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西洋电影在华传播探研
2017-11-15王子藤
王子藤
(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近年来,学术界在电影史的开端研究中做出许多成果,学者普遍将1905年中国人自制电影《定军山》作为中国电影史的发端。晚清西洋电影传播由于影片资料的缺乏,被当作中国电影史发轫前的准备阶段而未受足够的重视。本文拟从清末时人的日记手稿、报刊等资料入手,探究晚清西洋电影传播发展中带来的问题与应对。
一、电影传入与国人反应
电影初入时,国人因其以电力运作,表演形式又类似于中国汉武以来的传统戏剧,故称之为“电光影戏”。晚清第一部电影于何时何地传入,又由哪家公司或个人公开放映,学术界暂无定论。但最早出现的文献可见于1896年8月11日,上海徐园内“又一村”公开放映的西洋戏影,此后陆续有电影放映。[1]1897年5月,美国商人雍松携带影片来到上海,首先在上海著名的查理饭店首映,只准外国人前往观看。[2]随后供国人观赏,有幸最先接触到西洋玩意儿的莫过于上层中国人。1897年6月4日晚孙宝瑄前往味莼园观“电光戏影”,在日记中写道:“能作水腾烟起,使人忘其为幻影。”[3]11日和13日连载于《新闻报》头版上的《味莼园观影戏记》(上、下)一文中又记载道:“驱车入园,园之四隅,车马停歇已无隙地……报时钟刚九击,男女杂坐于厅事之间,客座约百数十人,扑朔迷离不可辨认。”[4]由孙宝瑄与新闻报的记述可以看出电影初到中国时受到上层人士的热烈追捧。“天地之间,千变万化如蜃楼海市,与过影何以异?……乍影乍现,人生真梦幻泡影耳,皆可作如是观。”[5]中下层人士对电影的热爱亦可见一斑。“灯火骤灭,山川银河印于白布间”的奇景使得眼界初开的国人流连忘返。
电影带来的商机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电影的放映并没有特定的场所,晚清民众的娱乐场所多集中于茶馆、戏园等,随着西洋镜、卖野人头、影戏(幻灯片)等新型娱乐设备的传入,逐渐出现了多功能、兼容传统消遣方式与新式洋器玩乐为一体的公园、游戏园,各园主为获利纷纷开始通过登报的形式为上映的电影做宣传,这也是中国电影史首次宣传尝试。兹列举天华茶园、同庆茶园所做广告比较。“美国新到一百年来未有神奇之影戏,此戏纯用机器运动,灵活如生且戏目繁多,使观者如入山阴道上,有应接不暇之势,第一出系……自本月二十七晚起,准演五天,定价头等座位五角、二等座位四角、三等座位二角、四等座位一角。”[6]“启者西人某君,由美国带来机器电光影戏,其精致化出泰西各国故事,比真尤活,栩栩如生,灵妙无极,今西人回国在即,特借小园由初九、十、十一连演三夜,其价从廉,头等收洋四角正、二等二角正,务望诸君早降光临玩赏是荷。”[7]不难看出这天华与同庆两家茶园只能限时放映影片,只有张园、徐园经常性放映电影,其他茶园只得允许放映几日。电影的受众逐渐由上层人士向中下层人士开放,票价也相应地减少。当电影初到上海,由查理饭店首映时,外国人需支付的金额为入场票1美元,座位票1.5美元。[2]而在电影向下推广时,头等坐票已降至五角,数月过后又降价为四角,电影的票价由受众人群不同导致降价的同时还掺杂了时间因素,即同一部电影会因上映时间的前后产生价格的差异。中国自古以来传统戏剧很难因为上映时间的长短而产生观看费用的不同,考虑到演戏的人工成本与戏曲文化的跨时代经久不衰因素,电影的制作成本相对较低且播放频率高。这也折射出近代国人的娱乐方式步入了近代较快的节奏。
二、电影初传带来的问题
电影传入中国后,并不是畅通无阻地可以在各地上演的,而是划定了具体的放映地点。自1896年电影流入上海后,先后在北京、天津、广州等地放映,随着20世纪初电影技术的快速发展,电影的数量与播放地点也在急剧增加,在巨大利润的驱动下,电影只准在通商口岸上映的限制开始被打破。在有清之年,电影始终没有形成特定的行业,表现为私人谋利的手段,这就使得晚清西洋电影在传播过程中,给中国带来了利权、治安和习俗风化等一系列隐患。
(一)利权问题
电影带来的最突出问题便是利权问题。依据通商条例规定,外商只准在通商口岸进行贸易活动,在内地不得开设行栈,但中国人为牟利而私自携带电影放映机深入内地的行为却屡见不鲜。1904年8月,扬州人黄家柟称自己来自上海英租界老晋隆洋行英美影戏公司,现在新胜街租房来放映各国电光戏影,请县令出具告示对其商业放映给予保护,却没有合法执照。县令以“洋人到内地游历、通商均应按照约章办理,至于来内地放映电光影戏,则没有明确的条文参照。况且扬州城内不比通商口岸和租界,夜间放映容易引起纠纷”[8]拒绝了黄某的请求。又有熟通日语的教习高馥园、廪生陈某打着日本商人森岛的名号,由陈担任经理,拟在江宁县浒墅镇龙王庙租房上映电光影戏。江宁县当晚差人将其查禁,15日接冈部总办函称,森岛次郎并未授权他人放映,纯系高、陈二人持其名片私自前来放映,可见华人经常借洋人声势,为己牟利,若不严加惩办,则不足以儆效尤。