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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作家的学者化倾向及其他
——以书写乡村的作家为例

2017-11-13周水涛

小说评论 2017年5期
关键词:学者群体书写

周水涛

新时期作家的学者化倾向及其他

——以书写乡村的作家为例

周水涛

本文基于乡村书写而讨论作家的学者化倾向,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第一,本文主要探讨精英作家或“主流作家”的学者化,而乡村书写是精英文学的主干部分,它有着其他类型创作所不具备的正统性、传统性、规范性;第二,考察新时期作家的学者化历程需要相对完整的“文学史标本”,而乡村书写的历史性能较好满足这一要求。

在上世纪80年代,王蒙等知名作家和刘魁堂等学者针对当时“主流作家”的创作现状和作家队伍发展状况,积极倡导作家的学者化,要求作家拥有文史哲等方面的理论知识,最后成为拥有学识武库的文化人。这些作家、学者指出:因为文化、政治等方面的原因,人们过分强调“生活”的作用,绝对肯定“生活型作家”,与之同时冷落“学者型作家”,所以作家的“非学者化”或“学者化淡化”倾向日趋明显,而这种发展趋势严重影响了新时期文学创作质量和作家队伍的建构。王蒙等文人的倡导与呼吁在文坛产生反响,引发学界的讨论。于是,在学界倡导、教育发展、从业竞争等多种因素的作用下,当代作家踏上了学者化之旅。三十多年过去了,经历漫漫里程,“主流作家”的学者化已经达到较高程度,学者化深深地影响着当下的文学创作。

一、队伍构成发生巨大变化

新时期作家学者化的主要表现之一是队伍构成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两个方面凸显:一是学历结构发生变化。众所周知,文学创作是一种特殊的精神活动,学历不是创作成败的决定因素,但在社会的发展、读者鉴赏能力不断提高等因素的作用下,学历逐渐成为影响创作成就高低的关键因素,作家学历对其创作的影响日趋明显:文学素养的好坏与理论功底的厚薄影响作家整体能力提高的快慢与艺术生命的长短,而较好的文学素养、扎实的理论功底与作家的高校学习有着更直接的关联。

学界对作家学历的关注始于80年代后期,其主要原因是一批接受过全日制大学本科教育的作家的成就令人瞩目,尤其是苏童、余华、叶兆言、格非等没有乡村生活经历的作家对乡村生活的描写。下面的信息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作家群体的学历变化。范海坚、孔繁任两位学者1982年的相关调查表明:在97位“有影响的作家”中,中学文化程度的48人,占总数的49.5%,大学文化程度的46人,占总数的47.4%,小学文化程度的作家3人,占总数的3.1%。1989年,夏老长将1979 年至1989年阶段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获奖”的89 名作家作为调查对象,得出的数据是:大中专毕业的作家有53 人,约占总人数的58%,小学文化程度的作家3 人,占3.6%。以上两组调查数据表明:在上世纪80年代,尽管小学毕业的作家在作家群体中所占比例极小,但接受过大学教育的作家没有超过总人数的50%——其中还包括“大专生”“插班生”和非全日制大学生。然而,进入90 年代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随着人生阅历丰富的老辈作家淡出文坛及高等教育的快速发展,接受正规大学教育作家在作家群体中所占比例快速增大。笔者对“50 后”“60 后”“70 后”“80 后”等四个年龄层作家群体的学历做过粗略调查,大致结果是:从“50 后”作家到“80 后”作家,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作家所占比例呈现“梯级上升”状态。“50 后”作家中的大学生为数不多,而“80后”群体中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作家占有绝对优势。徐妍教授在《点评“80 后”作家》这一短文中提及15 位“80 后”作家,笔者按照提及先后进行相关查询,各位作家的学校教育情况大致如下:

韩寒:上高一时退学;

郭敬明:上海大学影视艺术技学院退学;

张悦然:新加坡国立大学毕业;

笛安:获巴黎索邦大学社会学硕士学位;

徐璐:获北京大学文艺学硕士学位;

周嘉宁:获复旦大学文学硕士学位;

颜歌:四川大学毕业;

