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的语体修辞思想探析
2017-11-13李少丹
李少丹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漳州 363000)
林语堂的语体修辞思想探析
李少丹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漳州 363000)
林语堂先生的文章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论及谈话体、散文体、戏剧体、诗歌体等语体,并以独到的感悟和生动形象的语言说明了多种语体的语言修辞特点,体现了鲜明的语体修辞意识,林语堂的作品也实践着他的语体修辞观,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语言运用自然得体,其语体修辞思想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
林语堂;语体;修辞
林语堂是著名的文学家、语言学家和评论家,他的文章涉及文学、艺术、语言、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对修辞也颇有研究,在他文集中可以看到不少有关遣词造句、篇章组织、语体风格等方面的精彩论述和独到的见解。本文主要探讨林语堂在语体修辞方面的思想与贡献。“语体是因交际领域、目的、对象的不同而形成的言语特点的综合体。”“不同的语体,有着一系列与之相适应的语言表达手段;不同的语言表达手段,分别与不同的语体相协调。”林语堂先生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论及谈话体、演讲体、散文体、小说体、诗歌体等语体,以独到的感悟和生动形象的语言说明了多种语体的语言修辞特点,指出了不同语体在语言表达手段运用方面应注意的问题,体现了鲜明的语体修辞意识,林语堂的作品也实践着他的语体修辞观,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其语言运用自然得体,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他的语体修辞思想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关于谈话体
语体类型通常可分为口语语体和书面语体两大类。口头语体以声音为媒介,一般是在同一时空面对面进行的有声语言交谈,和书面语体语境不同,因而具有不同的特点。口语语体又可分为日常谈话体和演说体,由于交际对象交际场合不同,话题特点不同,其语言运用特点与风格等方面皆有差异。林语堂在一次演讲中说过:“绅士的演讲,应当像女孩子穿的迷你裙一样,愈短愈好。”这句话幽默风趣地指出了演讲体具有短小精悍的特点,成为大众认可并流传至今的名言。林语堂先生还专门为谈话体的语体修辞特点撰写文章,题目为《论谈话》,该文发表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当时人们还不太重视口语语体修辞研究,他的这篇文章对谈话体作了精辟的论析,其观点具有前瞻性,所指出的谈话语体修辞特点与后人所论述的特点相通。林语堂有关谈话体的主要观点有以下几方面:
(一)话题随意琐碎
林语堂于1934年6月在《在人间》第5期发表了《论谈话》一文,后收入林语堂文集《拾遗集》(下)。该文论述了谈话体的特点,涉及了语境、话题等因素,认为谈话体是“一种较多言、较闲逸的会谈,同时所说的题目也比较琐碎,比较和生意无关”。还说:“琐碎的材料是谈话的灵魂。如果没有琐碎的轻快成分,谈话一定立刻变得滞重乏味,而哲学也变成脱了人生的愚蠢学问。”文中所说的“题目琐碎”与当今语体修辞学所说的“话题的多样性”相当。文中还进一步指出谈话体是“毫无次序,毫无收束,尽欢而散。”道出了谈话具有随意性、闲逸轻快的特点,他认为如果没有这些特点谈话就十分乏味,效果不好。从上述文字中可看到林语堂注意到谈话的语体修辞特点:话题多样性与随意性。其观点符合口语交际中对话的特点与交际心理特点,与后人对谈话体的研究和论述基本一致。
