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爱·回家》的情感和镜头表达
2017-11-15赵亮
赵 亮
(北华大学外语学院,吉林 吉林 132013)
一、返璞归真中的群体共鸣
随着近年来韩国文化在中国消费市场的传播和流行,时尚前卫的都市气息、浪漫童话式的故事情节和俊男靓女的全明星阵容,成为韩系影视作品的主流标签,并深受年轻人青睐。在青春偶像剧和“霸道总裁”当道的今天,电影《爱·回家》的出现无疑显得有几分非主流色彩,其以一种平和质朴的影像,远离了风格化的韩国影视市场。
和大多数工业化的韩国电影不同,《爱·回家》开篇就弥漫着浓厚的田园色彩,很快把电影场景切换到城市之外:炎炎夏日、长途汽车、乡野小路,随着画面从火车到汽车的转移,城市场景被放置到一个很边缘的位置,迎面扑来的是韩国农村的原始气息。时空的迅速转移奠定了影片的整体基调。其间儿子与母亲的几句简单对白,直白地交代了故事发展的背景:单身母亲为了方便在首尔找工作,把7岁的相宇送到外婆家。
为了营造一种城市与乡村文明的反差,导演用几组恰到好处的镜头,为后面的情节发展和人物矛盾做好铺垫。在火车上,相宇手中游戏机欢快的声音和母亲略显不耐烦的烦躁情绪;嘈杂的乡间汽车、原始淳朴的农民和打扮入时却关系冷漠的母子;乡间布满石头的崎岖小路和母亲脚上格格不入的高跟鞋、旅行箱……通过开篇一系列毫无修饰的日常生活片段、镜头构图,我们不难看出导演的情感诉求和审美倾向:远离都市,对原生态生活方式的返璞归真和传统乡野意象的回归。而在辗转换乘中,观众不难想象出外婆家的闭塞和贫穷,身为城里孩子的相宇也是一路不快,祖孙二人的相处矛盾将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主要线索。
当母亲把相宇送到外婆家后便离开了,相宇跟随外婆开始了乡下生活。瘦小的外婆年事已高,步履蹒跚,已经直不起腰了。因为不能说话,电影中,外婆从头到尾都是沉默的。但从祖孙二人见面的第一幕开始,镜头里外婆对外孙的眼神和动作,都是充满温情和疼爱的。在漫山遍野的绿色中,外婆的身影格外渺小,相宇身边围绕的是夏蝉的鸣叫和各种小虫子,还有外婆邻居家的女孩、伙伴、村里的疯牛和质朴的村民。围绕着回家主题,导演用深情缓慢的镜头,引发了观众对童年生活的集体共鸣。在城市中长大的这一代人,小时候大多都有着相似的经历:每年因为一些机会,忙碌的父母总会把自己送到乡下的奶奶、外婆家生活一段时间。所以无论是在时间设置还是画面基调上,《爱·回家》的镜头语言完全契合观众的集体回忆:漫长的假期,乡野间的绿色,外婆家各种“老古董”;再看外婆的形象,面容慈祥,对外孙充满心疼和耐心,沉默而又温暖,相宇外婆的形象,跟大多人记忆中的外婆形象一样。正如导演自己所言,这部电影是她送给自己外婆的一份礼物,是对朴素亲情的赞美,也献给天下所有的外婆。
二、细腻而平和的情感审视
虽然选择了亲情题材,但《爱·回家》显然不是一部过于煽情的催泪电影。相对于满是泪点矫情的韩国影视作品,《爱·回家》显得平和而又隽永。在悠长的节奏中,带给观众感动之外,还有强烈的反思——准确来说,它既是给青少年一代的启蒙课,也是以成人视角审视着传统家庭价值观的缺失和对亲情、家庭关系的思考。影片所饱含的深沉与情感,都得益于导演拍摄手法上的细腻与节制。
影片前半段出现的几个简单的意象,就已经表现出城市小孩相宇对农村生活的种种不适:可口可乐、电子游戏、肯德基、溜冰鞋,因此从刚开始他就表现出对外婆家庭生活的种种不满,毫无顾忌地在外婆家翻箱倒柜,无理取闹。加上外婆是个哑巴,也不识字,身材瘦小,他完全不把外婆放在眼里,时常嘲笑外婆。当外婆把自己保存很久的零食拿出来给相宇吃时,他直接打翻;当他打游戏机时,外婆叫他帮忙穿针线孔,他很不耐烦地放下游戏机。导演多次用特写镜头对准外婆的手势,而第一个手势,就是外婆对相宇说“对不起”。镜头捕捉到这些动作和神情的细节,从而建立起日常生活中祖孙二人的矛盾关系。没有过度渲染每一处镜头的色彩,导演只是以一种日常的客观视角,记录着祖孙二人关系的演变。
