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改写策略及其政治诉求
——以《分享艰难》、《痛失》和《政治课》为例
2017-11-13◆程露
◆ 程 露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新华学院中文系]
文本改写策略及其政治诉求——以《分享艰难》、《痛失》和《政治课》为例
◆ 程 露
政治在当代文坛中一度成为某种禁忌,写作者宣称自己的创作与政治无关,评论者则有意避开文本的政治价值,一味推崇文本的审美意义。最近几年,学界开始反思这种非政治的文学批评,例如首都师范大学陶东风教授即提出要重建批评的政治维度。伊格尔顿曾针对当代西方文学理论下了一个著名的结论:“现代文学理论的历史是我们这个时代政治和思想意识历史的一个部分。”
他声称文学理论如果在整体上不明确或意识不到它的政治性,那么这种文学理论将受到谴责。同样的道理,文学批评如果一味地回避文本的政治价值,那么这种批评将成为空中楼阁。对此,我们将以刘醒龙的小说《分享艰难》(1996)、《痛失》(2001)和《政治课》(2010)为例,尝试重新介入文学的政治批评。这三部小说存在明显的互文关系,《痛失》是《分享艰难》的续写,《政治课》是《痛失》的改写。一个作家如此执着于同一个故事,如果不是因为创作题材的匮乏,那么就是这个故事有作家无法割舍的东西。从《分享艰难》到《政治课》,讲的都是官场的故事,这无疑涉及政治问题,但是作家所关心的,并不是具体的政策与制度,而是政治对人的影响,通过对不同政治语境下道德行为的再现与反思,刘醒龙表达了他的政治关怀,同时,政治叙事亦成为小说主要的改写策略。
一、文本政治:经济改革与道德伦理的矛盾叙事
《分享艰难》是刘醒龙的本色创作,这部小说的取材与文风都与刘醒龙早期的乡土小说相接近,它充分表现了小官员的生存智慧及其所面临的困境。小说主人公是年轻有为的镇委书记孔太平,他利用计谋将派出所抓赌的罚款收到镇委会手中并用于补发拖欠的教师工资,派出所无力反驳,半夜派人翻墙进入作为全镇经济命脉的养殖厂将几个正在嫖娼的客户抓走,养殖厂经理洪塔山要求孔太平出面协商,派出所黄所长却阳奉阴违,想借机挽回派出所的损失。恰逢当地发生泥石流,孔太平与黄所长一起参与救灾工作,他心生一计,吩咐洪塔山让被抓的客户出钱赈灾,果然感动黄所长并当即放人。洪塔山因个人生活作风问题被人举报,孔太平委托地委下派干部孙萍找人帮其销毁举报材料,并答应举荐孙萍入党。孔太平舅舅田细伯因为棉花地的事与洪塔山发生冲突,结果被洪塔山的狗咬伤,镇长赵卫东便将洪塔山关进派出所,孔太平虽然有意压制洪塔山的风头但是最终还是帮其了事。孔太平表妹田毛毛被镇长安排进养殖厂工作,洪塔山借与田毛毛出差之际强奸了田毛毛致使其怀孕,孔太平极为愤怒,将洪塔山关进派出所,养殖厂群龙无首严重影响经济发展,孔太平也因此面临政治危机,舅舅一家见此状况,决定不告洪塔山,并让孔太平放他出来为镇里多赚些钱,孔太平跪地痛哭,感觉自己有愧于家人,但是为了全镇的财政大计,他又一次放了洪塔山。
《分享艰难》反映了20世纪末社会转型期这一特定历史阶段中乡镇改革者所面临的政治困境:如何处理经济改革过程中经济发展与道德伦理的矛盾?对此,小说采用了双重标准:一方面,发展经济是改革的第一要义,道德伦理则被曲解、被忽视,必要时向经济改革让步。尽管孔太平与舅舅一家有着浓厚的亲情,但是为了发展经济他不得不违背亲人的利益。尽管洪塔山有许多伤风败俗之举,却因为他能给全镇带来经济效益,孔太平仍多次袒护他并让他继续做经理。另一方面,针对党员干部而言,道德仍然具有约束力。孔太平年富力强,有工作魄力,也有行政头脑,他相信升官之道在于实力与实业,而不是走人情或搞人身攻击,所以他拒绝知晓赵卫东的隐私,也没有像老段那样去跑官。在个人生活方面,孔太平有着较强的道德自律心,他对孙萍有过别样的感觉,但是当别人故意创造机会给他们时,他却有意避嫌,小说对孔太平欲望的描写非常简单,而且局限于与自己的老婆。两种道德观在小说中形成一种张力,它充分表现了改革的悲壮感与艰难性,作为普通大众,我们不能只享受改革带来的利益,更要分享改革的艰难,《分享艰难》的题意即在于此。
