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杜诗学研究的新创获──读曾祥波新著《杜诗考释》
2017-11-13曾绍皇
曾绍皇
宋代杜诗学研究的新创获──读曾祥波新著《杜诗考释》
曾绍皇
近年来,随着学术界高质量《杜甫全集》校注整理与对外译介的推陈出新、历代杜诗评论资料文献调研、辑目汇纂以及海外杜诗学研究的方兴未艾,文艺界关于杜甫的大型民族音乐剧、创新舞剧和新创话剧等层出不穷,杜甫或杜诗研究成为海内外古典文学研究中备受瞩目的关注焦点之一。杜诗作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为重要的文学经典,自宋代“千家注杜”以来,历代学者对杜诗的笺、注、释、评层见迭出,各执己见,百花齐放,形成了杜诗研究异常厚重的层累效应。因此,要对杜诗进行较为全面准确的研究,两方面的文献不可忽视:一是杜诗文本,这是杜诗研究的核心文献;一是历代学者的杜诗笺注(尤其是杜诗宋注),这是深入理解杜诗的重要史料。杜诗文本的准确阐释、深度理解和高水平赏析是保证杜诗研究不走样、不变形的重要基石;对历代学者杜诗笺注的追根溯源、辨伪存真则是全面了解杜诗学发展轨迹,保障杜诗研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推陈出新、后出转精的必要前提。
曾祥波副教授的新著《杜诗考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11月版)就是这样一部既注重杜集宋本、杜诗宋注之实证研究,又强调杜诗文本之精当选释的杜诗研究力作。祥波兄以研究宋诗著称,对有宋一代文献非常熟稔,著有《从唐音到宋调:以北宋前期诗歌为中心》(2006)、《宋诗史释》(2016)等著作。其对杜甫和杜诗的研究则“源于翻译洪业(煨莲)先生《TUHU:China’sGreatestPoet》(HarvardUniversityPress,1952)”,继而在杜诗研究领域成绩斐然。2011年,译注《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一书出版,引起学界关注。今又推出研杜力作《杜诗考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凡48万余字,是其近年治杜成果的集中展现。该书分上、下两编:上编为“杜集传谱考论”,主要考述王洙本、吴若本等杜集宋本和赵次公注、师尹注、蔡梦弼注等杜诗宋注的相关问题;下编为“杜诗选释”,共选诗117篇,所选诗篇“大体依据洪业《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一书范围”而加以拣择,“保留历代注家争议较多者加以辨释”,亦属刻意经营、独具心得之笺释。
诗歌是中国文学的主要体裁之一。自《诗经》、楚骚以来,历代诗歌各具特色,各有兴衰。治诗不易,治杜诗尤难。杜诗之难不仅在于诗歌本事考辨、文本阐释,更在于一千多年来杜集版本之繁复,历代注杜、评杜之繁夥。其中,杜集宋本与杜诗宋注是研治杜诗的根基和源头,杜诗学史上的诸多问题都与杜集宋本与杜诗宋注息息相关。祥波兄在杜诗研究中强调从宋本与宋注出发,立论高远,力图执本驭末,追源溯流,从杜诗学源头把握相关问题。在《杜诗考释·自序》中作者明确提出本书撰写的“三个原则”:“研究理路上以洪业为师法;诗义阐释上以宋注为源头;版本源流上以编次(系年)为核心。”因此,《杜诗考释》上编“杜集传谱考论”集中探讨杜集宋本与杜甫传谱问题。在杜集宋本中,作者主要探讨了王洙本、吴若本、蔡梦弼《草堂诗笺》本、高崇兰编次本在版本沿袭、杜诗系年、杜注优劣等层面的价值和意义。尤其在讨论吴若本与《钱注杜诗》的关系上,作者以实证方式考察《钱注杜诗》的成书渊源,认为“现存《钱注杜诗》并非最终完成、臻于完善的定稿成书”,立论新颖,视野宏通,同时又小心举证,条分缕析,对于重新评估《钱注杜诗》的版本价值,深入了解清人杜注对宋本杜注的承袭状况,多有助益。又如关于高崇兰编次本的定位,学界多认为高崇兰编次本流行于元、明之际的主要原因是刘辰翁评点所致,这固然部分抓住了问题实质,但作者通过梳理高崇兰本的版本系统,认为“高崇兰本融合了宋人两大杜集编次系统(鲁訔编次与黄鹤系年)之优长,其编次独一无二,此乃高崇兰本于元、明两代最为流行的真正原因”,并将高崇兰编次本归置于杜集编次“文本之河”的“承启枢纽”地位,影响了有清一代的杜集编次乃至现代学术史中的杜集编纂。观点另辟蹊径,且自圆其说,对于学界充分认识高崇兰编次本的价值提供了新的思路与视角。在宋注方面,作者着重讨论早期杜集宋注师尹《杜工部诗注》、现存最早杜诗编年注本《杜诗赵次公先后解》之特点、价值及缺陷,所论皆以文献史料为根据,不为臆断之语。其论师尹注杜强调杜诗与史事时政之关系,认为“师尹之得在此,其失也在此”,颇为客观。如《望岳》一诗,既同意黄希《补注杜诗》所指出的师尹注隐喻安史之乱之疏漏,同时又揭示“开元二十七年(739)孔子首次获封文宣王,《望岳》诗云‘凌绝顶’‘览众山’,倒有可能隐含孔子地位空前尊崇这一背景”,结合史实提出观点,其论前人未发,独具慧眼。