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
2017-11-13刘亮
刘亮
追梦人
刘亮
1
这个秋天对于郭逸山来说是不平凡的,他从青岛来到彭城,做起了音乐人。这里比起他家乡来空气干燥,冷风频吹,充满了烟味和风味,总是给人一种烟雾缭绕的感觉。是的,有一个词儿就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口。或许别人会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结果,可你知道吗,不来这里能去哪儿呢?彭城可是全国的音乐之城,梦想之都,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里聚集、交融、绽放,也就是说,他为了音乐梦想,只能选择来这儿了。
从家里带来的两万块钱首先解决了郭逸山的实际问题,在三环外的东沙区租了一套小的高层公寓,三十来平米。现在,彭城的秋天刚过去,开始进入初冬,他傍晚从录音棚回来,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两袋方便面、香烟、鱼罐头、夹心面包,一瓶白酒。他累了,双腿绵软无力,沿着水泥路走着,天冷嗖嗖的,小超市的霓虹灯招牌一闪一闪地将他的背影打得恍恍惚惚,他朝前走了三分钟,拉开公寓的大门,随即一股闷气把他吸了进去。在门厅的右侧,他等了不到一分钟就乘电梯到了十三层,他租的房子在那。走廊的吸顶灯坏两个,他慢腾腾地往左侧走着,到了最头上的1309号,开开门,把东西放下,半躺在了沙发上,他想缓一缓劲再去做饭。
这里每个单元一层有四家住户,彼此离得不远,他很容易就能听见周围的动静,比如谁家的电话响了,谁家看的电视节目,还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的哐啷声,以及街上出租车的喇叭声和车轮声都会传过来。实际,他并不讨厌这些声响,相反他是喜欢的,因为这样,不至于家里显得这么冷清,这么孤独。
这会因为暖气的作用,郭逸山的脑子清醒了些,打开电视,准备做晚饭。隔壁老陈两口子四十来岁,搞广告策划,不知因为什么事两个人叨叨起来。郭逸山微微一笑,泡上方便面,启开鱼罐头,又给自己倒了杯白酒。面条一会好了,他就一边看电视,一边听着老陈两口子的叨叨声,吃起来。
实际,有时候晚上的九点还是郭逸山再次工作的时候,他要听小样,搜集资料,给歌手编曲、配器,要是没活了他也自己写歌,有满意的就把歌曲卖给歌手或者传媒公司。好在今晚没有配器的活,他把碗和锅刷好,关了电视,打开电脑,想修改一下自己前天写的新歌。
过了一会,老陈两口子的叨叨声没了,周围安静下来,他把电脑的音量关小一些——吉他的华彩声犹如风铃般飘荡起来,一张一弛,缠缠绵绵,其间他还轻轻跟着旋律哼了一会。到第三遍时,他再次把电脑的音量关小,他听到了异音——在门口,在自己的房门口,他听到了阵阵的喘息声,很乱很细,像在偷听什么。是老陈?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和老陈认识三个月了,他不喜欢音乐他是知道的。那是谁呢?是老陈的隔壁刘福强?不不不,肯定不是他,那小子做酒水推销,晚上不到十二点不会回来的。可再往北就没人了,做家具生意的老张上个星期刚搬走,说是这两年生意不好,想上济南转转去——他也是这一层唯一进过郭逸山房间的人。那这是谁呢?想了一圈后,他的心乱跳起来,让他不禁想到电影里的情节:有人趁房主睡着时会撬锁进来,偷窃或者暗杀……郭逸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做了两下深呼吸,站起身,快走几步,猛地拉开了房门。
在昏暗的走廊灯下,在自己的房门前,郭逸山没想到竟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站这儿。准确说,是一位瘦高个的女孩,她就那样站着,穿条白色牛仔裤和蓝色的棉睡衣,留着过耳的半长发,五官秀美,两腮微红,不过她的身材很好,亭亭玉立得像幅画似的。女孩可能也被郭逸山的突然开门惊住了,张大了嘴,随即又捂住,一双惊恐不安的大眼睛忽闪着眨两下。屋内的灯光随即打出去,照在女孩的脸上,刺得她眯起眼。这下郭逸山放心了,他把门又拉开一些,想看清楚外面,也想问问女孩到底要干什么。
“抱歉啊邻居……”女孩好像没在意郭逸山惊诧的表情,反而伸着头往屋里瞅,“我前天搬来的,在那儿,1306号……也就昨天晚上吧,我凑巧听到你放的这首歌了,真好听……抱歉啊,打搅你了……”
郭逸山随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种情况叫他难堪,听着女孩一个劲地说“抱歉、歌曲”之类的,仿佛在自言自语,他就纳闷这女孩的神经正常吗,会不会是个傻子,或者有其他的什么目的?就迟疑地回答她,说是自己新写的歌,还没填词。
“哦,哦……”女孩仿佛是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也不看郭逸山的脸,还是好奇地朝屋里瞅,“对了邻居,我叫郑欣,跳舞的,你呢?搞音乐的吗?上帝……太好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郭逸山深深喘了两口气,觉得胸口憋屈,但马上又好了。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走女孩,双腿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然而女孩却像个自来熟,笑嘻嘻地、慢慢悠悠地探进脑袋,以一种小女孩天真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迈步子,片刻间就站在郭逸山的客厅了,同时嘴里还嘟嘟喽喽,给人一种如痴如梦的恍惚之感。郭逸山还是愣在原地,脚底像被地板吸住了。女孩转过身,冲他莞尔一笑。
“你这儿真好,”女孩一面在屋里四下环顾,一面说道,“啊,这么大的键盘……电吉他,还有两台电脑呢。”她终于停在键盘旁,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琴键。也就是说,自从女孩进了房间以来,她第一次有这么一小会没说话。
“你的意思……是喜欢我写的那首歌?”
女孩点着头,并没有转过身,这会她的目光又左右扫着那两台电脑:“真的,你不简单呢……你是歌手吗?啊,老天爷,你还用两台电脑写歌……我发现,你懂的乐器真多呢,是你自己写的歌吗?真是不简单,不错不错……我被这首歌吸引了呢。”
直到现在,郭逸山还有些懵,同时他又插不上话,女孩一边像在问他一边像自言自语,也不大看他,兴趣点好像都在那些乐器和电脑上。令郭逸山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听任女孩劈头盖脸地问东问西,而自己呢,却像个傻子似的根本插不上话。同时他心里有一个疑问,这个女孩不会精神不正常吧?这个时候快晚上十点了,穿着件棉睡衣,待在一个年轻男人的房间里,她不怕被非礼吗?还是她另有所图故意装出喜欢音乐的样子,从而来达到她的那个目的?可这样下去不行,郭逸山使劲搓了搓手,扬起眉毛,尴尬地说了声:
“我不是歌手,我是写歌和编曲的,对不起……我该工作了。”
“哦,你是音乐人呢……”她的声音变了,变得清清楚楚,好像很在行的口气,不再是小孩似的那种自言自语。接着,她的声音停住了,手指抚在琴键上,“你就是用这两台电脑编曲的?还有键盘和吉他?”
这时她猛地转过身,盯着郭逸山看了十来秒,接着嘴角咧一下,咯咯笑了,“请原谅,打搅你了。我叫郑欣,你呢?改天咱俩一块吃个饭吧,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就是邻居了。对了,我给你写下我的手机号,以后咱们就互相照应一下吧。”
郭逸山觉得这回女孩终于恢复到了正常,就不解地笑笑:“我叫郭逸山,好的,咱们改天联系,谢谢。”
在她出了房门的那半分钟,郭逸山注视着她的后背,蓝睡衣盖住她的屁股,并没有遮住她的两条修长的腿,外面是白色的女仔裤,弹性十足的样子,绷紧了她那诱人的大腿和有力的小腿。看样子她一米六五以上,不然双腿就不会显得那么修长。是的是的,她说她是跳舞的,郭逸山想了起来。女孩郑欣意识到郭逸山看她了,走到自己房门时,故意回了一下头,抿嘴笑笑,从睡衣里掏出钥匙,调皮地跺两下脚,打开了门。
女孩的突然到访确实打搅到了郭逸山,他把音乐再次关小,陷入了乱想中。
这时隔壁老陈两口子的叨叨声又响起,老陈妻子的声音发尖,听上去像是大获全胜了。“你累什么,快起来!你又不老,怎么就不想干了?”接着,郭逸山就听见老陈那虚弱、疲惫的嗓音求饶似的说道:“咱们……上个星期不是刚做过吗……”
郭逸山笑笑,又把电脑声开大了。可女孩郑欣的样子又浮在他眼前,他想到她刚才的举动,想到了答应她一块吃饭的约定。是不是不该答应她的,难道她……是真的喜欢我写的歌,还是另有所图呢?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跟一个不熟悉的女孩结识,可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尽管她还在青岛,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郭逸山想了足足二十分钟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就索性不想了,疲惫地走到床前,拉开被子,躺了上去。
直到早上的八点郭逸山才睡醒——因为昨晚帮人录完歌,今天没什么事,他又躺了十分钟起的床。窗外一片暗黄,灰蒙蒙的,像要下雪的样子。他给自己泡上茶,把杯子放到茶几时,他又看到昨晚女孩留的电话号码了。对对对,昨晚有个女孩来过,她说她叫郑欣,跳舞的。外面静悄悄的,邻居们上班去了,那个女孩呢?她会不会还来敲门,不会是幻觉吧?可这个电话号码确确实实是存在的,是真实的,她昨晚来过,个子瘦高,五官清秀,还有点大大咧咧、没头没脑的——真是个独特、疯狂的女孩。他想着想着,站起身,慢慢拉开门,朝走廊两边看了看,没人,没动静,只有电梯叮当地响上那么两声。她呢,会不会出去了,还是在屋睡觉呢?看样子出去了,整个楼层都静悄悄的——在女孩没来之前只有他一个人不上朝九晚五的班。那么她呢,她到底上什么样的班呢?算了算了,管她呢,他收回脑袋,关上了门。
2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彭城的天都是忽冷忽热的,雪也一直没下下来,而郭逸山也没再见到女孩郑欣,仿佛这个人突然蒸发了、不住在这儿了,她的房间也是静悄悄的。曾有两次,陈逸山在她门口停了一下,不过他没敲门,凭他的感觉屋内没人的,正好这期间他又接了一个活,给青年歌手张霖制作两首歌,这更让他无暇顾及女孩郑欣去哪了。
现在每天,他都是按时起床,上午九点就在电脑和键盘前忙活,有时晚上也给女朋友李美娟发短信。她呢,偶尔也会打电话来,讲些思念他的话,郭逸山很开心,很享受她的声音。另外,在郭逸山住的小区有一个篮球场,要是下午编曲累了他也会去那儿打打篮球,锻炼下身体,同时也能分散一下对女朋友的思念。
等郭逸山忙完手头的这个活后,不知怎么,他又想起郑欣的事了。他找到她留下的那张纸条,上面有她写的手机号,字体潦草,像醉酒时的涂鸦。郭逸山一遍遍地看这些数字,最后给她拨了电话。而她接电话的劲头就像那天闯进郭逸山房间的劲头差不多,语速很快,啪啪啪,啪啪啪,郭逸山听惯了女朋友的绵绵细语,开始很不适应她的语速,慢慢他才听明白,她说她演出完回老家湖南岳阳待了几天。最后她竟然没忘那天的约定,说是今天晚上一块吃个饭吧。地点定在了小区外的思湘餐厅。
打完电话,郭逸山又收到女朋友的短信,说她放寒假要来彭城。郭逸山开心地吹起口哨,实际在他来彭城时两个人就约定好了。因为她是小学老师,她说只要学生放假她都会来彭城看他。这一切真是美好,郭逸山想完又听了半小时自己的歌,才去赴的约。
郑欣晚来了五、六分钟。当她踏进餐厅时,郭逸山正无聊地瞅着窗外的大街。她穿着一套深红色的棉长裙,高跟鞋,加上她的清瘦和修长的双腿,尽管她长相一般,还是引起一些男人的注目。她笑嘻嘻地走到郭逸山身旁,说着“抱歉,来晚了”之类的话。郭逸山并没笑,反而觉得她太不像话,不光迟到,还有她的火辣辣的打扮和这种嬉皮笑脸的笑,让郭逸山觉得这女孩实在是不靠谱。然而她却大大咧咧拍了两下他的手,从包里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支,接着又咯咯笑了,把郭逸山也引笑了。
“怎么样,最近我不在,你那首歌填上词了吗?”