很明显,相宇流露出来的这种情感,并不仅仅是对外婆的不满,更多的是对农村生活带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因为在他眼里,自己的家在汉城,那里便捷而富有,外婆家的农村是贫穷落后的。所以,他瞧不起邻居家的小伙伴,还开着“疯牛来了”的玩笑吓唬伙伴,对待乡野邻居的态度也是粗野无礼的。身为大城市儿童中的一员,观众却不难发现相宇身上有着一些成年人身上的特点:冷漠、自私,这种特点在外婆所在的乡村生活中体现得十分明显,这正是导演想通过镜头传达的一种观点:都市生活让现代社会高速发展的同时,也使现代人面临着生存压力和激烈竞争(母亲找工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冷漠。外婆对待相宇的态度和母亲对待相宇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外婆代表着温情,在这部电影中,导演刻画的母亲形象的确有几分无情和自私自利。导演并没有交代母亲与外婆之间的关系情况,电影的开头和结尾,母亲和外婆都没有见面,而相宇对家庭观念的淡薄、对外婆的不尊重,很大程度上便是这一类父母性格的延续和投射:孩子缺失了本应该具有的天性和情商,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情感是匮乏的,在应对挫折和困境时也没有独自处理的能力。
在电影后半段,相宇的脾气性格虽然依然未改,但相比于刚开始已经懂事很多,祖孙间的隔阂和矛盾在亲情中被消解,是年迈的外婆用自己淳朴善良的言行感动了他。影片中有一处转折场景值得一提,这也是全片人物关系的一个转折点:相宇在露台睡觉时外面突然下起暴雨,他马上起来去收衣服,刚开始他只是收了自己的衣服然后躺下,但他想了想又把外婆的衣服收回来。雨过天晴时,他又将衣服晾回原处,并且挂的顺序跟之前一模一样,估计也是不想让外婆看出破绽。这一段的镜头语言采用了反复手法,导演用几个来回动作和表情,刻画出一个儿童内心矛盾和敏感的心理状态,而这一幕既让观众惊喜,又符合观众的心理期待:这个“熊孩子”总算开始懂事了。在乡野间日常的平凡叙事中,观众被打动,外婆的付出和无私给予,治好了相宇身上的“城市病”,让他体验到血缘关系与亲情的可贵之处。通过这部电影,导演唤起的是韩国个体家庭对传统亲情的珍视与反思,而这种人类共同的情感,将超越任何国籍和地域的限制,引发所有人的共鸣。
三、质朴基调与儿童视角
清新质朴是这部作品的主要基调。这部电影开拍之前,寻找适合出演外婆的演员曾是一大难题。剧组曾公开海选征集,但未能找到合适人选。后来,某天导演在乡间小路散步时,偶遇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于是瞬间敲定这位业余演员出演外婆角色。尽管导演是在外婆去世后,回溯她与外婆的往事,以此表达对外婆的想念,但影片中并没有沾染一丝悲伤色彩。在当今社会互联网语境和审美泛化的时代背景下,质朴有着一种原始美感,代表着原生态审美趋势。《爱·回家》的特点,就在于全片由不加修饰的生活片段贯穿而成,除了业余演员们的本色出演,每个镜头的角度和构图都是自然而然的,场景情节的转换也都源自主人公间的互动以及祖孙情感的真实变化。
