲的菩萨,求您保佑”。唉,在这个世上,所有我们相信的众神和“大人”们,都救不了他们。现在,他们必须想法去自己救自己。
庭园里满满的鲜花盛开着。巨大的粉色荷花,像丰腴的贵妇刚刚用过丰盛的午餐而有点娇喘微微慵懒不可支,耷拉着它们硕大的头。这花头肥硕得足有一个橄榄球尺寸,施施然摇曳在黝黑的荷花瓮的四周。天竺葵、玫瑰、野风信子花和草夹竹桃等等用浓艳的色彩装点着门庭的路径。柑树的低丛层上满满悬挂着等待晾干、折成方块清洗过的绷带纱布,像是满树盛开的白玉兰花。几头猪和狗在睡觉。那些轻伤号们在庙廊台阶上或坐或睡,伸展着略显笨拙、缠着绷带的伤胳膊伤腿在静卧。护士们穿着白围裙在碎步疾走。仁慈而温暖的太阳在蓝天上开始西坠了。云横穿山巅,慢慢地行进,像是在进行一场壮丽的游行。金色的空气中满是幼鸽的咕咕声,林间的风送来了远处溪流窸窣的咕哝。
庙院的四周是我们的病房。這里过去是和尚们的寝室和香客的宿处。现在到处躺满了伤员。他们都睡在泥土砌的硬邦邦的“炕”上,下面仅铺着薄薄的一层稻草。这些伤号们仍然穿着他们的旧军装,经过长年的日晒雨淋,它们褪成了不灰不蓝的颜色。伤兵一共七十五个,大都十八岁左右,大的有三十六岁。他们大部分是这个月负伤的。人们从北部山区和东部的平原通过陡峭崎岖的山路把他们移到了这里。其中有的从六十里路外送来,折断了手臂和腿,伤口洞开着,大都感染甚至坏死了。
病房狭窄,黑黝黝的。所有的采光仅靠白纸裱糊的窗子透过来的些许光线。炕占了房子的大部,伤员们一个个紧挨着躺在那里。有时候一溜要躺十五个人。这“炕”其实是个暖灶,在冬天,底下烧火,它高出泥地约两尺左右。当然,这里没有床垫、没有床单、没有枕头,只有麦秸草和用陈年棉花絮的一床薄被。他们或蹲或躺在那里,像是动物园里不幸的猴子。其中有的用毛巾蒙着头来防范像片片云雾般的苍蝇,有的则用他们暗黑且忧郁的眼睛凝视着这个世界。
他们中间萦绕着轻微但持续的呻吟声,没有止痛药减缓他们的苦痛。其他人则平静地坚忍着。有些伤号还只是孩子。从他们忧戚和光滑的脸上看不出他们刚刚经历过暴力和死亡;虽然知道恐惧,但他们内心充满了生的勇气,这让他们向死而生。但是当我因治疗而不可避免弄疼他们时,他们会无助地哭泣,满眼含泪像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曾经试图说服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截掉他的伤腿,这条腿已经被子弹打得稀烂,毫无希望挽救了。但是他坚决不肯。为什么呢?因为他说,如果截掉了腿他就再也不能打日本鬼子了。最后我答应他我会给他配上一条假腿而且替他在司令员那里找一个仍然能打鬼子的工作,他才同意了。他高兴得就像是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生日礼物。
【上面写于1938年,8月15日;下面的部分续写于1938年,8月21日,晚上八点】
我今天做了一天的手术,简直累极了。一共十例手术,其中五个是大手术。第一个是脑颅受创,脑子都露在外面了。我不得不移除了四块脱落的骨头和伤者前额骨部分。他是一个团级的首长,我真希望他能够活下来。今天晚上,他看上去情况很好,恢复了神志,没有进致瘫痪的迹象。
虽然我累坏了,却感到长久以来我从没像此刻这样快乐过。我很满足。我现在做的是我想做的事业。我为什么不快乐呢!你看看我幸福的源泉是怎么来的吧:首先,我的工作是如此之重要,我从清晨五点半就开始工作,每一分钟都扎扎实实地一直干到夜里九点。人人都需要我。而且还不止这些——能满足我资产阶级虚荣心的是,他们时时把需要我挂在嘴上。我有厨子,有自己的服务人员,自己的房间,还有一匹日本高头大马和鞍辔。我没有钱,但我不需要钱。我需要的所有的东西都供给我了。我在这儿没有什么愿望没被实现。大家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好战友;他们待我很仁慈,非常礼貌,这不难想象。
