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燃烧的空气
2017-11-17益希单增
益希单增
山洞里一个声音在吼叫:“燃烧吧,空气!燃烧吧,空气!”
几丈深的崖壁底部,突然推下来一排泥质方块砖,灰尘散尽之后,露出来一个洞,黑洞洞的洞口走出来一个中年人。这个人个子不高,身材瘦,上衣是红黄色的喇嘛坎肩,腰下是喇嘛裙,但已经很脏很旧了。这个人的目光深沉,眉毛长,鼻梁较高,有胡须的嘴巴较厚较大,样子像疲惫中的克里米亚人,实际上他是拉萨人,西藏人的一种。
这个山洞,处在西藏阿里地区北部边沿科巴镇西头的山崖下。太阳快到中午了,比较耀眼。这个人叫达索,四十岁,在此山洞中闭户修行了半年。
山洞封闭,只留了一个小窗口,十七岁个子不小但样子幼稚的亚西经常跟他联系,三五天送一次糌粑。崖壁内有滴滴泉水。今天,亚西刚到附近,就看到封墙被推倒下来。
达索惨白的脸上长满了长毛,样子很恐怖。两只深陷的眼睛里有恐惧但多的是一种愤怒。“蝎子想吃我,肉身不能完整,所以与红尘还未了断关系,我必须出洞!”
亚西说:“先生,你这样不可惜了吗?还有半年就可以变成肉身佛像了,你就可以去过天堂的日子了。”
达索说:“变成干尸的肉身佛像,好吗?我梦见空气准备燃烧,会吗?与尘缘未断,十年后我再进洞修行吧!”
亚西说:“还是你自己说了算,要出来就出来吧!”
达索往前走了十多步,眼前是一个坎,坎下是一条水沟,沟里有不小的流水。达索要亚西挖一个坑,坑里积满水后达索洗脸洗头发,脱掉衣裤洗身子,一阵干净之后,他拌凉水吃糌粑,然后深深地呼吸。这时的太阳好像要照顾他,从薄薄的云里出来。
“亚西,年轻人,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还在茶马古道上。”
“阿里噶尔王的马帮手,他很能干。科巴镇长还不敢随便动他。你父亲走后,是你来给我送吃的,你不会讨厌我吧?”
“没有,先生,我父亲说你是他的朋友。”
“不不,你父亲救过我。”
“我父亲没说救过你。”
“你父亲叫尼玛,尼玛是太阳的称呼,懂了吧,从来不炫耀自己。我修行进山洞封闭,一是为解脱红尘的烦恼,二是为好人念佛,自身变成干尸的佛像,那是其次。我知道,我死后会有人给我念佛,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意念告诉我,我应该再晚十年修行!”
亚西问:“难道科巴镇上要出什么事情吗?我父亲离开前告诉我,科巴镇上会出事!”
“三百年前出过事,也许眼前也会出事!”
“会出什么事?”
“空气会燃烧,半年前占卜的神汉说过的话,他是给科巴镇长算命的,算命时候说的话!”
“神汉是指什么的呢?”
“你想信就可信,你不想信就不信。指什么自己去想。”
達索又说:“你把你十六岁的妹妹林卡卓玛看住,不要生出事来。你妹妹是你父亲在路上捡来的,现在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你是不是要娶她做妻子?”
“我妹妹不是捡来的,我父亲从未说过妹妹是捡来的。我怎么会娶她做妻子,我不会乱来!”
“你妈妈知道真相,可惜半年前得病去世了。你父母都会瞒你的!”
沟上面的两边,是放牧牛羊的草滩,草滩东边是科巴镇,南边和西边是几个小村庄。科巴镇上有几座三层楼的房子,其中一家是镇长科巴的。
亚西背上是一个柳条筐,筐内有小口袋糌粑,还有路上捡来的几块干牛粪饼。二人在草岸上起步,达索若有所思地问亚西:“我知道,你小时候当过几天的小喇嘛。你父亲说,那是为了你学文化,识字念经,去了解世界。我觉得你的长相很幼稚,而且很笨,不给人聪明的感觉。我这样说,你会生气吗?”
“不会,我还会高兴。”
“为什么?”
“人家不会觉得我会欺侮人!”
“你真会高兴吗?”
“我不会生气。说我笨不聪明不重要,我自己管住自己就很好。在意别人多了只会烦恼自己,那才叫笨!”
达索说:“你说说,什么叫世界,什么是世界?”
“世界是方的,在大象背上。世界是圆的,地球神抱着世界,逃不出它的手掌!”
“不叫地球神,而是叫乾坤主宰神!随你,你愿信什么就信什么,世界上的宗教门道很多很多,藏人喜欢的佛教是其中的一种。因此,佛教人的眼里,世界也是不一样的。佛教寺庙大经堂大门两旁的乾坤图,解释的就是一种世界!”
达索往下说:“看样子,你不笨,有知识。有知识的人比文盲要聪明,自身的力量也比没文化人强大。你别丢了文化,要经常学下去。”
“是的,先生。我每天都会读一段经文。虽然不知道经文里说什么,但字是会念的!”
“每念一段,自己要去琢磨,最好把它弄懂。”
达索要亚西在草滩上走三百步,然后回头再对话。亚西按照达索说法走出三百步。亚西走了三百步后一回头,传来叫他的声音是在南边的沟里。
“很快的功夫,我到了南边。这叫躲,你想学吗?”
“我为什么要学躲呢?”
“不会躲的人就不会进攻!”
“进攻,我学它干什么?”
“一个人不会进攻,就不能进步。难道你只想挨打吗!”
这种说法亚西过去没听过,感到新鲜。
“你知道人的灵魂是什么吗?”达索又问。
“人的灵魂是看不到抓不到的东西,具体样子我不知道。”
“灵魂是你心底的一个神,你脑海里的一个电闪,平时你是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当你死的时候,灵魂就会离开你的肉体,变成一股青烟,投到别处去。投到树上变成树,投到狼窝里变成狼,投到乞丐女人肚子里变成小乞丐。说不定你的前世是一个趴在粪坑旁边的小臭虫,被人一脚踩死后,灵魂投到你妈妈的肚子里,才变成你今天的亚西。”
“先生,你知道你的前世是什么东西吗?”endprint
“我梦见过苍蝇,也许我的前世是一只苍蝇!”
“我不信。”
“我也不大信。反正信与不信,就看自己的了!”
“先生,你说,菩萨的前世是什么?”
“菩萨的前世应该是一个善良的喜欢救助别人的人,有多次这样的前世,才能变成菩萨。”
“先生,我听人说,这世甘愿受苦,下世才能享福。”
“这叫宿命论。你可以信。如果不想信也可以。”
“先生,你信吗?”
“我还没想好!”
亚西说:“我也不想信。”
达索背上是编织的双肩包,里面有经书、衣物、讨饭的木碗之类,还有一本民间故事版的经书。二人起步往草滩上走,不一会儿,达索停下来说:“亚西,你被人打过吗?”
“打过,石头打的,打在腿上,很痛。”
“你主动打过人吗?”
“没有。我不惹事。有人欺侮我,我也不想去动手。原因很简单,你动手会招来更厉害的打!”