蒋峰:中国防卫科技学院退学;

小饭:华东师范大学毕业;

七堇年:香港浸会大学毕业;

郑小驴:中国人民大学毕业;

霍艳:获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学位;

文珍:获北京大学创意写作学硕士学位;

甫跃辉:获台湾政治大学文学博士学位。

上述15 位作家中有14 人接收过大学教育(含退学),比例超过百分之九十,其中7 人获得学士以上学位。尽管这一调查结果并不具有完全的统计学意义,而且这些作家的书写重心并非乡村,但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下作家群体结构的变化:上世纪90 年代“入伍”的“新兵”大都接受过正规高等教育。值得一提的是,在近两三年各种各样的“90 后”作家“排行榜”中,名列前茅的“90 后”作家大多接受过高等教育,如张皓宸、后博寒、张牧笛、陈昂、苏禹、苑子文、苏笑嫣等,这些五花八门的排名也折射出新一代“作家”的学历结构状态。

笔者认为,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群体的学历变化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新时期作家群体的学历结构变化。在80 年代的一、二、三届获奖者中,尽管有多名知名学者,但接受正规大学教育的作家不到三分之一。第五届(2000 年)获奖者的学历发生较大变化,第六届(2005)的获奖者中,接受正规大学教育的作家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在第七届(2008 年)与第八届(2011 年)的11 名获奖者中,接受正规大学教育的作家有10 人。

正规大学教育是作家学者化的起点或重要途径,而大学文凭的获得又是作家个体的学者化进程的重要标志,因此,作家群体学历结构在新世纪的快速变化,意味着当代中国作家学者化的快速推进。尽管学历不是决定创作成就大小的终极因素,但我们不可否认,在相同的语境中,接受高等教育的作家群体的“成材率”可能高于生活型作家群体。梁艳萍教授2007 年发布的《作家大学调查与附录》从侧面说明了问题:在作为调查样本的126 位“1949年以后出生,1981年以后大学毕业”的作家中,至少有一半作家在当代中国文坛占有一席之地,其成就卓越。在梁艳萍看来,“接受过大学本科乃至研究生教育”的作家的主要优势是:“较早和较深地接受国外文学艺术作品和文学、文化理论思潮的影响”;“创新意识强,探索精神强,常常选择对于规范的悖逆”。梁艳萍的调研揭示了这样一种客观事实:“80 年代以后成名的作家”都受过正规高等教育,这些作家的“当红”与高校教育有着因果关联——受教育程度的高低与作家成就的大小为正相关关系。

作家队伍结构变化的另一表现是生活型作家所占比例日趋减小。早在上世纪80 年代初,部分学者从占有生活及驾驭生活的角度出发,将作家分为“生活型”和“学者型”两个大类,这一划分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同。所谓生活型作家,是“主要依靠自己所占有的生活材料来开展文学创作”的作家,而学者型作家,则是指那些具有较好文学素养、在创作中能够凭借学识驾驭生活和将学识融入创作的作家。

生活型作家的数量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持续减少。尽管我们暂时无法通过统计学方法揭示生活型作家所占比例的变化,但可以考察生活型作家的生成方式与发展趋向,从侧面揭示其群体的萎缩。

首先,时代阻遏生活型作家的产生,以致其群体不断变小。在当代文学运作环境中,许多乡村“文学爱好者”在“写手”阶段就被淘汰出局,失去成为“乡土作家”的可能。新时期“打工作家”的发展变化具有代表性。在上世纪80 年代后期至90 年代末这一阶段内,珠三角地区存在着一个以务工农民为主体的庞大“草根”创作群体,许多青年“写手”的“打工小说”上了《佛山文艺》《江门文艺》等正规刊物,甚至在《花城》《广州文艺》等重要刊物上发表,但因为种种原因,最终由“写手”变为作家的人寥寥无几。进入新世纪之后,这一创作群体迅速萎缩。内地“乡土作家”的归宿也能说明问题:内地的乡村精英不断将带着泥土清香的作品奉献给读者,尽管地方政府与文化部门对这些“准作家”大力扶持,但成为真正作家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乡土作家”是生活型作家的主要来源,而“乡土作家”的减少必然或导致生活型作家的减少。