能生活和工作在这样一群同志们当中,我感到无法估量的幸运;他们认为共产主义就是他们的全部生命而不仅仅是说说或偶尔想想而已。他们的共产主义信仰是简单和深挚的,这就像是本能反应,植根于他们的下意识里;就像是肺在呼吸、肠胃在蠕动、心脏在跳动一样。这些同志们的激情源于他们的共产主义信仰——布尔什维克。他们宁静、坚强、睿智而且坚忍,有着绝不动摇的乐观主义精神,又高雅又残酷、又苦又甜、不自私、意志坚定,他们的恨永不平息,而他们的爱可以拥抱整个世界。
【下面内容续写于1938年,8月22日】
又是静悄悄的一天。今天只有三例手术。两例是骨折,一例是摘除眼球。其中的一例骨折手术需要输血。中国人对输血非常紧张。刚开始时,若想在医生和护士们中间找到献血者可真是难极了。直到后来我亲自献了血,让他们看到这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后果才能说服他们献血。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这样的问题了。
【下面内容续写于1938年,8月23日】
截掉了腿的孩子和那位团长都恢复良好。我现在高兴极了。可是我有一个手指发炎了——在这些很脏的伤口中没有手术手套进行手术,你很难避免这类感染。这是这两个月里我的手第三次感染发炎了。
游击队员们个个是好汉。他们不是一般的战士,而是“穿着军装的工人”。八路军战士的平均年龄是22岁,而游击队员中很多人都三十多岁了——年龄最大的有三十九到四十岁的。他们大都是大个头,六英尺高,有着刚毅黝黑的脸庞、行动安静且果敢,气态上则意志坚定充满勇气。跟他们一起工作,真是使人愉快。我给他们包扎好伤口后,他们站起来,头低至腰地深深向我鞠躬。有一次,一个小孩子的父亲竟然跪在我的脚下向我磕头致谢……
(本文是白求恩写给他一位加拿大友人的信,介绍了他在中国抗日游击区战斗的艰难岁月。题目为译者加。——在这封信里,他描写了当时晋察冀前线医院缺医少药的境况和战士们不畏困难誓死杀敌的决心。)
我们渴盼领导者
——1938年9月15日在模范医院开幕式上的讲话同志们:
感谢大家给我的八面锦旗和旗子上面写的那些对我的夸赞的话。我此刻感到,你们大家一定也都同样感受得到,今天对我们大家的整个一生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它是一个里程碑。这里程碑矗立在我们行进的道路上,在我们的心里,也在我们的愿望中。
千万双热爱自由的加拿大人民、美国人民和英国人民的眼睛也都转向了东方,它们对中国充满了敬慕,为她的人民在反抗日本帝国主义战争中取得的荣光。眼前的这所医院就是这些外国同志们支持创建的,我有幸被派遣来作为他们的代表。请不要感到奇怪,为什么在三万华里以外地球的另一边会有人想着来帮助你。你们和我们都是国际主义者,种族、肤色、语言和国界这些因素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日本和战争贩子们危害的是世界的和平,我们必须打败他们。他们在阻碍着伟大的历史,阻碍着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正因为这样,加拿大、英国和美国的工人、同情自由的开明人士在支持他们敬爱的、美丽的中国去保卫自己的家园。
我来到晋察冀军事根据地跟你们一起在这个医院工作还没有几个月。我曾认为这是“你们的”医院,但现在我认为这也是“我们的”医院了。因为,这个医院是我们共同建造起来的。我们已经互相改变了彼此,不是吗?我們之间积极互动,我也可以说,我们互相协调,我们关系和谐互助的明证就是我们建立了这所全新而美好的医院——就是我们今天的庆祝和开幕式。从你们这儿,我学到了很多价值非凡的东西。你们展示了无私的精神、协同工作的精神、克服巨大困难的精神等等。我衷心感谢你们教会了我这些。为了报答你们,我随后会教给你们一些如何使用这些设备的小知识。
眼下,我们通往胜利的路就是尽快学会使用这些设备并训练一批骨干。日本在世界上曾经是排名十以外的落后国家,但他们努力学习西方科技,用了不到五十年的时间就变成了世界强国。科技,掌握在金融资本独裁者们手里,使得日本成了世界公敌。而科技掌握在中国工人阶级手里,会变成世界和平的伟大武器。那么,中国要不要模仿日本的道路?——在某种意义上,此话有理。我们必须从我们的敌人那里学习。我们必须学习他们在掌握科技方面的模仿精神,而且要在模仿中超过他们。我们必须要以千百万人的福祉和富强为目的,而不是为了让一小撮人富裕的目的去学会这种科技。
