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任务成为佩索阿同时代的人
2017-11-13阿兰巴迪欧
阿兰 ·巴迪欧 王 晨 译
哲学任务成为佩索阿同时代的人
阿兰 ·巴迪欧 王 晨 译
费尔南多·佩索阿1935年去世,但直到五十年后才开始在法国更加广为人知。我也参与了这场可耻的拖延。我称其为耻辱,因为佩索阿是本世纪最举足轻重的诗人之一,尤其是如果我们试图把他看成一种哲学上的可能条件。
实际上,我们可以将自己的问题描述为:本世纪(包括刚刚过去的那个十年)的哲学能不能——它是否知道如何——把自身置于佩索阿诗歌创作的条件之下?海德格尔无疑想要把自己的思辨努力置于荷尔德林、里尔克和特拉克尔的思想框架内。而拉古-拉巴特(Lacoue-Labarthe)现在正试图修正海德格尔的尝试,在他的版本中,荷尔德林举足轻重,而策兰则是关键的执行者。我本人曾表示希望构建一种最终与马拉美的诗歌活动同时代的哲学。那么佩索阿呢?我们应该指出,若泽·吉尔(José Gil)并未致力于发明什么能够欢迎和支持佩索阿作品的哲学学说,但至少试图证明一种假设,即佩索阿的作品——特别是以阿尔瓦罗·德·坎波斯这个异名所写的——与德勒兹的某些哲学观点兼容。我只看到于迪·巴尔索(Judith Balso)从形而上学问题的角度对佩索阿的全部诗歌进行了评价。但她的评价是从诗歌本身出发,而非直接处于重塑哲学理论过程内部的活动。所以,我们说哲学没有——至少还没有——被置于佩索阿的条件之下。它的思想还配不上佩索阿。
当然,有人会马上反驳说:为什么要这样呢?这位葡萄牙诗人在我们眼中有什么样的“价值”,以至于要把符合他的作品作为哲学的任务呢?我将用一种涉及现代性范畴的迂回方式来回答这个问题。我将证明对于佩索阿使用的奇异思路,任何现有的哲学现代性图像都无法保持它的张力。
我们把尼采提出的,后来又被德勒兹所采纳的这句口号作为哲学现代性的临时定义:推翻柏拉图主义。借用尼采的话来说,本世纪的全部任务就是“治愈柏拉图病”。
毫无疑问,这句口号归纳了当代哲学中不同流派的共同点。严格地说,反柏拉图主义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老生常谈。
我将证明对于佩索阿使用的奇异思路,任何现有的哲学现代性图像都无法保持它的张力
他的思想诗歌开创了一条既非柏拉图也非反柏拉图主义的道路
首先,从尼采本人到德勒兹再到柏格森,它在生命哲学(或者虚拟之物的力量)的思想传承中扮演了核心角色。对于这些思想家来说,概念的先验理想性与生命的创造性本质是背道而驰的。真理的永恒性是一种抑制性的虚构,导致个体生命无法实现本来依靠自身有活力的分化所能达到的状态。
同时,反柏拉图主义在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流派中也十分活跃,那就是语法和语言哲学这一以维特根斯坦、卡尔纳普和奎因为代表的庞大分析工具。在这个流派看来,柏拉图关于理想之物真实存在的假设以及所有知识的源头都需要理智直觉的观点是无稽之谈。对于这些哲学家来说,“存在着”通常仅仅意味着感官数据(经验维)以及语言结构这个真正的无主体先验工具对它们的组织(逻辑维)。
此外我们还知道,对于柏拉图把最初形式的理念强加在人类对存在的思考之上的做法,海德格尔——以及奉其为开山鼻祖的整个诠释学流派——使其为对存在遗忘的开始,以及形而上学中的终极虚无主义的肇始。他们认为在理念中,存在之意义的揭示已经被生命在技术上的至高无上所遮蔽,因为它被以一种数学的理解形式所安排和包装。
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也对柏拉图毫不感冒,苏联科学院的词典上不屑地将他描述为奴隶所有制的思想家。对这些马克思主义者来说,柏拉图是理念主义哲学流派的鼻祖。他们更推崇亚里士多德,后者对经验更加敏感,更善于对政治社会进行实践检验。
而七八十年代那些令人讨厌的反马克思主义者,也就是像格吕克芒(Glucksmann)这种追随伦理和民主政治哲学的“新哲学家”们则把柏拉图视作典型的极权主义思想家,因为他希望专断地引入哲学王,把民主的无政府主义置于先验之善的统治下。
所以我们看到,无论哲学现代性的观点和方向是什么,它们身上总是必然带有“推翻柏拉图”的印记。
所以我们要问这样一个问题,在对佩索阿的作品中,各种意义上的柏拉图主义是被如何对待的呢?或者更准确地说,作为一种思想形式,佩索阿的诗歌组织是否正因为推翻柏拉图而“现代”呢?