其次,时代促使生活型作家转型。在新时期特定的文学运作环境中,生活型作家不得不转型。转型有两大路径。路径之一是生活型作家朝学者型作家转化。“打工作家”的转化具有典型性:在文坛取得一席之地后,他们努力提高自身理论素养,与此同时,改变其平民叙事立场,舍弃质朴表现手法及“我手写我口”的叙事方式,在选题立意、艺术表达等诸多方面趋近精英群体。至今,部分出生乡土的作家完成了其“类型”转换。路径之二是生活型作家向其他类型的文化人转化。在从业门槛不断升高、创作竞争日趋激烈、文学受众审美情趣变化等因素的作用下,部分生活型作家放弃专业写作,转而从事其他工作。

总之,生活型作家所占比例日趋减小,意味着学者型作家群体的扩大,因此,生活型作家群体的萎缩是新时期作家学者化的重要表征。

二、作家显现出学者风范

王蒙在上世纪80 年代初提倡作家学者化时,认为学者型作家是有“学问素养”的作家。他客观上描述了学者型作家的两大特点:一是用学问来熔冶、提炼、生发自己的经验,以致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生活与艺术、现实与历史、经验与想象、思想与形体”,二是“不断开拓扩展,不断与时代同步前进,从而获得一个较长久、较旺盛、较开阔的艺术生命”,而不是靠经验和机智名噪一时。这两大特点也是当代作家应该具有的风范。30 多年过去了,当下作家是否具有了王蒙所期待的学者风范呢?

孟繁华在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就评选结果揭晓之后发表了这样的评论:50 年代出生的作家占据了近几届茅盾文学奖的主要份额;这一代作家对中国文学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甚至将当代中国文学推向了我们引以为荣的时代,“历数三十多年来的文学成就,这个群体占有巨大的份额”。孟繁华的评论切合实际。笔者认为,“已经成为当下文学的主流”的“50后”作家,在整体上已经具有王蒙所期待的学者风范。

首先,活跃在当下文坛的“50 后”作家不断提升自身涵养,至今已具备用学问来熔冶、提炼、生发“生活”或审美体验的能力。笔者认为,无论是莫言、贾平凹、韩少功、刘震云、赵本夫、阎连科、张炜、杨争光等接受过大学本科教育、研究生教育的作家,还是刘庆邦、刘醒龙、李佩甫、李锐、赵德发、铁凝、王安忆、贺享雍等没有全日制本科教育或没有迈进大学门槛的作家,都具有了融学识于创作或凭借学识驾驭生活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后一群体的乡村书写成就更清晰地揭示了“50 后”作家的学者化历程及学者化所达到高度。例如,刘庆邦有乡村与煤矿两大描写对象,有诗化抒情与审视批判两副笔墨,从《梅妞放羊》《鞋》到《神木》《到城里去》,再到《黄泥地》,既是诗化与针砭两种笔墨融合、理性思考不断深邃的过程,也是作家的艺术修养持续升华、凭借学识驾驭生活的能力不断增强的过程。《黄泥地》(2015)反映了作者的“学者化”所达到的高度:作者从不同角度观照现代化进程中的乡村,在文化、政治、经济等不同层面考察乡村权力的裂变与重组,观照乡村精英的处境,揭示乡土社会价值观及“国民性”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嬗变,深沉思考乡村的未来,艺术的灵动与思想的深沉为当下一般的乡村书写难以企及。刘庆邦在《红煤》面世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想像力才是作家最基本的生产力;笔者认为,只有“用学问来熔冶、提炼、生发自己的经验”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的作家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多维视野”似乎已经成为当下学者们评论“50 后”作家的乡村书写的“习惯用语”,其主要原因是作家们“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居高临下,从政治、经济、文化等不同角度俯瞰社会与人生,在开阔的视野中“融会贯通生活与艺术、现实与历史、经验与想象、思想与形体”。例如,“农民作家”赵德发继“农民三部曲”《缱绻与决绝》《天理暨人欲》和《青烟与白雾》之后推出40 万字的《人类世》,这一作品熔铸了经济、海洋、宗教、天文、地理、历史等诸多方面的知识,在关怀家园、眷恋故土的基础上放眼人类,审视人类生产活动对地球生态环境的影响,表达了深沉的忧患意识,因而有学者称他为“文化人类学小说作家”。同样,李佩甫的《生命册》、李锐的《张马丁的第八天》、贺享雍的《人心不古》等长篇小说也是具有“多维视野”的佳作。根茂者其实邃,膏沃者其光晔,所谓“多维视野”就是作家深厚学养的外在表征。