“这就是说,你在学肚量,与人不争。”
“如果想把事情闹大,就得出手。一般来说,没有必要。”
“你喜欢科巴镇长吗?”
“他不是一个好人,大家都这么说。”
“是不是有人想除掉他?恨他的人多吗?”
“最好不是这个人当镇长。不过,过去的镇长也不见得好!”
“也许他的运气快到头了。乡民都不喜欢他,他还能专权多久?我见过这个人,他很傲慢。”
“我听老人讲,三百年前就有一群人造反,他们除掉了镇官!”
达索停下脚步抓起几个地面上的石头,朝一个目标打去,他掷打石头的动作跟一般人不一样,而且很有力也很准。亚西一下子羡慕起来,说:“你好特别,打得那么准。”
“來,我教你!”达索放下双肩包,让亚西捡上几块石头。亚西学着达索的样子打了几块,但打不中目标。达索能准确打中三十至四十步开外的目标。
“这是要学的,要练习要下苦功夫!你是牧牛牧羊的小男人,不学会准确打石头,会误伤牛羊的,还会打不中扑上来的豺狼!”
“好的,我一定学你的样子,一定。”亚西好像发誓一样地说。
达索说:“你找几个跟你好的朋友,你们一块儿学掷打石头,让石头变成武器,以后一定会有用处!”
达索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在右手上举上举下,然后放下石头急跑一百米,气喘吁吁。
“先生,你是要教我学练力气,我会的!”
“你总算聪明。掷打石头准确,必须要有灵活强壮速度很快的身体,你必须懂得身体为基础的道理。”
“是的,先生,我相信一定会有用的!”
“科巴镇长官不大,但有两个保镖,两个保镖的品质都不大好,你喜欢他们吗?”
“我认识,不跟他们来往。他们都有叉子枪,还有腰刀,科巴还有手枪。”
“科巴杀过人吗?”
“他的马踩死过小孩。保镖普巴用腰刀砍杀过小偷。说是小偷,但一定不是。我认识那个小偷,他平时不偷东西。”
“另一个保镖叫什么?”
“叫阿龙,阿龙也不是好人,他打伤过好几个人,用棍子打!”
“谁能管住科巴镇长?是不是噶厦政府?”
“现在科巴是代理,真正的宗本在拉萨,还没下来。”
“代理代理尽量发财,听说科巴增加了新的六种税,老百姓都在吃苦头!”
“先生,你是念佛的人,还关心那么多的事!”
……
不远处,林卡卓玛在牧牛牧羊,有两头母牦牛,四头公牦牛,三十六只羊。这些家产都是亚西父亲尼玛购置的。父亲还欠科巴旧镇长的一笔款,大约三百两银子。为此,守家的亚西每月要到科巴寺庙去服差役二十天。差役的主要内容是背石头,打造泥砖,打泥墙,背运木料,盖寺庙,盖僧舍。二人来到林卡卓玛跟前。达索上前说:“你是不是要嫁给你哥亚西?”
林卡卓玛微笑,不回答。
亚西说:“先生,你不要说乱伦的话,她是我妹妹!”
“唉,林卡卓玛真美,总有一天,会嫁给亚西的!”
达索笑起来,故意大笑,亚西说:“卓玛,你别听修行先生的,他是在开玩笑!”
达索靠近林卡卓玛说:“姑娘,你要小心一点,把牛羊赶回家时,不要走大路,要走小路。不要单独回来,要跟别人在一起。”
其实,这是多余的担心,林卡卓玛早就这样做了。在她附近,有几个男孩子和女孩子也在放牧牛羊,他们是相互照应的。不过,他们看到过科巴镇长的两个保镖来抢人事件,那是一年前,一个刚到十八岁的漂亮女子在放牧牛羊时,被两个保镖抢走了,理由是此家人已经欠婚嫁税三次了,她的哥哥和两个姐姐婚嫁时没交婚嫁税。
达索和亚西朝亚西家走去,大路上要经过科巴镇长家门前的一个广场。今天,广场上挤满了人,原来科巴镇长亲自坐镇,在惩罚一个据说是偷牛的佣人。被鞭打的人趴在地上,手脚都被绳子拴着的大石头固定住。五六斤重的干牛筋皮鞭挥舞下来,打在肉生生的屁股和腰上,腰上已经打出紫黑的血,屁股上的肉也烂了。达索看不下去,想去制止,有人拉住他说:“你去就会挨鞭子,你看看旁边的人。”是的,旁边观看的一人脸上有被鞭子打的伤痕。原来这个挨鞭打的人是科巴的一个佣人。平时不大听话,几天前他看到科巴在折磨一个光身子的女人。此女人是抢来的,但一个月来始终不肯屈服,逼得科巴用棍子乱插此女人的下身,插得流出血来。看到此景的这个佣人上去夺棍子说:“主人你打我好了,我不忍看下去!”科巴恼怒,顿时打了一个耳光。过后,科巴要此佣人闭嘴,不准把此事传出去。此佣人以为一逃了之,谁知逃出去不到半天,在路上被骑马的保镖抓了回去。此佣人被鞭打,便是第二天的事了。
对科巴来说,折磨人能使他开心,能满足他的一种欲望。他用折磨的办法弄死过好几个人,在水桶里压佣人的头,让这个佣人窒息致死。用钉子打进耳朵里,让此佣人毙命,别人还查不出死因,他说心脏暴死就算是结论。endprint
小时候,科巴喜欢弄死小羊和小狗,在他六岁时又去寺庙当喇嘛,后来因与多个女人通奸,被寺庙开除回家。科巴的父亲是个商人,经营茶叶、盐巴和布匹。他深知做官人的作用,经常拿着可观的银两去“孝敬”和贿赂科巴镇的宗本,于是宗本把科巴当成自己的副手,两年后宗本在拉萨任职,让科巴当代理宗本,管辖科巴镇的主要事务,尤其是税收。科巴明了自己的用处,于是对六项主要税收做了改动。男婚女嫁税、人头税、羊毛税、酥油税、氆氇税、冒烟税,由原来的一年六两银子改为九两银子。凡是交不起的,都会受到惩罚,割耳朵一只或两只,断一根手指到两根。尤其不交男女婚嫁税的,将新婚还未过夜的女人抢走,进行奸污,或者变成自己手下的女奴仆,供自己享乐。一年多来科巴的行径已经使许多乡民恼怒,有的人暗中盘算,要夺取科巴的性命,但苦于没有手段和机会,只得暂时放弃。亚西并不了解乡民想造反的情况,也没有人给他说什么。达索先生倒是心里有数,入洞修行前他就很关心乡里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是信佛人,不便参与乡间民事的对话和活动。
离开现场,是一段无房屋的灰色地面,达索急跑了三百步,气喘吁吁,说:“亚西,以后你要练急跑,跑又急又长的距离,让保镖的马追不上你。你能吗?这是一个不简单的本事。然后掷打出准确无误的石头,把马背上挥刀想杀你的人打下马来!”
“我现在办不到。”亚西说。
“能办到的那一天,你便是真正的男子汉。”
“好的,我练。很难,但我会练出来的。”
“要练到能追上野兔!”
