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布袋戏的溯源传承与现代发展
2017-11-14李恒
李 恒
中国戏剧的历史源远流长,原始社会孕育了戏剧的最初萌芽,其祭祀和歌舞等活动,可看作是中国戏剧的雏型。原始人类还常常扮演野兽、猎人与巫师等角色,实际上就成为了戏剧中演员的雏型。在歌舞和祭祀活动中固定的形式,成为了戏剧的剧本和表演程式。在这些要素中,演员、剧本、情节等都是戏剧第一要素。其中的造型只作为附属要素出现。但当其成为主要艺术要素、演出主导时,新的戏剧表演样式就出现了,这就是偶戏。本文将讨论台湾布袋戏的起源、传承演变与现代发展,以期在其发展脉络的梳理中,展现出台湾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台湾布袋戏的发展性保护措施。
一、台湾布袋戏溯源
台湾布袋戏,是木偶戏(又称傀儡戏)的一种,因其托在手掌上表演的特点,又被称为“掌中戏”,同时,旧时掌中木偶戏演出时,经常“前囊后笼一扁担”,所以又称“扁担戏”。[1]台湾的布袋戏属于移民戏剧,清代乾隆中叶由福建泉州传入。但在台湾发展中,与现代艺术相结合,逐渐形成自己的特色。
探究台湾的布袋戏,需要从木偶戏的起源说起。偶人,源于古代的殉葬人俑,有玉制、陶制、木制和布制等区分,是依照原始思维中的“事死者如生”而制的。但是在西汉时,已出现由13根木条组成的活动大木偶。最迟在北齐(后主高纬)出现了能表演故事的木偶戏。[2]唐宋时期,是木偶戏的成熟期。及至明清两代,木偶戏遍及全国,发展成各具特色的地方木偶戏,如辽西木偶戏、漳州布袋木偶戏、泉州提线木偶戏、晋江布袋木偶戏、邵阳布袋木偶戏等等,台湾布袋戏便是漳州、泉州木偶戏传入台湾后形成的。
布袋戏最早可追溯到晋王嘉《拾遗记》所记载:“七年,南陲之南,有扶娄之国。其人善能机巧变化,异形改服,大则兴云起雾,小则入于纤毫之中。缀金玉毛羽为衣裳,吐云喷火,鼓腹则如雷霆之声。或化为群犀、象、狮子、龙蛇、火鸟之状,或变为虎兕,口中生人,备百戏之乐,宛转屈曲于指掌间。人形或长数分,或复数寸,神怪忽,丽于时。乐府皆传此伎。至末代犹学焉,得粗亡精,代代不绝,故俗谓之婆猴伎,则扶娄之音,讹替至今。”[3]这里面提到的指掌间的偶,就是布袋戏的滥觞。
那么与殉葬有关的偶,是如何与戏剧发生关联的呢?根据唐杜佑所撰《通典》记载:“窟儡子,亦曰魁儡子,作偶人以戏,善歌舞,本丧家乐也,汉末始用之于嘉会。”[4]这说明,从汉代末年开始,偶人有了表演的功能。木偶戏“兴于汉,盛于唐”,根据贾谊《新书》载“,北方少数民族歌舞中,有‘舞其偶人’”。[5]又据《封氏见闻录》载:“项羽与汉高祖鸿门相见等戏剧场面‘机关动作,不异于生’。”[6]这说明,汉唐时期,木偶戏的技艺已经相当成熟。但布袋戏的兴盛却是始于明清时期。如丁言昭《中国木偶史》中载:“明万历年间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李九我曾亲书一副幕前对联,给泉州浮桥同乡的傀儡戏班,其联云:‘顷刻驱驰千里外,古今事业一宵中。’”[7]目前,台湾史料中,最早提到“布袋戏”,是成书于清光绪二十年的《安平县杂记》:“酬神唱傀儡班。喜庆、普渡唱……掌中班……等戏。”[8]这些史料都佐证了台湾布袋戏于明清时期起源于泉、漳州两地的说法。台湾文化大学教授王仕仪撰《台湾木偶戏发展概况》文中提出:“大约在清乾隆之前,台湾中部钟家自15代钟五即为协典掌中班,其子钟权,生于乾隆壬寅十七年(1782)……台湾布袋戏由钟、任两家姻亲而至过继传承至第7代钟任壁,可能是台湾布袋戏班社中第一世家。”[9]从时间上,也部分地印证了上述说法。
二、台湾布袋戏传承与现代发展
