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被市场所消费的“青春”
2017-11-16王连峰
王连峰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简称《致青春》)是著名演员赵薇担任导演的处女作。据相关统计,这部电影在上影当日即突破4500万元票房,超越《泰囧》(首日票房3500万元),刷新了2D电影史华语片首日票房纪录,也超越了《钢铁侠3》等美国大片。七日内《致青春》再收3.3亿票房,在内地上映一个月后,累计票房更是超过7亿,赵薇也因此成为当时华语电影票房成绩最高的女导演。电影的观看热潮甚至波及投资方在资本市场的表现,据新华网财经频道调查,受《致青春》不断升温影响,电影投资方光线传媒股价不断攀升,自2013年4月12日公司除权除息之后,其股价上演了强势填权行情,14个交易日股价已累计上涨60%。
仔细看来,这部电影的命名有些欠妥,虽然从不同的角度看,对“青春”的定义不尽相同,但该影片主要是讲述青年的大学生活。在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中,导演也只是重点选取了爱情和友情这一热点内容。大学生活是人青春时期的一个重要阶段,大学时代的爱情和友情也弥足珍贵,但这些不是青春的全部,只是青春的看点,电影其实主要是在“致我们逝去的大学爱情”。
经过多年的培育,中国内地电影市场日益成熟,商业电影价值模式也基本成型。电影“艺术性与商业性共生”的二元价值模式也为大家所接受。“电影首先是一种商品”,既然是商品,就要研究商品的消费市场。据陈乐一、路宁涛等2010年所作的《我国电影消费问卷调查分析报告》,电影消费群体中18~35年龄段的人数最多,比例高达73.51%。可以明显地看出青年人是电影市场的消费主体。从这个意义上讲,对市场细分,针对特定群体的观影需求进行电影创作,抓住最具观影可能的观众心理,就能够把他们吸引进影院,从而抓住票房。此外,《致青春》档期安排在最佳的时间——五一假期,女主角名字“郑微”也与导演“赵薇”有着若干通联之处。加上娱乐圈曾经热炒一时的“赵薇陈坤失和”事件以及陈坤所言赵薇声称“要抓住所有的宣传点”等事件,虽不可辨其真假,但这的确证明导演对影片市场是进行过完备的策划和推广了。
《致青春》中所展现的大学生活,是70末或80后所共同经历过的,几乎每一位70末或80后,都能够在影片中寻找到自己彼时的生活状态。这部分70末或80后,正逐步进入人生中压力最大的阶段,观影成为他们主要的娱乐与消解生活压力的手段。对逝去的青春生活的回忆、追悔、祭奠几乎是所有70末或80后的心理共鸣。正如《中国经营报》记者朱耘在《〈致青春〉:用“酸涩青春”撬动亿元票房》中提到的,电影是在“用文青符号元素建立品质和话题制高点;用怀旧青春情感元素猛攻庞大屌丝市场”。应该说,电影抓住了最大的市场观众的心理共鸣,用观看电影的方式与影片、导演一起回顾了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岁月”。
商业模式的成功,是商业电影的现实基础和现实意义,是优秀电影的重要评价指标之一。但电影的“商业——艺术”二元价值评价模式显然告诉我们:真正优秀的电影必须在这两个层面都经得起问询和推敲。显然,《致青春》在取得电影票房成功的背后,也难掩其故事模式陈旧、青春价值迷失的尴尬境地。
一、经典而陈旧的故事模式
因“文革”的影响,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群中,以1976年为界,1976年之前出生者与1976年之后(70年代末)出生者在教育环境、社会环境和成长潜能等方面均有所不同,就其成年后的群体表现来看,70末与80后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在社会群体研究中,很多将他们归为类似研究对象。自本世纪以来,这个群体正遭受着有史以来最艰难的生存夹层,面临着独特的群体性生存焦虑。南开大学周志强教授在《东方早报》撰文《“80后”集体焦虑是社会转型的代价》,指出“80后开始走出象牙塔,走向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人生的时候,现实的压力纷至沓来,种种改革的不良后果,几乎都由80后这一代来承担”。对于这个群体而言,这部能够帮助他们回忆与祭奠刚刚逝去的无忧无虑的青春时代的电影,一定能够极大地引起他们的兴趣。
