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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典小说在当代电影中的嬗变

2017-11-15宫伟伟

电影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古典小说聂隐娘原著

宫伟伟

(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我国古典小说资源丰富,一直以来都是电影重要的取材对象。近年来,古典小说更是成为我国电影产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支柱。但电影毕竟是一种具有独立品格的艺术门类,与古典小说在叙事美学上具有不可通约的一面,加之受社会情境、时代思潮以及经济效益等因素的影响,其对古典小说的改编已不再局限于单纯的媒介转换,而是逐步演变为电影工作人员的二次创作。本文即以两部近期上映且皆由古典小说改编而来的电影《刺客聂隐娘》和《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为例,探讨古典小说在当代电影中的嬗变。

一、中国古典小说的影像化潜质

当下华语电影出现的古典小说改编倾向说明我国古典小说具有影像化的潜质,能够顺利地被电影改造。具体而言,这种潜质又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两者都拥有叙事功能。古典小说与电影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古典小说主要通过抽象的文字表述来刻画人物形象,展开故事情节,从而激发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电影则主要通过直观且逼真的影音来为观众呈现人物和事件。与古典小说相比,电影的叙事功能较弱,但两者在“叙事”层面上却是相通的,拥有相同的叙事要素——情节、主题、人物等,从而使两者之间的转化成为可能。电影《刺客聂隐娘》即改编自唐人裴铏所撰小说集《传奇》中的《聂隐娘》篇。唐传奇小说所叙之事“大抵具有首尾和波澜,不止一点断片的谈柄”[1],较为符合电影对故事情节完整性和生动性的要求。《聂隐娘》作为唐传奇中的叙事名篇,成熟的叙事艺术正是其转化为电影素材的前提所在。

其次,多数古典小说的内容符合观众的审美期待。我国古典小说多是经由一个或多个作者千锤百炼,并受到不同时代读者的喜爱而流存至今的。内容奇幻有趣的明代神魔小说《西游记》即是其中显例。数百年来,《西游记》以其深刻的文化内涵和生动的故事情节一直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与此形成鲜明比照的是,当前我国电影界却少有高质量的电影剧本出现。众所周知,电影源于剧本,剧本的好坏决定着电影艺术造诣的高低。在此种情况下,改编古典小说就成为电影投资者规避当今电影界剧作能力低下、降低投资风险率的有效方法。电影《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即主要取材于《西游记》。该影片不仅在情节内容上大体承袭了原著,还借助3D技术对原著中的角色形象、场景氛围都进行了忠实、精细的还原。影片上映后,尽管在叙事结构等方面受到了一些专业影评人的质疑,但其12亿元的票房成绩足以说明古典小说(尤其像《西游记》这样的古典名著)对我国民众的巨大吸引力。

最后,古典小说的受众定位与电影相契合。总体而言,我国古典小说的性质、特征、内容和发展方向在根本上是由大众接受所决定的,[2]因而其题材内容如男女情恋、英雄聚义、神魔传说等也多具有大众化、世俗化的倾向。电影作为另一种大众化的艺术形态,则扮演着以新奇技术满足群众娱乐需求的角色。受众定位的契合成为实现两者间转化的又一前提所在。也正因如此,当一部古典小说融会了多种受时下电影观众喜爱的素材时,其改编成电影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强。电影《刺客聂隐娘》所本源之传奇小说《聂隐娘》,篇幅虽短,内容却兼英雄、神魔、情恋等素材而有之。这应当也是其最终被改编为电影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中国古典小说在当代电影中的嬗变

贝拉·巴拉兹在谈及小说改编为电影时说:“如果一位艺术家是真正名副其实的艺术家……那么他在改编小说……为电影时,就会把原著仅仅当成是未经加工的素材,从自己的艺术形式的特殊角度来对这段未经加工的现实生活进行观察,而根本不注意素材所已具有的形式。”[3]这说明古典小说在向电影这一异类艺术形式转化的过程中,往往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更何况,受解构主义思潮和电影商业化等因素的影响,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把原著完全看作一种原始素材,看作一种诱因”或对其进行“明显的重新阐释……重新结构”[4]的电影改编趋势在我国已日渐明显。具体而言,古典小说在转化为电影文本的过程中主要在以下三方面发生了嬗变:

首先是主题的嬗变。索绪尔认为,语言符号连接的是概念和音响形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所连接的内容也会或快或慢地发生变化。[5]由此推论,尽管中国古典小说往往早已确立了语言内容不允许轻易篡改的权威版本,但其语言所指代的意义却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这便意味着各个时代的人们对同一古典小说的阐释和理解或许不尽相同。反观古典小说自身,也往往具有多重的主题和审美价值。以《西游记》为例,其主题便自古存在争议,先后有宗教、政治、游戏、哲学、救赎诸说,[6]并且每种说法都有一定的依据可循,以至于我们无法肯定地指出究竟是哪种说法完美地涵括了它的主旨。

时代语境的变迁和自身主题的庞杂性使古典小说在改编为电影剧本后,主题也往往发生嬗变。因为电影毕竟是一种大众文化,且在叙事上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要使之不受大众审美趣味影响且在有限的时间内完美呈现古典小说的多义性主题,几乎是不可能的。与《西游记》原著“使三教之徒,皆得随宜附会”[7]的复杂主题相比,商业性鲜明的电影《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仅对原著中所表现的佛教哲学进行了提炼和升华。影片试图借白骨夫人、唐僧等角色之口告诉人们,眼见未必为实,心相才更加可靠。任何生灵的善恶皆有因果,其生存权都值得我们尊重。确切地说,该影片已经摒弃了原著小说的本初主题,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代人的人生哲学,打上了当代文化的烙印。