达索十二岁开始当拉萨贵族家的佣人,藏语叫朗生。每天早晨要去提老爷和太太的尿壶。每天要打扫屎尿坑。每天双手握着油擦布擦地板。如果偷懒或怠工,就会受到五层皮拍的打脸,把脸打肿到耳根。有几次被打得连水都喝不下去。达索小声偷偷地哭出声来,又是一阵皮拍的打嘴。十四岁的一天,达索逃跑成功,来到前藏一带当乞丐和当流浪人。十六歲那年,被当地一家土财主要去当佣人,专门服侍打猎的一个男人,男人被豹子咬死后,达索继承了他的工作,专门去猎杀獐子、狼和狐狸。十八岁再次逃离,在一个寺庙当喇嘛,虽然学到一些经文,但主要还是去扫寺庙的大殿和过路巷子。曾有尼姑看上他,二人逃到野外湖边的山洞里做起夫妻。一段日子,过的是自由自在野人的生活。夫妻二人觉得日子虽然苦,但真正过了天堂里的生活。尼姑怀孕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是儿子后来病死了,他们把儿子包裹起来送到附近的江水里,让儿子飘流到大海。不幸的是尼姑又染上什么病,无法医治,十多天后死去。从此,达索成了游历四方的徒步僧人。有一天,达索梦见佛祖给他指示,让他到山洞里去修行。达索认为去修行是一种不可行的梦幻。
亚西并不知道达索先生的身世,他只觉得达索先生学问很多,自己可以听他的,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一名年轻的女子,在科巴镇长的房间里被剥去了衣袍,赤裸地瘫坐在地上。保镖普巴拿来一盆凉水往女子身上浇水,女子冷得瑟瑟发抖,更加抱紧自己已经蜷缩的两腿。
坐在对面椅子上吸鼻烟的科巴在欣赏着此女子的肌肤,又在咬着有恨的牙齿,要看到对此女的惩罚。昨晚,女子不服强奸,狠狠咬了一口科巴的肩膀,几乎把一块肉咬下来。科巴痛得叫了一夜,今天上午专门找时间来教训一下此女。此女性格刚烈,一般男人是强奸不了她的。
普巴按照科巴的指令,把一个较长的打马鞭蘸上水后朝女子的背上、腿上、脖子上抽起来。女子开始惨叫了几声后再也不叫了任由普巴打下来。普巴打累了,停下手来。科巴上前用手揪住女子的头发说:“你服吗?不服,还抽你!”
女子脖子上有血,说:“不服,不就是一死吗?我不怕死!”
本来还想抽打的普巴一下子愣了,能这样硬扛的女子他是第一次见,于是想挥鞭的手放了下来。
“主人,算了吧,打死她可惜了!”普巴说。
“说的是,我得弄点钱!”科巴站起来,心想,把此女子卖给北边游牧的牧主,也是一笔收入。
“拉下去,给她一点吃的和喝的,关到小屋里!”科巴挥挥手走了。保镖“啦索”地应了一声,抓住女子的头发拖了出去。此女子是在婚礼上被科巴镇长的保镖普巴抢来的。男方是十七岁的布朵,与亚西认识,并算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布朵的父亲早已来到科巴镇长居住房屋的门前,跪下来乞求镇长放了儿媳。科巴没有出门,保镖阿龙出门说:“你赶快滚吧,再来闹,我拿皮鞭抽你!”布朵父亲仍然跪着哀求,布朵来了,才把父亲拉走。在这种情况下,你就是补上税,科巴也不会把女子放出来。
科巴有好几个陪睡的女人,一旦高兴,科巴就会叫五六个女人脱光衣服,在他喝夜酒时跳舞。凡是让他高兴的,他就会给赏钱。他的两个保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保镖都有随之而来的通奸女人,只不过科巴装作不知道罢了。
娶了女人,过不了夜的布朵越想越气,拿起一把斧子来到科巴镇长门前,叫喊要与科巴决斗。这时,亚西从此经过,他便停下来观望眼前要发生的事情。平时,科巴不会理睬,让保镖出门去应付。可是今天他听到布朵骂他是“奸狗”,他便决定出来教训一下骂他的人。科巴处在年轻力壮的年代,刀法也不逊于一般的男人。他一出来,挥刀便砍,布朵还太年轻,吃不住刀砍下来的力量,虽然斧头挡住了砍下来的刀口,但再砍一下,布朵就危险了。亚西跑过去拖拉布朵,让布朵跑开。科巴挥刀追来,幸亏布朵跑得比科巴快,总算逃出危险。第二天,布朵来找亚西,表示感谢危难中救了自己,二人无话不谈,于是成了能说心里话的朋友。
一连七天,布朵心里的怒火并未熄灭下去,他拿着抛掷石头的古朵鞭子,在科巴镇长住房附近转来转去,只要看到科巴,他就要掷打石头,最好能把科巴的脑袋打烂。他心里想着科巴被抛掷的石头打烂脑袋的样子,以解除自己心中的仇恨。他认为这就是抢他爱妻所应当得到的结果。石头只有鸡蛋大小,打烂科巴的脑袋需要好几个。一天下午,科巴骑马从外地归来,这是布朵没想到的,原来科巴出门走的是后门,布朵并没有看到。相距大约四百多步,布朵把一块石头掷打了出去。石头并没有打到科巴身上,科巴的保镖普巴发现后端起步枪朝布朵射击,因为普巴在马上,所以枪并不准确,子弹从布朵耳边擦过。这时,从山上背荆条下来的亚西看到此景后,大叫布朵快跑,好在布朵机敏,他跑开了,普巴的马没追到布朵。endprint
在一个草坡坎下的沟里,布朵与亚西见面,并对上话。
“你掷打石头并没有把握,为什么还要打?”亚西说。
“万一打上了,那就是老天爷帮助我。”
“我们不用古朵鞭子,而是用手。向修行先生学手打石头。修行先生手打石头,没有打不中的。”
“我听说了,但不知道该怎样做。”布朵说。
“明天下午,你上山,就在这个地方,我教你怎样打!你有朋友,也可以来学。我也带来我们村子的几个朋友!”
两个人说定后分手。
……
达索在院子里教亚西手打石头要领,学了半天,亚西总算学会了,但距离不超过十五步。亚西羡慕达索先生四十步的距离里,还能准确打中目标。达索先生说:“你要力量训练,每天不断。”亚西表示同意。
两天后,亚西与布朵第三次汇合,自己带来的学掷打石头的朋友,这时的人数已经有九个了。
“我看差不多了,我们去袭击科巴镇长,还有他的两个打手!”布朵说。迎合他的有五六个小伙子。
亚西说:“还不到时候,我们的功夫还不行。我们掷打石头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够,准确度也不行!”