其次,学养的提升使活跃在当下文坛的“50后”具有旺盛的艺术生命力。

人们一般认为,生活型作家主要依赖生活积累,因而“处女作能一炮打响,再往后便处于持平状态,到后来随着生活武库的耗尽则变得疲乏无力”,而学者型作家因为有学识的支撑,所以拥有更长的“生命周期”。因此,笔者认为,“50 后”作家之所以“成为当下文学的主流”(孟繁华语),“学者化”发挥了关键性作用。笔者认为,在过去的三十年多中,“50 后”作家经历了“生命周期”的三个阶段:井喷期、总结期、爬升期。第一个十年是“50后”作家的井喷期:作家们急切地把鲜活的乡村生活奉献给读者,乡村生活的新奇鲜活与作家的艺术激情征服了读者,从而奠定了一代作家在文坛的地位。第二个十年是“50 后”作家的总结期:作家们依托乡村记忆,动用全部艺术积累,在梳理前期创作的基础上拿出了各自的长篇。第三个十年是“50 后”作家的爬升期:“江山代有才人出”,在“生活武库”告罄、“60 后”作家的紧逼、创作技艺的“技术磨损”加快、文学受众审美诉求不断变化等多种因素的作用下,“50 后”作家不得不加快自己的文学素养提升。因为“50 后”作家从业后一直没有放松技艺方面的操练,所以他们把“思想武库”的充实作为文学素养提升的首要任务。在此我们仅以赵德发的创作为例说明作家们在新世纪的“爬升过程”。从传统现实主义角度看,1997 年出版的《缱绻与决绝》是对《通腿儿》《蚂蚁爪子》等中短篇的超越,但如果继续以文化社会学为观照乡村社会的主要视角,赵德发很难实现新时代的自我超越。因而,从《天理暨人欲》《青烟与白雾》等作品开始,赵德发着重在“思想”层面发力。其主要表现是:文化学视野不断拓宽——以儒、释、道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对当下乡村的影响开始进入作家的视域,与之同时,政治学、地理学、历史学、人类学也成为赵德发观照乡村世界及整个社会的重要视角;从《双手合十》到《乾道坤道》再到《人类世》,赵德发小说的“多维视野”特征渐趋明显,其理性思维也不断深化。从某种意义上说,荣获茅盾文学奖的《人类世》的艺术成就不仅赵德发学者化的结果,也是“50后”作家成功的标识。赵德发自我超越的过程亦即学者化的过程。刘荣林认为,是“不断学习、研究、进取,不断思考和提升”,最终“使其从一个农民作家逐渐升华为学者型作家”,而从重“感觉经验”到重“理性思考”是赵德发升华为学者型作家的关键。——“多维视野”中的理性思考是创作成功的关键因素,而支撑这种思考的是学识。总之,赵德发的创作在90 年代之后继续保持上升势头,其创作之树长青,内在素养提升是关键因素。毋庸赘言,其他活跃在当下文坛的“50 后”作家,走过了与赵德发相似的里程,也显现出旺盛的艺术生命力。毋庸讳言,部分生活型作家以及未能与时俱进的作家在此阶段黯然淡出文坛。

“50 后”作家群体的学历参差不齐,学者化平均起点偏低,但该群体以其创作成就标识了一代作家“学者化”所达到的高度,同时还以其较大的“时间长度”比较完整地演绎了当代作家的素质升华过程;滴水见太阳,“50 后”作家群体的“学者化”状况折射出新时期作家群体“学者化”的基本状况。

