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的离散与困守
——《霜叶红似二月花》的绅缙世界*
2017-11-13罗维斯
罗维斯
文化视角
精英的离散与困守——《霜叶红似二月花》的绅缙世界
罗维斯
《霜叶红似二月花》以民国初年江南绅缙的日常生活圆融地展现地方社会政治、经济转型中的微妙变化。小说中,随着土地经营、高利贷和商业贸易占绅缙阶层收入权重的增大,绅缙在管理地方事务时为一己之私罔顾乡民利益。同时,小说中又极力刻画了几位在困境中坚守绅缙阶层服务桑梓的道德理想的人物。这些对绅缙阶层的叙述与茅盾的家族经验密切相关,其中也透露了茅盾内心一些隐秘的情结。
茅盾小说绅缙地方事务转变坚守
茅盾的文学创作素以及时反映时事见长。《霜叶红似二月花》(以下简称《霜叶》)这部疏离了明确社会政治事件的小说似乎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霜叶》在文学技艺上的圆熟曾得到不少褒奖,却又是茅盾较为成功的小说中较少被研究者关注的一部。的确,《霜叶》这部特别之作在茅盾的文学序列中是有些难以安置的。不过,若是将小说中的赵守义视为顽固的封建地主阶级,王伯申属于新兴的资产阶级,钱良才、张恂如是地主阶级的知识青年或小资产阶级,那么,整部小说的故事情节又可以解读为地主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与妥协以及知识青年身处其中的迷惘与失落——这不是正与茅盾自言所秉持的社会科学理论相吻合?在这看似顺理成章的结论背后,却掩不住《霜叶》小说文本所透出的异样气息。
茅盾惯于在小说中作社会政治剖析,却又往往难以调和个人体验与科学理论之际的裂隙,以至于他的许多小说内部充满撕扯的痕迹。而《霜叶》一直被视为茅盾长篇小说中圆融、成熟的一部。这种圆熟不仅来自《霜叶》对旧小说技法的借鉴,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部小说中,茅盾很大程度上抛开了社会科学理论的羁绊,以一种相对松弛的状态书写自己对中国社会、政治、经济转型的感性体认。
《霜叶》不似茅盾之前的小说那样明确地关注重大社会历史事件,而是将社会、政治、经济的变革融入一个江南小镇几个家族的日常生活当中。不过,与现代文学中众多家族小说不同,《霜叶》很少单纯地书写几个家族的内部生活。《霜叶》中新与旧的冲突很少表现为家庭内部的新旧观念冲突。家庭内部矛盾只作为一种旁支和陪衬。其中的主要矛盾和叙事线索都集中于家族之外的地方事务。不同家族之间更多地是凭借对地方事务的立场与态度而非姻亲关系进行连接。
小说中涉及的婚恋自由观念也显得十分稀薄。以至于《霜叶》的时代背景究竟是在“五四”之前还是之后这一问题自小说问世以来就充满争议。而我们似乎很容易忽略一点,“民国”是《霜叶》最为明确的基本时代背景——这一点也在小说中被不断强调。这一时间背景也使得《霜叶》虽被认为与《红楼梦》十分类似,但却与之具有本质区别。《红楼梦》的故事有着一个明确的皇权背景。而一直强调“民国”背景的《霜叶》却在着力叙述着一种与皇权相对的权力形态——绅权。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社会管理通过自上而下的“皇权”和自下而上的“绅权”形成一种双轨政治模式。在基层社会中,绅士阶层是社会事务的实际操控者。皇权的式微和瓦解,加之清季民初的地方自治运动,都使地方绅士获得了更大的权利。《霜叶》对地方事务的叙述显现着民国初年显著的时代特点。绅权在地方事务中的作用是茅盾小说中多有关涉的内容。所不同的是,茅盾在这部小说中使用了一个之前鲜有提及的概念——“绅缙”。
绅缙是《霜叶》中被视为封建地主、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一系列人物形象共同的身份属性。绅缙,“亦做‘缙绅’。古代称有官职的或做过官的人。在茅盾的作品中相当于‘绅士’。指旧时地方上有势力,有功名的人。一般是地主或退职官僚”。“缙”通“搢”,原意是插笏,古代朝会时官宦所执的手板,有事就写在上面,以备遗忘,转用为官宦的代称。绅是古代士大夫束腰的带子。插缙于绅,固又可以“缙绅”代称仕宦。清代的乡约文献、江南一带的评弹、晚清小说中也都有“绅缙”的用例。民国时期相关文献中也有“绅缙”之称。从用例来看,绅缙的含义偏向于茅盾在小说更常用的概念“绅士”。绅士包括具有科举功名(包括文科举和武科举)而又尚未出仕者,卸任(丁忧、退休或被罢黜等情况)的官员,依靠军功或蒙阴取得功名的人;此外,也指清季接受新式教育或出国留学的人群中被朝廷赐予功名者。