“那就再练一段时间!”布朵说。
……
亚西的妹妹林卡卓玛,是亚西的父亲尼玛在当马帮手经过康区一个森林地带捡来的。当时,还不到两岁的林卡卓玛赤裸着身子,坐在已病死母亲的身旁正在哭泣,小女孩身上长满了水泡,过路人不敢去碰她。首先看到小女孩是马帮头,他可怜这个女孩受折磨,用脚把女孩推到悬崖边上,让小女孩自己摔下去结束痛苦的生命。尼玛看到后起了怜悯之心,一下子抱起来说:“帮头,我要她,我来管她,最好不让她死!”帮头点点头,没说不好听的话。当天中午,在太阳下,尼玛用淡盐水洗净了小女孩的身子,然后抹上酥油,用自己的衬衣包起来背在身上,两天后取名林卡卓玛,林卡便是林子,卓玛是仙女。亚西的母亲喜欢亚西有个妹妹,精心照料下,小女孩长成了漂亮的姑娘。亚西曾听到父亲说,林卡卓玛长大后要嫁给自己。但亚西并不知道林卡卓玛真实的来历,不同意父亲说的,认为哥哥怎能要妹妹做妻子。亚西的母亲病死前也没对亚西说起过林卡卓玛是捡来的。
林卡卓玛已长成十六岁的姑娘,十分漂亮,尤其她的眼睛和身材,没人不夸的。村里的男子们都喜欢她,若不是尼玛对人说林卡卓玛是他未来的儿媳妇,早就会被男人娶走了。科巴镇长也对林卡卓玛着迷,有好几次科巴要求尼玛把林卡卓玛过继给他,做他干女儿。尼玛看出,这是一个漂亮的借口,一旦把林卡卓玛交给科巴,林卡卓玛就会成为科巴的小情妇。科巴甚至说,只要把林卡卓玛给他,他可以减免五年的尼玛应交的税收,还可以把尼玛认作干叔叔。但这一切,尼玛都没有答应和顺从。从此,科巴心里种下了处置尼玛的计划,只要有机会,科巴就要实施。
有两次,林卡卓玛在野外放牧牛羊时,保镖普巴来抓她。林卡卓玛早已变得机警,不让保镖普巴靠近,说话都在十多步之外,一旦靠近,林卡卓玛就会跑开,普巴无论如何是追不上她的。林卡卓玛早已练成防止男人靠近自己时跑离的本事,这是父亲尼玛教她的,就是亚西也常常跑动之下抓不到妹妹。
林卡卓玛知道自己的身世,因为父亲尼玛给她说明了来历,她是很愿意嫁给哥哥亚西的,只是哥哥亚西不了解她的心思。
一天晚上,住在亚西家的达索,对着亚西和林卡卓玛的脸面说:“兄妹二人应该成亲了,再拖下去,好事会变成坏事了。在科巴镇长还没有下定决心抢走卓玛之前,亚西要抓紧!”
此话对亚西来说,是不入耳的玩笑,他不知道林卡卓玛的来历,只知道妹妹是妈妈生出来的,不能在婚姻上乱伦。
达索知道情况,但有意隐瞒,不让亚西知道实情。
家中有一大袋豌豆,有少量青稞,亚西会安排伙食,他把三比二的豌豆和三比一的青稞洗净晾晒炒熟后用石磨磨成糌粑,作为一家人常用的食品,加上有一些牛羊奶和酥油,日子过得还算过得去。这全是当马帮手的父亲尼玛留下的,比起很穷酸的人家,日子好多了。达索说他留下来的任務是去转神山,阿里地区的神山还很多,他计划三年里全部转完。亚西给他准备了吃三天的糌粑,还有一点酥油和风干的牛肉。三天后的饮食,达索自己会去找乡间人家讨要。西藏百姓对信佛教喇嘛和尼姑有一种公认,那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拒绝对讨要人的施舍。据说此规定是大约在一千多年前的藏布大王颁布的。
一百六十多匹马,还有三十多匹骡子,这些骡马背上驮的是竹条筐筐装的茶叶,还有打成包的布匹,还有锅、壶之类铝器,还有红糖和染料等,还有大包的井盐。
来到雅安之前的一段路上,三十多名马帮手当中有五个染了流行性感冒,其中三个不治而亡。尼玛是其中染得很重的一个。好心的马帮头目去找解放军求医,解放军的医生果然治好了尼玛的病,把尼玛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这是1950年4月份的事情。尼玛在养病的十多天里,了解到解放军不同于国民党的军队,知道了共产党的性质和任务。他跟医院的院长和医生结成了好朋友,尼玛十分希望解放军进军西藏解放西藏,让西藏的老百姓翻身解放。
现在是1950年的7月,完成一次马帮运输任务的尼玛,经过噶尔本大头人管家的批准,回家来过一个月的假期。父亲回来了,他骑着一匹老马,带着一口袋粮食和其他副食,一下马就跟亚西和林卡卓玛拥抱。林卡卓玛立即洗去了平时脸上点的黑色蜂蜡,露出她本来非常漂亮的脸蛋。然而尼玛并不满意地说:“你的脸还不能露出来,要等到结婚的那一天。”尼玛重新给林卡卓玛洗净的脸上点上黑色蜂蜡,脸面成了跟平常一样的麻点。点完之后,林卡卓玛的样子像个真正麻点的丑女子。林卡卓玛看着小镜子笑起来说:“阿爸让我变得更丑了!”亚西说:“让科巴看到你时,反感就行!”
林卡卓玛说:“科巴不会信的,他见过我本来的样子!”
三人坐下来吃晚饭时,转了七天神山的修行先生达索来到家里,尼玛高兴,让达索坐下来一起吃晚饭,晚饭是沙锅里煮的碎青稞加小块羊肉加干萝卜条熬出来的粥。这种食品一般老百姓很少吃到,若尼玛不是马帮手,不会带来这种优越。endprint
尼玛讲起自己在雅安解放军给自己治病的经过,讲起共产党和解放军。达索看到的尼玛是一个体表结实样子善良的中年男子。
达索说:“国民党说的共匪,还有老百姓说的红汉人,难道就是共产党和解放军?”
尼玛说:“国民党不给老百姓做事情,国民党的军队也不是老百姓的军队。过去我们听说的蒋委员长,原来是一个专门杀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刽子手,据说他失败了,他的命该如此!”
达索说:“原来是蒋委员长造的谣,说共产党杀人吃人,吃人的心肝下酒!”
尼玛说:“蒋委员长是个非常狡猾的大官,他造的谣言各式各样,花样非常多。我又听说,西藏噶厦政府信的是蒋委员长,所以,噶厦政府是反对共产党和解放军进军西藏的。”
达索说:“按照你的说法,共产党解放军是很不错的政党和军队。我信你。我知道,你是很有善心的马帮手,你不但救了林卡卓玛还救过我。我也是在途中生病无人理睬下你把我驮在马背上送到村子里并找藏医给我治病的,若不是你救我,我可能死在路上了。你不会说假话,我信你。不过,科巴不会信你,你不是想找他去说说,开导开导吗?你要小心从事。如果共产党解放军能来西藏,能代替噶厦政府,应该说是件好事。”
亚西有疑问,说:“阿爸,妹妹林卡卓玛是怎么回事?”
尼玛说:“几年前村里人说闲话,我看到你问妈妈,妈妈说林卡卓玛不是捡来的。当时我也没说林卡卓玛是捡来的。实际上,林卡卓玛不是你妈生的,而是我在康区向人家要来的。现在可以说清楚,要来林卡卓玛,是让她长大后给你做妻子的!”