电影中有几处祖孙二人同行的场景,反映出人物的情感转换。首先是外婆去市场卖完南瓜后,带着相宇去吃饭,为他要了一碗杂酱面,但外婆自己没有吃,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吃。付完钱,相宇看着外婆手里只剩下几个硬币。所以,在路过卖电池的商店时,相宇默默地从门口路过,并没有跟外婆说想买游戏机电池。因为他知道外婆手里没钱了,自己也忍着玩具的诱惑。第二幕是当他扔下外婆先回家时,外婆一直没到家,他就去车站等着外婆。此时正好有一辆汽车经过,当他以为是外婆坐车回来时,却发现车上并没有外婆的身影。等车开走后,他蓦然发现外婆在后面拄着拐杖,原来外婆是从市集走回家的。于是他赶紧上去帮外婆提袋子,并把一块巧克力饼悄悄地塞进外婆的袋子里。还有一幕是关于肯德基的,外婆不知道肯德基是什么,相宇就拿出他带的书告诉外婆,外婆冒雨为他买了一只鸡,回来炖鸡给相宇吃,结果相宇哭闹一番后睡去,最后饿了又把炖鸡吃完。这本来是几个直戳观众泪点的镜头,但是导演处理得非常克制。在叙述中,导演并没有放大外婆和相宇的心理活动,只是用不同的几组片段告诉观众,祖孙间的关系在日益亲密,相宇越来越理解外婆的良苦用心了。祖孙二人感情的改变,在潜移默化中进行,这几幕场景的细节描写很好地烘托出一个“熊孩子”的转变。在两人几次相遇的背景音乐里,导演没有使用夸张拔高的恢宏音乐,而是采用了温暖的音乐冲淡了泪点画面,制造出视听反差,从而使影片的整体基调达到一种平衡。
同时,导演尊重个体和生命,敏感地捕捉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沟通,同时抓住了现代人的情感诉求点,又立足本土文化,展现了当地民风的淳朴和乡村精神。这种巨大的包容精神,在当代显得难能可贵,也正是这部电影的独特魅力所在。外婆是乡村的一个符号,由她展开的人物关系都是善良而温情的。在去卖南瓜的路上,遇到同行的乡亲时,大家都夸她的南瓜种得好;卖完瓜回家时,外婆问相宇想吃什么,相宇指着车上一个吃着巧克力饼的小孩说想吃那个,外婆默默地捡起包装袋就去买,顺便去看望自己的朋友。朋友开着商店,免费给外婆装了好多巧克力饼,还说要外婆有空来看她,但最后又说了一句“死前再见一面”,由此也能看出当地村民们对待生死的坦然态度。 相宇在迷路后送他回家的老人,以及他看不起的小伙伴,他们不计前嫌并也很主动地和相宇交往,这些人都是乡村精神的代表,他们保持着无私淳朴的为人,以及传统的礼尚往来和道德观念。
因为外婆不能说话,只能依靠动作神情来表现人物特点,外孙这一人物形象尤其重要。主人公相宇是个7岁的孩子,在电影中,他的表现和人物性格,非常符合这个年龄段儿童的特质:调皮又懵懂,心智尚未健全,对亲情关系似懂非懂,在家中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霸王,在外面又是一个淘气的胆小鬼。对于他的表现,观众能从日常生活中找到鲜活的人物原型,他身上有大多数同龄儿童的影子。所以在拍摄相宇时,导演对他的一言一行都采用了典型的儿童视角。比如,晚上相宇想打开外婆的电视机时,发现一个频道也收不到时气急败坏地抱怨,很直白地表现出儿童眼中的乡村生活;在他想拿到外婆束之高阁的百宝箱时,此刻低角度镜头只是呈现了相宇能看到的画面,而当终日佝偻的外婆突然直起身子帮他取下盒子时,镜头对准外婆的背影一镜到底,又充满了一丝幽默感;为了买游戏机电池,趁外婆熟睡时,他又偷走外婆头上的发簪,有几分淘气又让观众觉得可恶。这种随着主人公动作的变换而切换镜头视角的手法,使得整部电影充满真实感和代入感。在相宇这一角色赢得观众的认同时,便引发一种移情心理现象:成人观众会把情感注入外婆身上,审视儿童身上的孩子气和种种问题,而孩子们在看这部电影时,会跟随相宇一起体验一次陌生的乡村之旅,并对外婆这一家庭形象重新认知,萌发他们对外婆的想念。
在影片结尾时,导演用一幕特写镜头放大了相宇的行为。与开篇不耐烦地帮外婆穿针引线相对,相宇在离开外婆时,帮她把所有的针线都穿好。电影中没有关于相宇穿针的镜头,但最后的特写落在插满针线的针团上,这一特写依然是日常生活片段的即视感,但在此时已经升华了电影主题。同时,相宇为外婆留下了两张水彩画——“我病了”“我想你”,击中了观众心灵最软弱的地方,也让人们看到了他的成长与转变。回归乡村,与外婆生活的日子,对相宇来说,不仅是一次生活体验,更是一次心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