绅缙作为帝制时代的产物,是拥有基层社会管控权责的精英阶层。在《霜叶》中,茅盾以“绅缙”标明小说中各色人物的基本身份属性,直陈自己对于中国基层社会的原初观感。民国初年,基层社会半新半旧的“政治格局”通过小说中对各式绅缙的书写自然铺陈开来。
一
茅盾常以具有绅士身份的人物形象展现时代变革的新旧交错,并极力刻画绅士阶层所负载的文化意味。但《霜叶》不仅舍弃了“绅士”这一强调士子即读书人身份的称呼,改用了“绅缙”这一更强调官员身份的称呼,且鲜有提及获取绅士身份所需的文化资本。从《霜叶》的具体叙述来看,县城的绅缙大多也并不具备帝制时代的官员身份。科举制度废除以后,读书人彻底失去了以学识换取功名的渠道。小说以绅缙这种更强调官员身份的称呼似乎更指向对基层社会的实际控制。当以文化资本换取政治资本的模式逐渐淡出基层社会管控权力的获得时,经济地位开始成为绅缙的重要筹码。于是,我们也在《霜叶》中看到了对县城诸家绅缙经济来源的铺陈描绘。
老派绅缙赵守义靠着土地经营和高利贷积累财富,这也使得他最近接我们观念中的剥削阶级——地主。不过,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不捐买官爵或没有科举功名的地主仍旧是庶民,没有管理地方事务的资格。而具有绅士身份的人在赋税徭役方面享有特权,也更容易拥有土地和财富。老派绅缙赵守义作为地方事务的把持者,可见并非一般的庶民地主。不仅如此,“土地作为绅士的收入来源,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重要。很多绅士并不拥有大宗土地,从而靠土地获得足够的收入。相当一部绅士似乎全无土地”。土地的资本回报率是比较低的。土地经营作为绅士阶层的收入来源尽管总量巨大,但只有绅士基层中少数的上层人士才能从地连阡陌的大片地产中获得较多的收益。而这些大规模的地产也会在一次次的继承中被不断分割。随着清季民国初年的一系列社会变革中,土地收入才逐渐成为绅士阶层的重要经济来源。从《霜叶》的叙述来看,老派绅缙赵守义的土地盘剥和高利贷剥削十分刻薄的。小说也借新派绅缙王伯申之口称,赵守义也不过是专干损人不利己之事的老剥皮;赵守义的土地也十之八九是巧取豪夺而来的。
绅士阶层在社会骤变中,除了加强土地经营之外,还有另一条转型之路——转向现代工商业。小说中的新派绅缙王伯申就属于后者。王伯申的父亲当年做官不成,可见这一家有着绅士阶层的地位。王伯申通常被我们视为新兴资产阶级,其实他有另一个身份——绅商。
“绅商”是中国社会转型中的一个独特群体。“绅商”一词在19世纪以前的历史文献中绝少使用,且直到20世纪初年,“绅商”一词大多都是指绅士和商人两类人。但伴随着绅士与商人在新的经济基础上的融合,绅商一词的含义也在逐渐发生变化,开始指向绅士和商人融合生成的新的社会群体。“1905年左右各地商会的普遍设立构成绅商阶层正式形成的重要标志。”绅与商的合流主要有两条途径,即由绅而商或由商而绅。清末的绅商绝大多数是靠着捐纳的异途跻身绅士行列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形成的新兴的绅商阶层,“既有一定的社会政治地位,又拥有相当的财力,逐渐代替传统绅士阶层,成为大、中城市乃至部分乡镇中最有权势的在野阶层”。《霜叶》中十几年前还上不得台面的王伯申一家正是在时代变革中崛起的绅商。
《霜叶》所大量描写的绅缙几乎都与商业紧密相关,其中既包括传统商业,也有轮船公司这样的新兴产业。小说中,张恂如一家的吃穿用度靠的是祖上的老店。秀才胡月亭却已经把祖上传下的布铺做垮了。黄和光的家财既有镇上的房租,也有压在各种老铺里的现金收益。县城上“那家‘殷实绅商’不是在轮船公司里多少有点股本”。在《霜叶》这部小说中,几乎每个绅缙家庭都与商业有所关联。
“清政府和先前的皇朝一样,明确禁止绅士从事若干商业活动。”但实际上,还是有绅士会改换姓名经商。不过,“以牟利为宗旨的商业活动从不被视作绅士的正当职业”。尽管清末以后有越来越多的绅士利用经商牟利,商业活动本身依旧受到上层绅士的贬斥。在漫长的传统社会中,真正通过经商获得丰厚利润的还是曾有仕宦经历的绅士。帝制时代,在朝担任官职几乎是获得巨额财富的唯一途径。不仅是高官才能获得高收入,历史学研究者从方志和宗谱中获悉,几乎所有官员都能获得大量财富。官员自己和其他人都认为,与任何职业相比,当官最有利可图。而对于没有担任官职的绅士而言,发挥绅士功能则是他们的重要收入来源。绅士阶层作为一个具有领导地位和特殊声望的精英阶层,承担着众多地方和宗族事务。绅士阶层能够从承担地方事务中获得丰厚的收入。这些收入来自聘金、礼金、当地居民摊派甚至是地方税收。这些收入往往高于土地或经商的所得。