作为男女主角的陈孝正与郑微的爱情自然是影片下大气力进行叙述的内容。虽然他们恋爱的过程充满了曲折甚至离奇,伤感中夹杂着幽默、苦涩中包含着甜蜜……但无论如何,它就是一部老掉牙的欢喜冤家汇,遵循着“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叙事策略和“分—合—离”的叙事逻辑,夸张的情节和表演、搞笑的细节和对白以及对观众“如见故人”的观影心理的满足,是该部影片情节和故事安排的基本特点,从这个层面上讲,这个故事真的毫无新意可言。导演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郑微最后主动向初恋男友林静去表白的情节安排,应该是刻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打乱观众已经觉察到的陈、郑二人“冤家汇”叙事节奏,却不料又重新进入“林静、郑微”新的“合—分—合”逻辑中,演绎起新一轮的“冤家汇”。到最后又来个不了了之,没有交代两人感情的最终结局——甚至连结局的暗示也没有设计,显得有头没尾,牵强附会,或者说,为了曲折而曲折。与已经在商业电影的大路上渐行渐远的前辈相比,赵薇在电影的情节把握、叙事调试、文化开掘上,还显得较为稚嫩,基本上还停留在20世纪90年代《甲方已方》等电影的水平上。技法上主要使用“小人物、小故事及非主流叙事”,缺少“历史人文向度……游离于具体的历史语境及文化背景之外”①。当然,作为演员“大姐大”的赵薇,不过是导演行业的新兵,初战即取得票房大捷确属难能可贵。这也符合导演的成长都要经历一个从“讲故事”到“讲思想、讲文化”的转变过程这一基本规律。
除了男女主人公外,《致青春》描写了各式各样的大学校园爱情,可以说,影片几乎涵盖了校园爱情的全部模式。以至于凡是经历过大学生活的人,都能够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或者找到自己最熟悉的同学、朋友的影子——这对刚刚逝去青春年华的80后(含70末)来说,极具杀伤力:默默单恋从不敢表白的(张开),视优越的物质生活为爱情全部意义的(黎维娟),为自己爱恋的人甘心付出一切的(阮莞),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许开阳),双双失意者相互结合在一起组成家庭的(许开阳、曾毓),视爱情高于事业的(郑微、阮莞),视事业高于爱情的(陈孝正)……怀旧情结是人类的情感本能,通过对已逝的美好时光的回顾,借以抚慰因对现实生活不满而产生的焦虑,是观影者最大的心理动因。
商业电影本来就不以离奇的叙事为己任,相反,它更希望向观众展示类型化的故事,目的就是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能够获取告知者的地位并进而几乎本能地站在导演的立场上,这种观影后的“满足感”是让观众对影片产生正向评价并自愿地担任影片义务推销员的有力武器。或者说,导演把握住了电影的市场消费主体,让影片的各个要素都能够紧扣消费者的消费心理,以求得心理共鸣,吸引观众。
二、“青春”价值的迷失
青春不是孤立存在的,成长必然是个过程,这个过程要伴随着家长、教师、学校和社会的引导与教育,以及自身的思想行为不断地完善与升华。但是,影片却将“青春”的价值迷失在对父母形象的颠覆与悬置、对学校和教师形象的嘲讽与戏谑、对青春意义模式的莫名与消解中。
(一)对父母形象的颠覆与悬置
对父母形象的颠覆。影片讲述了两对父母的形象,一个是陈孝正寡居的母亲,严厉而苛刻。这极大地影响了陈孝正的性格,使他内向、自卑、输不起。另一对是林静的父亲和郑微的母亲,他们是以“奸夫淫妇”形象出现的。他们不但没有给孩子们的青春岁月以积极的引导,使家庭教育意义空缺,更没有给孩子们以积极的“正能量”青春示范。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反而给孩子们的青春正常发展造成了巨大的阻力和障碍。因为林静看到父亲与郑微母亲有私情的一幕,进而对爱情的美好产生怀疑甚至愤怒,促使他逃离了郑微。尽管后来郑微对林静讲“如果牺牲掉我的感情,能够成全他们,我毫不吝惜……”但这种评价已经不再属于青春期的观点,也无法对应青春少年当时的思想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情节的设计,有着浓浓的“父债子偿”的味道。
