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七月与安生》的女性主义叙事
2017-11-16宋安安
宋安安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48)
《七月与安生》改编自作家庆山(原名安妮宝贝)的中篇小说,作为一部由女性作家所写作的小说的改编文本,导演曾国祥通过独有的电影叙事策略和“七月”“安生”与“家明”的人物设置,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女性青春的故事。而这在以往的青春片中并不多见,这一带有特定时期女性自我觉醒和对男权困惑的青春故事,都通过他的电影语言展现出来。
一、视点——以女性为叙述主体
“很久以后,七月对家明说,她与安生的友情,是一次被选择的结果。”
影片以一行文字开场,以“七月”的口吻,介绍影片中的三位主要人物和情节展开的主要承担者——“七月”“安生”与“家明”。而“七月说”这一表述方式,也成为本片中首次出现的隐藏女性视点,而在此后的情节开展中,都成为这一女性视点的延续。
“所谓叙述人(或叙事者),指的是叙事文本中给听述者讲故事的人。人们从各种各样的角度谈论过小说或影片中的叙述者,但却很少有人提及叙述人尚有男性女性之分。”①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开始于记者对安生的采访,起初便是周冬雨饰演的安生与记者对坐而谈的侧面中景,在构图上采用了一男一女的对称构图,本无可厚非。然而,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却没有使用电影对话中惯常使用的正反打的方式,而是将男性记者的存在仅限于声音,剩下的,便是对由周冬雨所扮演的安生的各个角度的特写:由面部,到手指,再到话语,男性记者却没有得到同样的待遇,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因此,在影片一开场,观众反而只会对作为被采访者的安生更为关注,记者这个本应该在采访之中作为主导者的角色,其存在意义在此处可以忽略不计,而一反常态地,影片将安生存在的意义进一步扩大、强调。
在弱化了男性视角的前提下,安生在此意义上不再作为一个被观看者,影片至此而言,意欲将“女性”作为叙事展开和讲述者的意图已经开始彰显。而接下来的叙述之中,则更为明显。
影片采用倒叙的方式,由安生的视角进入,进而追忆安生与七月相识的过程。在场面调度的过程中,由安生的视角转为第三人称讲述的方式,由一个旁观者身份的声音对两人的相识过程进行描述:“13岁那年,七月第一次遇到了安生。”虽然视角转变,但值得注意的细节是,此时的“画外音”讲述,导演仍然选择使用了“女声”,诚然,这与影片所讲述的是“两个女人”的故事有关,但“以第三人称她画外音方式实施的女性声音的叙述,为张扬女性意识提供了有利通道”②。因此,不论是一开始进入时候的安生视角,还是后来的“画外第三人称”叙述,都是从女性视角,对整个故事进行叙述。
在此后的情节发展中,此“画外女声”始终贯穿,但值得一提的是,在安生与七月分离的时间中,导演关于两人几年间经历的叙述则再一次选择转换叙述者。
影片中,在安生坐火车离开七月的时间里,双方通过互寄明信片保持联系,而在这时,在镜头给出明信片上模糊的字迹内容的同时,由七月讲述自我经历的第一人称画内叙述和以安生讲述自我经历的第一人称画内叙述开始相互交织,画内人称叙述与镜头交错,而在文字模糊的情况下,观众更多的是通过画内七月与安生的声音获取叙事的主要信息,由此可见,此处不再使用第三人称而开始使用第一人称叙述,以七月与安生各自作为画内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成为情节发展的主要推进者,则进一步将隐藏的叙事视点暴露,建构出了以女性为叙述主体的文本。
虽然曾国祥作为一位男性导演,但从始至终,他都选择了以女性作为文本的叙述人,这意味着在《七月与安生》中,她们不再是被讲述的客体,而成为故事讲述的主体,这也与影片的主题相互映照。
二、女性意识的分化——由自我觉醒到客体的规训
“七月与安生认识,是13岁的时候。”这句话,在影片的开场中,曾两次出现。一定意义上,这句话首先起到了为观众提供信息的作用,在影片的开头指明了七月与安生相识的年龄,同时也作为交代故事的时间背景,在按照时间顺序叙事的过程中,成为不可或缺的因素。但在此意义之外,影片对于“13岁”这个时间节点的刻意强调,同样有着女性主义的另类含义。
13岁,意味着青春期的开端和童年的终结,在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开始了关于自身性别、身体的自我感知和探索。但比此意义更为重要的,还有对于性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启蒙。
影片将安生与七月的相识设定为13岁,即少女时期开始的时间节点,除却对于青春时期的刻意观照的意味外,七月与安生的相识,实则作为“女性主体性”开始在作为少女的个体之中的萌芽。
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一书中曾经这样描述有关“少女”:“她的被动未来,只是一个梦。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这未来不但在逼近,而且扎根在她的身体中。青春期改变了少女的身体,它比以前更脆弱。”
青春期的身体变化使少女开始对自己好奇,但相对于此更加重要的,是青春期的女孩开始像男孩一样,有了自我认知和自我意识,但同时,通向未来既定的命运的道路,即作为妻子和母亲,也开始成为影响她们的客体因素,这对于少女来说是恐惧的,是难以接受的,尤其是当自我意识萌芽的时刻。“女孩子将来要习惯很多不舒服的事。”七月在影片中如此表述。
安生13岁的时候对七月说,我宁愿一辈子不发育。安生以不穿内衣来抵抗既定年龄对女性的规训,安生的设定,便是当少女自我意识开始萌芽时倾向于保护女性“自我主体性”的一面。