我们不应忘记,佩索阿诗歌最根本的特异性在于它不是一个诗人,而是四个诗人的作品。这就是著名的“异名”手法。他用了阿尔贝托·卡埃罗、阿尔瓦罗·德·坎波斯、雷耶斯和“佩索阿本人”四个名字。于是我们就拥有了四组诗歌,虽然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无论是主要主题还是语言结构都区别很大,每一组都具备完整的艺术布局。
我们是否应该说,这种诗歌“异名”是反柏拉图主义的奇异变形,从而在这种意义上参与了我们的现代性呢?
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如果佩索阿代表了对哲学的一次奇特挑战,如果他的现代性仍然超前于我们,在很多方面还没有被探索过的话,那是因为他的思想诗歌开创了一条既非柏拉图也非反柏拉图主义的道路。佩索阿通过诗歌划出了一块真正脱离“推翻柏拉图主义”清一色标语的思想领域。直到今天,哲学还没有理解这一姿态的全部意义。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佩索阿与本世纪的反柏拉图潮流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线,穿越了或者说超越了它们全体。
在以坎波斯这个异名发表的作品,特别是大型颂歌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看上去无拘无束的生机说(vitalism)。正是佩索阿诗歌的这个方面为吉尔的猜想提供了依据。情感的升华似乎是坎波斯诗歌探索的主要过程,而通过多种形态的肢解来阐述身体则让人联想起欲望和本能的几近等同。坎波斯另一个精彩的想法是把机械主义和生命活力(elan vital)间传统的对立看成相对的。坎波斯本人是现代机械主义和大都市的诗人,或者说是商业、金融和工业活动的诗人,这些活动被视作创造性的设备,与自然相似。早在德勒兹之前很久,坎波斯就提出存在一种欲望的机械单义性,诗歌在捕捉其能量的时候不能将其崇高化和理想化,但也不能将其分散到不稳定的歧义性中。必须通过达到一种对存在的狂热来,诗歌才能捕捉到流动和中断。
毕竟,把诗歌作为思想的语言媒介不已经是本质上的反柏拉图主义选择了吗?佩索阿的做法把诗歌置于被拉长或者翻转的逻辑过程中。这种逻辑看上去和理念主义辩证法的犀利格格不入。就像罗曼·雅各布森在某篇优美的文章中所证明的,系统性地使用矛盾修饰法正是这样扰乱了所有的谓词指代。如果在诗歌强有力的一致性下,几乎所有的词都能和任何一个谓词联系在一起,特别是有的谓词和被它修饰的词之间只存在“反向相合”的关系,那么我们又如何获得理念呢?同样的,佩索阿发明了在全诗中类似迷宫般地使用否定词,结果我们完全无法保证确定被否定的究竟是哪个词。所以我们可以说,与马拉美严格辩证地使用否定不同,佩索阿采用的是“浮动的否定”,这使得诗歌总是处在肯定和否定间的模糊状态,或者说在他的诗歌中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一种肯定的沉默,它使得对于存在之力量的最强烈表达也会在对主语更加执着的重新认定中被侵蚀。这样佩索阿就在诗歌中颠覆了矛盾律。同样的,他又挑战了排中律,特别是在署名“佩索阿本人”的那些诗歌中。事实上,这些诗歌的路径是横跨于两者之间的。它写的既不是雨幕也不是大教堂,既不是事物本身也不是它的镜像,既不是在灯光下直接看它,也不是通过不透明的窗玻璃。诗歌的目的是创造出“非此非彼”,暗示在它的核心存在着其他某种任何“是非”对立都无法捕捉的东西。
这样一位发明了一种非古典逻辑,一种不断变化的否定,一种存在的横跨,一种不可分谓词的诗人,他又怎么可能是柏拉图主义者呢?