[9]除了假托洋人关系铤而走险到内地捞金的中国商人外,洋人强行在内地公演并造成冲突的事件则严重损害了中国主权。1906年2月4日申报刊载一则新闻,华人冯东岩、张如松伙同日本人清水直性、岩崎良一在九江成内发放通贴,租借房屋场地,准备初三这一天在四码头开演电光影戏,警察总巡繁司马、严孟以日本领事没有发送照会,也未经道宪允许为由禁止其公开放映,派巡长江炳荣、郭兰亭前往查禁。但引发肢体冲突,巡长被日人殴击,总巡闻讯前来镇压,但对方仍气焰嚣张,旁观者愤愤不平,合力将日人及冯、张治服,繁司马将被伤巡长送往徳化县医治。同时禀请道宪按照律法进行惩办,最终日人认错,愿即日出境,而勾结日本人的流氓吴子卿则笞责七百板。[10]晚清政府为利权问题而限制电影在内地的传播,一方面出于保护利权的考虑,另一方面却也阻碍了电影在中国内地的深入发展。
(二)治安问题
中国内地民众由于对外来之物的好奇,蜂拥前至观赏势必引发治安问题。1906年10月上海四马路青莲阁茶馆楼梯边有电光影戏放映,旁观者甚多。在此期间该茶馆刚开张上市,茶客纷纷前来品茶,将电影戏台设在此处,若遇有不测,逃离通道阻塞,后果不堪设想。捕头惠尔生君令包探窦如海前往勘查后,传谕“停止电影放映或将其搬往他处,不得阻碍要道”[11]。撇开人为制造的治安问题外,天气因素也不得不被认真对待。1909年7月,有电光戏影在浙江郡垣张家衖内寄园开映,欲一观而开眼界者蜂拥而至,但近段时间水灾频繁,聚众观影容易引发事故。英太守闻讯,特饬秀水县“本府访闻城内张家衖寄园夜间开演电戏,已经多夕,观者杂沓,男女喧阗,难免不滋生事端。现当霪雨兼旬……况电之为物,研究稍有未精,则触发肇灾,在在堪虞。究竟寄园所演电戏曾否禀准该县开演有案?如未经禀准,系私自开演者,应即严札禁止,不准复演,以免危险而保治安”[12]。
(三)社会风化问题
风化问题是电影传入中国后遇到的一大挑战,1910年底有一宗美国决斗电影流入上海,并准备在上海各租界上演,但此电影曾因容易诱发青年私斗的隐患而遭美政府查禁。清民政部派人暗地调查,“如果有二人决斗及各等坏人心术之电影,查有实据后,即禁其至内地开演,以维风化。若我民政部者,亦可谓防患未然矣”[13]。中国孔孟之道提倡人性之善,须加以善导,外国流入的电影如果涉及与晚清社会伦理道德发生冲突的部分即会被禁止放映。20世纪初期的黑白电影,只见其影不见其音,为达到声茂并存的效果,人们往往在幕后配音,报纸曾刊出演唱淫词为电影配音的丑闻。“木作头朱森记近在大达轮步马头搭盖席棚,开演电光影戏,并招集无赖施兰亭、林小坤等唱演淫词,昨被工程局董访悉,立即饬探严行查禁”[14]。
三、电影规章制度的建立与时人对电影发展的肯定
历时十余年的传播,电影的发展愈发普遍化与日常化,虽存在众多问题,但发展趋势已不可阻挡。意识到电影放映时的混乱无章,清政府于1911年6月颁布了《取缔影戏场条例》,其内容包括:开设电光影戏场所须报领执照;男女必须分座;不得有淫亵影片;停场时刻至迟以夜间12点钟为限;巡警得随时查察。条例颁布后,在上海首先施行,这是中国第一个有关电影放映的管理法规,可以说是中国电影检查制度的雏形。尽管男女分座、电影放映至迟到12点等规定显出落后保守,不得有淫秽电影的界定又无具体的甄别规定,但在晚清具体社会背景下,如何维护治安稳定与整顿风化问题上无疑值得肯定。
电影渗透民间生活的一大体现即在大众报刊上的频繁宣传,涉及电影的评论也日益增多。这时的电影虽然还是作为娱乐方式供人消遣时光,但已有报刊评论人从电影中获得思想启蒙,将电影描述为“一件精神上的美术”,并赞赏电影制作者为“世界上无声的大教育家”[15]。他们跳出娱乐范畴,开始用专业的眼光来看待电影无疑肯定了电影是门艺术。电影内容也日益丰富,这也就推广了电影的使用范围。学校、青年会、教堂莫不用之,也有各大商家,取各种货样制成影片各处开演以获其利。有关疾病传播、抽烟酗酒的危害、社会不公等情状,都可以一一摄像后做成影片,使观看者一目了然。这说明电影或多或少有指导社会的教育色彩。电影的用途被加以发掘,各行各业人士对电影有着不同的期待,教育界的有识之士倡导将电影引入学校,借助电影生动形象的画面,可弥补书本教学中晦涩难懂的地理等自然学科的不足,或者将诸道德伦理应用进教学,使学生易受其刺激。商业买办也看到了电影的巨大商业潜力,效仿欧美各国,在电影放映结束闭幕休息之时插播商业广告。社会工作者及历史学家也将目光转向电影,由于电影能够生动形象地再现历史,在保存史料上具有口述传承、笔记保存等方法无可比拟的优势,如最近英皇加冕仪式与联军攻陷南京等,用影片保存时间长久且真实性较高,可供后人参考。
四、结 语
晚清电影发展虽有诸多阻碍,但总体来说,电影顺应了历史潮流,为国人带来新的愉悦体验的同时,也推动了商业、报纸业、教育业等行业的发展,其发展潜力巨大。回顾晚清20年,电影文化在中国生长和发展的过程虽然相对简单、零散,却为我们勾勒出一幅欣欣向荣之态,为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电影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