郭逸山淡淡一笑,摆摆手:“没有。刚给别人制作了两首歌。”
“哦,这样啊。”
接下来她改了话题,问了郭逸山的工作,老家,父母,以及业余都干了什么。这次她一反常态,没有多说话,而是听郭逸山在说。郭逸山呢,也是因为刚来彭城的缘故,没多少朋友,不知不觉就把话匣子打开了。他讲完老家接着大谈起了音乐,谈论起平克·费罗伊德乐队、红辣椒乐队、埃尔克顿、亚当斯;又讲起喜欢看的电影和喜欢打的篮球;还有自己擅长做的红烧带鱼和西红柿鸡蛋汤。她却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入了迷。她就那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注视着他,有时烟灰掉了她也忘了弹,掉在盘子里;偶尔她会喝一口啤酒,润润嗓子。足足有两个小时都是郭逸山在说,到最后弄得郭逸山也觉得奇怪,她今晚怎么了,被自己的话催眠了吗?
此刻的夜色早已带着褐色的面纱来临,笼罩住了一切,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窗外的车灯闪闪烁烁,打破了冬日的宁静。渐渐地,灯火阑珊,路人四散,大家向着不同的方向回去,稀疏的月光打在街道上,映着白色的护栏发出微弱的幽光。最后郭逸山结了账,两个人出餐厅,相伴着上到十三层,互道了晚安,各自回了自己的租房。
说来奇怪,等一觉醒来之后,郭逸山就把郑欣忘在脑后了,可能与他早上接到一个电话有关系——兴海传媒的歌手曹俊要搞演唱会,需要两个编曲的,他是其中的一个。郭逸山赶紧起来,打车去了兴海公司。可以说,接下来的这半个月郭逸山一心都扑在这上面。到了一月底,女朋友李美娟来了。白天郭逸山工作时,李美娟就在另间屋看电视,或者出去买东西,也把郭逸山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晚上两个人则是做了几十遍的爱,并憧憬了未来。相比郑欣,李美娟的个子矮多了,刚刚一米六,可她俊俏可爱,走在街上也有不少男人回头瞭望。
等曹俊的演唱会马上开办时,李美娟去车站接了她两个朋友,因为郭逸山手头分到了几张位置好的票。郭逸山却无心看演唱会,李美娟和她两个朋友进去了,郭逸山则离开场馆,走到马路对过,想喝杯咖啡歇一歇。
就在街角那儿,他突然看见郑欣了,他也搞不清她是正巧路过呢还是要来看演唱会的。不过从她的表情看,她看上去怒气冲冲的,快步走到他跟前,质问他,为什么没再给她联系,那天吃饭时不是说好的,过几天要一起看电影吗?
郭逸山被她的问话惊住了,是的是的,他努力回想着那天的聊天,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可能最近忙着编曲忘记了,再加上李美娟的到来。就赶紧抱歉着笑笑,说女朋友来了,正看演唱会,可能忘了,对不起,对不起。
郑欣气得嘴角抖动,一个劲地盯着郭逸山的眼睛,让郭逸山觉得她真是不会看事,都说来女朋友了,还这么不理解吗。
“就算这样,你也该给我打电话说一声的,害得我推了两次约会……可你那天给我保证过的,说一定会联系我。可是可是,你却骗了我……不行,我也想看演唱会。”
郭逸山第一个感觉就是生气,觉得她不可理喻。可又一想,她这样还是很单纯的,把酒桌上的话也当真了。可接下来怎么办呢?她也要看演唱会,就像小孩非要吃糖似的。紧接着,她又说了一遍想看演唱会,说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郭逸山抬眼看着她,她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坚定的决心,这也是他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的神气,这么坚定,却搅动着他一下子气消了,甚至觉得她单纯可爱,又有些让人心惊肉跳。他沉默了两分钟后,似乎心中有底,就给曹俊的经纪人打了电话。不到一刻钟,两个人进去了。
这时场馆里坐满了人,她却显得很扎眼,修长的双腿,迈着有力的步子,拉着郭逸山的手,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走到座位那儿,而郭逸山却紧张地四下瞭望,生怕被李美娟看见。郑欣扫了郭逸山两眼后明白了,可她并没有压低自己的身子,仍是高傲地挺着胸脯在看。尽管她的胸很平,可让郭逸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精气神在支撑着她,不过他不知道这种精神气是她装出来的,还是她本性的使然,唯一让郭逸山放下心的,就是场馆内很暗,他没有看见女朋友李美娟,他相信李美娟也看不见他。尽管这样郭逸山还是没心情看演出,不停朝四周张望着。其间郑欣说了一些话他没有听清,不过他也是配合着点点头。然而他的这种表现却引起郑欣的内心怒火,在曹俊唱第四首歌时,她却一声不吭,突然起身离开座椅,出了场馆。
3
李美娟在彭城待了两个星期,快到年三十时回了青岛。郭逸山没有回去,因为越是过年,演艺界就越忙,他接的活也越多。李美娟走了之后,房间渐渐乱了,灰尘多了,就连她插的那几朵玫瑰花也枯萎了。实际郭逸山并没有多么舍不得女朋友回去——这也是当初他离开青岛时想到的问题,没办法,且她也有正式的工作。这几天彭城的天挺好,沐浴在刺眼的日光之中,气温零下五度,可能房间有暖气的原因,他并没觉得天有多冷,有时下午他还会去球场打一小时的篮球。不过这几天他并没给郑欣打电话或者去她房间看看,是的,他有些生她的气,觉得她老是使性子,再说她又不是自己的女朋友,没必要这么顺着她。可能正是因为这么想的,他才没心神不定,也没神经过敏,就是觉得工作有些累,觉得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自己也在跟着走即是。可当年三十来临时,不知怎么,郭逸山又想起郑欣了,想着两个人都离家在外的,晚上一块吃个年夜饭吧。
到了傍晚,郭逸山下楼买了一些吃的,把东西放下后就去敲郑欣的房门,没有动静,她似乎不在家。这让他想起她还在生自己的气,或者她没打招呼就回老家过年了——是的,邻居们都走了,包括老陈两口子和推销酒水的刘福强,他觉得这一楼层可能就剩他自己了。回来后,他有些不甘心,想再次确认一下郑欣到底在不在,就拨了她的手机。铃声响十来下,通是通了,可她没有接电话。随后郭逸山又拨了一遍,她还是没接。
事实上,直到过完年,进入四月份郑欣才给郭逸山发了短信,说她搬家了,不住那儿了,也想请他来参加她的生日聚会。
郭逸山惊了一下,在生气中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套上了件新衬衫,将近晚上六点出的门。不过他知道这种聚会可能一个人都不认识,难免尴尬些,可是他又想去,有一种说不清的偏执感缠绕住了他。
按照短信的指示,郭逸山用了一个小时才找到郑欣的租房,位于五环外的一个老的单位宿舍,五层楼,楼梯的灯光昏暗着,郭逸山摸索着上到四楼的最东头,感觉就像游荡在陌生县城的一角似的,一切都灰扑扑的,好在他走到了门前,听到里面的强劲音乐,就推开门。
郑欣此刻正端着酒杯靠着衣橱左右摇晃,已经微醉,穿一套紫裙子,白球鞋,显得清清秀秀的,不知怎么,郭逸山却觉她这样打扮不光漂亮,还挺性感。她右手侧站着一位红头发的短发女孩,看见郭逸山进来,拍了一下郑欣的肩膀,指指他:“是他吗?”