现在,我们掌握医药卫生的科技知识是为了学习使用它们以治疗那些为我们的战争而受伤的同志;为了这些伤员,我们必须战斗。我们的敌手是死亡、疾病和伤残。而科技,虽然不能确保攻克上述所有的敌人,却能消灭它们的绝大多数。
我这里使用“科技”这个词,实际上是指我们要熟习掌握我们的材料和医疗程序。它是让我们做好工作的最佳和最有效的方式。这就是说,我们学会了科技,我们就不会被“上苍”控制,我们反而能控制它。所以,我们也许会谈谈清扫地面的技术和如何管理一个医院的技术;谈谈如何包扎伤员和做手术的技术、给伤病员做清洗的技术和举托伤员使他们舒服一些的技术等等。对上述这些种种繁杂的工序而言,每一个程序都有对和不对的两种操作方法。对的,我们把它叫做“好的技术”,而错的我们叫它“坏的技术”。我们必须学会好的技术。
为什么我们必须学会好的技术呢?因为,在医学和手术上好的技术就意味着更快、更少疼痛、更少苦恼、更少死亡、更少疾病和更少残疾。而这一切“更少”,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当我们在前线拼死战斗的同志问我们,“你们在抗日战争中做了什么?”我们唯一的回答是:“我们在救死扶伤。”他们或许会问:“你们做得怎么样?”我们会回答“我们尽力而为。”但是,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我们必须扪心自问:“我们真的尽心尽力了吗?”
什么是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或一个清洁工的职责?这儿只有一个职责。这个职责到底是什么?这个职责就是让我们的伤病员愉快,帮助他们尽快康复。因此,你应该把伤病员看成是你的兄弟,你的父亲。因为,事实上他们比你的父兄还亲——他们是你的同志。在所有事务中,你应该把他们排在第一位。如果你不把他们排在你前面,你就不配做医务工作者。事实上,你甚至根本不配做一个八路军战士。
英语里有一句古谚这样说医院工作人员:“医生必须有狮子的心和女人的手”。意思是说医生必须胆大、坚强、迅捷而且决定果断;但也应该温柔、仁慈而且虑事周全。这个准则也适用于现在每天都要面对伤病员的每一个工作人员;比如说,也适用于医生、护士和初级的清洁包扎员。所以,我们要永远想着伤病员,要经常问问我们自己:“你能不能做得更多些来帮助他们?”请用掌握更多科技的方式来提高你的工作。
在刚开始,你或许需要指导和监督。所以,你需要领导者。但是你不要养成经常依赖领导和监督的习惯。这只是你在刚开始学习阶段时的短暂情况。到最后你必须养成对自己的工作自我监督的习惯。这样,如果你是个绷带包扎员,你去你的领导那里,或去问你们的绷带包扎主任,或者医生、或者护士,向他们去问询,“下面我还要做什么?告诉我怎样做。我做的对不对?”当你完成了交给你的任务后,你又去问,“再给我点活儿做。”过一会儿,他就会对你的一再坚持害怕了;为了躲避你的纠缠,他就会把你升级成护士。那么,如果你是个护士呢,就到你们团队的医生或你的领导那里,请教他,“请告诉我怎么做好。我这样绑扎绷带对不对?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这个办法更好?请再给我些活儿做吧。”然后呢,这个领导也怕你的执拗和坚持了,他会赶快把你升任成跟他一样的医生。而当你成了医生以后,你仍然要这样不懈地给自己加压,给自己找麻烦,再去执着地多找活儿干。最好能做两个或三个医生能做的工作,而且要持续不懈地学习并提高你的技术。永远想着如何让伤病员更舒服、更快康复。如果别的医生每天去巡视他们的病人一次,或隔天一次,那么,你就每天去巡视自己的病人两到三次。这样,聂荣臻司令员就会听到你的事迹,任命你为军分区医院的医务主任。然后,你仍然照这个路子做下去,对自己和自己的工作永不满足,永远想着如何提高医疗和病员现状、永远想着向其他人员传授知识;这样,最后毛泽东同志也会听说到你,会把你提升为整个八路军医疗系统的总负责人。这样,我猜,在毛泽东和聂荣臻之间会产生一种友情性的关于谁应该拥有你的争执——因为聂荣臻同志会真的舍不得让你离开晋察冀呢!
