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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细节若隐若现

2017-11-17东西

民族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土布后生壮族

东西

大约7岁那年,父亲指着遥远的山下对我讲:“那是你寄爷家。”我顺着他的指头瞄准,前方群山茫茫,云雾缭绕,布柳河的波光在谷底时隐时现。从此,我知道了向阳镇平腊村桂花屯,那里住着我的罗姓寄爷。所谓寄爷,就是寄父,相当于城市里的干爹。

向阳镇大都居住着壮族,而地处布柳河流域的桂花屯,更是百分之百的壮族村落。我曾多次跟随父母到寄爷家去吃满月酒,过鬼节,参加寄姐的婚礼……因而有了许多新奇的发现。首先,我发现这里门前门后全是稻田,一丘连着一丘,一直绵延到河边,简直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

其次,我发现他们家家都有织布机。他们身上穿的,大都是手工织的土布,我以为只有城市里的铁机器才能织出布来,却不晓得我的寄娘、寄姐都能从木机器上织出布匹。于是,我们一家人的身上,偶尔也会穿上土布剪裁而成的唐装。

再次,我发现他们特别会吃。什么白切鸡,什么酱血鸭,什么米花糖,我都是在寄爷家吃到的。我尤其爱吃他们家的搭梁粑,很糯,很甜。同一种食物,在我们山上被简单对待,只要炒熟就行。可一到山下,那做法就翻出了新花样。除了富裕,还因为好客。

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打量壮族姑娘。她们比山上的姑娘长得漂亮,爱笑,每笑,必露出雪白的牙齿。她们喜欢扎堆,喜欢三五成群。碰到哪家办婚礼,她们就唱山歌。唱着唱着,她们偷偷地在手掌抹上红漆,然后瞄准某个后生哥,迅速出手,抹得那个后生一路狂奔。逃不掉的后生,脸和脖子全红,笑翻了一屋子的客人。后生们不服气,用红油漆反击。你追我躲,男女打成一片,身体公然冲撞。他们在田野追逐的身影,成为我少年时代的慢镜头。这种娱乐精神,在我生活的汉族地区从未见过。男女的公然嬉闹,在谷里屯是要被长辈们严厉呵斥的。可是,在桂花屯却是那么妥帖,那么合情合理。

在我充满幻想的发育期,我接触到了壮民族文化。这个民族的文化有情有趣,大胆开放,它让我在禁欲的时代看到了人性,在贫困的日子体会富裕,在无趣的年头感受快乐,而更为重要的是我在与壮民族的交往和对比中,发现了人性的丰富,看到了天地间无拘无束的自由。如果排序,壮民族文化无疑是我身体里的第一个异样文化,它在我恐惧的心里注入胆量,在我自闭的性格中注入开放,在我羸弱的身体内注入野性……

现在,我经常跟几个壮族作家在一起,就算是我心灵超级麻木,也还能辨析出他们的性格特点。他们豪放,能喝能侃,大大咧咧,直言不讳,嫉恶如仇,聪明智慧。从他们身上,我还能看到当年桂花屯壮族人的某些影子。但同时,他们也具有了非壮族人的特质。因为他们读过《詩经》《三国演义》和《红楼梦》,读过鲁迅、卡夫卡、托尔斯泰和巴尔扎克,看过美国好莱坞的电影,吃过麦当劳。当我这个汉族人在吸收壮民族文化的同时,他们也在吸收汉民族和其他民族的文化。

中国有56个民族,广西有12个世居民族,而壮族在中国是除了汉族之外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族群。我出生在广西,成长于多民族文化交融的环境,多彩的生活给我提供了创作灵感,也塑造了我更为丰富的写作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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