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前后文学的语词逻辑与话语场域
2017-11-13孙国亮
孙国亮
1980年前后文学的语词逻辑与话语场域
孙国亮
1949年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通过一系列经济和政治举措,建立了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国家;同时,藉构建“现代民族国家”的理想愿景为契机,利用政治舆论、文艺政策、出版机制、动员规训、互惠协商等策略对知识分子进行多维度的征用和改造,建立了文化领导权。而“政治领导权”和“文化领导权”的双重占有,表征着无产阶级统治地位的确立。领导阶级将自有的“文化”以“知识”“道德”和“健康趣味”的名义秩序化,建构成具有普遍意义和价值评判的“标准文化”“高级文化”,乃至“全民文化”,并逐渐演变为一种象征符号,一种阶级区隔和边界;在文化宰制的实践中投射到文学艺术,形成了彼得·比格尔所谓的“文学体制”,指“在一个完整的社会系统中发展形成了一种审美的符号,起到反对其他文学实践的边界功能;它宣称某种无限的有效性……决定特定时期什么才被视为文学。……既决定文学生产者的创作,又规定接受者的行为模式。”“个人性”笼罩于“真理”“革命”“人民”等社会“复数”之下,在反抗之前就已经被一种历史虚构的“知识原罪感”解构,即反抗者反抗本身的合法性遭遇了空前危机——外部危机和内部危机的双重困厄。
然而,1980年前后,随着政治、经济、文化三位一体的超稳定结构出现裂缝,领导者的政治威权和文化领导权一度陷入非同步不协调状态。知识分子利用历史发展中文化素养上的先天不足和“左”的“道德罪感”,把“自由”“解放”“发展”“进步”“富强”“人性”“平等”“公正”等话语建构成为撤出激进主义革命话语的概念通道,试图找回丧失已久的“文化领导权”。尽管,这在当时乍暖还寒的文坛只能是一个渗透战、游击战,甚或有时不得不转入防御战;但是,“文化领导权是弱小阶级可以倚重和优先发展的反抗手段”,因为“统治”(政治领导权)和“智识与道德的领导权”(文化领导权)存在不同步的可能性,洞开了一种历史的途径,即“一个弱小的社会阶级完全可以依靠其文化优势,夺取统治阶级的文化领导权,来瘫痪统治阶级的集体意志”,从而为随后夺取政治霸权创造历史条件,并赋予革命道义性和合法性。这无疑也暗合了刚刚含冤昭雪的中国知识分子重塑文化话语权的心理期待和斗争策略。
而在清算“左”倾教条和反思抚慰文革劫难的过程中,“文学知识分子”扮演了尤其重要的角色,并得到了“改革设计师”邓小平的高度评价:“回顾三年来的工作,我认为,文艺界是很有成绩的部门之一。”与经济学、法学、社会学的严谨和专业化不同,文学以切近的言词和动人的情节,催发出感人肺腑、振聋发聩的效果。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到“改革文学”,虽然不可规避地是在制度安排和话语规范中言说;但是,在客观上,“文学知识分子”还是利用主导阶级让渡的有限话语权,在“须听将令”的同时,利用意识形态批“左”的契机,一再强化自己“受难者”的身份,声讨“文革”对“人性”“自由”的践踏,逐渐把一种阶层的情绪演变成一种“常识”或“大众话题”——“左”的,即错的、坏的;并借助“人民”的名义,在与现代化诉求同构的基础上,“症候式”地传递出“人性解放”和“民主自由”的心声;在现实主义文学回归的同时,吸收了“现代主义”的表现形式,在激活文学话语的重新发声,乃至想象和重构现代性的历程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文学知识分子”在意识形态话语内部争取的话语权,注定只能是依附性的,是“带着镣铐的舞蹈”。他们的作品也恰恰属于“次生性的文本”,近似于一种“意识形态的寄生体”。比如“伤痕”“反思”文学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论证“文革”后的“政治正确”,而“改革文学”则更是直接参与了“政治实践”合法性的论证,“为当代文坛提供了政治小说的标本”。