这种老式的单位宿舍挺大,郑欣请了大约十来个人,看样子女孩们都是跳舞的,身高相仿不说,连胖瘦也差不多。这种聚会对于郭逸山来说一点儿不陌生,因为他经常和歌手们打交道,然而有时候,少之又少,能有几个人是谈得投机的,可参加她的聚会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郑欣招呼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红酒,接着就离开了,又倚着衣橱和那个红头发女孩说起话。
也不知什么时候郭逸山看见郑欣离开衣橱,和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跳起舞,而红头发女孩却走过来,挨着他坐下,给他满上酒。可以说,整个晚上郭逸山都没和郑欣说几句话,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老朋友似的,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交流就可以的那种朋友,郭逸山觉得这样挺好,能看见她,知道她住这了,心里的偏执感就减轻些。突然,房间的灯灭了,茶几上的烛光朦胧起来,随即口哨声四起,大概过了十几秒吧,灯又亮了,音乐声继续,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
“这是她们搞的一个小游戏,”红头发女孩说,“灯灭时可以亲吻自己的恋人,老把戏了这都……对了,你是不是和郑欣谈恋爱了?”
她的微笑和郑欣的不同,充满了自负,同时她的话也吓了郭逸山一跳,他赶紧摆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以前是邻居,年前认识的。”
“噢,这样啊……不过,听郑欣说你是搞音乐的,还会写歌,是真的吗?”
郭逸山点了点头。
“太棒了,有机会让我们听听你的歌吧。那么……你知道郑欣为什么突然搬来这吗?也许,你可能不知道,她在彭城已经打拼五年了,一直有一个心愿,想在彭城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她没有爸爸了,就想把妈妈接过来一块住;她说哪怕小一点的也可以,所以就搬到了这么偏的地方。傻丫头就是倔呢是不是?实际她不需要这么折磨自己的,你看到和她跳舞的那个男人了吗,是个编剧,喜欢她,可她有个性,就是不喜欢他,想自己挣钱买房子,自己奋斗……可是可是,这有多难你是知道的,可她偏不听,这么有个性……你们真的没啥关系,没谈恋爱吗?”
郭逸山听她颠三倒四地说完,只能苦笑着摇摇头,点上烟。沉默了一阵,差不多快十点时,郑欣突然离开了,其他人则继续嬉闹着,仿佛她们都习惯了她这样。郭逸山觉得再待下去已没意义,就干了杯中的酒,下了楼。
四月份的彭城,尤其是晚上还是挺凉,郭逸山两只手插在衣兜里,顺着街道踉踉跄跄地走。实际他心里是生气的,嫌郑欣出去连声招呼都没打,让他很尴尬地和一些陌生人喝酒。
也是奇怪,尽管郭逸山当时是生气离开的,可自从那次聚会之后,他又经常在夜里梦见郑欣了。同时脑海和整个身体都是亢奋的,尤其对她的身材和修长的腿,总是掺杂一些绚丽的想象在其中,可一到白天他不得不恢复原样了:早起,泡茶,吃早饭,饭后有时去录音棚有时坐在键盘旁,干活,脑瓜很清醒,仿佛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下午呢,要没有紧要的事,他喜欢躺上那么一会,之后去楼下打打篮球,回来后继续坐在键盘前忙活。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个来月,突然有一天晚上郑欣来他这了,看上去一切平静,她依旧高挺着胸脯走路,显得精神头十足。他做了饭,两人一块喝了几瓶啤酒,就像情人般那样,饭后她刷了碗,他在收拾工作台。之后她嘻嘻笑着站在他背后,看他弄这弄那,满脸的好奇。
这次之后,可以说,郑欣就经常来郭逸山这了。
实际郭逸山自己也搞不清楚,她进入到他的房间,看他的设备,动他的键盘,看他的编曲,她似乎以她诚挚的情感对待他,以一种虔诚的心态听他的歌和他给别人编的曲。让他觉得,她的聪明之处就是晚上、他不正式工作的时候来的,她没有妨碍到他工作;这也像她是他的一个崇拜者,一个倾听者,两个互相取暖的伴。可一等她走后,他在夜里的梦中,又总是把她的身体抚摸了一遍又一遍,亲吻了一遍又一遍。实际在现实中,他并没有碰她,尽管他觉得她不会反抗。
有时候郭逸山也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与此同时,她的那个问题也老是纠缠着他:难道她就靠跳舞挣钱在彭城买房子吗?是否她家里有钱,或者她有另外一种工作,来支撑她的这个梦想呢?其间她却很少谈她的家人,总是提起的就是那个红头发女孩,她说是她的闺蜜,叫葛芳,可她又不常和她在一起,因为她有男朋友了。这让郭逸山觉得,她是不是太孤独了才想着来他这儿的?可能这样的夜晚,让她有了某种的释压和玩世不恭的心态来面对生活,显得时间过得快些,轻松些。那么他呢,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另外,自己现实中没有碰过她,为什么夜里老是梦见她的身体和笑脸呢?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而他青岛的女朋友李美娟已经步入正轨了,当上了班主任,有时候晚上会给他发短信,或者打电话。郑欣要在场时,她就会去客厅抽着烟看电视,直到他忙完之后她再进来——仿佛这一切她是故意避开的。
到了六月底,有一次李美娟在电话里说她放假要来彭城了,郭逸山大声答应着,郑欣当时在客厅,他相信她是听到了。这一次她却一反常态,什么话没说,倚着门框,简直就是死死地盯着郭逸山看,这让他感觉到有种愤怒已经进入了她的心田。不过,她仍是一句话没说,这一夜也是她头一次没走,睡在了他这儿。晚上她穿着他的睡衣去洗的澡,回来后他俩背靠着背睡的,他没有碰她。她呢,只道了声晚安,声音微弱颤抖,浑身哆嗦,让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愤。可他却很长时间没有入睡,小心翼翼地躺着。这期间他的脑子不停乱转,想着在梦中是怎么抚摸她的身体,以及和她做爱,她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可最后他却没动,听着她的呼吸声,进入到了梦乡。
等郭逸山一觉醒来,郑欣走了。她没说只言片语,也没留下小纸条之类的,就这么悄悄走了。结果第二天晚上她没来,第三天也没有来,到第四天郭逸山给她打了电话,她就是不接。郭逸山有些不放心,有一天忙完手头的活他去了她那里,站在楼下,她还是无影无踪,一直到十点了屋里也没亮灯,她似乎有意在躲避着郭逸山。可到了七月初,他就没有时间想她了,女朋友李美娟说好要来。
郭逸山收拾起房间,是的,他怕李美娟发现自己这儿有女人待过的痕迹,可实际压根就没有,除了烟灰缸里的烟头(他倒掉了),郑欣的东西,她就没有什么痕迹可言——尽管这三个月她经常来这,可每次她就背一个小包,晚上吃完饭九点多就走,几乎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更别提女人用的化妆品内衣内裤之类的。郭逸山神经紧绷地收拾着,搜寻着,半小时后他就不弄了,因为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弄。
等学生们放了假,天热热的时候,李美娟如期到了。
郭逸山对郑欣的担心抛在了脑后,可以说是激动中带着平静,每天晚上都抱着李美娟睡觉,每天早上挨着她醒来。有次吉他手小宋来他这儿拿编曲小样,说要跟着谭文文去成都演出,可他却说李美娟的长相一点不亚于歌手谭文文,只是比她矮一点而已。是的,这点郭逸山承认,女朋友很美,除了身高之外,五官一点不亚于他认识的那些歌手。现在两个人就像新婚夫妻似的过起日子,有了固定节奏,尽管李美娟说只能待一个月,郭逸山点着头,也是感觉很好。
现在房间又重新整洁起来,窗台上的插花摆上了。一般到下午郭逸山才有空陪她出来,满大街逛,有时去看电影,或者泡在快餐厅里躲避着午后的滚滚热浪。不知怎么,在这个周六的傍晚,两个人刚从冷饮店出来,郭逸山突然有了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窥视着他,他转过身,没发现后面有认识的人,随后他拉着李美娟的手进了地铁。然而这种刺激的、被人跟踪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有那么几次他感觉是郑欣,是郑欣在他周围,可最后是徒劳的,什么也没有。
到了周日,李美娟说彭城的天这么热,开始想青岛的海了,想去游个泳凉快凉快。郭逸山就给吉他手小宋打电话,问他附近哪有游泳的地方。小宋是彭城人,熟门熟路,告诉他出门往东坐102路,大约半小时,在华安站下车,再往前走三百米就有一家露天游泳场,还有人造沙滩、冷饮之类的。
李美娟看见水后很开心,换完衣服就跳进了水里。郭逸山租了个太阳伞,插在沙子里,慢腾腾地脱着衣服。等他弄好,准备下水时,他却猛地惊在原地了——是的,他看见水里的李美娟正和郑欣一块游,而且是有说有笑地在游。老天爷,她怎么在这儿了?难道昨天感觉到的跟踪是真的?可今天这事,她怎么知道李美娟要来游泳的?难不成是一种巧合?郭逸山的心狂跳到了嗓子眼,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他索性坐了下来,没有下水。一会李美娟上来了,她一边抖腿一边擦着头发,郑欣跟在身后,仍旧是嬉笑的表情。
“这儿真不错呢逸山,”李美娟挨着他坐下,她好像不知道郭逸山和郑欣认识,接着就自然地招呼郑欣坐在她身旁,郭逸山则尴尬地朝虚空处点了点头。这时李美娟和郑欣开始说起话,郭逸山紧张得耳朵嗡嗡叫,根本听不清她俩说了什么,只是从她的声调中,他确信李美娟不知道他和郑欣认识。过了一会,李美娟突然站起身,跑向了冷饮店,郭逸山则紧张地一跃而起,直挺挺站着。
“放心吧,我没给她说我们认识,”她的嗓音是欢快的,又是严肃的,“你那天去找过我是不是?那好,我原谅你,等她走后我们再联系吧。”
她也起身了,微笑着注视着郭逸山,这也是郭逸山第一次觉得她这么懂事,这么体贴。近一个月没见,他看她头发长了,脸也瘦了,不变的是两条美腿仍是那么修长、有力,加上她的单薄身板,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随后,没等李美娟回来郑欣就走了。
郭逸山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穿过人群,融进人群,直到看不见她的人影。郭逸山躺下来,晒着太阳,脑子乱糟糟的。李美娟回来后没看到郑欣,就问郭逸山。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她走了,有朋友喊她走了。他听见李美娟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什么,接着把一根雪糕塞到了他手上。
实际郭逸山是不会撵女朋友回去的——这点他万万做不到。时间就这样跳动着,他继续忙他的工作,在这期间他去了一趟上海,给歌手王桐录新歌,来去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李美娟就自己待在彭城,等他回来后,李美娟说她该回家了——并不是因为他出差的原因,而是学校来了通知,让她去济南培训学习,面对班主任的。郭逸山有些不安心,问了李美娟好几遍,才确信不是自己的原因才使女朋友要提前一周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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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剩下的这半个夏天是郑欣的夏天了。只要郭逸山不出去录歌,晚上的时间郑欣都会来找他。两个人去吃了好多小吃摊,看了五六场电影,也在彭城的夜市上溜达过好几次。郭逸山发现,郑欣现在的脸颊红润多了,头发也鲜亮了,就连她那单薄的胸脯好像也丰满了一些。夏天是由晴朗的、蓝色的一天又一天构成的,郭逸山很开心,也没惊慌失措,很自然地面对着每一天。现在,郑欣有时候也会留在他那儿过夜,虽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他却没有碰过她,除了在街上两人拉过手之外,独处时他一次也没有。
实际在这个夏天,还有另一件事令郭逸山不安的同时,又及其谨慎地面对,就是对于她想买房子的事,他一次也没提,她从来也不说。是的,她是个单纯快乐的女孩,郭逸山觉得还是不要提起为妙。到了八月底,夏天快过去了,郭逸山领着郑欣去参加了一个歌手的庆功宴,在回来的路上,她却突然站住,说了这么一句话:“有一天我们会结婚的。”
郭逸山惊得张大嘴,简直可以说是目瞪口呆了,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说出话:“你说什么郑欣?”