另,关于师尹注《佳人》之“自寓说”,作者在前人诸说基础上补充四条新证据,并对其整诗进行综述解说,使《佳人》“自寓说”臻于完善,也最有说服力。作者认为“对杜诗的解说,既要重视的‘诗史’特质,注意体察杜诗对史事时政的表现、影射,也要照顾到杜诗创作在时地、意象上的一致性,能够在诗与诗之间形成相互呼应一致的阐释,这样才能在对杜诗多义性文本的阐释中获得更具有说服力、更为融通的一种”,这无疑是作者多年浸淫杜诗,身体力行解杜、释杜的经验之谈。在探讨杜甫传谱问题上,作者涸泽而渔式地搜罗史料,大凡唐宋时期有关杜甫的传谱已被搜罗殆尽,按时代先后排列,品评优劣,考辨讹异,对于全面了解杜甫行实,精准杜诗编年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如果说《杜诗考释》“上编”侧重于文献考辨的话,那么,“下编”则主要是杜诗作品的赏鉴。所选篇目,多从洪业《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一书范围,“因其选目有代表性,不但涵盖杜甫一生,且所选多从史学家角度出发,能见杜甫一生之行实。”⑪不过,作者在底本选择上更为慎重。洪业《杜甫》所用底本为郭知达集注《九家注杜诗》三十六卷本,《杜诗考释》改用今存最早杜集祖本王洙编订本《宋本杜工部集》,王洙编订本是今存一切杜集之祖本,较郭知达集注本更早,“其编次亦为现存最早之系年”,是“更靠近杜甫时代的编年”⑫,以之为底本,体现出作者在选编杜诗时严谨求实、取法乎上的态度。对于诗歌的笺释,也并非流于简单赏析,而是按照一定的编排体例,以问题为导向来笺释诗义。每篇诗歌下设“系年”“题解”“笺释”三栏。“系年”部分主要罗列诸家杜注系年之异同,辨明诸家系年之承袭;“题解”部分着重考辨杜诗系年或杜诗主旨之异议,辨伪存真,阐述己见;“笺释”部分则主要笺证阐释杜诗的具体字句,旁征博引,并加己断。在具体选释过程中,作者征引广博,大凡历代重要杜注如王琪、黄鹤、鲍钦止、赵次公、彦辅、邓忠臣、师古、蔡梦弼、王嗣奭、朱鹤龄、钱谦益、仇兆鳌、杨伦、浦起龙、洪业、陈贻焮等诸家相关异说或会心之见都有征引,具有汇辑诸家笺说之集大成意义。其中,能断定正讹的直陈正误,以廓清疑虑;各有道理的并存诸说,供读者自辨;有独得体会的以“按语”出之,且独抒己见。如关于《洗兵马》一诗主旨,钱谦益力主讥刺说,朱鹤龄、潘柽章、沈寿民、潘耒、仇兆鳌等力辨其非。众说纷纭,作者则“按”称:“诸家之驳有理。钱谦益向矜其发玄、肃父子关系之覆解诗之妙,然则宋人如师古注、蔡梦弼注皆已先及之,亦未可称为独得之谈。”⑬既不同意钱谦益之说,又指出钱注之来路,颇有心得己见。诸如此类,例不一一。
总之,《杜诗考释》是一部以杜集宋本考辨为基础,以杜诗宋注阐释为中心,兼顾杜诗系年与杜甫传谱,融通文献考证与作品赏鉴之颇见功力的杜诗研究著作。散言之,每一章节都是针对杜诗学具体问题的有效剖析,考论结合,新见迭出;合观之,该书是祥波兄治杜理念与研杜心得的全面呈现,充分反映了作者在杜诗研究过程中重视执本驭末与探源溯流的立论原则,强调文献考辨与作品赏鉴有机统一的方法创新,必将有效推动杜诗学,尤其是宋代杜诗学研究的深入与细化。虽然,限于本书考察范围在唐宋一段的体例要求,“杜甫传谱考论”一节仅限于唐宋杜甫传谱的考论,尚未能对宋以后杜甫传谱作通盘考虑,略显遗憾。不过,这应早在其治杜计划内,我们静候其新的研杜力作。
注释:
①目前已出版的三种杜诗全注本为:萧涤非主编、张忠纲终审统稿《杜甫全集校注》(全12册,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谢思炜主编《杜甫集校注》(全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日本]下定雅弘、松原朗等主编的《杜甫全诗译注》(全4册,已出2册,讲谈社2016年版)。此外,还有美国哈佛大学宇文所安教授、科罗拉多大学车淑珊教授分别在做杜诗全英译工作。
②2016年文艺界关于杜甫的作品有中央民族乐团的大型新创“音乐剧场”《寻找杜甫》、重庆市歌舞团原创舞剧《杜甫》和国家话剧院的新创话剧《杜甫》等。
③⑤曾祥波著《杜诗考释·自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11月版,第3页、第5页。
⑥⑦⑧⑨⑩⑪⑫⑬曾祥波著《杜诗考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11月版,第239页、第29页、第114页、第67页、第67页、第77-78页、第239页、第4页、第321页。
责任编辑 彭燕
湖南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16YBA292)、湖南省教育厅优秀青年项目(15B146)阶段性成果
作者:曾绍皇,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