(二)受环境气氛、听觉视觉及对象等语境的制约
修辞学家陈望道先生说:“修辞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义。”林语堂先生在《论谈话》一文中也指出了谈话的对象情境,他说:“真正谈话的必要条件是:我们能够在一个房间里悠闲而亲切的空气中表示我们的意见,身边只有几个好友,没有碍目之人。”认为谈话的境界应该是“当我们找到一个真正可谈话的人,其快乐是和阅读一个有风趣的作家的著作相同(如果不是更大的话),而且此外还有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对方姿态的快感。”可见林语堂先生在论谈话体的语体修辞特点时注意环境和交际对象等语境的制约作用。日常谈话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和表情,所以说话者的语调态势在语言表达中也起着重要的作用。如郑远汉先生《言语风格学》说的,“谈话体是谈话式的语言,谈话人的音容笑貌往往同时表露出来,因此重视语气的表现是谈话体的修辞特点。”修辞学家研究发现在谈话体中声音语调语气与其他语体是一个重要的区别点,而林语堂先生也早已强调了声音与表情在交谈中的重要作用。
(三)格调闲适
林语堂在《论谈话》中还探讨了谈话体的风格特色,运用比较法,分析了谈话体与小品文及政治家言论的差别,首先和小品文比较,指出:“大概谈话佳者都和美妙的小品文一样;无论在格调或内容方面,谈话都和小品文一样。”“谈话和小品文最雷同之点是在其格调的闲适。”然后将日常谈话与与政治家的言论相比,认为政治家的言论“有一种气息,使人敬而远之,像一个衣服穿得过多或脂粉涂得过厚的女人。”而谈话体则是“亲切的吸引力”和“讲究的随便”,“如看见一个衣饰淡抹素服的村女,在江干洗衣,头发微乱,一纽不扣,但反觉得可亲可爱。”林语堂通过形象的比喻和比较,生动地说明了谈话体的格调为闲适,也说明了谈话体在语言运用上无需华丽的词藻,不拘一格,用词用句自然随意,各类词各种句式广泛运用,收放自如,简练朴实。
二、关于散文体
散文体属于书面语体中的文学语体,其语言形象生动,灵活自然。林语堂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出版的《吾国吾民》第七章的“散文”部分,论述了有关散文体的语体修辞特点。
(一)语言灵活不造作
文学反映生活,因此其语言接近日常生活口语。林语堂先生在《散文》中指出:优良的散文是有“一种具有甜畅的围炉闲话的风致,”“这样的散文,必须用现行的活的语言,才能写得出来,而不是矫揉造作的语言所能胜任。”黎运汉、盛永生的《汉语语体修辞》也认为散文体是“文学语体中最开放、最兼容、最自由灵活的语体”,它兼收并蓄,各种词语都灵活运用,包括方言土语、熟语等,林语堂先生也认为好的散文的语言“不应太文雅”,要能反映现实生活的日常事实。
(二)语句结构不能太平衡
林语堂先生认为散文体的语句结构不能太平衡,应是自然而不造作。他在《散文》中说:“好散文的进展必须用天然的大脚步跨过去”,认为散文要具有一定的篇幅与轮廓,强调“好散文必不能有太平衡的结构,而骈体文却是显明地过分平衡的。”他进一步指出骈体文散文诗式的散文都矫揉造作,不是优良的散文。林语堂的这些见解道出了散文结构灵活,句式丰富多变的特点。当今人们也普遍认为散文体的语句往往是长短相间,整散交错,时松时紧,有常有变,不拘一格,没有特别的定规。
(三)语言娓娓动人
林语堂先生认为“好散文一定条理通畅而娓娓动人,并有些拟人的。”强调散文要有真情,不能过于含蓄,不能剥夺文章的性灵。他认为散文的语言不能是死的,乏味的,应该自然而活跃,娓娓动人。“娓娓动人”说明了散文要从情感上打动人心,具有情感性特点。“并有些拟人”说明了散文语言要生动形象,而拟人是达到语言形象生动的一个重要的修辞手段。郑颐寿的《文艺修辞学》说过“形象性是文艺修辞的本质特征。”黄伯荣主编的《现代汉语》(下)也指出:“文艺语体的语言具有形象性和情感性,这是区别于其他语体的主要特征。”散文属于文艺语体,其语言形象生动的特点是鲜明的,林语堂先生有关散文的论述强调了这一特点。