其次是情节的改编。古典小说与电影在叙事层面上虽然具有相通的一面,但由于两者用以叙事的符号和媒介并不相同,导致它们对故事情节的要求也往往相异。电影通过画面和声音展现故事,所以它对古典小说的改编也主要是撷取其中可供转换为画面的情节,古典小说所体现的浓厚文学性、复杂人物关系和心理活动等是电影难以转译的。美国著名编剧悉德·菲尔德即认为,小说为电影提供的不过是一堆原始素材,有待于改编者对其精心挑选,“从而使得它们能通过最好的视觉表现力与戏剧成分来描述你的故事,使它们趣味盎然”[8]。在电影日益商业化的今天,电影对故事情节之感性化、生活化、动作性和画面感的追求也日趋强烈。

基于电影的上述追求,许多古典小说的情节在改编为电影的过程中遭到删减。电影《刺客聂隐娘》便仅仅采用了原著小说的前半部分作为故事底本。即使是在前半部分中,那些为读者津津乐道的超现实情节,如聂隐娘变纸为驴、化虫入腹,精精儿化幡等,也都在导演侯孝贤对剧情真实性的严格要求下遭到删减。侯孝贤此处追求的“真实”,正是力图将剧情生活化,使剧中角色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除此之外,在上述改编过程中还存在增添或改变原著情节的情况。这是因为电影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为观众呈现一个富有个性化或趣味性的完整故事。电影剧本如果完全忠实于篇幅长短不一且内容存在诸多空白的古典小说,则极有可能无法做到这一点。故而在改编的过程中,改编者往往会基于个人的艺术追求或大众的接受心理而设计一些原著中所没有的情节。电影《刺客聂隐娘》就为了突出聂隐娘内心的矛盾与纠结而对原著的情节做出了改动。同样是描述聂隐娘刺杀某大僚一事,原著只说她见大僚正逗弄一可爱小儿,未忍立即将其刺死。但在电影中,聂隐娘却最终放弃了刺杀。

再次是人物形象的重塑。我国古典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在经历长期的传播之后,有许多已为广大民众所熟悉和喜爱。电影要将其诉诸视觉并保持对观众的吸引力,在尊重原著人物基本身份的前提下,对其形象加以重塑就成为一条势在必行的道路。正如电影《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编剧冉平在谈及改编文学经典时所指出的那样,改编要从人物开始,要有自己当下性的思考,要力求使原著中的人物形象眉眼都在,内里却另有乾坤,否则现在的电影观众一定不会埋单。[9]电影对古典小说人物形象的重塑一般是从建立全新的人物关系开始的,其主要目的在于凸显影片的主题。在唐传奇小说《聂隐娘》中,聂隐娘与姓名不详的魏博领主只是单纯的主客关系;女尼则仅是聂隐娘的师父。但上述人物关系却在电影《刺客聂隐娘》中全被改变:魏博领主不仅锁定为田季安,而且成为与聂隐娘有过婚约的表亲;女尼除了是聂隐娘的师父外,还是一心维护唐朝统治的嘉信公主,聂隐娘即是奉她之命而归家刺杀意欲谋反的表兄田季安的。影片试图通过对剧中人物关系的重组,将聂隐娘置于情义两难的尴尬境地,进而为其自我意识觉醒这一影片主旨服务。

在电影对古典小说进行改编的过程中,还往往会增加或删减其中一些相对次要的人物。这一方面是因为电影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最大限度地丰满和塑造主要人物,突出影片主题。倘若不加选择地将原著中的所有人物都搬上银幕,势必会造成资源的浪费。另一方面,为了使电影迎合大众的审美趣味和心理接受能力,以便取得良好的经济效益,许多电影会刻意增加一些插科打诨的次要人物来丰富自身的娱乐因素。在电影《刺客聂隐娘》中,原本于小说中占有重要地位的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即因无法配合塑造主体意识日渐觉醒的聂隐娘形象而遭到删减。电影《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则在白骨夫人身边增加了三位原著中不存在的女妖跟班。她们的出现主要是为了增加电影中的美女演员数量以及在后期的打斗中通过变身给观众带来视觉上的冲击。

三、结 语

综上所述,由于自身所具有的叙事功能、精彩内容和平民化的受众定位,我国古典小说有着较强的影像化潜质,易于被电影取材。又因为它与电影分属不同的艺术形式,使之在转化为电影文本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在主题、情节、人物形象等方面发生嬗变。电影对古典小说的改编可以取得双赢的结果:古典小说较高的艺术水准和知名度为电影的艺术质量和经济效益提供了保障;电影的大获成功又会重新唤起人们对古典小说的记忆或关注,在某种程度上促使他们返回去阅读。

本文资以举例的两部电影皆未取得双赢的结果:《刺客聂隐娘》虽被相当一部分影评人称赞为还原甚至超越了原著的艺术水准,却因超出了普通大众的审美接受能力而在票房上惨淡收场;《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借猴年来临之机以其华美的视听效果狂揽12亿票房,却因在情感叙事上过于简略而被许多影评人喷为“烂片”。这提示我们,要成功地将古典小说改编为电影,既须加强对古典小说的深入理解,在把握其精髓和文化意蕴的基础上对其加以改编和创新,又须尊重电影自身的特性,充分考虑时代风尚和大众的审美接受能力,尽可能地平衡影片的视听特效与叙事内容的关系。唯有如此,电影对古典小说的改编才能在取得良好经济效益的同时,又扩大古典小说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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