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霜叶》开篇时,张府内绅缙太太们的谈话了。无论是从事土地经营和高利贷盘剥的赵守义,还是从事现代商业活动的王伯申,这两位县城数一数二的绅士,都“根基太浅”,是上不得台面的。赵守义、王伯申这两位县城最有势力的绅缙,他们集聚财富的方式不仅过去在传统绅士阶层中不入流,而且财富的规模也未见得能与帝制时代的绅士相比。从几位绅缙“太太们”的谈话可知,县城里现在的大户哪有以前的大户人家“底子厚”。小说中的大部分绅缙无论是经济收入,还是身份地位,都无法与以前的绅缙相比。《霜叶》中看似写了绅缙家太太们的居家闲谈,其实展现了民国初年由政治经济转型引发的地方权势的转移。
随着传统绅士阶层转向单纯的土地剥削和高利贷收入或者从事商业活动,有一定经济实力的社会阶层也在试图享受绅士阶层的待遇。小曹庄的一个小小的“暴发户”曹志诚,有三十多亩田地,讨了个大户人家的丫头做老婆,便学起了大户人家的规矩,摆起架子来,“专心打算出最便宜的价钱雇佣村里一些穷得没有办法的人做短工”。就是这样一个刚靠着土地收入当上小地主的人,已经在村里干起原本是绅士才有资格做的包揽诉讼。
不仅绅士阶层在地方管理中的职权被兴起的富裕庶民分割,更让绅缙太太们感到不忿的是绅缙人家在日常生活中刻意彰显的阶层区隔也被逐渐打破。在张家老太太看来:“如今差不多的人家都讲究空场面了。那怕是个卖菜挑粪出身的,今天有几个钱,死了爷娘竟然也学绅缙人家的排场,刻讣文,开丧,也居然还有人和他们往来;这要是在三十年前呀,那里成呢?干脆就没有人去理他……”瑞姑太太也感慨:“从前看身份,现在就看有没有钱。”“作为传统乡村的一个独特的社会集团,士绅不仅是封建礼教文化的代表,也是政治权力的象征在地方上对声望、文化、经济等资源的垄断,使其成为占据乡间生活中心并拥有某种权力的魅力型人物……士绅与平民不断在日常生活的各种细节中区分彼此,从而共同维护各自在权力关系中的身份。人们希望成为士绅群体中的一员,并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权力的合法性及权力关系本身。”但民国以后,清朝旧制废除,绅民界限日益模糊。小说中,属于绅士阶层的礼制开始被富裕的庶民仿效,并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乡民的认可。
小说中,财富多寡不仅僭越了帝制时代社会阶层的区隔,也在逐渐生成管控地方事务的资格。在传统社会中,绅缙身份由科考和仕宦得来。尽管绅缙的家人可以与其共享特权与荣耀,但除蒙荫以外,一般而言绅缙身份终究不可世袭。但科举制度废除以后,无论是科考正途或是捐纳异途都不复存在。较之功名官职而言,财富恰恰能够代际传承。小说中,绅缙身份出现了一种“世袭化”的倾向。绅缙家庭的少爷如张恂如等人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出来担任管理地方事务的绅缙。
茅盾之前的小说往往强调绅士阶层的文化属性。《霜叶》这部小说却刻意淡化了这一点,而重点展示绅缙的经济资本。小说中,由“官”到“管”的“缙”代替了学而优则仕的“士”,经济取代知识成为绅缙身份的标志。种种日常生活层面细碎的细节实际上展现了民国初年绅士阶层及地方权势一些根本性的变化。“在由农业宗法社会向工商业社会的过渡转折中,金钱开始替代功名成为衡量社会成就和社会地位的标志。人们逐渐用经济成就的大小而不是文章道德的高低来评判一个人的社会价值。”《霜叶》所呈现的半新半旧的社会历史风貌,实质上也就是政治变革引发经济结构骤变之后,地方精英的分崩离析与结构重组。而这种地方精英内部的变化正是《霜叶》中主要故事情节展开的原点。
二
现在研究普遍认为,《霜叶》展现了农耕文明与现代商业的冲突。其实,小说中还花了更多的笔墨来表现经济基础变化引发地方权势转移之后,作为地方精英的绅缙们如何面对和处理这种冲突之下的地方事务。在小说这种地方绅缙对地方事务的管控又渗透于县城绅缙家庭日常生活的细节之中。
小说开篇以张恂如与家中女眷的谈话引出了新派绅缙王伯申试图以兴办平民习艺所为名与老派绅缙争夺善堂的管理权。随后,又以县城里绅缙与“少爷班”等各色人物在茶肆的闲谈进一步勾勒出县城绅缙们的派系划分和处理地方事务的立场。如何处理地方公益事业中最大宗款项——善堂存款,成了小说中绅缙们争论的焦点。