做妻子不是什么新闻,但亚西一直不相信倒是真的。今天证实了,亚西心里感到别扭。而林卡卓玛表面样子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心里是高兴的。
尼玛说:“选个日子,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尼玛又说:“我要去找科巴镇长,跟他聊聊共产党解放军的事,要劝他放弃新增加的六项税款,最好不要得罪乡民。我听说不少乡民恨他,他最好不要跟乡民对立!”
达索说:“我在转神山的路上听人说,神汉算命,算出空气会燃烧。神汉说的燃烧,会不会是乡民造反?”
“造反是要死人的,这不是好事。我希望科巴明智起来,取消六项税收项目。”尼玛说着去找双肩包里装的香,拿出两支点起来,插在有沙土的小罐子里,供到有一个菩萨泥像的灶台上。燃香的青烟升起,香味儿扑鼻。
达索说:“看来,眼前的世界不会平静。当总统的蒋委员长都保不住自己,西藏的噶厦政府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
……
第三天下午,尼玛带着亚西去见科巴镇长。尼玛献上一条哈达作为见面礼,并不像过去那样送茶叶和盐巴,显然科巴的兴趣顿时减了下来。保镖让亚西在大门外等候,管家出来让佣人给尼玛倒一碗酥油茶。坐下来之后尼玛说起共产党解放军的好处,谈到了自己重病被解放军医生救治的过程。以及其他几个马帮手也得到救治的情况。科巴不感兴趣,说:“噶厦政府早就有明文下达,共产党是特定的妖魔,解放军是妖魔变化而来的杀人吃人犯,谁跟他们串通,就治谁的罪。凡是说他们好的一律惩处!”科巴又说:“我知道你是噶尔本大人手下的马帮手,所以,今天不杀你,但是为了告诫乡民,你必须受罚!”
进来的保镖普巴和阿龙,把尼玛架到一间发黑的小房间里。两个人把尼玛绑起来,一人抱头,一人拿刀抓住一只耳朵割下来。
一阵惨叫之后,尼玛被两个保镖架到门外,弃掷在一旁。亚西赶紧扶起父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的右手捂着右耳朵,鲜血染在指缝之间。亚西这才看清父亲的右耳已经没有了,被割的耳根染红了鲜血。亚西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嗡的一声,整个身体一热,仇恨突然升起。亚西拔出侧腰上的短刀,准备冲进去刺杀科巴。父亲拉住了亚西说:“忍,要忍,千万不可冲动,你进去不但杀不了他们,他们会把你杀死!走,快走,快回家!”父亲站起来往外走,亚西只好跟着。
来到家里,父亲把割下来的耳朵从左手心中亮出来交给亚西说:“孩子,快,你把耳朵縫起,再抹点膏药,也许会好!”
拿针穿线缝耳朵都是林卡卓玛做的,缝好后又用治疮膏抹到缝线处。七天后,好像耳朵接起来了,半个月后林卡卓玛把缝的线用剪刀剪开把线取下来。耳朵有伤痕,但样子跟没割前一样。村子里的乡亲们都来看望尼玛,有送肉食的,有送糌粑的,有送酥油的,暗中都在诅咒科巴镇长。尼玛说:“能救我们西藏百姓的,只有共产党和解放军。他们是穷人和奴隶人的救星,所以大家要正确认识他们!”
邻居们都相信尼玛说的话,因为尼玛在乡亲们的心中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会骗人的人。
有几个见过解放军,做生意从康区回来的乡民,来找尼玛,他们拥戴尼玛做首领,进行一次乡民请愿的游行。知道自己受害会加重的尼玛,没有推辞做首领的要求,几天后招集三百多人的乡民,进行了一次游行请愿活动。他们呼出的口号有:“请科巴体谅乡民,取消不合理的六项新税收!”还有:“要求把乡民的请愿写成书,报告给噶厦政府!”
游行请愿来到科巴镇长门前的场院里,呼一阵口号后走向几个村庄,又呼相同的口号。游行队伍重新来到科巴镇长家的场院时,已变成了示威。人们手里拿着石头,投掷到科巴镇长家的门上、窗户上和墙上。科巴不敢公开见面,他从后门逃走。
大管家代表科巴与乡民相见。大管家说:“镇长不在家,但是他让人带来口信。他愿意考虑乡民们的意见,他要写一份报告,上交给在拉萨的西藏噶厦政府,如果噶厦政府同意乡民请愿说的,科巴镇长就会取消六项新的税收!”请愿人群安静下来,尼玛说:“这总算是个盼头,我们等去拉萨送信人归来!”众人散了。
尼玛不相信大管家说的,他跟几个头头商量后,写了一封告状信,派人到拉萨去。尼玛说:“这六项税不是噶厦政府摊派的,而是科巴在利用代理时间来敲诈的,一旦噶厦政府了解此种情况,就有可能废除科巴代理镇长的职务!”
有内奸报告给了科巴,科巴派人追上为群众送信的人,并杀掉送信人,把尸首扔进了江里。endprint
乡里人并不知道去拉萨送信人被害,尼玛盼望送信人快去快回。三个乡的三个头头都来到尼玛家里商议。尼玛说:“我们盼望噶厦政府能公正判断,給乡人一个好消息。不过,这个西藏唯一的最高政府好像对老百姓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们现在想的都是如何去对付准备进军西藏的共产党和解放军。早在两个月前,我就听说有几个藏军派往金沙江边的岗托,还有芒康县下去的竹巴笼金沙江边了。”
达索有意到科巴住房门前去乞讨,他不只是一次,今天是第三次了。他想弄清楚尼玛被割去一只耳朵的原因,想探出科巴当前的想法。科巴认识达索,但是他对达索并不感兴趣。
管家给达索几把手抓的糌粑。达索要求跟科巴见上一面。管家不大情愿地把达索引到科巴跟前。达索刚坐下来科巴就让佣人端来酥油茶壶,并给达索倒上一碗。
科巴先开口说:“我听说你住在尼玛家里了。你不是闭洞修行吗?怎么出来了?”
“梦中的佛祖启示让我出来的,一年后,我还会闭洞修行,直到变成干枯的肉身佛!”
科巴点头说:“你认为尼玛这个人怎样?他满口胡说八道,要我准备迎接共产党解放军,跟恶魔做朋友!”
达索说:“几句话,你就割了他的一只耳朵,你也太小气了。肚量小,不一定是好事!”
科巴说:“该罚,不罚不行!无非我不当镇长!”
达索说:“共产党解放军究竟怎样,你先要好好了解一下,如果实在不好,你再处罚也不迟。”
科巴说:“我相信噶厦政府说的不会有假!”
达索说:“我的意思是,尼玛愿意说什么,让他说去好了,你不要惩罚他。佛祖是仁慈的,面前有一只饿虎,也不会去杀它,而是把自己变成一块肉,让饿虎吃掉!”