“文革”文学作为一种控诉式的“诉苦文体”,其惯性的话语范式几乎被“伤痕”“反思”小说所承纳,在具体的语言操作中表现为道德主义语词评判的惊人相似,只是以一套名义上的“人道主义”核心语汇代替了“阶级革命”的暴力语汇罢了,“极左路线”“四人帮”“专制”“纠正”“摆脱”“呼唤”等相对缓和的词语取代“阶级”“剥削”“砸烂”“造反”“消灭”等强硬的词语,这可以轻易地从小说阅读中得到直观印证;而真正的“人性”“爱情”“生活”等话语吁求只是一个空壳,很难在具体文本中展开。而在改革文学中,个人话语仍然依附于“政治语汇”而没有回归本位,在《乔厂长上任记》中,“现代化”“改革”“经济建设”“技术”“生产”“管理”等词语充斥文本其间,“爱情”“生活”等话语则完全被遮蔽和置换,甚至成为经济改革的工具。乔光朴之所以向童贞求爱结婚的生活逻辑背后笼罩着一个强大的现代性逻辑,而且后者完全淘空了前者的正当性,即结婚等于学习外语等于实现现代化的经济改革需要等于让国家富强,全国人民过上好日子,这成为最切要的、最人道主义、也是最人性解放的话语。与此同时,一大批获奖作品也正是沿着这样的思路和逻辑展开叙事,《在乡场上》的冯么爸因经济条件好了,而获得人性尊严;《腊月·正月》更是一波三折地上演了“经济人”战胜“文化人”的好戏。随着经济改革在80年代的全面铺开,经济发展成为最大的政治和新的国家意识形态,日益高涨的“财富道德话语”逐步取代了“文学启蒙话语”成为80年代主潮。
80 年代初,尽管“彻底否定文革”被庄严地写进了党的决议,那些所谓的“伤痕”“反思”小说,仍旧散发出“大批判话语”的霸道和腐味,让人不寒而栗。所以,文革时期的语言暴力特点并没有在经历“文革”的一代文学青年的作品中消失,相反,他们有时变本加厉地以文革语言之“道”还治文革历史之“身”。正如韩少功先生所言:“新派人士们是憎恶‘文革’的,但他们的政治抗议常常摆不脱‘文革’时期的流行词语和句式。”所以,在“形式探索”和“审美自主性”等文学现代性的华丽外衣下,“新生代”的诗人会喊出“捣乱、破坏以至炸毁封闭式或假开放的文化心理结构”的口号(《莽汉主义宣言》)和“捣碎!打破!砸烂!它(诗)绝不负责收拾破裂后的局面”(《大学生诗派宣言》)等诗学暴力宣言,那股子浮躁的情绪、破坏的渴望与红卫兵的狂热几无二致,话语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文革“积习”。有鉴于此,有学者断言新时期之初,“小说的叙述语言和表现方式与‘文革’中并没太大的区别”。作家们貌似紧握叙事的缰绳,占据了语言制高点,拈笔伸纸,一泻千里,但与语言自觉相去甚远,甚至南辕北辙。如今,重读《伤痕》《班主任》等小说,诧异于如此单调雷同的故事怎么能够笼罩住汹涌澎湃的时代话语,满足亿万读者的阅读期待呢?可是转念一想,在当时的文学语境下,恰恰是这种情节与语言失衡——一方面离不开简单的情节(读者水平低),另一方面是语言的狂欢(全民体验过)——才能达至如此间离的效果,进而也就很容易揭穿作家叙述的兴奋点是在语言,而非故事;文学的意义在语言的无穷延宕中并没有得到呈现,反而被意识形态规约了。故有撰史者将这一时期的小说不无戏谑地称作“改换文学”,意即由原来批“走资派”换成批“四人帮”,换“词”不换药,仅此而已。
可是,我们千万不能小觑词语置换的魔力,其很大程度上表征着意识形态的编码程序和方式改变。1980年前后,暴力语词的泛滥,对于清理文革遗风,重建意识形态威权,极为不利。1981年2月25日,以“五讲四美”活动为标志的群众性的生活习惯和道德改良运动在中国大地全面展开。这股文明热风,刮得无可非议,紧随其后,“三热爱”的提出,教育的“三个面向”,培养“四有新人”等一系列规范要求,对于经历文革“话语风暴”的青年一代来说也是大有必要和裨益的;主流意识形态重建一统化的目的还是尽显无余;通过“祛历史化”的过程,抹掉以前词语中所包含的落后的历史痕迹,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历史的描述试图以词汇的置换,与老的历史阶段划清界限,通过新词汇把自己从历史中拯救出来。“意识形态始终是自我意指的,即它始终借助于谴责‘意识形态化’的他者,保持距离来界定自身。”但是,只要话语的逻辑和书写的视域被框范,词语的改变也许只是在现实之外构成了一个与现实相去甚远的假想世界。比如“改革文学”,看似以经济发展、科学真理、客观的价值中立为旨归,重塑中国的未来。你若与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美好的”中国理想不合拍,或者在现实的刺激下生出哪怕一点“邪念”,那就是在与客观真理和科学为敌,在与中国人民未来的幸福生活为敌,在与过时的极左意识形态为伍。因此,在当时的大多数小说里,敢于挑战改革中不合理现象的、为数不多的“质疑者”“批判者”往往被贬斥为“捣乱者”,是改革“大生活”“大逻辑”的异端,也就不难理解了。