“就是,嫁给你呀,再给你生两个孩子,组一个家庭呀。”
此刻的郭逸山觉得郑欣不是醉了就是傻了,觉得她说这话太好笑了。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况且爱她,她也爱他,对于结婚生孩子,应该是和李美娟,怎么可能是她呢。这么想时,他不禁笑起来。
“你是不是喝多了郑欣,你是知道的,我有女朋友了。再说结婚生孩子,咱俩一次都没做过那事,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这不好办嘛,”郑欣的脸颊红了,还有嘴唇,在皎洁的月光下闪闪发光,“咱们现在回去就做爱吧,保证……我相信,我会成为你的女人的。”
老天爷,郭逸山的脑袋嗡地一下大起来。他觉得她真是疯了,要么就是彻底醉了,在说胡话。可看她的表情,她高昂着头,眼神顾盼神飞,双腮绯红,一点不像说醉话的样。可是,她今晚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呢?这时一辆出租车急速地驶过,带起一小片尘土,气得郑欣朝车影处扔出了烟头。
“别傻了郑欣,走,咱们回家吧。”
“你没回答我呢,和我结婚吗?”
郭逸山觉得她真是傻得可以了,可在大街上他不想和她理论,就做了个无奈状,摊开手:“好好好,我娶你,和你结婚。咱们走吧。”
郑欣开心地笑了,像个得到表扬的小女生:“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呢。等以后吧,以后我会告诉你咱俩什么时候结婚。”
实际郭逸山并没把郑欣的话放在心上,等过完夏天,秋天来临时,郑欣说她要出趟远门,跟着章元传媒公司去外地演舞台剧,二十多场,大约要一个月。显然她的表现和平常一样,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郭逸山已习惯她的这种突然消失,就抱住她,说了一些多保重之类的话。她呢,也是动容地眨了眨眼,紧紧抱住他,两个人拥抱了一大会,之后他松开她,她一声不吭喝了两口水,走了。
现在郭逸山的家里又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三天,郑欣没有出现,一个星期后郑欣也没出现。这期间她倒是发了几条短信,并问他想她了吗。实际,郭逸山的内心是有些害怕她的,觉得她可爱的同时又觉得她奇特。他现在也想,要是和这样的女孩过一生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她性感、活泼、独特,却性欲不强,从没想过要和他发生那种关系。可是他呢,也没想过要和她发生关系——他总觉得她像个楚楚动人的小丫头,他有种爱怜似的不忍心睡她,同时对她的其他也了解得甚少。可不知怎么,他现在还时常想她,喜欢上了她,说到底,他究竟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呢?
现在家里的安静已经持续半个月了,郭逸山一边忙着工作一边想着她,可接下来的三天里,他突然又收不到她的短信了。他打过去,她没有接,就和上次一样,他和她突然失去了联系——微笑也像一片树叶似的从他眼前飘落,他急得团团转,不明白她怎么了,难道又要和上次那样消失一个月吗?或者她又生我的气了?可是可是……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呀,而且离她千里之外,她为何又玩这种把戏呢?郭逸山百思不得其解。
又过了两天,郭逸山觉得这样待下去不是办法,就决定去她的住处看看。
然而,事情却和郭逸山想的相反,郑欣不光没消失,此刻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对于郭逸山的突然到来,郑欣怔了一下后接着微微地笑了。郭逸山很生气,可看她又无精打采、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陪她默默抽了两支烟。对于演出的情况她只字未提,他也没问,两个人就这样靠在沙发上,像睡着了似的。窗外的灯塔已变成了红彤色,一群灰喜鹊在塔沿的围栏上叽叽喳喳,欢快依旧。秋天的傍晚像琥珀般迷人,具有不同寻常的魅力,可郑欣的情绪却不高,脸上挂着懒洋洋的忧伤。过了一会,她像着了魔似的连点了两支烟抽起来,吓得郭逸山夺过去一支。
“你,到底怎么了?也不接我的电话?”郭逸山终于开口了。
她轻轻摇摇头,抻了半分钟,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了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的吗?是那个……那个舞台剧的导演想让我陪他睡觉。结果呢,我抓破了他下面,就提前回来了,你不信吗?实际就这样,就这么回事。”
昏暗中说话的声音停住了,郭逸山看见她掐灭了烟头,周围一片寂静,同时郭逸山也听见了她压抑的呼吸声和灰喜鹊拍打翅膀的声音。可他的心却是砰砰乱跳的,在愤怒中又掺杂着怜爱,他在思忖这件事……打火机啪的一声又响起,他悚然一惊,看见她又要点烟,就抓住了她的手。
“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我找小宋修理修理他,教训他一顿。”
她听完站起来,背对着他静静站着,悄无声息。突然她转回头,微微笑了两下,“不不不,我毕竟要在这个圈混呢,再说他也没得逞,算了吧。不过呢……我却很想要回我的酬劳,十八场的。那么,那个小宋是谁?”
“一个弹吉他的哥们,彭城人,路子挺野。”
“不行,算了。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酬劳而已,不能打他。”她的声音迟疑着停住,打火机在她手背上翻转了两下,“谢谢。那么你……还想娶我吗?”
从这一刻起,郭逸山觉得这个女孩异常坚强,她没有大哭大闹,失去理智,反而有种压抑的倔强,在抵抗着什么。不过他又对她的突然提问弄得很尴尬,随即他苦笑着从背后抱住她:“娶,你想什么时候都行。”
接着她的嘴唇轻轻一抿,微微颤抖了两下,很快地说道:“我本来想静几天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先来了。我没事,真的,谢谢。咱们吃饭去吧。”
5
两个星期后,郭逸山就通过小宋把郑欣的钱要了回来,为此郑欣请了郭逸山和小宋吃的饭。对吃饭小宋倒无所谓,可他惊讶的是郭逸山竟有两个女朋友。等晚上郑欣回去后,小宋就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没住在一起吗?那个呢,你把青岛的那个女孩甩了?郭逸山就给他解释一番,接着又解释了一遍。
“你太不正常了哥们,对这么美的妞你不动心吗?还是你那东西不行了?你呢,这是严重浪费了资源,也辜负了天使妹妹的降临呀。”
对于小宋的玩笑,郭逸山只是一笑置之。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郑欣又消失了,她没有来他这儿,当然他也给她打了电话,她的手机却告知欠费停机。郭逸山有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同时又习以为常,对她的这种突然消失有点习惯了。可不管怎样,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也经常想着她。直到过了半个月,他才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是我,我买房子了!”
“什么?”郭逸山没听清,或者说他想确认一下她到底说的什么,“你买的啥?”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买了,买房子了,听清了吗?”
房子,老天爷,郭逸山想起来了——他没想到她还在想着她的房子。他之前不光听她的朋友说过,后来她本人也给他说了,说哪怕在彭城能有小小的一套,她就开心死了。可是,彭城这么高的房价,她怎么能买得起呢?就是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也得二十来万,她有那么多的钱吗?郭逸山挂了电话,不由自主点上烟,等着她的到来,等见了面就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小时后她到了。
看上去她像三天没睡觉的人,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不过她的嘴没闲着,什么古槐区,二手房,三十五平方米,小区里有一个假山和网球场,连着四天她去看了三次,转呀转的……最后她决定买下了。说完歪着脑袋看起郭逸山,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就睡着了。这时郭逸山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女朋友李美娟,同时又怕吵醒郑欣睡觉,他去了里屋关上门接的。实际李美娟没什么事,属于正常的思念电话。等他接完电话出来,郑欣却醒了,嚷着要水喝。
“我买房子你不高兴吗?”郑欣抿抿嘴,面颊红润,眼睛忽闪着,接着她把头发朝后撩了撩。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突然了些。”郭逸山倒了水,给她递过去。
直到现在郭逸山的脑袋都空荡荡的,处在一种奇特的感觉之中。可他还不想打击她的兴奋劲,又漫不经心地问:“买了几层的,花了多少钱?”
