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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视角下的家族命运抒写

2017-11-13

小说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户口乡土

胡 哲

女性视角下的家族命运抒写

胡 哲

费孝通先生曾说过:“生命和乡土结合在一起,就不怕时间的冲洗了。”周瑄璞的作品《多湾》像一条历史的长河,在生命中川流不息,颍河从南到北几十里的地界拐了一百多个湾,在颍河的一个又一个湾处,撒落着一姓又一姓的村庄。作者抒写着颍河的“多湾”与人生“多湾”,从民国二十年代流淌至新世纪,由女性视角讲述着一个家族的命运轨迹,四代人的成长历程与抗争过程。小说的背景跨越了近一个世纪,季瓷用自己的一生抚育一代又一代章式家族的成员,她是整个家族的精神指向,也是本部小说的灵魂。

周瑄璞在这部小说里,通过女性意识下的生命抒写,将一个又一个真实人物推到读者面前,如季瓷、于枝兰、桃花、胡爱花、胡爱莲、罗北京、章西芳、章西莹等这三代女性。她们几乎成为了中国乡村女性与现代女性的缩影,她们诠释着女性的生命历程,各自为人们提供了不同角度的现实思索,作者宏大叙事描述着她们的人生,但面对生命这个主题时,让人们反思的往往是生命的终点。于枝兰在季瓷的照顾下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谁也无法料到最后竟然死在批斗的路上,“她是个没有怨言的人,她只怨自己命不好,她还没出门,爹死了,娘死了,哥死了,嫂子走了,她不是命赖是啥呢?出阁到婆家,吃不愁穿不愁,男人也耐烦自己,可这只是黄粱一梦,好日子只有十来年,梦醒了,睁眼四望,一切成空。”于枝兰反思自己的一生,当全部希望破灭之时,意外收到儿子的来信,让她对生活又重燃了希望,然而好景不长,宿命没有给她第二次生的机会。她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她盼望与儿子再次重逢,怀念着从前安稳的日子,她是善良的,思念着所有的亲人,从不敢大声与别人交谈,在吃不上饭的日子里,偷偷地给季瓷送去粮食。

如果说于枝兰的离开是历史因素,那么胡爱花的离开则是传统女性的现实写照。胡爱花一生勤劳质朴,身为家中的老大,承担起所有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出阁后照顾丈夫与孩子,在胡爱花的世界中,低头干活才是生存法则,她嫁给了章柿,第一代大学生走出多湾的工厂工人,身份的差异让原本质朴的胡爱花多了一份卑微的色彩。从农村来到城市胡爱花的战场从田间地头到工厂垃圾站,她受不了在家中闲置像一个废人,所以不停地找寻城市的生计,当她的收入超过章柿时,她认为自身的价值得到了肯定,另外一方面在她的内心中对西平、西芳有愧疚,由于户口与生存问题,只能将西平、西芳暂时留在农村。她满手老茧的双手仅是为了这个家能够留在西安城里,让下一代人彻底走出农村。

季瓷的离去是本部作品的一个分野,有一些研究学者认为故事就应该结束在这里,这样会使结局更圆满。纵观整部作品,上部写乡村,讲物质和温饱;下部写城市,讲精神和欲望,这个家族一直在路上,奋斗前行改善生存状况,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生活考验与生存困境,就家族史而言重在传承,季瓷的故事讲完了,但西芳的故事远没有结束,西芳是新的季瓷,然而西芳却不能再像季瓷那样生活,新旧两代的文化根源也就此断裂,作者寓意着乡土与城市之间维度转换,借西芳的迷失反观历史的足迹,每当在生活中遭遇苦难之时她还是常常想起季瓷,想起奶奶。

季瓷这位传统女性的一生走到了终点,临别前她在等章楝等待这个时常跟自己拌嘴的小儿子,“好,那我就再等等,要是等不着了,就说叫他们别难过。人,都有走的时候。我这一辈子,没偷过懒,没亏过人,不怕到了阴间,阎王爷不会为难我的……我也没留下啥东西,就那点不值任啥的,都在两个破箱子里,你们翻翻,分分,有几个我年轻时绣的荷包,给西芳,拿在身边,是个想头......我没啥大本事,只能把你们供到城里,把小孩子给你们照望大。城里的事,我就管不了了……”作者曾在访谈中提到“季瓷的原型就是我的奶奶,最简单的愿望是要为奶奶立传,让一个平凡的人,成为一个艺术形象,在文学长廊有一席之地,让更多的人知道,芸芸众生之中有一个人,她这样活过。很多人从季瓷身上看到自己的奶奶或者姥姥,那么证明她代表了中国女性形象,她身上体现了中华民族精神。”多湾的河水流淌着依然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们,作者在历史的流变中观察个体生命、观察女性的成长经历,桃花的情欲书写,胡爱花的生活境遇,罗北京的身份转变,西芳、西莹的现代爱情,现实主义的笔调娓娓道来,讲述着中国女性的生命历程。