现在,同志们,我们需要科技,而且我们需要领导者来让我们学会科技,特别需要那些经过训练的、富有责任心的领导者。这些领导应该具备哪些素质呢?一是要有组织能力,二要有指导能力,三要富有监管能力。组织能力意味着要善于计划,既要有全局观念又要留意细节;指导能力就是要将计划跟同事进行很好的交流沟通,来教授正确的技术;而监管则要持续不懈地检查计划的进度、对与错,同时要调适理论,使之应用于实践。这里的重中之重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
我们的军队渴盼着领导者。我们的每个部门都在找寻领导者。我们需要步枪和食物,但是我们更需要领导。
我们这个医院的任务之一就是要创造领导者。我这里说“领导者”,你们一定不要误解为将军、上校或区委会主席之类。不,我这里想说的是我们整个军队和整个边区从所谓的上层最高领导者到底层的最小的头儿;事实上,这里没有大小之分。所谓大小是个错的概念。我们的组织不像是一间房子,一间静止的、不变的、固定好了的房间;我们的组织是一个圆的、滚动的、随时运行、充满着原动力的一个球体。它就像水一样聚在一起,是充满着凝聚力和合作精神的个体的总和。所以,每当我想到领导者,我首先想到的总是小单位的“小”领导,而并不是大单位的大领导们。在我们这个需要发挥每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和社会觉悟的革命队伍里,培养这样的“小”领导实在是太重要了。当我们做到了这一点,那些所谓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包括“国家”这个概念本身)就会逐渐消失了。所以,即使你现在需要领导,而且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你仍然需要领导,你也必须学会做事不依靠领导(我的意思是不要养成事事依赖领导的习惯)。你应该学会自己领导自己。虽然刚开始你只是自己领导自己,但任何一个领导都是从学会自己领导自己开始起步的。
像我们这些现在做你们领导者的有经验的人,其实正在努力想让你们承担更多的责任,我们迫切希望你们能够做更多的工作、承担更多责任。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够向后坐一坐(是的,用一种友情的、羡慕的目光)来钦佩你们如何赶超过我们了。
我们需要领导者,特别是小的领导者。让他们变成一个摇篮和发动机,发动我们的全体民众并启迪他们脱离贫穷、无知和困厄。正是因为我们缺少这样的小领导者,才使独裁者的产生有了可能。因此,社会上产生了所谓的“大人物”“大英雄”,他们要求我们服从他们的领导、崇拜他们,而我们则被当成了被放养的羊群。
让我们回到我们眼下的工作。主治医生们应该指导督管资历尚浅的医生、护士和包扎员。那么,你就要领导他们,以身作则示范他们如何做事努力、如何忘我工作、如何事事周到。至于护士们呢,你要知道你们的包扎员们,领导和监管他们,对工作要做到又快又好,不要只说不做,不要不懂装懂。要学会自己独立工作,不要依赖和支使别人。
至于讨论会,它是必要的,也是有益的。但它的必要性仅仅取决于我们要把它落实到行动上。空谈代替不了工作。语言是被发明来指导行动的,我们要把它用到它的这一本初的意义上。
今天我们完成了我们的一个目的,暨我们的一个五星期计划:在八路军中创设一个最棒的医院。我认为这的确是我在八路军里看到的最好的医院了,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我们还应该计划努力把这所医院变成我们所属的全中国国家军队中最好的一个医院。这是我们必须给自己设定的一个目标。再用五个星期,我保证咱们要做到。大家能做到吗?我们一定能做到的。怎么去做到呢?这就需要每个同志的辛勤工作。这项工作需要合作精神、需要精力、需要激情。你們都有精力和激情,让我们把这些都投入到伟大的工作中吧!在这儿,没有一件工作是微不足道的、没有一件工作是不重要的。