“这个嘛……二手房,七层,二十一万。”
对于哪来的钱这种话郭逸山没问,怕自己说错话或者她不便说,尤其是钱这个问题,他觉得还是不问为好。接着一阵沉默之后,郑欣又躺下睡了。郭逸山给她拿来被子盖上,去了里屋。两小时过去了,她仍没醒,仿佛睡得很沉,郭逸山不忍心叫醒她,心想让她睡吧,不管在沙发上还是床上,只要睡着了就好。
早上郭逸山醒来,天已大亮,郑欣不在,茶几上她给他留了纸条,大意是她上班去了,晚上会从外面买两个菜回来,让他别做了,后面又画了个笑脸。郭逸山笑笑,把纸条压在电视机上,随后去了卫生间洗漱。
接下来的这两个星期,郑欣又经常来郭逸山这了,有时在他这儿住下,有时回去,两个人就像一块过日子的情侣似的相处着。等过完国庆节,郑欣说她的房子彻底办完手续了,准备把妈妈接来。郭逸山问她还需要钱吗?添点家具之类的。
“亲爱的,你真的想借钱给我吗?谢谢,不过我现在先不用了。要不……你攒起来等着娶我吧。”她咯咯笑着说,注视着郭逸山,没有色情,没有调情的味道,倒是一种严肃和直率的感觉,惊得郭逸山差点背过气去。
到了周末,郑欣真回湖南了,她说要去接妈妈。三天后她又给他发了短信,说妈妈接来了,让他放心,也让他有时间去家里吃饭。
现在郑欣买房子了,他的家又安静了下来,除了白天工作之外,到了晚上,没有郑欣的快言快语他觉得家里像少了什么似的。现在想想,那些夜晚还是很温馨的,回忆令他感到欣慰,也让他想到了在青岛的父母,是的,等攒够了钱他也想在彭城买房子,把父母接来,还有李美娟,到时四个人一起生活。可是,那得需要更多的钱,买大一点的房子才行。这样想时,他觉得有了动力也有了盼头,还有困难。现在,他的生活又恢复平静了——写歌、编歌、录歌,打球。过了一个星期,郑欣才来的,她说请他到家里去吃饭。郭逸山有些为难,说这样不妥吧。
“没关系的,”郑欣笑嘻嘻地摇着他的胳膊:“咱俩的事我都给妈妈说了,她同意了,也说想见见你。”
郑欣的话引得郭逸山浑身发抖,还一个劲地冒虚汗,心想她是不是疯了,真的以为自己会娶她,可到现在,自己连碰她都没碰一下,怎么就成她未婚夫了。老天爷,她可真天真呢,就笑着说:“这不行郑欣,我有女朋友的事你是知道的,况且咱俩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能去见你妈妈呢?再说咱俩这样……不是挺好吗?”
郑欣并没生气,仍是微笑着:“这样不好,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况且你也喜欢我我也知道。对于美娟姐姐,你不是很爱她我也能感觉出来,对不对?再说,就是去吃个饭也没啥大不了的事,你紧张什么。你看看我,我一点也不紧张。”
“不不不,”郭逸山后退了一步,他被郑欣的话惊倒了,不过从她顾盼有神的眼睛里他又被她吸引了,宛如闪闪发光的露珠,透着一股甜蜜的忧伤。“是的,我喜欢你郑欣,可咱俩并没有谈恋爱呀,你怎么能说我不爱李美娟的话。她可是我女朋友,我们都认识十年了。”
“好吧好吧,”郑欣再次挽住了郭逸山的胳膊,“她是你女朋友,我什么都不是,这样总可以吧。来,换衣服,出发。”
仿佛因为爱情的滋润,郑欣的脸上容光焕发,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她心中翻滚,还夹杂着忧郁的欢乐,使她整个晚上都把微笑挂在脸上。这也带动着郭逸山心情愉悦,尽可能保持着儒雅的气质和她妈妈说话。是的,他把这个当成是一次友好的聚会,对老人的尊重,一种礼节。饭后郑欣把他送到楼下,随即含着热泪扑到了他怀里:“谢谢你逸山,我妈很高兴你能来,她对你很满意……谢谢,你路上慢一点。”
直到郭逸山回到自己的住处了,他还是想郑欣刚才的话。自己真成了她男朋友了?对于去吃一次饭,她至于这么感激我吗?还是她真的爱我,我也爱她?那李美娟呢,真的不是很爱她了吗?这种纠结的爱恋一次次地涌上他的心头,最后搅着他失眠了。
这之后的每个周末,郑欣都会叫郭逸山去家里吃饭。
说实话饭菜并不太好,就是弄几个青菜,几乎没有肉,但这种家庭的温馨还是深深打动了郭逸山——不过,他却看到郑欣妈的脸色是越来越不好了,似乎很虚弱的样子,可这种温馨的、可以舒展四肢的感觉还是让吃饭变得惬意了些。郑欣呢,也像变了个人,不快言快语了,时常有红潮布满她的面颊,连步态也完全变了样,显得不那么高傲精神了,反而会流露出一种忧愁苦涩的神情,就像有一些陌生的东西悄悄缚在了她的身上。
三个月后,这种温馨的聚餐就被郭逸山的回乡中断了——快过年了,加上一年多没回家,他想回青岛看看父母。临走他把手里的工作弄完,又给吉他手小宋说了声,才搭上了去青岛的火车。
当然最开心的是李美娟了,在车站,她几乎是迎着郭逸山飞奔过去,热烈地抱住了他。而郭逸山却有些怅然若失,木木地站着,任凭她的热吻像雨点般落在他的唇上。还有,以往到了晚上,两个青春的身体总会交融在一起,产生巨大的强烈激情,闪烁不定,销魂荡魄,可这次他的表现却让李美娟感觉出了不同:为何他的情绪不高了呢?莫非自己做得不好没引起他的兴奋?还是他的身体出现了状况?她那滚烫的头脑慢慢地思考着,抚摸着一动不动的郭逸山,陷入了沉思。
三天后,李美娟一下子吃惊地想起,难道他在彭城有别的女孩了?这个想法犹如闪电在她脑海里划过。是的,他的这种表现很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尽管女孩美若天仙,可男主角却移情别恋,对她的一切激情都消失殆尽,失去了兴趣。该不会他也这样了吧?老天爷,李美娟只觉得胸口发紧,仿佛窒息了一般。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李美娟又早早进了郭逸山的房间,主动裸起身子站在他面前,接着给他脱衣服,压倒他,抚摸着他的身体,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上。一个青春、柔软的女性身体就这样紧紧贴住了他,吮吸着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肤。因为靠得很近,他无法看清她的脸,只听着她急促地呼吸,不停摇摆的秀发,越来越狂热,越来越激烈,而他却痛楚地闭着眼睛,浑身如寒战般哆哆嗦嗦,消融在了一股阴郁的、神志眩晕的感觉之中。
突然,李美娟停住了,坐在了他身上,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了逸山?不喜欢我这样吗?为什么你说……老天爷,你怎么……怎么没一点反应呢?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呀,说话呀逸山……”
随即,柔情的丝线一断,李美娟发怒似的躺下来,没再说话,没一会她呜呜咽咽地哭了。郭逸山赶紧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像哄小孩似的捏着她的腮帮子,说自己错了,没配合好,一会带她出去吃宵夜。可李美娟不傻,她隐约着感觉到不好,可她没有勇气直接说出来,就拐弯问了他这么一句:“你不喜欢我这么主动吗?”
6
郭逸山在青岛待了半个来月,年初六回到了彭城。在这期间,他给郑欣发过几次短信,郑欣这次没有搞失踪,也回了他。只是在最后一次回短信时,她说给他留了纸条,是从门缝塞进去的,让他回去找一找。
郭逸山到了公寓,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纸条和一把钥匙——她说她暂时辞掉工作,现在已带着妈妈去了彭城北面的栗山县泡温泉,并给他留下钥匙,希望他一周去她家看看,照看一下房子。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会很久,或许半年吧。郭逸山看完纸条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因为他回家之前就看出郑欣妈妈的脸色是越来越苍白,像大病缠身似的,只是他当时没好意思问郑欣。随后,他上网查了查栗山县的方位,在彭城的东北方,不算远,距离有一百五十公里。
晚上他又给郑欣发了短信,问她需要钱吗?郑欣回复说暂时不需要,并谢谢了他。
到了第二天,吉他手小宋知道他回来了,请他喝了接风酒,而他却把郑欣的情况给他说了一下。结果小宋的想法和他差不多,说她妈妈可能病得很重,要不然她也不会辞掉工作,专门陪着妈妈。最后小宋又劝起郭逸山,希望他不要去掺和她家的事,因为疾病的花费可能会拖垮他的。
当晚郭逸山又失眠了,他想想种种的结果,可有一点他不理解的是,为何她不带妈妈去医院,而去泡温泉呢?靠那个能治病吗?经过昏黑的长夜,到了早上八点,他决定打电话问问她,来解开自己的疑问。而郑欣的回答呢,却让郭逸山久久没缓过神,像被震撼到了似的——郑欣说妈妈前年就查出了胃癌,可她却主动放弃了治疗。说她是当护士的,在医院看了很多因为化疗到最后又痛苦死去的病人,所以她不想这么痛苦地离去,想把时间留给女儿,陪着女儿走完最后一程。
郭逸山知道情况后,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来。他搞不清郑欣的妈妈这样做是不是对的,可她这种母爱的精神还是深深刺激到了他,他慢慢回忆着再三,以及郑欣的样子,觉得这一对母女真是很独特,大大超出了常人的表现,可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呢?对于癌症他是有耳闻的,可是可是……除了去医院还能去哪里治疗呢?难道就靠温泉,或者是愉悦的心情吗?这么想时,他突然记起一件事,以前从网上看过,作家马不理就放弃了癌症治疗,现在依旧活跃在文坛,难道她们也想效仿作家的做法吗?