科巴说:“佛祖是大慈悲,我做不到。乡人都在说我的坏话。如果我不来点硬的,他们会有恃无恐。”
达索站起来就走了,这种信佛但从不认真实践的人,对他说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亚西去寺庙支差的二十天又来了。为了还父亲的高利贷债,亚西起码还要去服劳役十几年。又是背石头,背泥巴筑大墙,寺庙圈地盖僧舍。布朵也来了,还有几个与亚西命运相同的年轻人。他们吃了少许糌粑以后,大家便停下来在河滩上掷打石头。亚西成了掷打石头的教练。他接受几次达索的指导后,已经清楚掷打石头的基本要领。他满意自己掷打出去的石头多数能打中目标。而且力量也不小。布朵掷打的石头好像更有力更准确,寺庙大管家叫喊禁止,这七八个年轻人散了,大家又去干支差的劳动。
规定太阳落山才能回家,可是寺庙管家把年轻人多留了两个小时,说他们中午贪玩了。大管家并不留心年轻人学掷打石头的用意,因为这种事对他来说是不该多管的闲事。天黑还有一阵子,年轻人又在寺庙外的荒野地上掷打一会儿石头。大家把亚西推举为首领,把布朵推举为副首领。亚西说:“我们应该有个口号,我们的口号应该是学好不学坏,坏人当道,我们就要把他推倒!”布朵提出:“凡是害人的权力,我们都要把它打倒!”
大家表示赞同,但要他们真的实行起来就很难了。九人中有五六个人都非常胆小怕事,这是由他们父母的影响造成的。唯唯诺诺,不求有盼头,但求平安无事不去惹事是他们的第一说法。有的人就连“打”字都不敢说出口,宁可被人害死,也不想去报仇。布朵想约几个人去掷打科巴的门窗,口头上几个人都答应了,可是在约定的时间里,只来了一两个。
布朵来找亚西,把情况一说,亚西说:“我们九人里肯定会有跟科巴通气的人。我们不能太大意。相信谁不相信谁不能光看表面。我们做事必须小心谨慎。”
林卡卓玛又去放牧牛羊了。亚西来到寺庙支差。尼玛不相信自己说服不了科巴,他再次来到科巴的住房里。这天中午,科巴从外地回来准备吃午饭,尼玛闯了进来。
管家收住了饭食,让科巴跟尼玛的对话进行下去。
科巴本以为尼玛是来说软话的,谁知尼玛仍然坚持说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好处,还劝告科巴不要跟着噶厦政府跑。科巴的恼火又升起来,他叫喊来两个保镖,再给尼玛一次教训,两名保镖把尼玛架到小黑屋里,用绳索捆住双手和双脚,绑在一个立柱上,然后准备用快刀割断尼玛的右脚筋。正准备下手,管家进来了,让保镖解开捆绑的绳索。管家对尼玛说:“镇长说了,只要你改口,不再去宣传共产党和解放军,镇长就不追究你,还给你不交新六项税的优惠。你好好想一想,再作回答!”大管家把尼玛放了。因为事先他跟科巴镇长商量了,如果尼玛听从自己改口,那么大管家相信,尼玛一定会改口的,以后不再去说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好处!
尼玛虽然被放出来了,但他不想改口去说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坏话。保镖普巴来找尼玛问话,尼玛说:“我不改口,我也不怕死!”
达索又来到尼玛家里借宿,尼玛当然高兴。一家人加上达索吃晚饭,在座的人无话不谈。
达索说:“我转神山的路上,有人大声念咒语诅咒科巴镇长,要求武神处罚他。”
尼玛说:“神不可能助人去干惩罚人的事情。那个信神的人只是一厢情愿。”
达索说:“如果每个人都要求神站在自己一边,那么科巴镇长要求的神,是不是会来惩罚我们?所以说,神不会帮助任何人,人间的事只有人自己去解决。不过,尼玛大哥,你不要相信镇长会改变自己,他最怕的应该是噶厦政府不信任他,你想改变他,除非改变噶厦政府的性质。按照你说的,共产党解放军是给多数穷苦百姓撑腰的,然而噶厦政府的眼里,人分三等九级,不可能给多数穷苦百姓谋福利。所以,你想改变科巴镇长的认识,想让他同情多数穷苦百姓,欢迎共产党解放军进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尼玛大哥,放弃你的努力吧!”
晚饭是打碎的青稞加上干萝卜,加上稍带肉的羊骨头加上半锅水煮出来的稀饭。
两天后,大管家经过尼玛的家门前,大管家下马来看望尼玛,这时刚好是太阳落山后,尼玛在家,亚西和林卡卓玛也回来了。尼玛对下马来到家门口的大管家说:“家里穷就不要进屋了,你让我想的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改口,不改变我所相信的。我不会像镇长一样,说共产党是吃人肉的魔鬼。”endprint
大管家没有发火,但心里的算盘已经成了定局。大管家说:“科巴镇长本来是来救你,可是你死不回头。那好吧,你自己选择的路,只好让你自己走!”大管家的样子沒有不高兴,他骑上马,一个保镖拥着他,走了。大管家回来向科巴镇长报告,科巴说:“我们还需要顾及他的主子吗?没有必要了,你让他从世上消失!”
第三天下午,太阳落山从寺庙支差回来的亚西,见父亲不在家,他以为父亲去串门了,煮好晚饭后仍然不见父亲回家。林卡卓玛放牧牛羊,也入圈了,二人又等到天很晚,只好勉强吃完饭,倒在床上休息。第二天早晨,二人分头去找村中与父亲有交往的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见到过尼玛。不过邻居有一老太婆说有人曾在下午来找过尼玛,那时尼玛还在家里。随后的情况她也不清楚。
去寺庙敬香的达索回来后,也着急尼玛的下落,他访问邻居老太婆后认定尼玛的消失是科巴搞的“鬼”,按邻居老太婆说的情况,三个陌生的骑马人为什么来找尼玛?绝不会是马帮的人,而是科巴派来的杀手。他们有可能把尼玛捆起来装进麻袋虏走了,说不定把麻袋扔进江里!这种推测经反复思考后,达索决定单身沿江边去找装麻袋的尸体。亚西并不了解达索的想法。达索也没对亚西说过多的话,他的样子跟平常一样,达索只是说:“也许尼玛大哥有什么事去找马帮,来不及跟家人打招呼!”亚西和林卡卓玛也以为如此。
达索背着他的双肩包,又出发了,他对亚西和林卡卓玛说的是出门转神山七八天才能回来。亚西给达索的糌粑口袋装够了吃八天的糌粑。达索倒出来只拿了够吃一天半的。达索说:“这就够了,必要时,才可以吃一小碗糌粑。”达索已成习惯,不是很饿不吃东西,有时两天才吃一顿糌粑。
达索沿着镇子外十多里路边上的雅鲁藏布江的岸边走下去,一路走一路盘问,有村进村,碰到人就问。第三天下午,达索看到江边有一个划牛皮船过江的中年人,问起几日以来江面上的飘浮物,划船人说:“有一个装了重物的麻袋在下湾里转了几个钟头后飘下去,我看准了,那是一个装了麻袋的人,水葬!”达索清楚,这一带的人有水葬的习惯,但并不是装麻袋,而是把死人捆成一个球形抛进江里,让江水把死尸带到很远的大海里。达索又问到麻袋的颜色、大小、织质,判断那一定是科巴镇长家中的麻袋。至于装麻袋抛尸的人,不一定是科巴家中的保镖,说不定是从北方牧区部落长那里请来的人。
达索在江边用枯树枝叶烧起一堆火,撒上一点糌粑,撒上一把自身带的柏叶细沫,以表示哀悼尼玛,祝尼玛的灵魂飘到好的地方,来世再做一个有本事之人!