对父母形象的悬置化处理。无论是陈孝正去世的父亲还是寡居的母亲,或是偷情的林静的父亲与郑微的母亲,在影片中均没有设计台词,只有细节表情。这种片断式的展示,导致人物形象本身符号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使其平面化、悬置化,无法构建起“父母”甚至“家庭”的完整形象,使主要人物的成长背景虚幻化、缥缈化,这直接动摇了“青春”的根基。
(二)对学校和教师形象的嘲讽与戏谑
对学校育人环境的嘲讽。宿管科的老师一边批评学生,不允许他们使用电炉,一边自己偷偷地从电锅里捞出一个茶叶蛋。黎维娟形容女生公寓像“野兽出没的丛林”,还说:“大学生活太令我失望了,太浪费生命了,宝贵的青春就这么糟蹋了。”朱小北被学校商店怀疑成“小偷”,这对处于青春期的青年人来说是“被践踏了人格”。在青年学生人格和价值观念形成的关键时刻,作为学校管理者,在处理这样的事件时,却采取轻描淡写的态度,试图毫无原则地“和稀泥”,使得青年大学生的青春更蒙上了一层悲愤的色彩。类似的故事,也许还有很多,但这绝对不是学校管理的主流,影片没有设计任何“正面”的学校管理和服务人员的形象,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对教师形象的戏谑。在电影看来,本应在学校承担“教书”与“育人”功能的教师们,也没有给学生树立起自身应该具备的形象。曾毓的父亲、以领导和教师形象出现的曾主任,被“青春”攻击溃败而失意退场:很显然,曾主任要演唱的节奏舒缓的《北国之春》,与郑微的一首动感十足的《红日》对于青年大学生来讲,接受和意义均不在同一层面上。把自行车搬进教室,并对学生进行“痞里痞气”的“恐吓”的李老师,在被迟到的学生欺骗愚弄的时候气急败坏:其“教师”形象也不光彩,亦被戏谑与嘲讽。
(三)对青春意义模式的消解
青春到底是什么样的?要找出一个能被所有人都接受的价值与意义模式的确很难,这是一个极具个性色彩的字眼。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青春的内容不能只用爱情和友情来填充,青春的意义也不能只在爱情与友情的拥有与失去的过程中获取,青春的价值模式也不能等同于爱情与友情的价值模式。真实,不是价值意义的终极目的。我们看到的“脏、乱”的学生宿舍,各种生活在游戏世界中的莘莘学子,坐拥权与利而肆意践踏别人尊严的富二代与官二代,等等,这些或许在我们的大学青春岁月中被听到过、见到过,甚至经历过,电影在展现这些场景的时候,关注了真实,却悬置了价值,这种没有立场的自然主义式的展览,毫无意义倾向的场景,可能会引起观众的共鸣性回忆,却无法求得回顾性梳理与反思。类似女主人公“我们一起度过了,谁也不亏欠谁的,青春就是用来怀念的”空洞的解释,无法回答青春的价值和意义到底魂归何处。正如胡清、蔡海波在《新世纪以来中国内地青春电影思考》中指出的:“青春电影在多元化的投资方式下,也呈现出类型各异的风格特征,既有坚守者,又有回归潮,更有追求商业娱乐效应的纷繁错综、碰撞交融,对内地青春电影的发展是有着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同时,也淡化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青春电影所拥有的深刻文化意义和独特个性。”
总之,从商业电影的运作模式和效果上讲,赵薇导演的电影《致青春》是成功的。但是,这种成功,难掩其叙事手段不够丰富的无奈,也不得不面对电影主题——“青春”的价值迷失的尴尬。
注释:
① 王连峰:《〈一九四二〉:历史语境中的人性谛视》,《电影文学》,2014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