《多湾》是作者的一次寻根之旅。作者用女性视角回顾近百年的中国,从传统到现实,从乡村到城市,几代人的成长,试图找寻断裂后的文化根源。“寻根的隐喻把人的文化归属心理表达成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生物法则。其背后的实质却是文化认同的一种方式。‘根’是生物种中植物的生长源头。对‘根’的强调旨在为事物追本溯源,发掘新与旧之间的潜在联系。”跟随着钟表的嘀嗒声,我们走进了历史,季瓷出阁陪嫁的钟表,几经流转最后到了西芳的手里,钟表被视作“霉物”掩埋在土地之中,季瓷渴望时间就停止在那一刻,带走所有的不幸。虽被深埋却没有影响它的功能,记录时间。暗示着延续与传承,西芳与季瓷之间的关联也在于此,西芳的内心中有一个精神守候,那根源就是季瓷。儿时依偎在奶奶身边听那些“瞎话”,像精神寓言一般输入到西芳心中,作者通过写西芳来寻找自我,而季瓷则是她内心中那个真实的奶奶。随着第三代走进城市他们与乡村的精神根源逐渐产生断裂,儿时的家园早已面目全非,龙王庙的拆与建、门前大树被砍、重修祖坟,在这里,家园是他们的精神空间,是他们安放灵魂的栖息地,是他们与这片乡土的联结。

在小说中,章式家族曾考证过家族的来源,发现他们并不是正宗河南人,而是由山西迁至此地的外来户,这无疑将寻根之旅引向了新的思考,“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里、我们的根在何方”,相信这是成长中一代的集体追问。章柿同样追问着自己的身世,“娘还是没有说那句话,她是不是当时碍于旁边有人,不好说,现在没有人,就咱俩,你看那么多人,忙忙乱乱的,没有人注意咱,娘啊,您告诉我吧,我到底是不是爹的儿子?他轻轻抚摸娘的脸,冰冷而温柔,眼睛安稳地闭着,他握她的手,她手展得很开,放心地撒手而去。‘娘啊,您到最后都是那么要强,您不服软,您不愿意给任何人低头,您不愿落任何把柄,可我是您的儿子,我也快六十岁的人了,我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季瓷最后的回答是一个稀薄的笑意,看起来像一个淡淡的玩笑。章柿能读懂季瓷笑容的含义,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追问,就像当初他找寻绳姐一样,在他的内心始终有一份牵绊,他是第一代成功走出农村的代表人物,上学进工厂拿到城市户口,转变身份的章柿无法隔断乡土情结。章柿在回乡做报告的路上还向西芳询问着他的身世,感慨着家乡的变化和季瓷一同入土的答案,寻根之旅章柿从未停止过。

生存困境是小说的另一个主题,贯穿在整部作品之中,从季瓷生命序曲的开启,对于生存的欲望就被根植于小说叙事之中,伴随着苦难与挣扎成长的第一代,创造生的可能是眼前的现实。季瓷与章守信第一代的奋斗史,经历了革命的年代、抗战的年代、饥饿的年代、改革的年代。季瓷来到章家就从还债开始,全家人一起面对现实困境,想尽一切办法购买土地和还债。土地是农民的根,他们的生命与土地相连,长期建立的生存经验是勤劳与质朴,现实的生存困境造就了季瓷身上的独特气质,她的勤俭、精明、坚韧、能干树立了第一代乡土女性的形象,季瓷的形象也映照着乡土伦理道德,整部小说几代人之间的联系,对于传统的理解、对于乡土的理解、对于伦理道德的理解,随着一代又一代走向城市逐渐消逝,新一代的内心里季瓷才是乡土的全部。