其实,相较于“伤痕”“反思”文学而言,“改革文学”语汇的“温和化”和以经济技术为名的“中立”语汇,并非消除了一切意识形态,而只是消灭了过去极左思潮愚蠢的专政表征,从而建立一种更加“聪明和文明”的意识形态。把文革乃至新时期之初分散的权力收回并集中到技术精英手中,瘫痪了“文学知识分子”的批判力量,配合了国家重新“威权化”和“科层化”的需要。当然,即便如此,我们也应该看到这种语词的变迁和置换,有可能成为文学获得新生的通道和征兆。毕竟,“民主化”“科学化”的语汇已经逸出了“革命语汇”范畴,语言边界的扩大和开放,作家对语词运用的选择和自由,在此后的“寻根”和“先锋”文学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文学实绩。事实上,当代中国文学的变革和进步,正是从语言开始的。
要想挣脱陈旧话语的“创伤性怀抱”,发展出一种属于知识分子自己的、制衡性的、甚至是领导性话语,就必须以高度的“政治敏感”和“政治热情”重寻文学和文化之“根”。继为数不多的所谓“改革”的“捣乱者”闯进文坛,对“革命”的道德和美学逻辑进行质疑之后,“寻根文学”更是对“新时期”文学与文化的基本价值理念和现代性方向进行反思,并与80年代早期现代主义的诸多思潮相暗合,在叙述的话语方式上扭转文学的旧迹劣影。虽然,现代主义文学当时在中国只是一个笼统模糊的概念,话语叙述背后的逻辑支撑的反抗也许并未跨越藩篱,只是以“现代”之皮——“内心叙事”的形式,表征“现实”之实——“对现代化的热情想象”,但是,这毕竟是一套崭新的小说话语体系,“向内转”的理念必然带来小说语言的革命,也是知识分子独立发声的尝试。不管是“寻根”还是早期“现代派”作家们,他们都意识到了语言、文本与现实、历史参照物的紧张关系,意在颠覆“艺术是仪式的工具”,打碎文本(语言)的透明性和霸权式的单一阐释——一种权威的或“正当”的阐释,一种损耗文学话语多义性,把文学作品带入一种稳定的秩序之中的阐释。他们转而寻求“策略性的文本游戏”,即反叛者们会不约而同地以各自的方式寻找另一套符号形式,作为在历史那一瞬间被放逐语言之外的自我生存空间;抑或是詹姆逊所说的“涵制策略”,即在总体性制度的内部罅隙中构建抵制的“飞地”。比如“寻根”文学对故事、神话、传说、歌谣、谚语、歌诀、谜语、童谣、儿歌的嵌入式运用,挖掘“陋民”、乡民、土著民、“蛮人”的思想,掌握他们的心理积习,发现被主流文学漠视和遮蔽的另一种“风景”,并且把这一“自然风景”对象化和审美化,重返人类的源生地和自由诗意的空间,这与深受规训的现实拉开距离;通过对方言、俚语等“亚文化”或“边缘话语”的浓厚兴趣,呈现出一种主流文化之外的“亚文化崇拜”和多元现代性探索。“寻根”对中国文化之“昧”的宽容,缝合文化断裂,探询中国式“文化现代性”的努力,既是对单一西方现代性笼罩的挑战,又是对“经济改革”中重塑的“新威权主义”进行反拨;当国家以“现代”之名要求重新科层化时,作家们却抗着“寻根”的大旗四面八方地走向荒夷之地,以各具特色和生命力的地方文化对抗一些话语权;而这一切以艺术和审美的方式把握对象,与“左翼”“十七年”乃至“后文革”文学以政治把握对象相比,更具文学合理性。而早期“现代派”文学对“雅言”形式系统的极度迷恋,无条件拥抱西方审美现代性的“文学乌托邦”之举,是对另类的、变形的“中国现代性话语”的疏离和拒绝。
在这里,“寻根”小说以简单节制的风格,“现代派”小说以语词形式和感觉的通货膨胀,共同颠覆了主流文学的“意义”过剩。诚如维特根斯坦所言:“想象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形式”,不管是“行动派”寻根作家——他们在一定意义上扮演了现代史官的角色,采风记事,调和边缘与中心,底层与上层,精神和物质,传统与现代;还是“书斋里”的现代派作家——他们是先进的“西化”思想的“盗火者”和传播者,以美学个人主义区分主体与客体,个人与社会,专制与自由,计划与市场等,都积极参与了中国“现代性”的想象和实践,在中国与现代性接轨的文化政治框架内,谋求适合“专业主义”和“新阶级”利益的文化领导权,践行对“公共幸福的承诺”。纵观1980年前后文学的语词逻辑和话语场域,是与整个时代的话语转向和社会变迁中的文化表达密切关联,这正是伊格尔顿在其影响深远的《二十世纪文学理论》中反复申说的一个主旨。