如上文所述,台湾布袋戏源于泉州、漳州等地的木偶戏。那么从戏偶到布袋戏,最先是依靠什么媒介转变呢?答案是依靠宗教。这一点可对比西方傀儡戏的发展,轨迹是惊人一致的。当然,这也与闽南地区文化生态异常复杂,民间信仰、宗教盛行等息息相关,如传统布袋戏就是台湾地区敬天娱神的戏曲类型之一。再有一个原因则是“民间常见的酬神戏中,布袋戏以其规模小、价钱低、又富趣味性的优点,自古至今,都占有广大的市场”。[10]同时,“除了神诞酬神之外,民间遇有喜庆,如生子弥月、周岁、两姓合婚、生辰寿诞、异姓结拜,也往往以酬神谢戏为表达方式。此外,农村里的秋收庆祝也成为布袋戏演出的一种重要场合”。[11]这样,台湾的布袋戏同样也就成为宗教仪式在民间戏剧狂欢中的置换与变形。
1.台湾布袋戏的传承
偶戏以话本作为依据,敷衍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12]台湾布袋戏也不例外,所演出剧目也不出其右。中国偶戏从形式上模仿戏曲,故在戏曲的影响下,台湾布袋戏最初传承相当稳定,有着脸谱化的特性,使得其演出剧目也以传统历史剧目为主。刚由泉州等地传向台湾的布袋戏剧目以武戏为主,如《火焰山》等,但由于布袋戏自身的特点,使得神魔、武侠等剧目在台湾颇受欢迎,以致影响了此后的同类台湾电视剧目。
同时,布袋戏造型可爱,掌中戏灵活模仿人物动作,于表现中展示情节。当有趣的动作被灵活的手指加以演绎时,儿童,乃至成人的兴趣点被极大地调动,即使脱离剧情,也使得观众感受到戏剧表演之美和心灵的愉悦。
再有,由于偶戏具有宗教性的演出,如祭祀、丧葬等作用,所以长期以来在民众心理中,就有着扶整弱势心理,解决民生危困的积极作用。[12]所以台湾布袋戏中的公案系列剧目也颇为流行。
2.台湾布袋戏的保护
随着传统布袋戏与现代生活的距离逐渐加大,经典剧目的不断遗失,以及后继无人的窘境,使得布袋戏等传统偶戏的传承与发展陷入困境。台湾地区有针对性地对这一属于全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了行之有效地保护。
(1)建立“戏以人传”的保护措施
台湾政治大学的蔡欣欣教授在《戏以人传——台湾对传统戏曲艺师的技艺传承与纪录保存》中提到了对台湾布袋戏的保护性措施。
大抵自1989年起选拔“重要民族艺术艺师”与陆续开办传艺计划,以及从1995年起的“民间艺术保存传习计划”及其后延伸的传习计划。如两期布袋戏传习计划,如“莒光国小微宛然古典布袋戏团”;还有六期布袋戏技艺保存计划:如“中华民俗艺术基金会”的《“黄海岱”技艺保存计划》、“中国文化大学”的《“新兴阁钟任壁”技艺保存计划》等。此外还有特色各一期:如小西园掌中剧团的《台湾古典布袋戏艺术人才培育计划》;西田社布袋戏基金会的《台湾布袋戏女演师的研究与调查计划》等。[13]在这其中,“戏以人传”的保护性措施全面而系统地以流派、家族和性别等分类保护。
(2)“博物馆”的传承与旅游的完美结合
台湾有着数目众多的博物馆,分别承载着不同的文化特色,其中布袋戏博物馆就担当着布袋戏的传承与保护。比较重要的布袋戏博物馆,有“重要民族艺术艺师”李天禄于1996年底,在位于台北市三芝乡芝柏山庄芝柏路26号成立的“台北布袋戏博物馆”,每年定期举办全台湾布袋戏团的联合展演,并不定期举办岛内外各种偶戏的介绍与演出。
此外,还有台湾云林县虎尾镇的云林布袋戏馆,详细展出了布袋戏的发展历程。从历史展示区、剧团介绍区、黄海岱专区到特展区等,充分展示介绍了布袋戏的历史沿革等内容。除了展品戏偶和道具外,还增有互动设计展示,如有工作人员手持布袋戏偶与观众互动;安装交互式按钮供观众感受三种传统布袋戏曲目;定期举办布袋戏展演,并建立儿童与布袋戏互动专区等等,也是台湾布袋戏保护传承的措施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台湾布袋戏博物馆常常带动当地的旅游经济,成为当地旅游的一大景点。
(3)举办艺术节与比赛,进行数字化保护
台湾地区为保护布袋戏,经常由当地政府邀请各地偶戏剧团进行交流或表演。比如云林、高雄等地区,都举办过“国际偶戏节”,活动包括教学、展演、交流等各方面,为布袋戏的进一步传承与保护,扩大了群众基础和影响。同时,台湾还在全地区范围内开展学生创意偶戏比赛,在中小学推广偶戏创意教学,甚至有专门的“布袋戏进课堂”的教研项目和基金扶持政策,在有效提升台湾地区学生艺术与人文能力的同时,也更好地保护了布袋戏的传承与发展。