章柿、章楝、胡爱花、罗北京这一代的生存困境是从吃饭问题、生计问题、户口问题到孩子的学习、情感、工作、未来,来到城市他们一无所有,城市户口是生存的通行证,是城市粮的粮票,是子女上学的资格,是一切在城市生存的权利。户口与身份,西平与城市户口的失之交臂,第一次天河厂家属是农村户口的职工可调入陕南山里的三线企业,来自去深山里吃商品粮的机会,第二次1983年年底评定职称可以解决家属的城市户口,西平超过16岁没有资格,只能暂时留在农村。户口与婚姻,李带财的女儿被迫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只因为对方有城市户口,有可以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的凭证。西芳当时还不知道户口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户口可以决定一个的爱情,她觉得很难受因为她也没有城市户口,她与唐可田的爱情无疾而终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男方的父母认为西芳是没有户口的外来户。户口与高考,从津平到项宇的高考之路,“章楝告诉津平,已经给他和阳平办了郑州市暂住户口,也就是蓝皮户口,这种户口是个现实,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前几年你西芳姐、西莹姐在西安也没户口,现在你西平哥还在家,注定是农民了,那又怎样呢?社会自古就有很多不公的存在,比咱们不如的人还有很多,可我们不应过多强调客观条件,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比如你,以你的成绩,考个好大学是没问题的,可你却沉溺于电子游戏,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你如果这个状态,连个普通大学都考不上,那就是断送了自己,你就得回去当农民。”回去当农民是第二代走出来的人,无法接受的。即使在城市举步维艰,他们也努力为下一代争取着来到城市的机会。

项宇的高考经历讲述了地缘性的因素,河南是高考的重灾区,人口原因、教育原因、地域原因至今依然存在,这类生存困境也延续至今。作家周瑄璞有河南的生长经历与西安的工作经历,在作品的叙述上潜移默化地,渗入了其对生命意志的理解,亲历的讲述迁移者被作为“异类”,在现实世界的处境,将户籍制度、教育制度、社会体制等问题摆在读者面前,通过对历史的追问让现代人有机会思考生命的意义与生存的价值。

结语

《多湾》的厚重正是让我们回到历史的起点来思考,重新审视自我的过程。陈忠实先生曾对周瑄璞的创作精神有过评价:“我曾告诫过她,不管是你个人,还是中国文坛,都不缺长篇,而是缺精品。几年来,她耐下性子,在写作诸多优秀中短篇小说的间隙,将这部具有她自己家族影迹的长篇小说,修改、沉淀、回望、思考、再修改,可说是追求精益求精的艺术境界。我们的文坛,现在缺的就是这种精神。”周瑄璞在寻根的路上,描述出中国家族历史的衰败与八零后九零后无根的状态,她代表七零后发声,沿着颍河寻找着家族的谱系,寻找着现代人的精神家园,寻找着自我的精神根源。

雷达曾评价道:“在物质化商业化程度很高、休闲化娱乐化风行的今天,我们的读者为什么把至高的赞叹给予了西部农耕文化的表达者和守护者,这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的表达和我们今天中国的生存方式已经有了较远的距离,特别是与经济较发达的南方城市距离更远。他们有写关中平原的,有写陕北高原的,有写陕南山地的,他们就是陈忠实、路遥、贾平凹。”周瑄璞沿袭着传统,在作品《多湾》中能够看到陈忠实、路遥、贾平凹的创作身影,有学者认为《多湾》与《白鹿原》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历史叙事的层面周瑄璞借鉴着前辈的写作经验,但《多湾》留下的文学思考则是女性视角下的家族史建构,这点与男作家书写历史不同,周瑄璞将焦点汇聚到一个女性的生活、经历、命运之中,更注重女性的内心活动,捕捉女性生命轨迹中的每一个细节,在历史中抒写着母亲河的流淌。另外,女性作家在追溯历史文化的原点时,往往是通过母辈来思考自己的历史。从历史叙事到个人书写,周瑄璞完成了对奶奶的精神寻找后,将全部精力放在西芳的抒写上,西芳则是现实世界中的自己,西芳的现代焦虑、情感抉择、文化寻根,是周瑄璞对于这个时代的精神思考。

胡 哲 辽宁大学

注释:

①②④⑤周瑄璞:《多湾》,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292页,442-443页,445页,429-430页。

③叶舒宪:《文化寻根的学术意义与思想意义》,《文艺理论与批评》,2003年第6期。

⑥陈忠实:《〈多湾〉:曲折流淌,水到渠成》,《江西日报》,2016年1月15日。

⑦雷达:《陕西“三大家”与当代文学的乡土叙事》,《小说评论》,201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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