如果一个人没有履行他的职责,所有人都会承担其失败的结果。如果一个人超额完成任务,每个人也都会享受他的成果。来吧,让我们自我监督,除了成功,摒弃那些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不要自我欺骗、不要把我们的愿望当成我们的成绩。让我们无情地批评我们自己,对我们的虚荣心要残酷些,不要考虑我们的年龄、职务和经验,不要让这些干扰我们的前进。让实践来检验我们的理论。只有这样,我们的概念才能反映到事实中来。
让我来总结一下。我要感谢建造这所让我们引以为豪的了不起的医院的所有人。我要感谢那些努力工作筑造医院和家具设备的木匠们。我也要感谢那些给我们做骨折夹板的铁匠们。我还要表扬那些医生、护士和包扎员们的努力工作。特别需要感谢的是村里的那些志愿者护工们。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很年长了,但他们对伤病员的照顾和爱护、他们的献身和贡献精神一直是我们全体人员每天学习的榜样。感谢村里的老百姓,不论男女,他们都非常热心,共同合作将如此大量的伤病员安置在家里,悉心照料。我也要感谢经理部和管理科的支持。如果需要提名的话,我要说出很多应该表扬的名字。但是我只有时间说出两位,一个是刘同志,我们的政治指导员,为他不知疲倦的活力;还有董同志,我的另一个影子,是他协助我翻译。没有他的耐心、聪明和幽默感,我们将无法交流。
如果没有表达出我对我们八路军和游击队伤病员的勇气及忍耐精神的敬佩之情,我就无法结束这个讲演。对这些伤病员们我们所能做的很有限,很少能够给予足够的照护,但他们一直都很忍耐和配合。他们的奋力战斗,不仅仅是为了中国的今天,而且是为了一个正在崛起的、伟大的、自由的、没有阶级的、民主的中国的明天。这个美好的明天,也许他们和我们都难以活着看到其实现。但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能否活着看到这样一个和平、繁荣的劳动者的共和国成立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谁,我们现在都用自己的行动使这个新的共和国的诞生成为可能,为它的诞生出了力。这个国家能否诞生,全依赖我们今天和明天的努力行动。这个国家不是理所当然就能诞生的,它不能自我生成。它的成功必须由我们这些相信未来的人、这些相信人的伟力和人能改变命运的人用鲜血和努力工作来创造。只有这样,新中国才能诞生。让我们提高我们的声音,以便让那些现在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伤病员能听到我们:“同志们,我们向你致敬!我们要用我们的悉心照顾和爱来报答你们的付出。”对那些我们未能留住他们生命的同志,我要在他们的坟前告诉他们:“我们会记住你们的牺牲。”我们的目标就是要建立他们为之献身的自由新中国。在他们的追悼会上,以我们共同献身的目标起誓,让我们的逝者和生者以同志的名义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我们的斗争和牺牲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共同的理想。这样,我们就是不可战胜的。这样,我们就会知道,即使我们不能活着见到新中国,有一天,我們的后继者会集结到这里,像我们今天做的这样,来庆祝、不仅仅是庆祝建立了一个模范医院,而是庆祝给解放了的中国人民建立了一个伟大的民主共和国。
(本文原文是白求恩的演讲稿,题目为译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