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树

李冬

三棵树

李冬

野苹果树

高中毕业的小余与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来到乌鲁木齐，先是跟人修车，接着是帮人卖凉皮子。混了一年多，听说家乡在征兵，就回去报了名，顺利地参了军。

部队驻地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大山深处。小余比较有眼色，领导就安排他去看守弹药库，这工作很清闲。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个甘肃兵。

没啥事的时候，小余就上山瞎逛，遇到牧民的毡房，便进去喝上几碗奶茶。牧民一般都有枪，会向小余要子弹，也不白要，会赠送给他东西。其中就有麝香，小余先后得了四块，顺手撂到了抽屉里。甘肃兵好奇，拿刀子切碎了想一探究竟，随后就当垃圾扫走了。

有时小余也下山去，走个三四公里就有村庄，他在那认识了开拖拉机的老袁，两人成了朋友。老袁脸色黑红，高大健壮，与老婆种苞谷和土豆，有两个孩子。小余常去老袁家,碰上有农活,就帮着干。吃饭时总要喝酒,小余量小,喝晕乎了,老袁就让儿子骑车送他回去。

这一年，村里出了件命案，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被掐死在苞谷地里，而那块地是老袁家的。派出所查了多日也没有线索。小余和老袁喝酒时都对女孩之死很痛惜，酒喝得挺慢，遥望着苞谷地方向出神。过了一月余，村里又出了事，半夜里就有人家的房子或柴堆被点着，连续发生了三起，闹得人心惶惶。派出所这次倒是破案利落，纵火者竟是老袁。老袁被押走了，判刑不久，他就在监狱自杀了。

得知消息的小余去了老袁家，交给老袁儿子一沓钱。走出院门，小余望着院墙边停靠的那辆拖拉机，流下了眼泪。

回到弹药库，小余去拿了挺机枪，在口袋里插了支备用的枪管，又扛了箱子弹，就向山里走去。时值金风送爽的秋天，河畔的芦花在深赭色的崖壁映衬下，仿佛一群跃跃欲飞的白鸟。小余漫无目的地乱走，先是对着山坡打了几十发，子弹射进地里会冒出一小点的土烟，山坡没什么反应。站起身来，他才想起在西南方向有片野苹果林，春天他到过那里，绚烂的花树让他陶醉不已。于是，他大步朝那边走去。

远远地，小余就看见野苹果树上结满了果子，枝干垂俯，几不能胜，并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到了近前，更是惊异，光树下就落了一层的苹果。小余在寂静的野苹果林里转了一遭，最后选中了一棵苹果结的最好最多的苹果树。卧倒，用机枪瞄准了这棵树的根部，抠动了扳机。“哒哒哒”的枪声震彻了整个树林，掉下的苹果在蹦跳起来的瞬间就被子弹击碎。打了一阵，小余停下，把发热的枪管换下，安上那支预备的，继续射击。终于，这棵野苹果树慢慢地倒下-----它是被子弹生生给打断了。

小余上前,在躺倒的树上摘了个漂亮的苹果，一口一口地吃掉。然后，他拿起机枪向山下走去。

大仙爷树

此树是棵棠梨树，离姥姥家不远，在南坑边上长着，谁也说不清它有多老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棵树被尊称为大仙爷树。曾有好事者拿了尺子要量量大仙爷树有多粗，还用手臂搂了一下，结果，他的下巴就掉了，找医生给安上去，过几天又掉了。

据说一到夜里，树上就点了灯一样影影绰绰地闪亮。人们都不怎么敢直眼去看。还有人说听到过树上有小孩的哭声，并且还有招呼声：来吧，来吧。清晨，就见到小孩的鞋子及衣物摆在树下。有一年我妈带我哥回老家，哥拉肚子，姥姥就去大仙爷树前磕头烧香，并用一张折叠的白纸在香头上绕圈，我妈也跪在一旁拜着。一炷香未完，姥姥就示意我妈看那打开的纸，在纸的折痕处竟多了三小粒药，像针鼻样大。我妈很吃惊，但不敢言声。回来把那药给我哥吃了，病就好了。也有人求来的药是粉末状的，黑色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妈几次想问姥姥，但又怕姥姥骂，只好作罢。

大仙爷树名气远扬,远近数十里的乡亲都来上香祈福,像赶庙会。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南坑里的水是神水,于是,各村里的人都拿了瓶子来灌水,坑里的水竟然给舀光了。更夸张的是，也有人把泥巴挖了拿走。

“文革”时期，村里几个造反派为了扫除迷信，拿了斧头去砍大仙爷树。树太硬，砍着费劲，几个汉子便商量明天用锯子来锯。第二天早上醒来，这几个砍过树的人的眼睛都肿了，肿得像蜜蜂蜇了似的。他们着实吓坏了，不敢再去砍大仙爷树。我妈遇到其中一个，问他怎么回事，他摇摇头：别提了！

大前年我妈回老家，还看了看大仙爷树，它一半活着一半死了，信众在树上系了红布，还挺好看。

古榆

古榆长在村边的地头上，要四五个小伙子才能搂过来。它原先是很高大的，有十多米高，树冠能罩住半亩地，劳动间隙，村民们常坐在它暴露的树根上休息闲话。

有一年，傍晚时分，从天上发着火光坠下一个物件，不偏不倚正砸在古榆上，并燃将起来。全村人都傻眼了,待了一会,才想起去扑火。待把火灭了，古榆的上半部分已严重损毁，至于那个不明飞行物，谁也不认得是啥。报告上级，上级很重视，来了三辆车，下来一帮人，其中还有穿公安制服的。他们在古榆树下嘀咕了半天，然后把那物件拉走了。约摸过了半个月，回话说掉下来的是人造地球卫星，村民们啧啧称奇，猜测这卫星是美帝的还是苏修的，反正不是中国的，咱们中国的卫星肯定比他们的要结实耐用，怎么可能掉下来呢？那古榆命大，遭此横祸，剩下半截，照样抽枝发芽，欣欣向荣。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古榆跟前的那块地分给了老孙。老孙吃苦耐劳,少言寡语。他曾经在青海剿过匪。有天排长让他给上级送信，回来时迷了路，他在黑夜里转过来转过去，怎么也找不准方向，等到天亮，他才看清自己处在一个乱石岗里。待老孙赶到驻地，全排早被悍匪给包围，都壮烈牺牲了。人们都说老孙命大。得了土地的老孙嫌古榆庞大的根系把田里的养分都吸跑了，便向村里提出要砍了古榆，村里人都各自忙着发家致富，懒得理这事，老孙就动了手。他拿锯子整整锯了三天，把树都锯透了，古榆却依然挺立不倒。原来这树特粗大敦实，可以很平稳地端坐在树桩上。没办法，老孙只得找人开来犁地的拖拉机，捆上绳子，一拽，古榆方才倒下。

就这样，命大的古榆被命大的老孙给放翻了。

责任编辑 王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