安生的这一行为看来叛逆并且无厘头,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女性对自我的认知与对自己主权的“防御性保护”。“青春期对女人之所以是个非常艰难而关键的时刻,在此之前,她一直是个自主的人,现在她必须放弃自己的主权。在她对成为主动、自由的主体的固有要求,同她的性冲动以及逼她承认自己是被动客体的压力之间,引发了一场冲突。”③
安生在自我意识开始出现时候的期待成为一个属于自己的“自我”。此时,七月与安生相遇,对于自我意识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一致,两人由此开始亲密。最为明显的表征即是关于“洗澡”的戏,或者是“对方互看身体”的表现,这是少女自我崇拜的表现,她需要最好的朋友给予她认可,并将“自我”还给她,她们成为彼此的主体,自然而然地发展成“私密的友谊”。因此,安生在坐火车去找男朋友的时候才会对七月说:“如果说不如你的地方,那就是他没有和我一起洗澡。”“洗澡”或“身体互看”代表了女性的自我独特与私密性,作为侵入对方私人空间的最后方式,也成为女性间表达“自我”身份认同的方式。
这种阶段没有持续太久,两人的分化开始于18岁那年,在此时,安生依然坚持对于“主体性”的保护,她依然坚持不穿内衣,她对七月说:“你也像我一样吧,体会体会什么是自由。”而七月已经开始接受对“被动客体的压力”,她教育安生遵纪守法,并且以妈妈的话来教育依然渴望自由的安生:“女孩没什么地方去,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从此时开始,七月的设定,则意味着少女时期的另一个对“自我”认知的走向,她对未来成为妻子、母亲,成为“注定属于男性”的命运的认可。
而在影片的色调表达中,这种分化日益明显,在安生与七月相识时,两个人都身着军训服并无差别,而当18岁以后,安生以暖色调红色为主, 七月以冷色调蓝绿色为主,两个人以颜色对比表现这种分化。
安生曾以自己的臂弯来保护七月,并宣称“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但七月却在此时说出家明的存在,这一“男性”或是“男权”的入侵,使得两人所代表的关于女性意识的分化展露无疑。
而当安生选择离开时,七月在车窗外送别,车窗这一常见的隐喻方式成为两人最终的分界线,这时候七月变为叙述的主体,而安生则代表着她的女性“自我主体性”,离她远去。七月说:“她不是伤心安生的离开,而是对自己失望,自己不能爱安生和爱自己一样多。”“你走了我的生活很平淡,一眼就是一生。”
七月在已知自己既定命运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与安生分开,并且放任安生离去,则是她对于曾经“自我”认知的分离。
三、家明的设置——男权的入侵与挑战
在影片的情节发展中,家明作为引起安生与七月最终矛盾的关键人物,却不是影片所着重塑造的人物,在影片的宣传海报中,红色背景下的七月与安生相对或是相拥,但作为男主人公的家明却未有一席之地,这也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家明的存在更接近于男权的符号,是对影片中女性主义发起挑战的导火索,但并非作为一个真正的男性角色。
家明成绩优异、多才多艺又帅气温柔,这一设定符合众多女孩心中关于“未来伴侣”的想象,这一设定的含义则使得家明所代表的男权的符号性更为明显,在安生和七月18岁以后出现的家明,以“完美男人”的形象发起了对于女性意识或是女性“自我主体性”的终极挑战。
七月是最早同家明恋爱的一方,而七月由一开始对家明的半信半疑,到后来放任安生离去,成为她对家明所代表的男权的最终依附和认可。而影片中七月的色调也开始在此时明亮起来,发型由短到长,意味着七月在与家明,即男权的恋爱中找到了对自己的归属的确认。
与此同时,在与家明见面后的安生虽然选择了逃离保持自己的“主体性”,却同样被家明所诱惑并产生好奇,并在明信片的最后一定要写道:问候家明。
此时,对女性自我意识坚定的安生同样被家明所代表的男权进入“半规训”的状态,而安生在离开了七月后,开始进入对“自我主体性”的怀疑。她的衣着也逐渐由内热外冷变为彻底黑色。 但同时,当家明出逃,离开七月去找安生,则意味着七月对男权依附的失败。安生与家明同居,情节在此时进入影片最大的反转。七月和安生与家明的关系在此时被挑明开来,而两人对男权的认知也在此刻展露出来。
同最初认识时一样,两人再次进入浴室,而这次则变为对峙。安生的“七月,救救我”意味着她对“自我主体性”怀疑达到极致,她渴望得到一个原本可以帮她确认“自我主体性”的人的认可。而七月却宣称“家明喜欢我这种内衣款式”,这一论述也表明她已然认同了自己“客体”的身份。而之后,“如果你和家明非要我选一个,我肯定选你”“这世上除了我,根本没人爱你”,两人此时互相表达的这极具反讽意味的台词,代表着对一开始相识时在彼此身上得到的对“自我”认知的进一步失落。
七月在对家明所代表的男权的进一步妥协中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家明在与七月结婚的前一秒选择了出逃,这使得七月彻底死心,开始重新审视自我。而安生在抗争了许久之后,却终于选择妥协,选择安稳下来。
四、总结——姐妹情谊的和解
影片结尾,七月因为难产而亡。在这之前,两人终于再次躺在一起,“我恨你,而我也只有你”,而安生终于说出“来,躺在我臂弯里”。两个人在此处和解,并再次达成一致,在经历了男权的入侵后,两人终于明白“自我”的意义,合二为一则意味着最终逃离了男权的束缚,或者说,她们最终依靠彼此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注释:
①② 李显杰:《论电影叙事中的女性叙述人与女性意识》,《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年版,第405页。
③ [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