第九天,达索返回到科巴镇,晚饭时,达索对亚西说:“我在路上碰到一个带口信的人。此人说,尼玛又去内地了,这次马帮不去四川,而是去云南,至少三个月以后才能回来。你父亲要你跟林卡卓玛把婚事办了,让我来主持这个婚礼!”亚西并没有去多想,反正林卡卓玛也不是自己母亲亲生的,父亲走之前说过结婚的事。
达索选择了一个日子,亚西表示同意后,达索让亚西的几个朋友,把消息传给跟尼玛关系好的几个乡民。
这是达索回来后的第七天,亚西家里布置得很简单,婚礼请客的也只有一壶酥油茶,一壶青稞酒,一盘牛羊肉干。凡是来贺婚的,只收哈达一条。招待的只有每人一碗酥油茶或者一碗青稞酒。婚礼这天,来的人并不多。天色进入晚饭时,门外突然来了五匹马,直闯亚西的婚礼房间,有一个力气大的男人扛起林卡卓玛就走,一来到门外,五个骑马人打马便跑,瞬间消失在村外道路上的夜色里。
亚西家里有一匹老马,平时拴在房后的草地上,牵绳比较长,亚西慌忙把老马骑出来去追五个骑马人。五个骑马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有路人告诉亚西,五个骑马人像是从北边牧区来的,已经跑上去牧区的道路了。老马跑不动,亚西只好放弃不追了。
亚西回到家里,半天不说一句话,坐在门外的土堆上发愣。
达索要亚西吃晚饭,端来一碗青稞稀饭。亚西接住碗,但并不想吃,他在想,是谁在支使这场抢婚,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达索说:“婚前,你没有去交税,这是发生抢婚的主要原因。还是怪我没提醒你,过于高兴而忘了事。这事肯定是科巴指使的,科巴早料到你不会交婚嫁税,所以提前安排了这场劫婚,把林卡卓玛卖给了牧区的部落长。你去找,不能成功,还有自己被害的危险!”
“修行先生,难道我该放弃吗?”
“怎么说吧,不放弃,难道还有希望追回来吗?现在去补交男女婚嫁税已经没有意义了,科巴也不会帮你把林卡卓玛要回来!”
“好吧,科巴既然不让我过日子,我也应该不让他心安!”
“我是不大相信命中注定这个说法。”达索说,“我跟其他念佛人最大区别就在这一点上。所以,我要出洞停止修行,便成了不是命中注定了!科巴在此作威作福,享受一切,不应该是命中注定,要是有人去改变就好了!”
当天晚上,亚西来找布朵,二人谈了很长时间的话。第二天,二人骑上马朝牧区的道路上慢跑,他们二人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妻子,哪怕妻子成了牧人家里的女人!
他们二人并不是没来过牧区,也不是第二次。亚西记得跟着父亲来牧区买牛羊的时候,走了不少有帐篷的地界。一般来说,跟牧人打交道,讲究的是一颗诚心,他们一旦受骗,就会跟踪你,直把你逼到死路上。
他们二人走了半天多的路以后,就看到一条横在山下的草原,有十几顶黑色的牛毛编织的帐篷,帐篷有大有小,大的可能住有部落长。帐篷之间相距几百米,有的帐篷跟前还有一道干牛粪饼的墙。
一群看帐篷的狗叫着冲过来,亚西数了数,至少有十九条。
如果这些狗战胜了来者,会把人咬成重伤,腿上、脸上、手上都会有咬痕,每条狗都要咬一口。对这样的狗决不能客气,二人各自看准一条在最前面的狗,从怀里取出掷打的石头,照准打了出去,练掷打的功夫真有实效,各自打中一条狗。狗被打痛了,汪汪叫着退走了。带头狗一退走,其他狗也就散了,各自回到自己帐篷门前,有气无力地叫几声,像是提醒帐篷里的主人。最近的帐篷里有一个中年男人出来了。亚西下马,把马拴在帐篷绳子上,跟主人聊起来,主人把二人请进帐篷,坐下来招待酥油茶。亚西把一小块砖茶和一小袋盐巴放在木桌上以表示见面礼。男主人表示高兴,因为生活中,他们最贵的食品也就是茶叶和盐巴。男主人说:“最近是有人从镇子上买了一个女人回来,这个人是个小部落长,往上走三十里,在一个山沟里有他的帐篷。”男主人还说,他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此部落长经过这里时,在他的帐篷里休息了十多分钟,还喝了茶。他没有看到女人的脸面,因为麻袋装着的女人一直放在门外,有人看守。男主人还讲到几个月前,也有被抢来的女人装麻袋经过这里。布朵推测那就是自己的妻子。亚西和布朵都没对男主人讲自己的妻子被抢的事,只是说镇上有人花钱雇佣他们二人来牧区打听,以便将来好认亲戚。endprint
吃了一顿简单的糌粑后二人又骑马上路了。走了三十多里地以后,他们果然找到了中年男人所说的小部落长的帐篷。小部落长叫阿索,亚西声称是来见阿索的。阿索不在家,带着抢来的女人去见大部落长了。家里有阿索的女人和两个男孩子,还有两男两女四名雇佣。阿索的女人,样子平静,只是不愿意接触外人和多说话,来说话的是一个男雇佣,此人长得有点精明,喜欢跟人打交道。亚西和布朵商量后决定去找大部落长。二人骑马朝西走,据说大部落长在西边的太阳山下,与此地的距离五十多里。
二人走出两三里,身后跑来一个骑马人,原来是与二人打过交道的一个男雇佣。此人眼眉很轻松,停下马说:“二位,我不忍你二位糊涂,跑来说明情况。”此男雇佣说:“小部落长带走的女人叫林卡卓玛。把林卡卓玛抢来的当夜,小部落长要与林卡卓玛同床,谁知林卡卓玛从腰间的带子里取出一把小刀对着自己的脖子要自杀。小部落长害怕了,答应不同床,让林卡卓玛做养女,取名阿拥。林卡卓玛还是不干。她要回到科巴镇,找她的哥哥亚西。小部落长勉强答应了,但心里另有打算。夜里,趁小部落长熟睡时,林卡卓玛摸出帐篷逃走了,但是她路不熟又没骑马,走出七八里,小部落长发现后布置几个骑马人几路追下来,把林卡卓玛又抓了回去。小部落长受用不起林卡卓玛,决定把她转卖给大部落长。小部落长买林卡卓玛的身价是四只绵羊的肉干,与科巴镇长交易的。小部落长卖给大部落长,可得到八只绵羊。如果大部落长转卖给边沿的中部落长,至少可得十只或十二只绵羊。从这里走一天半的路才能到西边的太阳山。如果你们二人去那里,有生命的危险。如果大部落长把林卡卓玛转手卖出去之前,你们二人可赶有二十只绵羊,就有救出林卡卓玛的希望,否则你们会被大部落长的暗枪手杀死在路上!”这名男雇佣没留下自己的名字走了。亚西和布朵商量后觉得往下找已经没有意义了,转而把仇恨集中到了科巴镇长身上。二人走了两天,返回到科巴镇。
亚西跟修行先生达索商量,达索不希望亚西去杀科巴,他说他是信佛徒,不能去杀生。如果科巴身上有魔邪,应该念咒经去驱逐,但是他也知道,念咒经驱魔邪,不可能让科巴终止残害乡民。亚西不再跟达索商量了,他决心跟布朵联手,除掉科巴镇长。
除掉科巴镇长,并不像说得那么容易。科巴也预感到镇上会出什么事,也担心自己的安全。因此,他一出门,就让两个保镖的枪推上子弹,腰刀放在能顺手抽刀的位置。一旦有险情发生,他让两个保镖首先开枪,不打死人至少也要把人重伤。保镖普巴还特地到寺庙建筑工地寻查,一旦有练习击打石头的人出现,就朝他们开枪,驱散他们。亚西和布朵经商量,要寻找一个极好动手的机会,还要想办法把两个保镖控制住。
达索又来找科巴镇长。科巴看不起像达索这样的修行不正经的喇嘛,又碍于宗教信仰的信条,他只好在烦心中让管家给他一小口袋糌粑,作为乞讨的施舍。达索不要糌粑,而是要和科巴镇长谈一谈。科巴只好不耐烦地坐下来,让达索也坐在自己对面。
“科巴大人,我建议你还是把六条新税收项目废除掉。还照原来噶厦政府在一百年前定的规矩来办。现在乡民很恼火,这对你很不利!”