本文系上海外国语大学校级规划基金项目和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重点项目(14ZS161)阶段性成果。
孙国亮 上海外国语大学
注释:
①葛兰西在《狱中札记》中对此有经典论述:“一个社会集团的霸权地位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即‘统治’和‘智识与道德的领导权’”,也就是“政治领导权”和“文化领导权”。他结合意大利无产阶级革命实践,倡导借助“文化领导权”的方式夺取和巩固无产阶级革命领导权,在意识形态领域寻求无产阶级政权的合法性,从而维护无产阶级的“政治领导权”。安东尼奥·葛兰西:《狱中札记》,曹雷雨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第38页。
②[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三联书店,2005年,第129-131页。
③[德]彼得·比格尔:《文学体制与现代化》,周宪译,《国外社会科学》,1998年第4期。
④参见程巍:《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学术前沿》,2006年1月3日。
⑤英国小说家C.P.斯诺在《两种文化》一书中对于两种文化,即“文学文化”(literary-culture)和“科学文化”(scientific-culture),以及两种知识分子,即“文学知识分子”(literaryintellectual)和“科学知识分子”(scientificintellectual)进行了区分。参见郜元宝:《智慧偏至论》,《花城》,2003年第5期。
⑥邓小平:《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词(1979年10月30日)》,《邓小平文选(1975-1982年)》,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80页。
⑦参见何言宏:《中国书写:当代知识分子写作与现代性问题》,中国编译出版社,2002年;书中通过翔实可靠的数据、大量的日记和回忆录、评奖机制和获奖情况的分析等等材料,令人信服地再现了社会主义文化领导权的逻辑延续。首先,文学是对国家社会政治实践的合法性论证;其次,文学体现了新时期国家的现代性文化想象和文化意志。
⑧关于“习见”和“大众话题”对“大众”雄辩的象征和训导作用,参见吕特·阿莫西,安娜·埃尔舍博格·皮埃罗:《俗套与套语》,丁小会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2-26页。
⑨参见[美]希利斯·米勒:《土著与数码冲浪者:米勒中国演讲集》,易晓明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书中多次运用这些概念,说明中国文学、乃至第三世界文学的“寄生性”和语境化。
⑩樊星:《而今迈步从头越——当代中国作家的政治观研究》,《海南师范学院学报》,1996年第2期。
⑪事实上,当时举国上下追求的改革目标——实现“四个现代化”指的是“国防”“科技”“工业”“农业”现代化,从中可以看出,只有物质现代化的追求,而缺少明确的文化现代化的口号和目标。
⑫“经济自身总是现成的‘政治’,是政治斗争、权力和抵抗之间的话语的地点”。齐泽克等:《偶然性、霸权和普遍性——关于左派的当代对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97页。
⑬关于“财富道德话语”的分析,详见孙国亮:《20世纪80年代的粗口叙事与财富道德话语建构》,《文艺争鸣》,2014年第12期。
⑭朱学勤:《往事——说不完的1976》,东方卫视·纪实频道,2006年12月10日。
⑮韩少功:《世界》,《花城》,1994年第6期。
⑯董之林:《亦新亦旧的时代——关于1980年前后的小说》,《南京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