通常我们会将王伯申与赵守义对善堂管控权的争夺视为地主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冲突。当然,从二人背后的经济基础来看似乎也没有错。不过,我们也应该了解,除了按不同经济基础划分出人物社会阶层差异之外,赵守义与王伯申在小说中还有着一个共通的身份属性——绅缙。因此,这就不再是单纯的农耕文明和商业文明之间冲突、落后的地主阶级和新兴资产阶级矛盾,而是社会转型期作为地方精英的绅缙们在地方事务中的内部权力分配问题。
赵守义是县城中老一辈绅缙中最有实力的一位,并代表着老派缙绅掌管县城的公共事务——善堂。与他同属一个派系的鲍德新是前清的监生,胡月亭是前清的一名秀才。前者以捐纳异途得功名,后者是科举正途出身。二位无疑都具有帝制时代的绅缙身份。赵守义能在其中为首,又能与省城举人这样的上层绅士交好,应该具备帝制时代的绅缙身份。至于王伯申则被归为了新派绅缙。他的合作伙伴大多是自己公司的职员,所结交的上层势力也不再是有威望的绅缙,而是科长这样现代行政体系中的政府官员。他也很愿意与在上海做买办的冯退庵这样的更新式的人物往来。他的新派既来自新的经济基础,也来自新的政治势力。王伯申虽有做官不成的父亲,但作为新兴的绅商在地方上的势力仍旧稍逊于“老派”绅缙。《霜叶》中传统的地方事务仍由一些“老派”的绅士掌控。而随着经济地位的上升,从事现代商业的“新派”绅缙也开始与“老派”争夺管理善堂这样的地方核心权力。
《霜叶》中所写的善堂在江南地区是十分常见的综合性慈善机构,一般涵盖育婴堂、义塾、保甲局、义渡、丐厂等众多机构,负责老人、寡妇、弃婴的赡养,施舍药材、食物,教育,治安巡逻,救灾、救生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霜叶》中就谈到了县城的孤老病穷按月在善堂领取抚恤金,善堂每年还要施药材。善堂运营的经费来自私人或其他社会组织的捐赠,捐赠的形式包括土地和现金等,也有官产投入其中,如国家划拨的土地等。《霜叶》中写道,长江三角洲地区善会、善堂林立,就连县城内及之外的市镇也遍布着善会善堂。经济上的富庶曾使帝制时代的江南绅士阶层十分乐于出资兴办各种地方公益事业。善会善堂基本上都由地方绅士负责经营管理,领导这些善举的群体被称为善堂绅士或善举总董。“负责当年运营的会员也希望在证明众人的捐赠都得到正当的运用的同时,报告当年事业究竟取得了什么成绩。这样就出版并广泛散发了被称为《征信录》的会计事业报告书。于是捐赠者和参与这一事业的同仁利用该报告对事业内容进行监督。”
但是,小说中,赵守义掌管善堂十余年来竟然都没有做过征信录。这是十分反常的情况。此外,在多数情况下,善会善堂运营需要大量经费,每年的赤字部分需要主事的绅士自己垫付亏空,对绅士而言这成了一种类似于徭役的承重负担,因而被地方绅士视为畏途。而《霜叶》中,善堂已经由赵守义一个人把持多年,这桩传统慈善事业反倒成了有利可图、值得一争的领域。以赵守义为首的“老派”绅缙除了昏聩之外,私德与公德皆不甚佳。这种道德上的缺陷显然无法满足帝制时代对地方公益事业管理者的基本要求。至于,“新派”绅缙王伯申,他的新在老派绅缙眼中只是:“就事论事,只要一件事情上对了劲,那怕你就和他有杀父之仇,他也会来拉拢你,俯就你。事情一过,他再丢手。”张、钱两家的太太们看来,王家几代都是精明透顶的人物,只会钻营占便宜而从不吃亏。小说也不断强调着这个新派绅缙上身唯利是图的商人特性。王伯申办平民习艺所既是试图拥有传统绅士在地方的声望,其中也包含有个人的利益诉求。王伯申的轮船公司随意倾倒煤渣以致河道堵塞,轮船航行引发的水涝还淹没了农民的田地,危害一方。但精明算计经营成本的王伯申却并没有在这些问题上表现出对公益事业的热心,反倒利用自己的绅缙身份与官员疏通来维系自己的利益而损害地方公益。
最终,新派绅缙与老派绅缙经过互相算计之后,还是达成了利益和权力的妥协。尽管新旧两派绅缙经济基础和政治势力依然不同,但同处于绅缙地位还是能让他们因为共同利益而暂停争斗。地方公益尤其是穷苦人的利益并不在新旧两派绅缙的重要考量范围之内,县城里的大部分绅缙也都因为自身利益而袖手旁观。这并不是帝制时代绅士阶层主事地方的常态。