不过,我们有必要粗略扫描一下其他年龄层作家的“学者化”状况,毕竟这几个年龄层的作家在整体上与“50 后”作家有着明显区别。由于教育的发展和社会整体文化水平的不断提高,“60 后”作家群体学者化的平均起点与队伍的“均齐程度”皆远远高于“50 后”作家,因此,该群体“学者化”的进程在理论上要快于“50 后”作家群体——苏童、迟子建、关仁山、毕飞宇、麦家等“60 后”作家的发展势头已经预约了这一群体将来的成就。然而,该群体的乡村生活储备相对不足,因而该群体在乡村书写层面能否企及“50 后”作家群体,还有待时间证明。与“60 后”作家群体比较,“70后”作家在知识储备方面具有更多优势,因而这一代作家的“学者化”道路更加平直——从当下的乡村书写看,刘玉栋、王新军等人大有比肩“50 后”作家之势,而徐则臣、魏微、鲁敏、叶炜、李师东、张学东、李骏虎等作家正在用实绩证明自己的未来。不过,这一作家群体的乡村生活储备更为单薄。与前几个群体相较,“80 后”“90 后”作家群体的学者化平均起点最高,“后发优势”明显。然而,这两个作家群体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并在极短时间内成为“作家”,在很大程度上与其“成家”的时代语境、其描写内容与写作方式、其创作的流布方式等因素密切关联,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个群体还有太长的路要走,还要进一步用时间来证明自己,加之乡村书写并非这两个作家群体的主要书写内容,所以我们暂不考察这两个群体的学者化状况。

三、关于作家学者化的思考

作家的学者化,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在提倡学者化之际,我们至少要认真思考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我们是在特定时代背景下提倡学者化。大背景是:农耕大国特定的政治诉求一度决定了乡村书写的核心地位与“生活”的特殊价值,从而导致我们在理论与实践两个层面无限夸大生活积累对于创作而言的重要性,时代孕育了几代出自乡村的生活型作家,造就了乡村书写的辉煌,我们还掀起过多次“文学运动”,仅有生活经验的“农民作家”一度比比皆是;与此同时,时代忽视乃至贬低学养在文学创作中的关键作用,“大众化”曾使艺术的精致无限贬值。因此,我们今天提倡作家学者化带有“拨乱反正”的意味。提倡作家学者化的小背景是:作家与读者的“审美落差”正在不断缩小,作家需要通过学识素养来提高自己的审美创造力,从而保持受众与作家的“审美堕距”;作家深居城市豪华居民小区致使乡村生活成了乡村书写的稀缺资源,而学识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生活储备的匮乏。因此,针对乡村书写而言,提倡作家的学者化是一种特殊的创作策略。——乡村书写也不是任何写手都可涉足的领域,多种因素决定了乡村书写的严肃性或正统性,它不能像其他类型的创作那样天马行空、“无中生有”。

第二,我们强调学者化对新时期文学发展的促进作用,肯定“50 后”作家的成就,并非强调作家非要成为学者,并非认定学者化是作家成功的“充分必要条件”,而是期待作家提升自己的学识素养,从而有能力凭借学识来驾驭生活,进而升华审美体验、深化理性思考、丰富表现手法。现在学界存在一种偏激的认识:作家+学者=成功或文学大师。基于这种“元认识”,产生了这样一种流行的表述:现代文学史上之所以大家辈出,是因为文学大家几乎全是学者或者教授,试问当今知名作家之中有几人当得了大学教授?有几人是真正的学者?笔者认为,人们至少应该从这样三个方面去考虑问题。首先,胡适、梁实秋、俞平伯等学者“涉足创作”与鲁迅、茅盾等具有学者与作家双重身份的文人“从事创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实,我们不能因为学者涉足创作而推导出作家必须是学者的结论,或者像部分理论家所说的那样:意欲成为文学大家,必须先成为学者!其次,我们必须考虑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学者成为作家或文学大家的特殊文化语境。在绝大多数国民为文盲的时代,只有“读书人”最有条件成为作家,而学者最有可能成为知名作家,亦即特殊文化语境为学者从事文学创作创造了必然性,同时也为其“成家”提供了可能性。所以,我们不能依据某些学者的创作伟绩而推导出只有学者型作家才能取得巨大成功的结论。再次,当今大多数知名作家当不了大学教授,在很大程度上与社会分工有关,而不是作家的素养欠缺。在当下社会,作家与学者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文人,这两类人从事着两种不同的职业;因为社会对两种人的评价体系和劳动考核方式不同,所以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同,其产出成果迥异。这些差异是社会分工的结果,而社会分工日趋细化,是人类文明不断进化的重要标志。因此,当下的知名作家能否当教授与他们是否是学者或能否进高校,没有直接因果关联。在此,我们还要理性看待当下“作家进校园”。许多高校聘请作家当教授,在很大程度上是“借用”作家的“声名资源”,而非渴求某种学术资源,因此,我们不能错误地认为那些暂时未能登上大学讲坛的作家不具有学者素养。——夸大生活的作用是一种片面,夸大学识的作用何尝不是另一种片面或偏激?