小品文也是散文的一种,林语堂先生提倡幽默、闲适的小品文,他写下了《论小品文笔调》《小品文之遗绪》《再谈小品文之遗绪》《大学与小品文笔调》《再谈姚颖与小品文》等文章,强调散文的自然闲适与性灵,倡导娓语式散文。林语堂先生在《小品文之遗绪》谈到:“我所要搜集的理想散文,乃得语言自然节奏之散文,如在风雨之夕围炉谈天,善拉扯,带情感,亦庄亦谐,深入浅出,如与高僧谈禅,如与名士谈心,似连贯而未尝有痕迹,似散漫而未尝无伏线,欲罢不能,欲删不得,读其文如闻其声,听其声如见其人,此是吾所谓理想散文。”全面揭示了散文的语体修辞特点,其中“得语言自然节奏”“如在风雨之夕围炉谈天”“深入浅出”等说明了理想散文语言是自然得体的,“带情感,亦庄亦谐”“读其文如闻其声,听其声如见其人”指出了散文语言的情感性和形象性的特点。
三、关于戏剧体
戏剧体主要包括歌剧、地方戏及话剧。戏剧体的语言通俗明快,用语口语化、个性化。林语堂在《吾国吾民》第七章的“戏剧”部分对戏剧的语体修辞特点作了具体的探讨,主要针对我国传统戏曲的语体来论述,其主要观点有:
(一)形式特殊,亦雅亦俗
林语堂先生在《戏剧》一文论析了传统戏剧体的特殊性,文中指出:“中国戏剧之间杂的特性,乃为其特殊与伟大的普遍影响力之根源。中国戏剧为白话方言和诗歌的组合;语体文字为一般普通民众所容易了解者,而诗歌可以讴唱,且常富于高尚的诗情的美质。”“歌词插入于短距离间隔,其地位的重要超过于说白。”林语堂先生发现了戏曲歌剧中人物对话与唱词结合的特点,并指出了两者之间的不同,认为戏剧对话往往是采用普通民众口语甚至是方言,歌词则是富有诗情的诗歌,在戏剧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同时,林语堂先生还看到了悲剧和喜剧语言运用的不同特点,他指出:“喜剧多用对话,而悲剧及人间悲欢离合的恋爱则多发为诗歌。”这个发现值得我们关注,喜剧的欢快可以用对话直抒胸臆,而人间悲剧柔肠寸断之情难以简单诉说,更适合用含蓄抒情的诗词来表达与渲染悲剧美。
(二)戏曲的歌词不同于一般的诗歌
林语堂的文章论及了戏曲的用词造句及韵律特点,指出其与诗歌的不同特点。林语堂先生认为,戏曲中“所用的字眼,大半要被正统派诗人嗤之以鼻,认为是俚俗不堪的。”“所写的语言的本身,即所谓白话,已解脱了古典文学的羁绊,获得天然而自由的雄壮底美质,迥非前代所能梦想得到。那时一种从人们口头直接传下来的语言,没有经过人工的矫揉修饰而形成天真美丽的文字,从那些不受古典文学束缚的作家笔下写出来,他们完全依仗自己的声调与音乐艺术的灵感。”戏曲尤其是地方戏的听众或观众为百姓大众,是服务百姓的,因此其语言必定与诗歌不同,用词用语接近百姓口语,不避俚俗语,自然朴实。林语堂先生还指出:“戏剧歌词之作者,得适应剧情空气之需要,故其字句较长,并得插入格外的字眼,韵律亦较宽而适宜于剧曲所用的白话文。”这里说明了戏剧的句子比诗歌长的特点,同时还指出了韵律比诗歌宽的特点,文章反复强调:“在戏曲里,韵律来得更宽松”,并以西厢记为例具体说明戏剧韵律的特点。
四、关于诗歌体
诗歌体也属于书面语体、文学语体,我国传统的诗歌具有鲜明的语体修辞风格。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第七章的诗歌部分论述了中国诗歌体的语体修辞特点,强调其雅洁含蓄、形象如画、音乐美质的特点。
(一)简洁含蓄
林语堂认为:“中国的诗,以雅洁胜,从不冗长”,“诗宜于含蓄暗示,而中国语言全是简约的语言,它所说的意义常超过于字面上的意义。”明确指出了我国传统诗歌语言的重要特点:语言简洁含蓄。这也是当代学者一致的看法。现代诗歌有的过于冗长,用词雅洁方面也有所欠缺,这与不注意诗歌的语体特点有密切关系。
(二)诗语如画
林语堂先生在文中指出:“诗的表白意思宜于具体的描写,而中国语言固常耽溺于“字面的描摹”。“诗人的目光,即为画家的目光,而绘画与诗乃合而为一。”“诗人不欲尽量言所欲言,他的工作却是用敏捷、简括而清楚的几笔,呼出一幅图画来。”认为汉语诗歌具有具象性,诗歌的语言形象如画,富有图画美。他十分推崇王维的诗歌,认为其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强调诗歌语言形象性的特点。
(三)音乐美质