民国以后,绅士管理地方失去了官方的监督和规则约束,更失却了物质基础。当掌控地方的绅士成了单纯依靠土地和高利贷剥削的劣绅或者唯利是图的商人,那么就很难期待他们能够如传统正派绅士一般为地方公益事业尽心尽力。然而,在县城这样的基层社会,不仅在制度上绅缙依旧是实际的控制者,而且平民的心态依旧希望绅缙主事。《霜叶》所写的也正是新旧交替的社会背景下,作为精英的绅缙阶层的道德失落和责任缺失。而茅盾极力刻画民国初年这种半新半旧的氛围的同时,也在怀想一种正派绅士主事地方的理想状态。
三
时代转换过程中,绅缙的私利与公益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但在小说中,无论是老派绅缙赵守义,还是新派绅缙王伯申,都不是帝制时代掌管地方事务的精英阶层。从“太太们”的闲谈来看,县城里的大户“四象八头牛”大都衰败得没有影了,只剩下钱家这一头象。而在钱家的瑞姑太太看来,钱家也不如当年,算不得象而只是一头瘦牛了。“同治前后,家产百万以上可称“象”,五十万至百万者称‘牛’,三至五十万喻为‘狗’。到清末民初,这‘四象’财产达到巅峰,都有上千万两以上。”小说中这些原本的大户都因经济变革而衰败。在经济变革中发起来的绅缙其经济规模已大不如前。
然而,茅盾本人依旧对正派绅士造福一方的历史记忆充满怀想。正当老派的赵守义等一众绅缙与绅商王伯申针对善堂存款产生冲突时,一派看似隐没的政治力量浮出水面。一位是新派班头、已故的老一辈绅缙钱俊人的儿子钱良材,一位是喜好格致之学、不合时宜的老绅缙朱行健。钱良材的父亲钱俊人是前清时候县里的热心人,“新派的班头,他把家产花了大半,办这样办那样”。现下闲散、不合时宜的老绅缙朱行健也总是和他一道帮衬。这两位无疑是传统正派绅缙无私奉献地方的典型。可惜的是钱俊人壮年而逝,朱行健只是个说的话“平时就被人用半个耳朵听着”的闲散老绅缙。
小说中关于老绅缙朱行健的内容大多与他喜好科学技术有关。但从朱行健参与地方事务的少量细节中,我们却能感受到他沉迷于科技是一种逃避。赵守义原本满以为早年在县城里“闹维新”的朱行健会支持平民习艺所这样看似新派的地方事务。但是,面对少爷班们热心用善堂办现代慈善事业平民习艺所时,朱行健能清醒地指出其中的症结和风险。他也曾与钱俊人热心办新派事业,却最终一事无成。而他也能体会钱俊人的感慨:“行健戊戌算来也有二十年了,我们学人家的声光化电,多少还有点样子,惟独学到典章政法却完全不成气候,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什么缘故呢?”朱行健对于声光电化的痴迷,也来自对典章政法改革的失望情绪。不过,当面对涉及地方公益的大事件时,他一改平时闲散的作风,主张用善堂的款项疏通河道,解决轮船带来的农田水患。服务桑梓的绅缙职责,在朱行健那里也并不曾被抛却。
钱俊人的儿子钱良材在茅盾后来的回忆录中被归为“一些出身于剥削家庭的青年知识分子”。可实际上,小说中非但没有涉及这些青年剥削的细节,反倒大量书写了他们为地方公益的无私付出。正派的传统绅士日渐式微的事实或许激发了茅盾的怀想与向往。这使得《霜叶》中的钱良材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正派绅士钱俊人的某种再现,是帝制时代正派地方精英的回光返照。
钱良材出场之前,他的嗣母瑞姑太太就谈到钱良材活像他的父亲钱俊人。钱家的宗亲“永顺哥”也忍不住和村民反复地赞叹钱良材:“活像他的老子,活像他的老子!啊呦呦,活像!”“活像!一点儿也不差!”“你要是记得三老爷,二十多年前的三老爷,我跟你打赌你敢说一声不像?”小曹庄的村民认识钱良材,也因为他是赫赫有名的钱俊人钱三老爷的公子。在钱家庄,钱良材的地位也与钱俊人的声望密切相关。
对于钱良材本人来说,他每次提到父亲生前的言行必然会引起虔诚而思慕的心情。钱良材当年站在父亲的病床前聆听嘱咐时,甚至会感觉到父亲的那种刚毅豪迈的力量已经移在自己身上。他十分努力地继承父亲为桑梓服务的理想。钱良材看不起王伯申明明是自私自利的守财奴骨头,却要充大老官假意关心地方公益。于是他“存心要教给他,如果要争点名气,要大家佩服,就该懂得钱是应当怎样大把大把的化!”“钱良材和他的父亲一样的脾气:最看不起那些成天在钱眼里翻筋斗的市侩,也最喜欢和一些伪君子斗气。在吝啬的人面前,他们越发要挥金如土。”
尽管,钱良材在小说中是县城里的“少爷班”,而不具备钱俊人那样的绅缙身份,却依旧竭尽着正派绅缙的职责,诚挚地关心乡民的利益。王伯申的轮船导致河道周边农田被淹。县城其他绅缙大多都在轮船公司有股份而不愿牺牲自己的经济利益出面协调。只有朱行健和钱良材愿意上公呈处理。可是王伯申与官员的关系却使此事不了了之。在下了两天雨以后,钱良材担心家乡的水患,赶回去察看。在与绅缙官员交涉无果的请况下,钱良材再次选择了大把花钱的方式解决问题。他花费自己的家财,连夜组织村民筑起堤坝,防治轮船航线带来的水涝灾害。这个过程中,钱良材独自承担重责,颇有点孤军奋战的悲壮决绝。朱行健和钱良材让其他绅缙忌惮之处就在于,这样的正派绅缙能够为了公益而发起“傻劲”来,全然不顾及自身利益。