有批评家针对《分享艰难》中舅舅和孔太平原谅洪塔山这一情节批评刘醒龙缺乏人文关怀,刘醒龙回应:“从文化心理及太多的日常事实来看,这样处理是极为真实的。在中华文化渗透到的每个地方,谁家出了这种事件愿意张扬呢?这是和批评者眼中属于同类小说中,根本不同的情节,遗憾的是,处在比小说家更为激愤状态下的部分评论家混淆两类完全不同的写作立场。”如果刘醒龙是为了遵循生活常理才如此设计情节,那么至少他还应该写到双方如何私了此事,凭借孔太平的威信,私了是完全可行的,也是合乎常理的,但小说并没有这样的情节,孔太平放了洪塔山之后,除了继续让他当养殖厂经理外,什么话也没有传给他。但是,结尾处小说写道:洪塔山卖了桑塔纳给镇里发工资,又为镇里做了几笔生意,镇里的经济眼看就要好起来。也就是说,孔太平最终达到了他的政治目的,只不过这个政治目的不是通过行政命令而是通过道德感化来实现的,这也意味着伦理道德与经济发展由矛盾转向和谐的可能。由此可见,刘醒龙并不是完全从常理出发来创作,而是受其政治理念的影响,《分享艰难》是一个潜在的政治文本,传达出作者的某种政治诉求,即如何应对改革中出现的道德滑坡这一政治困境。基于对改革的拥护与同情,刘醒龙相信伴随改革而起的那些负面因素最终可以被克服,他对乡镇干部抱有很大的期望,认为这些人不是道德上有缺陷的人,也不是无能鼠辈,更多的是乡镇精英。《分享艰难》中的孔太平被塑造成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干部、好丈夫,正是出于这样的政治理念。然而,《分享艰难》将改革的期望寄托在领导者的道德感化上,这多少带有理想主义的色彩,它很快就被现实所击破。
二、延伸叙事:人性缺陷衍生出的政治难题
《痛失》是《分享艰难》的续写,小说将孔太平的生活圈扩大到地委党校与省委党校,其工作重心从发展经济变为权力斗争,政治叙事浮出水面,小说题材也由改革小说转为官场小说。在《痛失》中,道德问题进一步恶化,曾经洁身自好的干部开始变质,他们不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是寻找一切机会发展性关系:同学间的、情人间的、上下级的、金钱交易的,各种各样不正当的性关系如瘟疫般流行于干部私生活之中,“腐败在现阶段已经成了一种文化一种时尚,它不仅流淌在特权阶层的血液中,而且渗透在非特权阶层的血液中”。小说将道德败坏作为一种主要腐败现象加以描述,并借孔太平之口介入反腐败问题的讨论。孔太平的《流淌在血液中腐败》是针对《分享艰难》的事实而写,但是他认为腐败与个人欲望有关。《痛失》中汤有林就是这样一个腐败的典型,小说毫不含糊地描写了他的猎艳经历与权钱交易,其行为直接影响并刺激着孔太平,孔太平第一次拿回扣是借助了汤有林的权力,孔太平与李妙玉的第一次性关系是在汤有林与汤炎的双重刺激下发生的,汤有林还多次点拨与鼓励孔太平发展与安如娜的关系。
除了生活作风的堕落,干部的工作作风也发生了变化,从依靠发展实业来为自己积累政绩转向通过发展多种人情关系来解决政治与经济难题。小说展现了各级官员之间的人情关系,孔太平也在努力发展自己的关系网,他很早就发现了区师傅与区书记的兄弟关系,但是他佯装不知,为的是能更好地利用区师傅为自己寻找政治靠山。在《分享艰难》中,孔太平依靠镇办企业增强全镇的财政收入,紧迫时还拿出自己的存款给教师发工资,《痛失》却很少依靠自力更生解决财政困难,更多的是利用政治手段争取自上而下的拨款,小说写到孔太平跑到地委拉关系,没想到被人爽约,无计可施的他竟然想出一个狗急跳墙的办法,他装作流窜犯被警察抓住,故意制造轰动效应来引起地委的注意,结果他如愿以偿,既解决了财政困难,也为自己积累了政治资本,然而这一行为却是多么猥琐!