科巴“哼”了一下,板起脸,样子很傲慢,说:“在我们西藏,人分三等九级,虽然我不是贵族,但我是政府官员,也属上等人。上等人的天命是该享受。乡民是农奴,九级之尾,向他们索取,理所应当。你是修行喇嘛,跑到这里来管什么闲事!他们不满意,我更不满意,他们居然还想抗拒我,不知天高地厚!”
达索说:“你难道看不清最近有十多个乡民外出讨饭吗?他们拿什么交你规定的税?民怨很深,不好吧。你没听说,神汉都预言科巴镇的空气正在燃烧吗?这是很危险的。你别忘了,三百年前这里的奴隶起来造反,他们受不了才起来造反的!”
科巴说:“这你就不必担心了。现在不是三百年前。现在,枪和刀在我手里,我怕谁呀!”
达索说:“佛是以善为本的,我看镇长的心还是别太硬了!”达索说完站起来走了,管家给他的小口袋糌粑他也不要了。
科巴对着达索的背影说:“他吃多了,修行喇嘛,纯粹是个骗子!”
亚西跟布朵又一次细细商量后,决定招集至少十个掷打石头的人在一起开个会。亚西相信这些掷打石头的人都会付出行动,因为各家都有被科巴镇长逼害的情况。招集人开会在一个上午刚外出放牧牛羊的时间。亚西在集会上说:“共产党解放军要进军西藏了,这是我父亲盼望的。西藏的旧制度是可恨的,专门压榨穷苦百姓,共产党和解放军来西藏,我们穷苦百姓会得到新生。我们应当欢迎共产党解放军来西藏!”
亚西的这番话说得下面六七个人听不懂,因为在他们的脑子装满的是红魔、妖人、吃老人小孩的阴鬼之类的谣言,对共产党解放军没有一丝好感。不过,既然亚西这么说,也不得不去相信,因为亚西从来不说假话,做事也从来不颠倒黑白。相信归相信,但要真正实行起来并不容易。
一个小伙子问:“共产党解放军如果进来,他们会取消新的税收项目吗?”
亚西说:“那是一定的。”
另一小伙子说:“只要共产党解放军给乡民好处,我们就会去拥护他们!”
又一小伙子说:“科巴不是好人,是恶人,我们应该打死他!”
接着好几个几乎同声说:“科巴应当死,我们打死他!”
亚西说:“大家都恨科巴,这就对了,我们要集会去请愿,大家准备好石头,布朵一叫,大家就动手掷打石头。总之,不能让科巴得意地活下去!”
“好!”布朵叫起来。“大家一起发誓,决不背叛!”
所有人把右手像立刀一样竖在自己鼻子前,大声念起誓词来:“佛祖在上,说话算数!”
散会后,还是有两个人暗中跑去给科巴报告,科巴说:“他们翻不了天,我会一个个收拾他们!”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空,像洗过一样,万里无云,太阳也很亮,让人的眼睛看得很远。亚西和布朵同时去山上放牧自家的牛羊,虽然牛少羊少,但毕竟还要靠它们过日子。离他们二人预谋的日子还有一天了,后天是关键的一天,乡民会集中起来再次到科巴镇长门前去请愿示威,若不答应取消新的六项税收,石头就会飞到科巴镇长身上。
然而到了第三天,无人响应集会和示威,没人出来集中,大部分人都去转寺庙了。亚西感到失望,布朵也是唉声叹气。算了,一切都别想了,一切都放弃,让世界还处在原来的样子。亚西说:“奴隶总归是奴隶,不大会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布朵说:“我们斗不过科巴镇长,还是认命吧!”
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二人一回头,看到保镖普巴在前,科巴在后,科巴身后是阿龙保镖。他们这时要到哪里去,那么威风,那么潇洒。亚西和布朵在路边,骑马三人正要接近他们二人。谁知科巴镇长刚走过去不远,就从马上摔了下来,两个保镖赶快下马,扶起科巴,可是此时的科巴已经断气了,普巴发现太阳穴出现了血迹,是被石头打中的。原来出手掷打科巴镇长的是布朵,他已跑出五六十步远了。普巴端起步槍要打布朵,亚西上前制止说:“你别开枪,科巴死了,你靠谁?如果你打死布朵,乡民会打死你!”亚西又说:“以后你和阿龙都收手吧,不要再去当保镖,回家好好过日子!乡民都恨你们,科巴死了,你们的命也会难保,先逃外地躲一段时间,再回来!你们要行善,你们二人把尸体抬走,让管家好好处理!”两个保镖也没有太多想法和主意,只好采纳亚西的部分意见。
太阳落山时,亚西把自己和布朵的牛羊赶回家,不知布朵外逃到什么地方,家里的父母和姐姐妹妹都为他担心。亚西说:“这是命中注定的,菩萨会保护布朵的,他不会有事!”
亚西回到家里,外出转神山的达索又来住宿了,当他从亚西嘴里了解到情况时,说:“准备燃烧的空气,真的燃烧了,老天爷不会放过恶人。布朵掷打的石头本来不是朝科巴身上去的,谁知石头会转弯,飞到科巴的太阳穴上,这是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几天后,科巴镇上传播一段奇怪的消息,空气是会燃烧的,打出去的石头是会拐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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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 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