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当代文学研究室:《新时期文学六年(1976.10-1982.9)》,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144页。
⑱[斯洛文尼亚]齐泽克:《敏感的主体——政治本体论的缺席中心》,应奇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13页。
⑲参见孙德喜:《20世纪后20年的小说语言文化透视》,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书中对新时期以来小说的语言变革对文学发展的贡献做出了较为翔实的梳理和分析。
⑳所谓“改革”的“捣乱者”,比如《赤橙黄绿青蓝紫》中的青年工人刘思佳,同普通人一样有弱点、缺点和不足,甚至沾染了浓重的江湖气,也有丰富和复杂的精神世界,在“改革”的“大生活”和“大逻辑”之外,有自己的追求,以活生生的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展现了另一种“时代美学”。
㉑参见蔡翔在《专业主义与意识形态》中对王蒙之《春之声》的“意识流”叙事分析,“在这种貌似漫无规则的意识流动中,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到叙述者的思路其实非常明晰:北平、法兰克福、慕尼黑、西北高原的小山村、自由市场、包产到户……‘意识流’在此所要承担的叙事功能只是,将这些似乎毫不相关的事物组织进一个明确的观念之中――一种对现代化的热情想象。严格地说,这是一种相当经典的‘宏大叙事’,只是,它经由‘内心叙事’的形式表露出来。”见《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2期。
㉒[美]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程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
㉓参见谢少波:《抵抗的文化政治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123页。
㉔[英]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汤潮、范光棣译,三联书店,1992年,第15页。
㉕之所以把“寻根”作家称为“行动派”或者“逃离派”,是因为他们以“官民之间”的“中介身份”深入乡蛮、获取民意,关注被主流文学、文化漠视的边缘底层。郑义,骑着单车沿黄河走访了二十多个县,行程达五千多公里,在类似考古学家所说的“田野作业”中写出《老井》。在文坛素有“黑骏马”之称的张承志则自述道:“为了写作《心灵史》,我花了六年时间穿梭于北中国去收集材料。我不是盲目地收集材料。我实际上生活在回民中间,要是当地人与地方政府因为宗教而发生冲突时,我就要帮助他们。”张承志在回民中树立了比官方还要强大的威信。李杭育为了创作“葛川江系列”在杭州外的小县城实地生活了两年,对单一现代化的弊端与乡民们感同身受。史铁生也于1984年重返“遥远的清平湾”重温当年的温馨生活;贾平凹更是因为“商州系列”宣传了家乡,给老百姓带来了实惠,而备受尊崇和礼遇。参见聂茂编译:《迷失的一代:历史的伤痛从灼热的书本中时隐时现——知青作家群体谈“文革”》,《世纪中国》,2004年3月。
㉖参见南帆:《四重奏:文学、革命、知识分子与大众》,《后革命的转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作者通过对新左派和自由主义者任剑涛、汪晖和李陀等文章的引述分析,得出结论:“文学词汇表的检索很快发现,‘纯文学’可以说是上述分歧的文学代理。”
㉗蔡翔:《专业主义与意识形态——对当代文学史的另一种思考角度》,《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2期。
㉘[英]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文学理论》,伍晓明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