《痛失》进一步追踪了《分享艰难》所提出的政治难题,随着改革的深化,当干部从乡镇到城市,面对更强势的权力角逐,他们还能坚守道德的规范吗?答案是否定的,在《痛失》中,我们看到干部阶层普遍的道德滑坡,道德感化让位于权钱色交易,社会风气的败坏成为改革发展的毒瘤,腐败成为政治的难解之题。借孔太平之口,刘醒龙指出腐败的根源:凡是与腐败有染的东西都是人间极乐,也就是说,腐败是人性的缺陷所致,所以人本身难以抵御腐败。因为腐败,刘醒龙对改革的认同指数有所下降,与《分享艰难》相比,《痛失》的政治情绪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即由同情转为愤慨,同时伴随着心痛与迷茫,《痛失》中过分密集的非常规性关系,看似夸张,却恰恰体现出作者的这一情绪。将腐败与人性相关联,这多少有些宿命论的思想,刘醒龙深知无力干预现实,小说没有从政治角度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而是从伦理学角度出发设计情节,即所谓恶有恶报,所有违背道德的人都将遭遇命运的惩罚:汤有林摔断了腰椎骨,孙萍流产大出血而死,孔太平阳痿,毛毛又一次宫外孕。为了进一步表明道德劝诫的有效性,小说特意设计出娥媚主动献身并治好孔太平阳痿的情节,因为娥媚是唯一没有被汤有林上手的女人,她就像未被污染的保留地,发挥着净化人物心灵的关键作用。刘醒龙再一次将希望寄托到孔太平身上,小说结尾时,孔太平撒了一泡特别臊的尿,引来一大群蚂蚁,他“有些不喜欢这种经由自己的身心而产生的异味”,这一情节显然有所隐喻,它意味着人物的自我反思。
三、叙事深化:权力机制作为核心要素的改写策略
《政治课》是痛失之后的反思,表面看来,《政治课》与《痛失》的故事情节基本相同,只是主要人物换了新名,新旧名字仅一字之差,读者能够一眼识别。但是,《政治课》并不是简单的自我重复,部分故事情节的删改让整部小说的政治意图更为突出,政治叙事成为主题。《痛失》中的孔太平变成《政治课》的孔太顺,名字变了,出身也变了。除了是鹿头镇镇委书记,他还是省师范学院的大学毕业生,其个人作风也有所改观,《痛失》中李妙玉与孔太平是很明显的情人关系,孔太平更主动,小说对两人的偷情有较多的细节描写,《政治课》则简化了这些情节,将李妙玉描写为更主动的一方,她勾引孔太顺先被拒绝,后来因为孔太顺受到朱太炎等人的刺激而与她偷情,最后,孔太顺主动提出中断两人性关系。春到在《痛失》中差不多是孔太平的性指南老师并多次与孔太平发生关系,《政治课》删减了孔太顺与春到的全部性交易情节,并将其中一段改写为孔太顺打电话找春到来宾馆陪他看雪,聊了一堆家常话,春到很感动并主动献身,孔太顺却拒绝了。与《痛失》的孔太平相比,《政治课》的孔太顺少了许多欲望,即使与他人发生关系,他仍然会念着妻子月芳的好。表面看来,小说人物的道德意识有所回归,实际上作者另有深意。
刘醒龙在《痛失》中描写性关系时有一个潜在的叙事逻辑,即权与性经常是相伴而生的,人物的性欲与其权力几乎呈正比。汤有林掌管全省财政大权时,他对女人的欲望是最强烈的,当他与萧县长争权夺利时,他的欲望也有所减弱,汤有林唯一未能得手的女人是娥媚,而她恰恰处于他的权力范围之外。孔太平的风流韵事几乎都发生于青干班时期,除了因为汤有林的影响,更出于仕途前景的鼓舞,小说中孔太平收到去青干班学习通知时,心情非常愉快,性情高涨,政治激情被调动起来,性欲也随之高涨,青干班结业前夕,孔太平突然阳痿,接下来他被派到山上种甘蓝,仕途与性欲同时跌到低谷。《政治课》延续并强化了这一逻辑:性欲望的泛滥不过是腐败的表征,它背后的推动力是权力,《政治课》将那些与权力无关的欲望全部删减,正是为了突出权力与欲望的关系,这种关系在《政治课》中表现为两种方式:一种是利用权力去满足个人私欲,另一种则是利用性去接近权力或获取权力,前者如汤育林、安如娜,后者如孔太顺、李妙玉。