夜晚来了又走了,可是这样的夜晚令郭逸山惆怅和挂念。尽管外面华灯闪烁,光彩熠熠,热热闹闹,可他的内心却是一筹莫展,不停思索着这事,也挂念郑欣。在彭城忙了两个星期后,他决定趁着空闲去栗山一趟,看看郑欣去。当然他没把想法告诉郑欣,怕她不让去,想着偷偷过去算了。
周六一大早,他买了些吃的赶到了汽车站,坐上去栗山县的汽车。路很好走,车子跑了两个小时,上午九点钟到了县城。是的,这里和彭城完全不一样——小巧,安静,鸟语花香,背靠着绿葱葱的栗山。郭逸山打上车后才给郑欣去了电话。这对处在忧愁中的郑欣来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喊着问:“真的吗,你来栗山了逸山?真是……老天爷,麻烦你了。那好,告诉司机,从体育馆路往北开两公里,在榆树村路口停车,我到那儿接你。”
十分钟后两人见面了。
这次郑欣没再压抑自己,而是眼含着热泪扑向了郭逸山,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两分钟、三分钟,郑欣闭上眼。从郭逸山肩上传来的淡淡烟草味沁入到她的心田,加重了她的感动,她不知道这一切会持续多久,只觉得这样很温暖,很温馨,使她情不自禁就流下了滚滚的热泪。
郭逸山挽着郑欣在站牌旁的连椅那坐下,不光说了想她的话,也把他的疑问抛给她,希望她不要保留,全都告诉他。
“是这样的逸山,妈妈说了,她在医院看多了这样的病,知道它的严重性……实际呢,在她做这个决定之前给我说过三次,我当时没同意,还是带她去做了化疗,可两个疗程下来她的身体受不了了——饭吃不进,水喝不下,消瘦成了皮包骨头。要知道她之前是在肿瘤科当护士的,知道这些药的刺激性,后来她决定不去医院了,说是找我爸爸去吧。实际,我爸得的不是这种病,是因为车祸没的,她就想把余下的时间留给我,我也能好好地陪着她……也就去年吧,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把钱给了我,让我能在彭城有个栖身之地,有个小家。我说这些逸山,不知道你理不理解我妈,可我妈真的……真的不简单,很勇敢,很坚强,到现在抗争三年了……这之前你也见过她,气色和精神头都保持得很好,不过现在,终究她是扛不下去了。”
郭逸山听完没有说出话。是的,他是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安慰郑欣,就再次揽住了她,感到难以名状的浑身颤抖,浑身乏力,仿佛她的痛楚已流到了他的身上。直到晚上了,他回到彭城了,他内心里还是充满了惊愕、无奈和感动,令他久久不能入睡——除了夜色从外面包围住他,血液像钉子似的在刺痛他,其他别无所思。这会,无论他的目光投向哪里,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郑欣哭红的双眼,加上四周沉寂无声,夜色浓重,深不见底,他的无奈和焦虑使他很想大喊大叫,或者拳击什么东西。最后他给自己倒了杯白酒,一气饮了下去,接着又一杯。此时他的内心已灼热着宛如沸腾的水花,夹杂着郁闷和无奈,使他又饮了一杯,最后他撑不住了,重重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上午九点,郭逸山模模糊糊地记得,是小宋来电话叫醒他的,说是青年歌手项敏娜在找歌,希望中午能见他一面。是的,昨晚喝得太多了,他起来喝下一大杯茶了,还是觉得头木木地疼。他又看了看手机,小宋已把约会地点发到他手机上。接着又是睡意袭来,他没敢再睡,赶紧起身来到了窗前。
对于中午的见面,郭逸山怕自己的情绪不高,特意叫上了小宋,三个人在喜来园酒店见了面。歌手项敏娜他是知道的,只是没合作过。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项敏娜这么能说,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越说越快,根本就没让郭逸山和小宋有插嘴的余地。郭逸山听出她有些不得志,也没遇上好歌、好制作人的心烦意乱,实际把他听得也有些焦躁不安,暗自思忖她:你干吗说这些呢?且说个没完没了,吃饭时还戴着眼镜,难道你眼睛坏了吗?加上他昨晚从郑欣那儿回来,心情一直忧郁,他觉得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听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废话,真是非常可笑。最后她终于停住了,气得郭逸山喝了一大口葡萄酒,接着她给他倒上。三个人碰了碰杯,他一口又饮下。
“郭老师真是好酒量呢,”项敏娜一面环顾四周,一面说道,“我听小宋说的,您前段时间给曹俊制作的那首歌,都打榜了。我就想,能不能请郭老师您……为我写一首呢?”
“谢谢。”郭逸山欠了欠身。
“这样可不行敏娜,”小宋开起玩笑,“你得再给郭老师喝两个才行。他手头还有几首好听的歌,我那天听了,是不是郭老师?郭大音乐人,呵呵呵……”
郭逸山瞪了小宋一眼。
“好好好,”小宋做了个投降状,“我不说了,你就看着办吧敏娜。”
随后,项敏娜又环顾了四周,摘下眼镜,显得她的一张不受年龄影响的脸,在一双灰色的眼睛映衬下,闪闪发光,美妙无比——郭逸山和她对视了五秒钟,她的眼里既有渴求,又富含欲望,且有些咄咄逼人,郭逸山忍受不住,就把目光移到了酒杯上。这时,他又听到她那语速极快的嗓音传了过来:“来呀郭老师,我再敬您一杯,谢谢,请多关照。”
连干了两杯下去,再加上昨晚的醉酒,郭逸山彻底晕了。
等他下午醒来时,发现项敏娜躺在自己的床上,且赤身裸体,而自己也是光着身子,瞬间就把他惊醒了,“不不不,敏娜,咱们不能这样……你快穿上衣服,快点,”郭逸山第一个反应就是找衣服,胡乱地往身上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发怒,他浑身不停哆嗦着,“小宋呢?他呢?快穿上衣服敏娜,这样不合适。”
谁知项敏娜却一把抱住他,咯咯地笑了:“你害怕什么郭老师,是我,我是敏娜,我是真心的,又没人逼我。只要你愿意郭老师……我随时都会来你这儿。”
这个出道三年的歌手,像条绚丽的彩带缠绕着郭逸山,在他面前耀眼生辉,闪着火花。加上她那凌乱的秀发,灼热的酥胸和丰腴光滑的肌肤,令郭逸山更加紧张了,他强迫自己掰开她的手,跳下床。
“不不不,好的,我会给你新歌的敏娜。这样不妥,真的不能这样,你先穿上衣服。”
“郭老师。”
“快点,穿上衣服。”
“郭老师——”
“不能这样敏娜,真的真的,穿上衣服再说。”
把项敏娜送走后,郭逸山接着打电话把小宋骂了一顿。
“呵呵呵,说实话兄弟,对于这样的三线歌手,你不上白不上了。况且你一个女朋友在青岛,一个去陪护,她们都不在身边,何苦浪费机会呢。你像写歌的劳利那小子,就是没机会了他也创造机会上,我帮他录过几次伴奏,了解他,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郭逸山挂了电话。
是的,刚刚小宋提到了女朋友李美娟,郭逸山觉得好几天都没和她联系了,只是上个星期互发了短信,可这个星期以来,自己光挂念郑欣了,没和她联系,她那边也没啥动静。郭逸山觉得这样不妥,就给李美娟发了短信,问她“五一”节还来彭城吗?
结果却让郭逸山很失望,他等了十分钟也没见她回复。他想着她可能上课,或者有事,没机会回吧。随后他下了楼,在小区东边的广场上,他呆呆地望着那个小喷泉出神。这时晚霞已起,晚风摇晃着冬青树的枝头,把树下的松针撩起一个个小尖堆。喷泉的池水里,游荡着几十条傻乎乎的红眼金鱼,令人不禁联想起公园小桥下的流水。郭逸山坐在池子边,眼前不时有戴着护膝的小孩子滑着旱冰鞋往来穿行。广场一角有六七位大婶正练习舞蹈,随风飘来的歌曲声,把节奏都改成了一种拍子。而霞光也没闲着,已悄悄地把红彤色涂抹在了他的整个后背。
郭逸山看着这些,不禁叹口气,这两天过得真是复杂呢——想着郑欣的同时还想着青岛的李美娟,还有小宋那小子,竟把歌手项敏娜领到自己的床上。郭逸山不禁笑了一下,四下里并没有人注意他,可他的心还是乱跳着,又思念起郑欣来,那李美娟怎么办呢?
郭逸山又低头思忖起来,对了,还有项敏娜,答应给她写歌的。旁边音响里又开始播放另一首歌曲了,郭逸山凝眉想了想,觉得还是快歌比较适合她。
7
三个星期后,有件伤感的事还是传到了郭逸山这里:郑欣的妈妈最终没有战胜病魔,永远地离开了。郑欣把妈妈的骨灰带到湖南老家,和爸爸的合葬。之后她没有立即回彭城,去了武汉一趟,拍了几张照片。她说妈妈生前想去看武汉长江大桥的,最终没有去成,她想拍些照片留起来,妈妈在天堂就能看到。
等忙完这些,郑欣才回的彭城。
这时是五一的假期,郭逸山怕她回家一个人待着,伤感,就劝她先在他这里住几天再说。郑欣答应了。开头的两天,为了转移郑欣的注意力,郭逸山总是滔滔不绝地说,聊音乐,足球、篮球,郑欣倾听着,也不插话,尽管这样也显得很温馨。可到了第三天,令郭逸山没想到的是,李美娟突然来了——实际郭逸山后来又问了她,她说五一不来了,想等寒假来,谁知她突然又来了。
郭逸山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撒谎,说郑欣只是朋友,来这借宿几天。可李美娟眼眸射出的目光却久久停在了郑欣的脸上。
“对,想起来了,我们见过面是不是?你那次跟踪了我和逸山,趁游泳时故意和我说话,而你俩却装作不认识似的……混蛋郭逸山,你是不是早就和她好上了?你说话呀该死的,是不是?你们早就好上了吗?”