第三,我们有必要一分为二地看待当代作家的学者化,理性看待学者化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说,作家的学者化是一柄双刃剑,尤其是在当下的语境中。作家学者化的积极作用人们有目共睹,但其负面影响也显而易见。例如,在学识的支撑下,当今有许多作家足不出户,利用前人的创作进行创作,或者将历史文献或网络资源变为书写内容,这未必是好事。值得一提的是,有些负面作用严重干扰着乡村书写的健康发展,如乡村书写远离乡村现实、依托前人的乡村书写进行

创作、以学识填充生活体验的匮乏、乡村书写的“车间化”等。笔者将另行撰文讨论当代作家学者化的两面性,故在此不再赘述。

注释:

①范海坚、孔繁任:《怎样才能当作家——97名新老作家调查报告》,见《文艺新学科讲座》(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年8月版),第522页。

②夏老长:《作家人才学》,河海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9页。

③徐妍《点评“80后”作家》,《名作欣赏》2015年第1期,第107页。

④例如,李准、王蒙、邓友梅、李国文、刘绍棠、蒋子龙、冯骥才等未曾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老一代作家造就了一个时代的经典,“领衔上演了那个时代文学的重头戏”(孟繁华:《乡村文明的变异与“50后”的境遇——当下中国文学状况的一个方面》,《文艺研究》2012年第6 期)。

⑤梁艳萍:《作家大学调查与附录》,daxuewomenyiqizouguo。

⑥[13]周成平:《关于作家学者化的思考》,《学海》2002年第2期,第139页、141页。

⑦相关资料显示,中国农村现在活跃着一个在艰难处境中奋斗或挣扎的文学创作群体,但真正成为“作家”的为数不多:创作达到一定艺术水平的人数极少,能够持续创作、且创作得到社会普遍认可的作家极少,成为签约作家或以创作为职业的人数极少。由于社会整体文化水平提高、受众审美品位提升、现在特有的文学运作机制等等原因,产生被社会普遍认可的“农民作家”的概率极小,新时代的乡土作家“赵树理”几乎没有出现的可能。

⑧由于话题的敏感性,恕笔者不点明具体作家姓名。拙著《新时期农民工题材小说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年版)的相关章节对“打工作家”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探讨。

⑨王蒙:《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谈我国作家的非学者化》,《读书》1982年第11期。

⑩孟繁华:《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为什么是“50后”》,《文学与文化》2011年第4期,第5页。

[11]孟繁华:《乡村文明的变异与“50后”的境遇——当下中国文学状况的一个方面》,《文艺研究》2012年第6 期,第28页。

[12][15]刘荣林:《多维视野中的文化碰撞和现实生活的悖逆——赵德发长篇小说新作〈人类世〉的一种审美解读》,《云梦学刊》2017年第2期,第104页、104页。

[14]刘荣林:《土生万物由来远地载群伦自古尊——赵德发农民小说创作述论》,《当代文坛》2007 年第3期,第84页。

本文系湖北省教育厅重点项目《当代乡村书写对农民及乡村文化的价值认知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3d103。

周水涛 武汉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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