孔太顺与安如娜的性关系是一种典型的权力与欲望的关系,为了强化权性相长的叙事逻辑,《政治课》中两人关系所占的比重有增无减。汤育林在小说中指点孔太顺:女人都是男人的无形财产,他多次提示孔太顺,安如娜对他有意思,孔太顺却一直没有行动,直到他的文章被朱太炎引用发表并受到上级指责时,为了寻求帮助,孔太顺才与安如娜有了第一次性关系,两人一完事,还趴在安如娜身上喘着气的孔太顺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安如娜找她哥哥帮忙,可以说,孔太顺与安如娜交往更多的是为了他的政途,小说这样写道:“明知自己这样一错再错太对不起月芳,但又忍不住内心深处对安如娜的冲动。且不说男女之欢,仅仅是安如娜如今的地位,和她那强有力的政治背景,就让孔太顺觉得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政治课》中这段新添加的心理描写毫不隐瞒地写出孔太顺的真实目的,所以《痛失》中孔太平用了许多方法都无法根治的阳痿,在《政治课》中只要是与安如娜在一起就能通过茅台酒或伟哥暂时克服,这都是因为孔太顺太需要安如娜所拥有的权力。等到区书记派人请孔太顺等人吃饭,孔太顺感觉自己仕途有望了,他的阳痿也就好了,最终孔太顺借助安如娜的力量走上县长岗位,他与安如娜的关系也走向终结。可以说,两性关系构成了小说的潜文本。
缡子的作用与安如娜类似,尽管她与孔太顺没有发生性关系,但是她同样是一个影响孔太顺政途的关键人物。有人批评缡子的出场过于传奇以至于失实,刘醒龙辩解说生活有时需要传奇来调节气氛,这并非实话,应该说,缡子的出现是小说的一个关键,她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人物。孔太顺与缡子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去地委找孙萍碰壁之后,小说详细描写了孔太顺走进气势压人的地委办公大楼后的情况:他觉得自己的两腿有些发飘,站在地委办公室贴有他的宣传文章的报栏前,整整十五分钟,却没有人认得他,也没有人主动招呼他,为了不被司机看破,他跑到厕所消磨了十几分钟,最后搓红脸回到车上。这一段细节描写非常精彩,它充分暴露了孔太顺对地委等上层机构的陌生感。如果按此逻辑发展,孔太顺根本不可能接触地委领导,因此,无论是人物命运还是小说情节的发展都需要新的推动力,在这种情况下,缡子出现了,而且她是区书记的女儿。正是通过缡子,孔太顺才有机会被区书记当作人才培养,并被派往地委党校与省委党校学习。所以说,缡子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调节气氛的人物,她是小说情节发展的关键。与缡子发挥类似作用的人物还有区师傅。
对孔太顺来说,缡子的父亲区书记和安如娜的哥哥安部长都是上层权力的代表,他们支配着乡镇干部的政治命运,然而,这些地委领导与省委领导在小说情节中基本上也是缺席的,孔太顺只能借助缡子与安如娜才有机会与他们接触,被他们了解。如此设计情节很容易被人误解,认为作者是因为不熟悉上层权力的官场斗争,有意避开关于它的正面描写,但是刘醒龙却自称在创作中并没有遇到这种障碍,尽管没有官场经历,在他身边却并不缺乏各级官员,对他们的政治与个人生活也了如指掌,因此,我们需要从另一角度来理解刘醒龙为什么这样来写,或许我们可以从法国文学理论家马歇雷的文学生产理论中有所获益,马歇雷认为,作家创作时会因为意识形态限制而留下空白或间隙,一部作品与意识形态有关,不是看它说出了什么,而是看它没有说出什么,正是作品的沉默之处,更容易发现意识形态的秘密。刘醒龙不正面描写孔太顺与上层权力的工作交往,却将笔墨放在他与几个女人的关系上,这恰恰暴露出用人机制的缺陷:基层干部缺乏与上级沟通的正常渠道,只能通过旁门左道来寻求政途的发展。