茅盾对于这样的正派绅士是充满情感和偏爱的。钱俊人担心吃奶三分像,而奶妈出身低微、小家子气、说不定还有暗病,所以钱良材是自己的母亲喂的奶。这在绅士家庭中是十分少见的情况。赵守义的连襟徐士秀打量起钱良材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收敛起傲慢。他看到,钱良材即便只穿一件短衣却也是上等的杭纺。“良材的脸上那样的温和,然而那两道浓眉,那一对顾盼时闪闪有光的眼睛,那直鼻子,那一张方口,那稍见得窄长的脸盘儿,再加上他那雍容华贵,不怒而威的风度,都显出他不是一个等闲的人物。”原本是以徐士秀的视角叙述,但字里行间又不难感到作者忍不住的溢美之词。就连与钱府有关的人物都获得乡民的另眼相看。永顺哥一个农家老汉,因为和钱良材是同一个高祖的,“小时候也在这阔本家的家塾里和良材的伯父一同念过一年书。良材家里有什么红白事儿,这‘永顺哥’穿起他那件二十年前结婚时缝制的宝蓝绸子夹袍,居然也有点斯文样儿,人家说他毕竟是‘钱府’一脉,有骨子”。
小说中,钱良材具有极高的道德操守和品行规范。为了农民的利益,他到县城与官员绅缙交涉,尽力挽救危局。在白糟蹋了时间却一无所获时,他会发自内心地羞愧。在没有实际解决问题的情况下,他“觉得没有面目再回村去,再像往日一样站在那些熟识的质朴的人们面前,坦然接受他们的尊敬和热望的眼光”。筑堤坝时,但凡用到乡民的一个麻袋、竹篓,他都叮嘱家丁一定要付钱,绝不让农民吃亏。连外乡的船夫也知道钱大少爷从不亏待人,乡里的百姓更对他信任、推崇。为了突出钱良材名门望族、气度不凡的形象,小说中还专门用邻村曹家庄的小地主“暴发户”曹志诚做陪衬。曹志诚这个满脸麻子、腆出个大肚子、满身臭汗、说起话来颤动着一身的肥肉的土财主,更凸显出钱良材这位正派绅缙家的大少爷是如何气宇轩昂,正直、无私、善良。
在传统社会中,绅士是一乡所望、一邑之首。这种特殊的地位既得益于官方策令,也源自正派绅缙对于乡里公共事业的付出。《霜叶》这部小说的很大一部分情节也是围绕绅缙与地方公益之间的关系展开。而小说中,善堂的管理正显示出了当时地方绅缙与公益事业之间的裂隙和矛盾。诚如上文所言,江南地区的善会善堂是涵盖社会生活各方面的综合性公益机构。在传统社会中,这种机构的设立和运行既有地方官员强加于绅缙的近似国家徭役的强制要求,也不乏乐善好施的正派绅缙一掷千金的主动承担。绅士在地方的声望也正是通过对当地社会的贡献所构筑。《霜叶》中的钱俊人无疑是正派绅缙的某种理想状态,大有毁家纾难、为国为民的担当。他的儿子钱良材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这种正派绅缙道德理想的继承者。
然而,历史的轨迹早已划过了清王朝最后的边儿。作为继承者的钱良材开始对父辈的理想产生了迷茫和更进一步的思考。面对家世的衰微,社会现实的旧辙已坏、新轨未立,钱良材坚持以一己之力承继正派绅士的理想,但对于现实也不免充满困惑与反思。他牺牲了自己和乡里的土地,出资筑堰防涝。但工程完成后,他感到了说不出的懊恼和空虚:“如果那时他是仗着‘对大家有利’的确信来抵消大家的‘不大愿意’的,那么现在他这份乐观和自信已经动摇而且在一点一点消灭。”钱家庄的质朴的农民渴望把所有的疑难“整个儿”交给钱大少爷。他们习惯于“天塌自有长人顶”的快慰。村民觉得钱大少爷见过知县老爷了,就会有办法。他们听说钱大少爷已经想好了办法,“老年人会意地微笑,小孩子欢呼雀跃”。小说中,随处的日常生活细节展现着传统向现代转换的症候。
清朝到民国的变迁,并没有改变村民的思想意识观念,他们仍旧等待着被绅缙和父母官拯救或者简单地暴力相抗。而钱良材则对现实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他明白:“大家服从他,因为他是钱少爷,是村里唯一的大地主,有钱有势,在农民眼中就是个土皇帝似的,大家的服从他,并不是明白他这样办对于大家有益,而只是习惯的怕他而已!”农民的这些想法是让他痛苦的。他对钱俊人的事业有继承,也有迷茫与自省。尽管履行着绅缙之责,但他清楚自己已不是当年的绅缙,而只是和曹志诚一样的地主。“他整天沉酣于自己所谓的大志,他自信将给别人带来以幸福的,然而他最亲近的人,他的嗣母,他的夫人,却担着忧虑,挨着寂寞,他竟还不甚晓得。而且他究竟得到了什么呢?究竟为别人做到了什么呢?甚至在这小小的村庄,他和他的父亲总可以说是化了点心血,化了钱,可是他们父子二人只得到了绅缙地主们的仇视,而贫困的乡下人则得到了什么。”正派绅士阶层无私地倾尽所有心力家财却一事无成,这多少显出了单纯的个人理想和担当在改良社会上的无力,也是茅盾个人对正绅理想的留恋与游移。