我们还知道,与维特根斯坦同时(或者差不多时间),佩索阿独立提出了一种将思想等同于语言游戏的最激进的可能方案。“异名”是什么?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异名”的实质既不是计划也不是理念。它体现于书写和诗歌的实际多样性。就像于迪·巴尔索说的那样,异名首先并不是存在于诗人中,而是存在于诗歌中。说到底,真正重要的是制造出不同的诗歌游戏,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规则和不可还原的内部一致性。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些规则本身也是借来的,这样异名游戏就能享受某种后现代的创作。卡埃罗本人不就是波德莱尔梦想的那种介于诗歌和散文间的模糊作品的产物吗?卡埃罗不是写“我写了我诗歌的散文”吗?而在坎波斯的颂歌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冒牌的惠特曼,就像建筑师波菲(Bofill)的柱廊带有伪造文物的风格一样。这种不可还原的游戏以及对视觉差错描摹的组合难道不正是反柏拉图主义的高峰吗?
诗歌的目的是创造出“非此非彼”,暗示在它的核心存在着其他某种任何“是非”对立都无法捕捉的东西
和海德格尔一样,佩索阿也提议回归到前苏格拉底时代。在卡埃罗和巴门尼德身上我们无疑能看到相似点。卡埃罗将恢复存在的身份确定为诗歌的责任,这个身份要先于任何主观的思想组织。我们在他的一首诗中发现的口号——“不要倚靠在思想的走廊上”——相当于“顺其自然”,完全可以和海德格尔对于笛卡尔主观性主题的批判相提并论。同义反复(树就是树,它不是别的什么就是棵树)的功能是将“物”的即将来临诗化,无需经过总是批判性或否定性的认知把握过程。卡爱罗称其为非思想的形而上学,归根到底和巴门尼德的观点非常相似,即思想不是别的什么,就是存在本身。这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了卡埃罗所有的诗歌都是为了反对柏拉图的理念,后者被看作是知识的沉思。
最后我们看到,虽然佩索阿完全不是社会主义者或者马克思主义者,他的诗仍然是对理念化的有力批判。这种批判在卡埃罗那里尤为明显,他一直嘲笑那些把天上的月亮不仅仅看作是天上的月亮的人,把他们称作“有病的诗人”。不过我们不要忽视佩索阿的作品整体上有一种非常特别的诗歌唯物主义。虽然他在构造令人吃惊的意象方面是个大师,但第一次读佩索阿时,人们就会发现他的诗歌具有近乎枯燥的清晰。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在自己诗歌魅力中加入特别多的抽象,因为佩索阿一直注重于在诗歌中只写他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他的诗可以说是没有“光晕”的。思想诗歌的诞生并非源于其产生的共鸣或者横向振动中,而在于文字上的准确性。他的诗不寻求引诱或者暗示。虽然其结构可能会很复杂,但他的诗以一种简明和紧凑的方式成为了自身的真理。所以,佩索阿的观点和柏拉图相反,后者认为书写永远是对他处的某个理想之物的模糊和不完美的回忆,他则认为书写就是思想本身,而不是别的什么。所以卡埃罗的唯物主义宣言——“事物就是无法被诠释的”——可以用来概括所有的异名:诗歌是行动的物质网络。诗歌永远无法被诠释。
这是不是表明佩索阿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柏拉图主义者呢?完全不是。诗人身上可以看到他经历过本世纪所有反柏拉图主义立场的明显印记,这既显示了佩索阿和柏拉图的冲突,但也无法掩盖比起同我们这个时代引以为豪的语法结构主义的距离,佩索阿思想的根源同柏拉图主义的距离要近得多。下面是关于这种倾向的一些主要的证据:
1,柏拉图精神几乎明确无误的一个标志是,认同对存在的思想和真理的秘密使用数学范例。佩索阿明确表示,自己为诗歌安排了表现存在之数学的任务。或者说,他承认数学真理和艺术美在根本上是一致的。他说:“牛顿的二项式和米洛的维纳斯一样美。”然后他又说问题在于很少有人知道这种一致性,于是将自己的诗歌同柏拉图的关键指示联系在一起:把无知者的思想引向真理和美之间本体上的交互关系这一固有的确定性。
这同样解释了为什么佩索阿诗歌的核心思想计划可以被看作“什么是现代形而上学”。虽然这种计划是自相矛盾的——巴尔索探索了其无限微妙的辗转迂回——它是“没有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但是柏拉图自己在和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争辩的时候不是也想要建立一种从形而上学脱离开来的形而上学吗?也就是说,从占首要地位的物理学或者自然脱离开来。
我认为佩索阿的句法就是这个计划的工具。在这位诗人身上——位于意象和隐喻之下——总有一种不断的句法诡计能凭借其复杂性让情感和自然情绪不再居于支配地位。这一点上,佩索阿就像马拉美,我们常常需要重构或者重读某些词句,才能使得理念穿过和超越表面上的意象。不论语言多么变化多端,令人吃惊或者带有暗示性,佩索阿都想要赋予它们一种表面之下的准确性,我毫不迟疑地把它称为代数式的。我们可以把它和柏拉图对话中的某种联系相比较,一方面那些对话具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一种持续的文学诱惑力,另一方面它们的论点有一种不可妥协的严格性。
2,甚至更具柏拉图主义特点的是诉诸可见之物背后的典型本体论基础。这种诉诸让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诗歌中至关重要的不是感官的特异性本身,而是它们的类型,或者说本体类型。在作为坎波斯(也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诗歌之一的《海洋颂》(Ode marítima)开头,这一点以宏大方式得到了展现,真实存在的码头被表现为理念中的“伟大码头”。在作者的其他异名作品中,也包括以“半异名”贝尔纳多·索阿雷斯写作的散文集《惶然录》中,这种特点同样无处不在。在《惶然录》中,雨、机器、树、影子和行人都被用截然不同的诗化手法变形了,变成了理念中的雨、机器、树、影子和行人。在坎波斯的著名诗歌《烟草店》中最后,甚至烟铺老板的笑容也完全是理念意义上的永恒笑容。诗歌的力量在于从不把理念和作为它源头的实在之物相分离——无论那实在多么渺小。理念不是先验的,但它也不是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一种决定和掌控物质的形式。佩索阿诗歌表达的观点是“物体等同于它们的理念”。这就是为什么对于可见之物的命名要穿过一个由各种类型的存在所组成的网络,这个旅程的向导就是句法。这就像柏拉图的辩证法让我们无法区分关于物体的思想和对理念的直觉一样。
3,作为一种思维的布局而非主观的戏剧,异名本身所建立的理念场所内各种角色间的联系和分离让人想起柏拉图《智术师篇》中提到的“最普遍的种”(supreme genera)。比如我们可以把卡埃罗看做“同一”(这很容易做到),那么坎波斯就自然要变成“他者”。如果坎波斯是一个急于逃离暴露在分解和多态下的自我的无定型形象,就像《蒂迈欧篇》中的“游离因”(errant cause)一样,那么我们就明白为什么他需要雷耶斯作为严格的形象权威。如果我们把“佩索阿本人”看做一个模棱两可的、居于两者之间、非此非彼的诗人,那么我们就能明白为何只有他不是卡埃罗的门徒,因为后者对诗歌的单义性提出了最严格的要求。最后,作为现代的前苏格拉底思想家,如果卡埃罗接受了有限世界的统治,那是因为坎波斯将让诗歌的能量达到无限的距离。所以我们可以说“异名是思想世界的一种可能图景”,是思想通过其组成部分交替游戏构成自身的方式。