“不不不,美娟,”郭逸山赶紧回话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李美娟气得鼻息翕动,推了郭逸山一把,“你别吱声,坐一边去。”
“美娟……”
“你别说话了。”
“是的,我们早就相爱了,怎么了!”郑欣很平静地答道。
不光李美娟大吃一惊,郭逸山也是惊得额头麻了两下。过了十秒钟,李美娟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呀郭逸山,难怪你上次回去……表现得那么反常,原来该死的,你在外面找女人了呀,我真是……真是瞎了眼了爱上你。可你呢,你这样对得起我吗?你说,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说罢,她砰的一下带上房门,走了。
郭逸山的四肢像触电似的麻痹了,待在原地。郑欣却很清醒,推了他,让他赶紧把她追回来。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这件事情,郭逸山的头都是懵懵的,大概是因为太突然了,他之前没想到,更没想到郑欣会那样说。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理解不了自己……就像着了魔似的,在路上竟然担心起郑欣来。
等他追上李美娟,把她劝回来时,郑欣已经走了。他和李美娟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一切都乱成了一团,可他的血液里却有一些眩晕在继续扰动。到了晚上,他把床留给李美娟,自己在沙发睡的。第二天一早,李美娟就走了。是的,她早上没有失去控制,没有大喊大叫,什么也没有,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悄无声息地要离开。郭逸山劝了半小时也不行,最后只能送她去的车站。回来后,他躺在沙发上,凝视着天花板,就这样消耗了两个小时,完全处在了一种恍恍惚惚的失魂之中。
直到中午项敏娜打来电话,郭逸山才从沙发上起来。
半个小时后,他赶到“金孜酒店”,把歌曲小样拿给她。看上去她风采依旧,听完小样后,接着开心地跳起来,紧紧抓住郭逸山的胳膊,不停说着感谢他的话。
“想吃什么郭老师?我得好好感谢您才行,另外这是买歌的五千块钱,请您收下。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
出于礼貌,郭逸山留了下来,他忧伤地呷着白酒,脑海里还在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而项敏娜并不知道,相反她的面颊变得绯红,发出光彩,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震颤——她觉得自己幸运极了,没费多少劲就得到了一首好歌。因此她的喜悦宛如彩色的蝴蝶,洋溢在了脸上。
就这样,两个人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喝到了下午三点。其间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他示爱,愿意做他的女朋友。她讲这些时,他感到她温暖的呼吸触到了他的耳朵,一句比一句撩人,一句比一句奇妙,他头脑昏昏沉沉地听着她的话,就像醉酒中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那种喘息声。随即,当她把脸贴近他,深情地吻他的耳朵时,他没作反抗,相反却内心激动而强烈震颤——这种撩人的亲吻,只轻轻地一触,已让那种火燎的震颤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情不自禁闭上眼,任由她的抚摸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游走。另一方面,他也讲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出于失恋的烦闷和孤寂中的发泄,或者说是男人的雄性本能,可当事情突然出现时,真实得又让他发抖,让他急迫。随后她拉他到了沙发上,娇躯扑向了他,四肢缠住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就把身体嵌进了她的身体里,并从她的粉唇上吮吸极度的快乐,直至酩酊大醉,身体燃烧,就像驶进了一股无比巨大的波浪之中。
差不多一小时之后他清醒过来,项敏娜先走了。他不安地在酒店的包间踱来踱去,这对他来说,这种突来的交合真实得又让他感到害怕。想想昨天,李美娟的突然出现知道了郑欣,而刚才的自己又在包间和项敏娜销魂荡魄,这到底怎么了?自己又是怎么了?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在心里把自己撕得粉碎,骂了上百遍,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毕竟和她发生那事了,是真实发生了。他越想越焦躁不安,又踱起步。
这时外面下起了雨,凉风吹个不停,把雨意浓厚的乌云聚在一起。郭逸山出了酒店,突然雨点变大,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接着大雨倾泻,哗哗的雨水打在地上,车上,屋顶上……一切的一切都被它覆盖了。而郭逸山却昏昏沉沉地走着,任由冷飕飕的雨水浇在他的身上——而他这种无动于衷的表现,也引起司机们的好奇和街边店员的窃窃私语,认为他不是个傻子,就是个醉汉。
淋了一会雨后,郭逸山似乎清醒一些,进了地铁站。
又过了三十分钟,他敲开了郑欣的房门。
此刻阴云密布,光线昏暗,疾风暴雨,郑欣被眼前浑身湿透的郭逸山吓了一跳。她赶紧把他让进屋,扯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卫生间,接着打开浴霸、太阳能,而郭逸山却全身无力、摇晃着站着,完全由她摆布——她给他脱去衣服,用热水给他冲身子,最后给他擦干,把他拉出来,推到了床上,盖上被子。
对于郑欣来说,她不知道郭逸山是因为项敏娜,以为他是因为李美娟的突然离去而失魂落魄的,因此她没有多问他,责怪他,相反却心疼他这样自暴自弃的表现。随后就给他倒杯热水,才去洗了他的衣服。郭逸山那对失神的眼睛模糊地望着她,五分钟后,他渐渐恢复了意识,恢复了体力,嘟囔着说了声:“对不起。”郑欣则莞尔一笑,没说话,继续洗他的衣服。
这一夜,郭逸山没有走。这一夜,也是他第一次在郑欣这睡的。
当早上雨过天晴的苍穹再次显现出来时,郭逸山醒了。他揉揉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伸了一下懒腰,看见的第一眼竟是陌生的家居、陌生的床,这时,他的目光往旁边一移,老天爷,他像是睡迷糊了突然惊醒的那种感觉,对对对,这是郑欣的家,她就在自己的身旁,还在睡着。他生怕弄出响声惊醒她,只轻轻活动了下头,忍不住朝她瞥一眼,说也奇怪,他恍惚得有些认不出她来,此刻的她和平时截然不同,是张柔美的脸蛋,活像一个大学生,显得宁静迷人、纯洁无瑕。平时她的嘴有些大,可这会看起来柔和地闭着,荡漾着一丝微笑;乌黑的秀发遮在光滑的额前,均匀的呼吸犹如轻柔的晚风从胸口静静地溢出,显得她整张脸,整个人,生动鲜艳,俊俏无比。
也许是郭逸山弄出了动静,郑欣轻轻睁开眼,羞怯地笑笑,挽住了他的胳膊。是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和她相拥着睡了一夜,充满了激情、醉意、眼泪和悔恨,她全然不知,只体味着性爱的目醉神迷和美妙无比,而他却深感不同,几乎是满含着悔恨和醉意的泪水,进入了她的身体,摇晃着到达巅峰。之后他紧紧抱着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急促地喘息来平复他的恐惧。
早上是郑欣先起的床,郭逸山躺到了上午九点。等他起来时,听见自己手机的短信响了,他一看是李美娟的短信,背过了身——她说考虑两天还是分手吧,一是接受不了他的移情,二是她在青岛,他在彭城,以后在一起实在是不现实的事,还是分开了好……郭逸山没敢让郑欣看到短信,当即就删了。可郑欣不傻,她看到他的表情突然变了,情绪低落了,顺口问了声:“对了,她什么时候走的?”
“李美娟吗?第二天早上。”
郑欣没再问什么,郭逸山也没说话,两个人闷头喝着方便面。
8
三天后,郭逸山退了租住的公寓,搬到郑欣这儿,和她生活在了一起。
这一住,两人就住成了夫妻。
这一住,时间过去了十七年。
现在的郭逸山已经是彭城有名气的音乐人了,有了公司,成立了工作室,住所也早已搬离郑欣当初买的那个小公寓,在四环附近的银星小区买了套一百三十平方米的大房子;有一个女儿,正上高三。是的,时光如流水,郭逸山现在已经四十五了,郑欣四十三岁。从大前年开始,郑欣也是因为常年跳舞的原因,脚有伤,离开了舞台,专门在家伺候女儿郭檬檬上学和郭逸山的一日三餐。可以说,郭逸山现在的生活在彭城算富裕的。
现在是春末的夏初,和往常一样,下午三点郭逸山就进了工作室,准备给青年歌手洪玲的新歌编曲,这时门卫老余领了个男孩进来。起初郭逸山以为男孩是彭漂,来试歌的,示意他坐下,可等老余出去后,男孩却自个先说了话:
“你好,你是郭逸山吗?青岛人,我妈让我来找你的。”
郭逸山怔住了,没明白男孩说的什么意思,就转过椅子,活像个醉汉似的直愣愣地瞅了男孩十秒钟,之后微微一笑,问道:“是,你找我有事吗?”
看上去男孩的年龄不大,很英俊,眼睛明亮地闪着,只是身板消瘦,脸色泛黄,这会也好奇地把目光从郭逸山的身上扫来扫去,就这样,两人面对面离着两米的距离互相看了几秒钟。男孩突然又搓起手,显然心情紧张、激动,不过他也在努力使自己的举止显得自然些。接下来他说的话让郭逸山再也坐不下去了,甚至是脸色苍白地,浑身哆嗦地把男孩拉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长长地倒吸了口凉气——男孩说他叫张俊杰,十六岁,青岛人,妈妈是李美娟。
“你妈让你来的?她呢?还是当老师吗?”
男孩的回答再次惊住了郭逸山,他的脸阴沉了,肩膀松弛了,并低下头,内心却五味杂陈、胆战心惊的。
男孩说当年郭逸山和妈妈李美娟谈恋爱,分手后,妈妈就嫁给了同校的张福林,第二年生下了他。可他越长越不像张福林,从而让张福林产生猜疑,加上之前妈妈经常来彭城的事全校的老师都知道,张福林就确信他是李美娟和郭逸山生的。后来男孩长到六岁,张福林偷偷领着他做了亲子鉴定,结果确实不是他的。之后张福林就对男孩失去热情,失去了耐心,还经常打骂他。
郭逸山听完久久说不出话,他发懵的同时,脑子却在飞快地旋转着。一会,他又做梦似的精神恍惚地踱起步,就像失魂的人似的,周身的血液也在急速地游动,后来他扶着桌子站住,那滚烫的头脑突突发颤,他摸摸自己的下巴,自己的头发,往事的一切又像电影般在他脑海里出现。是的,分手后他就见过李美娟一面,那是他那年回家的时候,可她没有提孩子的事,只说她结婚了,嫁给了她的同事,之后的十来年他再也没见过她。
郭逸山尽量回忆得全面些,可是可是……这都十几年过去了,李美娟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可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男孩,说是他的孩子,他在惊愕的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离奇的故事出现在了现实中,发生在自己身上,难道是真的吗?要这样的话,怎么给郑欣说呢?她会是什么反应,她能原谅我吗?还有女儿,老天爷,他急得鼻子尖上的汗一个劲地往下落。最后,他在困惑不安中做了个决定,问男孩要了李美娟的手机号,给她打了过去。
然而,郭逸山得到确切的回答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是过于疲劳,过于纠结,没有一丝力气站起身走动几步,他被这件事击中了——活生生的儿子就坐在旁边,如此揪心的感觉。加上李美娟伤心无奈的哭泣,真实得让他害怕,让他战栗,使他眼里不由自主就泛了泪花。这都是自己的罪过,孩子是无辜的,可接下来怎么办呢?收留他,还是打发他回去?