小说开篇谈及筹办新的慈善事业时,老绅缙朱行健就曾对维新派改良社会的失败努力有所感慨。而作为维新派绅缙钱俊人的继承者,钱良材也一直处于对父亲正派绅缙理想的坚守与反思之中。在他心目中,父亲给他指的道路没有错:“可是如果他从前自己是坐了船走的,我想我现在总该换个马儿或者车子去试试罢?”钱良材的抉择也不仅仅是对父辈绅缙处世之道的反思。钱良材最终咬紧牙关,把先父遗下来的最后一桩事业,佃户福利会停掉了。这也多少有些经济上的考虑考虑。《霜叶》中几乎没有谈到钱良材的经济来源。他既不从事商业经营,又在土地经营上厚道纯良不让穷苦的农人吃亏,那么他大把花出去的钱来自何处呢?
其实,茅盾虽没有直接追溯钱家的官职家世,却也暗示了钱家是名门望族。正如上文所言,这样的绅缙世家能够从做官和承担地方事务中获得远高于地租和经商的收入。钱家是县城的“四象八头牛”中仅存的“象”了。“大爷派”十足的钱良材也养成了如父亲一般大把散钱的习惯。而在钱家的瑞姑太太看来,钱家也不如当年,算不得象而只是一头瘦牛了。在清季民国初年的社会经济结构变动中,地方绅士也随之产生了内外部的严重分化。随着经济实力的下降,正派绅缙对地方的贡献逐渐减小。正派绅缙的继承者钱良材虽有志于继承父志,但已失却了帝制时代绅缙经的济实力和政治权力。
与茅盾的许多长篇小说创作相似,《霜叶》也是一部没有完成的作品。小说中也并没有展现正派绅缙的继承人钱良材在社会政治之路上的抉择。而小说的后半部分却多少透露了正派绅缙的继承者思想样态的转变。钱良材质问张恂如:“你是张恂如。大中华民国的一个公民,然而你又是人之子,人之夫,人之父,你的至亲骨肉都在你身上有巴望,各种各样的巴望,请问你何去何从。你该怎样?”这一番话也未尝不是他对自己的拷问。一方面,他感到了在五伦的圈子里没有自由的自己,在家宅之外的事业也困境重重。另一方面,他又对“民国”这一现代国家形态有清晰的概念,也具有农民所没有的公民意识。儒家道德约束与现代公民意识的转变,公民责任与亲族的利益期望,传统正派绅缙的事业与新兴社会局面下的道路选择,都构成了这个正派绅缙继承者的内心的困扰。
小说中,县城两大绅缙赵守义与王伯申对善堂管理权的争夺,是清季民国初年政治经济变革之下精英阶层涣散的体现,而钱良材与朱行健则在时代骤变中困顿地坚守着一种旧式地方精英的道德理想。
四
茅盾本人就出身于江南小镇的绅商家庭。茅盾在小说中的叙述也颇有些家族史书写的色彩。帝制时代,读书人以科举制度获取功名,进则为官,退则为绅。江南自古富庶繁华,文化兴盛,既有不少诗礼传家者靠着科考正途跻身绅士,也有商人以捐纳的异途成为绅士。“晚清咸丰、同治以后,商人竞相捐纳,如潮水般涌入士绅阶层,形成一个特殊而又影响巨大的绅商群体。”茅盾的祖父经商之余,手不弃卷,多年以来期望有科举正途出身;虽未如所愿,倒也还是以捐纳得了绅士身份。茅盾在回忆录中也谈及祖父人品端方而被当地绅士请去商议地方事务。茅盾的父辈自幼受教应举,亲族中也不乏由绅入商或由商入绅者。
生长于江南一带绅士家庭的茅盾,历来对绅士阶层在清季民国的现代转型充满兴趣。茅盾的小说创作中惯以绅士阶层在经济转型中的演变分化展现其对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的某种整体性的分析。而他笔下的绅士阶层又常常若隐若现,并与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等他所掌握的社会政治理念混杂在一起。茅盾习惯于在叙述人物身世背景时谈及人物的绅士身份和绅士家庭背景。而《霜叶》的叙事时间推至了民国初年,远早于他几乎所有的小说创作。绅士阶层不再是小说中人物的过往,而成为了当下。这是帝制时代的绅缙在民国社会中嬗变的最初形态。某种意义上说,《霜叶》是茅盾之前许多小说创作的前传,也最大程度地暴露了他内心隐秘的情结。或许也正因如此,新时期以后,茅盾仍旧对这部未完成的小说恋恋不忘,想要续作。