4,甚至佩索阿的政治计划也和《理想国》中提出的具有相似点。在佩索阿献给葡萄牙命运的组诗《音讯》(Mensagem)中,我们看到的既不是根据葡萄牙特殊国情调整了的计划,也不是对政治哲学普遍原则的检验,我们面对的是一种理念的重构,建立在对各种象征的系统性处理之上。正如柏拉图希望确立一种理想的组织以及可普遍化的希腊城邦的合法性(虽然不存在却是确定的),佩索阿也希望通过诗歌建立一个既特殊(通过先知般地重述它的历史)又普遍的(通过宣布其拥有成为“第五帝国”之名的理想能力)葡萄牙的理念。就像柏拉图在提出自己的重构具有理念上的可靠性时还考虑了它的消亡一样(这座正义之城的腐败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当它的创建宗旨被遗忘的时候,蛊惑人心者将会让体育压倒艺术教育),佩索阿也把诗歌中的国家理念的形成和隐蔽国王回归不可预见的回归可能性联系在一起,在他整个作品完美的结构之外笼罩了一层迷雾和神秘。
他不仅仅是一部作品的作者,佩索阿展现了整个文学,在里面可以看到本世纪所有的对立和一切思想问题
那么现在我们可不可以说佩索阿身上有一种柏拉图主义呢?不能,就像我们不能为他贴上本世纪的反柏拉图主义的标签一样。佩索阿的现代性体现在他对柏拉图主义和反柏拉图主义这种对立提出了质疑:他的思想诗歌任务既不是忠于柏拉图主义,也不是为了反对它。
这就是我们这些哲学家还没有完全理解的地方。所以我们的思想还配不上佩索阿,要想配得上他,我们需要接受感官和理念的共存,但不能承认一元性的先验地位。我们要承认只存在多种特异性,但不能从中得出任何类似经验主义的教条。
正因为在佩索阿面前的这种延迟,我们在读他的作品时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他自成一体。当我们把目光落在某个页面时,我们很快会确信自己永远逃不出他的手心,我们不必再读其他的书,那里面已经包含了一切。
当然我们在一开始会认为这种感觉来源于他的异名。他不仅仅是一部作品的作者,佩索阿展现了整个文学,在里面可以看到本世纪所有的对立和一切思想问题。在这方面,他大大超越了马拉美“书中之书”的设想。马拉美计划的不足在于它仍然保留了一元性或者说作者至高无上的地位——即便作者几乎完全从这本书中消失,几乎成了匿名者。马拉美的匿名仍然要受制于作者的先验性。而与匿名性不同,异名们(卡埃罗、坎波斯、雷耶斯、“佩索阿本人”,索阿雷斯)没有对一元性或者全体性提出主张,而是创造性地带来了多元性的偶然性。这就是它们比“书中之书”做得更好的地方,它们组成了一个宇宙。因为真正的宇宙也是多元、偶然和不可整体化的。
我们在精神上成为了佩索阿的俘虏,这在更深的层面上是因为哲学还无法穷尽他的现代性。所以我们发现自己在读这位诗人的时候总是无法逃出他的手心,我们从他的作品中接收到某种命令,但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是沿着柏拉图和反柏拉图主义中间的道路,在诗人为我们开辟的空间中前行,那是一种关于真正多元性、虚空和无限的哲学。这种哲学肯定将公正对待这个被众神永远抛弃的世界。
① Alain Badiou,"A Philosophical Task: To Be Contemporaries of Pessoa", Handbook of Inaesthetics (tr. Alberto Toscano),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p36-45.
编辑/张定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