这简直就是无穷无尽的一个下午,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到了晚上,他给郑欣打电话,说晚一点回家,随后就领着张俊杰去吃饭、找宾馆住下。临走,他反复叮嘱了张俊杰,让他别乱跑,明早他会来这儿找他。
当天晚上,郭逸山没敢给郑欣说起这事,可他自己却思忖了两个小时。到了早上,他给郑欣撒谎说要出差一两天,去石家庄一趟,郑欣也没多想,送他出了门。郭逸山先去宾馆找了张俊杰,说他要回青岛见见李美娟,商量商量这个事,让他别乱跑,并给他留了两百块钱。
张俊杰却表示了抗议,说是打死也不回青岛。
“听话小子,不是让你回去,是我回去找一下你妈,商量商量这个事。再说你这样出来,往后怎么办是不是?不过你放心,我晚上差不多就回来了,会来这儿找你。”
“可我先说好,就是不回去了。”
郭逸山只能又安慰了一会张俊杰,才开车到了高铁站,买上票,三小时后到了青岛。他没直接去学校,而是给李美娟打了电话,把她约在学校东边的海娃餐厅。
到现在,尽管十几年没见了,郭逸山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衣着素雅,微微发胖,显然李美娟也在用久违的热情来掩盖她的那种忧伤,一直垂着头。起初他都没看清她的眼睛,只是欣赏她额头那一片的美丽面容,一种成熟女性的美,还是那么白净饱满。落座后,她微微一笑,随即用非常低的声音再次问候了他。
“是,我挺好,还是老样子。俊杰我安顿好了,你放心。”
接下来的这二十分钟里,李美娟在包间里几乎失去了控制,浑身哆嗦地在诉说儿子的苦,就像一段忧郁的曲子飘浮在空中,接着又坠落在眼前。这时郭逸山冷不丁插了一句话:“难道你就这样,由着他,上到高二辍学了?”谁知李美娟听完,肩膀猛地一颤,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你不知道逸山……咱们的儿子都经历了什么,张福林的脾气又是多么坏,几乎,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打俊杰一次呀。你看到他脖子和背上的伤了吗?就是前两天刚打的,以至打得俊杰呀,他都不想回家了……现在我有愧于儿子,可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就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另外儿子也生气、烦闷,想离开家,离开张福林,就问我你在哪,想去找自己的亲生爸爸。你说,你让我怎么办?况且他现在大了,长这么高了,有了叛逆思想,我生怕有一天……真的逸山,不是张福林打死俊杰,就是俊杰急了捅死他。到那个时候,你和我真的,真的就是罪人,永远的罪人呀。”
郭逸山听完,不禁浑身起了一阵寒噤。同时,这种铁一般的事实也令郭逸山震惊、心痛。是的,他知道这种复杂情况的发生,大半的原因是自己造成的——张俊杰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那么现在,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当天下午,郭逸山就坐高铁回了彭城,晚上七点他赶到宾馆,这会张俊杰正在房间吃方便面。可不知怎么,当郭逸山看到儿子这样吃饭时,不禁鼻子发酸,泪水涌了出来。
“小子,我见到你妈了,不过我先问问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张俊杰立刻警觉起来,双眼忽闪,嘴唇哆嗦,过了五秒钟他才迸出一句话:“不行,我就是不回去!”
“我知道。可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是另一方面。就是你现在还小,不能不上学了,那你将来想干什么,有目标了吗?说出来我听听。”
张俊杰这会一直担惊受怕的,听到郭逸山这么问,腼腆地笑了。“我想……学音乐行吗?因为小时候,我练过五年的钢琴,后来他就不让我学了……”
郭逸山先是一愣,随即拍了两下巴掌:“是吗小子,这点倒是随我……那我就把你送到幻影音乐学校吧。那里学生挺多,水平也高,每年还举办幻影音乐节之类的,三年期,怎么样?”
张俊杰高兴得满面通红,当即就答应了。
当晚郭逸山没有回家,陪着儿子在宾馆睡的。当然他也问了他很多问题,例如钢琴弹得怎么样?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以及彭城这么大,怎么找到的他。现在熟悉下来了,张俊杰也不太拘谨了,说是从网上输了名字和音乐人,搜到了公司,他就找来了。
谁知,郭逸山和儿子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
到了早上,他先领着张俊杰吃了早饭,之后去了公司,交代完工作,他把张俊杰留在那儿,自己回的家。
这会郑欣正在客厅打扫卫生,看见郭逸山回来,就把拖把放下,准备给他倒水。可郭逸山却突然在她背后跪下了,泪如泉涌。
“郑欣……”
“不不不,老公,”郑欣转身看到郭逸山这样,惊得右手哆嗦,壶盖掉在了地上,“你吓死我了,出啥事了?快起来,快起来……”
而此时的郭逸山一动不动,像个要窒息的人,眼泪还扑扑落着。
郑欣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拽起来,扶到了沙发上。他的眼睛却艰难地望着郑欣,使劲喘了两口气,似乎在酝酿一些话,可他发出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让郑欣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懂。随后她就沉默了,呆住了,脑子乱成一团,瘫在了沙发上——就这样过了足足的五分钟,郑欣的脑子才转动起来。是的是的,在这件事上,要不是自己当初主动追求郭逸山,爱上了他,可能他现在的老婆应该是李美娟,那么他们的孩子就不会受这些罪。现在孩子大了,有了困难,来寻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说这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肉,他不可能不管的。关键的问题是女儿,她现在上高中,什么事都懂,她会怎么看自己的父亲?怎么看待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呢。
想到这儿,郑欣振作了一下,靠近郭逸山:“这事呢,我理解你的心情,也能接受了,毕竟咱俩的恋爱经过我没有忘。可关键有一条逸山,怎么给女儿说这件事,她能理解吗?她会怎么看待这个哥哥?是不是?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郭逸山点了点头。
实际郑欣的心里是乱糟糟的,恐惧的同时又觉得意外——现在家里突然闯进来了一个大男孩,这种关系怎么理顺,怎么相处?还有李美娟,通过孩子现在的这种情况,她又会和郭逸山扯上关系的,那么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了?到时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弄不好会搞得一团糟。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浑身紧缩、汗毛直竖,担忧之心悄然爬满了她的全身。随后她把双臂抱在胸前,走到了窗前——这一切都显示得明明白白,家庭,亲情,感情,事业,这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总是会给人出一些难题,现在的这件,就摊在了自己头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十几年来,她觉得和郭逸山的生活很美满——他没有不良嗜好,勤奋,也有才华,通过自身的努力在彭城站住了脚,成了一名真正的音乐人,这实属是不易。自己要和他闹,弄得他身败名裂,对整个家庭都没一点好处,何况他也爱家,爱我,爱孩子,这不就是一个标准的幸福家庭的模子吗?自己还想怎么样呢?
从当天下午开始,一直到了晚上,郑欣都在惴惴不安地想。就像浓雾布满了她的周围,可始终会有那么一丝光亮从浓雾中透过来,闪烁在她眼前。
谁知,接下来出现的情况却比郑欣想象得要顺利。女儿郭檬檬的表现仍是活泼开朗,灵气十足,优美动人,郑欣深受震撼,又意外又激动。相反郭逸山的表现却让她大吃一惊,那就是他眼睛里的那股愧疚、自责、尴尬的目光,连同他脸上的肌肉,经常像触电似的抽搐,并没有露出一种喜极而狂、自信满满的幸福感来。
郑欣不解地瞅了他好几次,可最后是徒劳的,他一晚上都没有多说话,仿佛他在压抑着一种无奈的痛苦而想把它慢慢消化掉。实际到了现在,郑欣最不放心的还是女儿,晚上临睡前,她又专门去问了她,问她爸爸下午接她时怎么说的这事?
“这有啥,妈,我爸就直接说的,说我有个哥哥了。说他当年怎么怎么样,你们怎么怎么样,后来和你恋爱了没和李阿姨恋爱,李阿姨就伤心地回到青岛,很快结了婚。实际她当时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结果生下了哥哥,就这么回事呗,怎么了?电影里好多这样的,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是不是妈?我能理解……放心妈,加油!”
有那么两分钟,郑欣没有说出话来——女儿的理解力,已经让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可她又情不自禁做了一个动作,紧紧抱住了女儿,眼里充满了喜悦、感激和大吃一惊的神气。
过了几天,郭逸山和郑欣商量了儿子要上学的事,郑欣也很支持。
郭逸山就通过吉他手小宋(他空余时在那儿当吉他老师),把张俊杰送进了幻影音乐学校。那天办完手续刚下楼,他又意外碰到了歌手项敏娜,实际他有好多年没见她了,这突然的碰面,让他不禁想起当年他和她那次酒后的交合。不过,他想着,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一个秘密,永远的秘密,到死,是的,到死他也不能给郑欣提起这事。
两个人简单交谈了一会,他得知她现在很少唱歌了,老公是这里的副校长,她现在主要在家看孩子,偶尔才去演出。对于两人曾发生过的事,她一点儿也没流露出,对他依然很客气,张嘴就是老师老师地叫,仿佛那时发生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飘走了。而他却备受感动,也感觉很好,三分钟后两人愉快地分了手。
可以说,现在的郭逸山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想着,自己年轻时犯过的错,现在绝不能再犯了。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感,他现在已很少在外面应酬,一忙完工作就往家里赶,想多陪陪郑欣和女儿郭檬檬。儿子张俊杰只有到周末才能回家,和他见的面就相对少一些,不过他中午偶尔会去学校一趟,领他出来吃个饭,之后再把他送回去。
有一次两人出来吃饭时,他听张俊杰说的,其实妈妈李美娟在他离家前就怀孕了,说是想给张福林生一个他自己的孩子。郭逸山听到后心里猛地抖了两下,很不是滋味——她都四十三了,再生孩子,那么对她的身体……可他只能感叹着。他知道他不能再和她联系了,一切都过去了,除非是因为儿子的事。
现在,渐渐地,郭逸山的生活步入了正规。郑欣专心伺候孩子们上学,郭逸山忙着他的事业,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充实。到了年底,他给张俊杰改了名,叫郭雨林。令郭逸山和郑欣想不到的是,兄妹俩的感情非常好,常常是妹妹辅导哥哥作业,哥哥买零食时都会买上两份;有时哥哥挨批评了,妹妹也总是向着他说话。
这些对于郑欣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感触,尤其面对郭逸山对她说感恩的话时,她的双颊总是会泛起红晕,嘴唇微微颤抖,活像一位羞涩的少女。她知道,这是他发出的智慧话语。而郭逸山却有另外一种感受,就是血缘和亲情这两种东西是多么伟大和神奇,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它浓重的影子总是站在家人的背后,推着人往前走,就像永不停歇的发动机似的。
责任编辑 王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