续稿中,茅盾试图重新将《霜叶》归之于某种政治理论和自我阐释的逻辑自洽体系当中。为此,续稿中王伯申要办电灯公司,黄和光与张恂如都要认股。他的那位原本在小说中着墨不多的儿子王民治则会携新婚妻子东渡求学,学电机以服务于电灯公司发展的需要。大有“洗白”资本家王伯申的势头,也符合茅盾历来对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兴趣和好感。王伯申一家未尝没有成为《子夜》中吴荪甫那样的民族资本家的可能。续稿中,正派绅缙钱俊人的继承者在国民革命的大潮中投入了新的政治理想。钱良材等绅缙家族接受了新式教育的青年,也极有可能成长为《动摇》中参与国民革命运动的革命青年。小说中出场不多的绅缙家族的小姐们,在城里接受了现代教育,也将成为茅盾小说中常常书写的时代女性。
总体上看,《霜叶》标志着茅盾在创作手法的一次释放。细碎的日常是茅盾书写得最为细致生动、得心应手的内容。而茅盾长期以来却更希望以一种宏大叙述表现中国社会政治的重大事件和突出风貌。这种写作专长与写作主题偏好之间的差距,也常常使得茅盾的小说显出某种生硬和造作。而在《霜叶》中,茅盾开始平顺地处理二者的关系,以自己书写琐碎幽微的特长来展现一个社会迟缓的变局。
同时,《霜叶》是一个复杂的文本,包含着茅盾多年来对中国社会政治的思考。20世纪40年代,茅盾在新文学上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确认,甚至被人讽为才到中年便“称公称老”。创作《霜叶》时,他已到过延安,但最终没有留下。到桂林时又受到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张道藩的接见,大有左右逢源之势。而《霜叶》整部小说基调沉郁,局势模糊,政治倾向亦极不明朗。可以说,其中也多少透露出了茅盾内心在面对社会政治理念抉择上的某种困境。
茅盾自称清楚《霜叶》中的青年知识分子只是霜叶而非红花。霜叶的红固然只是木叶凋零衰败前回光返照的灿烂,二月花才是新春将至一场明媚的开始。但从小说文本来看,这旧的红甚至比新生的红更让作者留恋,也正如落寞的正派绅缙也有新兴社会政治理想一般光明的魅力。或者“霜叶红似二月花”之前的一句“停车坐爱枫林晚”才更符合茅盾的创作心声。某种意义上说,《霜叶》包含着茅盾小说创作与内心世界的一些隐秘,由此出发来反观茅盾其他的小说创作,我们或许能产生一些新的认识。
(罗维斯,南开大学文学院讲师)
Dissociation and Defence of the Elites Gentry Class in Frosted Leave as Red as Flowers in Early Spring
Luo Weisi
Frosted Leave as Red as Flowers in Early Spring describes the subtle changes of loc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transition for the gentry’s daily life in south of the Yangtze in the early years of Republic of China.The novel depicts the phenomenon that the gentry act in their own self-interest instead of the interests of local villagers due to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ir economic resource.The author Mao Dun portrays some gentry who confirm the ideal of home service.The narration of gentry in the novel is related to Mao Dun’s family background and reveals some of his complex.
Mao Dun’s Fiction;Gentry;Local Affairs;Transformation;Persistence
*本文系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青年项目“绅士阶层的演化与茅盾的文学创作”(项目编号:2X2016136)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