因此,干部的堕落不完全是个人道德败坏,它也是某种政治体制带来的不良后果。《痛失》已经触及权力与腐败的关系,《政治课》则更加深入,孔太顺因为文章事件被省委领导调查时,他没有完全接受安如娜的建议佯装受害者并把责任推给颇为赏识他的朱太炎,而是大胆指出省委不关心基层干部的学习和成长,这表现了孔太顺正直的一面,也借人物之口强化了小说主旨。《政治课》中,腐败并不是参与者的道德品质有多么坏,而更多是应对体制的一种不良反应,在《痛失》中孔太平将八万元回扣的钱用来搞政绩,《政治课》中他却用这笔钱买了股票,而且一直没动用过,这个改写变成一个有头无尾的情节,对此笔者曾经有所困惑,怀疑刘醒龙是为了赶时髦而写,现在看来他也是为孔太顺平反。区书记是《政治课》中隐形的权力代表,也是刘醒龙所设想的潜在的体制改革者,他安排自己的弟弟当党校门卫来帮他监督干部,通过微服私访来考察干部工作,这些举措都是针对存在弊病的用人体制而行的,缡子转述了区书记的人才观:“我爸他们一直想不拘一格地培养接班人,萧县长这样的人已经被我爸看透了,我爸觉得,如果汤育林只是感情上风流,但工作上出色,是可以两相加减的。”可见,区书记的用人标准还是有些重才轻德的,这将直接影响到人才的培养与选拔,也影响到社会的道德风气。近年来,国家一直提倡以德治国,用人机制上也倡导“德才兼备,以德为先”,但是实际地贯彻落实并不得力,《政治课》的情节是有针对性的。
与《痛失》相比,《政治课》少了许多情绪化的东西,更多的是理性思考的结果。虽然刘醒龙已经认识到道德滑坡与权力机制的深层关系,但是,他并没有进一步去控诉体制,也不再进行道德的劝诫,相反,他有意削减了一些激进言论,《痛失》中声称为反腐败“赴汤蹈火”的汤炎,在《政治课》中改名为朱太炎,其言行内敛许多,一些过激行为(如抓奸)及反腐言论也被删除,而且,小说对朱太炎受处分的具体原因描写得比较含糊。或许,朱太炎所代表的正是非从政知识分子(也包括刘醒龙)的处境。大学生村干部是近几年的热门话题,《政治课》补充了孔太顺的大学生身份,反映出刘醒龙对当代中国政治改革的关注,但是,对于这样一种新的人物身份,小说除了添加娱乐的细节,例如孔太顺的妻子会念诗、青干班学员用“一枝红杏出墙来”来对暗号,并没有其他有针对性的、反映时代特征的情节,这意味着作者对这一现象的理解还不够成熟,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受到改写的限制。
注释:
①特里·伊格尔顿著,王逢振译:《现象学、阐释学、接受理论:当代西方文艺理论》,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90页。
②周新民、刘醒龙:《和谐:当代文学的精神再造——刘醒龙访谈录》,《小说评论》2007年第1期。
③刘醒龙:《痛失》,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75页。
④刘醒龙:《痛失》,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369页。
⑤刘醒龙:《政治课》,湖南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页。
⑥刘醒龙:《政治课》,湖南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70页。
⑦巴巴拉·哈洛、伊格尔顿著,吴格非译:《赛义德、文化政治与批评理论——伊格尔顿访谈》,《国外理论动态》2007年第8期。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新华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