林语堂先生认为中国诗歌“气韵生动,神隽明达。”富有气韵美和音乐美是汉语诗歌的重要特点。对比英文诗歌,林语堂认为:“中国语言以其清楚之音节所缺乏尾声的子音,具有一种明朗可唱的美质,非任何无音调的语言所可匹敌。中国诗是奠基于他的音调价值的平衡的,而英文诗则基于重音的音节。”他在文中指出了汉语诗歌注重平仄配合的音调美,并探讨了盛唐诗的平仄音节变换情况。林语堂先生在文中推崇古代诗歌的音乐美质,指出了汉语和其他语言的不同的特点。
五、关于小说体
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第七章也论及小说,但主要从内容上对小说作分类,并没有深入探讨其语言特点。文章根据小说内容分出侠义小说、神怪小说、历史小说、爱情小说、淫荡小说、社会讽刺小说、理想小说和社会写实小说等类别。其中只是提到“爱情小说一类的作品,其结构通常是最佳的,社会小说虽在过去六十年中盛行一时,其结构往往游移而散漫,形成一连串短片奇闻逸事的杂锦。”此外没有对小说语体的语言特征等方面做具体探讨。
综上所述,林语堂先生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对汉语语体修辞作了具体探讨,对谈话体的论述尤其生动形象,并具有开创性。除了上面提及文章外,林语堂先生的《今文八弊》《论孟子的文体》《怎样洗练入文》《谈文体之变》《论孟子的文体》《小品文之遗绪》《再谈小品文之遗绪》《得体文章》《论言文一致》等文也对文学语体的一些语言特点和存在的弊病也作了较多的探讨。林语堂先生有关语体修辞的文章对今后的语体研究及文学写作都很有启发意义。
注释:
[1]黎运汉、盛永生:《汉语语体修辞》,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9页。
[2]许钟宁:《语体修辞说要》,《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2002年第2期,第67页。
[4][5][6]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页,第9页,第4页。
[7][8][10][11][12][20]梅中泉:《林语堂名著全集》(第十八卷),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9]郑远汉:《言语风格学》,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
[13][14][15][16][17][21][22][23][24][25][26][27][28][29][30][31]梅中泉:《林语堂名著全集》(第二十卷),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
[18]郑颐寿:《文艺修辞学》,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年。
[19]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五版)(下册),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
〔责任编辑 吴文文〕
An Analysis of Lin Yutang’s Stylistic Rhetoric
Li Shaodan
As early as in the 1930s,Lin Yutang,with awareness of stylistic rhetoric,dealt with varieties of style in his works,of conversation,prose,drama,poetry etc.and distinguished their features respectively.He practised his stylistic rhetoric in his writings:whether in his novels or prose,language are rhetorically well-employed.
Lin Yutang,style,rhetoric
李少丹(1964~),女,福建永春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