此外,还有现代化的数字典藏保护措施,如,台湾交通大学主持的科研项目“掌中乾坤——布袋戏:数位博物馆”,再如宜兰传统艺术中心制作的“传统艺术资料库”和“布袋戏主题知识网”等等。这些丰富而珍贵的资料,被数字化储存并整合,赋予了分类查询和影像化处理,大大加速了布袋戏的科学保护脚步。
3.台湾布袋戏的现代发展
台湾布袋戏在近半个世纪的发展中,几乎在不断创新和重塑经典剧目,传承自漳泉等地的偶戏风光早已不再。虽然台湾地区的布袋戏仍活跃于民间庙会,但早已呈现衰微之势。于是台湾布袋戏结合现代剧场与影视传媒,开始以金光、霹雳、新世界、神魔、天宇等剧目出现,形成与现代数字技术相结合的现代发展之旅。其将传统的艺术形式与现代传媒合作,形成良好互利的商业运行模式,显示出传承中的发展与创新。
早在1950前后,黄俊雄将布袋戏戏偶尺寸加大到三尺三,并带入电视界。钟任壁也将布袋戏带入嘉义市文化戏院等戏院演出。1961年宝五洲掌中剧团的郑一雄将布袋戏录音,在广播电台播放大受欢迎。从此,台湾布袋戏从野台庙会,走进戏院、广播和电视,转为内台戏。从演出效果看,戏台、戏偶尺寸被加大,演出加入七彩灯光、干冰、声光特效等,形成更具视觉冲击力的“金光布袋戏”。1962年底,台湾电视公司首度将台湾布袋戏搬上电视荧屏。播出了李天禄的亦宛然掌中剧团演出的《三国志》纪录影片。但真正让布袋戏流行起来的,还是到了1970年代,黄海岱之子黄俊雄将其父布袋戏《忠勇孝义传》改为《云洲大儒侠》搬上电视,因为结合电影拍摄手法、动画特效、流行配乐,加大戏偶尺寸,精细化戏偶造型,引起台湾地区的轰动,形成独特的“电视布袋戏热潮”。1985年后,黄俊雄之子黄强华推出“霹雳”系列的布袋戏,从《霹雳城》开始到《霹雳金光》系列等,其连续剧从20世纪80年代到现在两千多集。这些创新使得台湾布袋戏,形成与传统布袋戏、大陆以及东南亚布袋戏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1991年,黄文耀在三立电视台推出天宇系列。1993年,黄氏兄弟又成立“霹雳卫星电视台”,专门制作、播放霹雳系列的布袋戏,在电视平台播出并出租布袋戏录像带,成为台湾布袋戏的又一大创新。[12]2000年台湾布袋戏电影《圣石传说》,不但成为台湾最佳电影,同时还远销日、美等国。
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同样也出现在布袋戏的商业运作中。如台湾的布袋戏奇幻影院利用全息投影的虚拟成像技术,将传统木偶与观众的近距离接触成为现实;利用电脑操控布袋戏偶人与观众真人实现模仿互动;还有布袋互动戏院、布袋戏偶主题餐厅等场所。此外,台湾布袋戏还进行了全方位的商业发展运作,类似于好莱坞式的商业开发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如全面开发了线上游戏、纸质图书、光盘、布袋木偶玩具、纪念品、甚至开发了类似于模拟真人cosplay,使台湾青少年受众占全部受众的60%强,为布袋戏培养了新生的观众力量,这些都是台湾布袋戏现代发展过程中成功经验,值得效仿。
三、结语
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立“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将中西方偶戏作为保护传承的对象,使其上升到人类共同遗产保护的新高度。
古老而又年轻的台湾布袋戏延续着中华民族感知世界的童心,展示着中华民族的生生不息,使“灵巧活动的傀儡与有生命力的活人之间形成一种隐喻和类比”。[14]人与偶的和谐共处,象征着人与外部世界的关联,这是台湾布袋戏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艺术审美的核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