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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从生活中挖掘到了什么
——读李伟的诗集《天为谁春》有感

2017-11-13潞潞

都市 2017年4期
关键词:李伟写诗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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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从生活中挖掘到了什么

——读李伟的诗集《天为谁春》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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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迟迟未能动笔的文章。李伟是我认识多年的一位诗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开始写诗,那时有一个说法:“树上掉下来一片叶子就会砸住一个诗人”。李伟有诗歌天赋,对语言有与生俱来的敏感,他的诗清新流畅,很有个性。但近些年和李伟走动少了,很久没看到他的诗,我以为他大概不写了。这不奇怪,八十年代坚持下来写诗的并不多。久违的李伟去年突然拿来一叠诗稿,阅读过后我才发现,这几十年他非但没有停止写诗,而是写得越来越好。

本想很快写下我的阅读感受,没想到年过八旬的老母腿骨骨折住院,于是一拖再拖至今日。李伟在诗里说“人间的负累太多了”,这几乎不是一个诗句,完全就是生活的写照。正是因为老母的变故,我的这篇文章发生了转向,现在写下的可能正是当初不以为然的。有句流行的话“除了苟且的生活,还有诗意和远方”,这实际上依然是八十年代文青的情怀,对于我和李伟经历了多年人生磨损的人而言,所谓“苟且的生活”、“诗意和远方”,其实是同一块拼图的现实。年轻时我们讨论“诗人何为”这个问题,没有结果。谁想我们写诗的过程就是寻找答案,李伟的答案在他的诗里自然呈现出来,而且这个答案也并不在远方。

“诗人何为?”简单说就是为什么写?为什么?萨特说是为了逃避生活。我们当时写诗没有这么哲学,我们甚至没有做好文学上的准备,我们自以为没有逃避生活,但我们真的认为“生活在别处”。时隔经年,读了李伟的诗集,一下把我对李伟当年诗的印象颠覆了。原来印象中李伟的诗是“宏大”的,而眼前这些诗完全是“个人生活”。再看书名《天为谁春》,更像是一个问句,问自己?问读者?问人生?问苍天?

开篇第一首就“惊心动魄”,是一件每天都可能发生的事,在永安殡仪馆送一位二十年的同事,很淡,“一把灰烬,一缕青烟/风一吹,就吹散了他的一生”,然而,路边的樱花照样开得灿烂,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渲染,没有动情,却触动了你内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李伟说:“年轻时写诗,情绪翻滚”,真是应了古人“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即使面临生死,依然以平常心淡然处之,这种淡,不是冷漠,更不是诗情减退,而是诗人经过数十年阅历后,真正逼近了诗歌,所谓中年写作,一是人生的成熟,二是诗艺的成熟,李伟的诗正如此。

可以说,第一首诗就让我们找到了阅读的钥匙,打开门,其实没有那么神秘,没有曲径通幽,也没有李伟当年追求的“唯美的洁癖”,就是我们平常熟悉的生活,甚至是简朴至极的生活,但你绝不会失望,这里是一片真正的诗的天地,你会领略到朴素的美,你会感受到心灵的痛和震颤。是的,他的诗首先让我们认识了他身旁的亲人,而不是弹着吉他的远方。在他还没有马腿高的时候,亲眼目睹了祖父的死,那也许是他第一次见识死亡,是他第一次体会生离死别,他坚守着童年时这个秘密,直到有一天在诗里写出来。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西方人说“向死而生”,其实意思都差不多。很多人的生死观来自亲人的离世启蒙,李伟大概也是这样。这个给逐渐凉去的祖父点长明灯的孩子,后来成为了一个诗人,所以他记住了这个场景中另外的事情,“村里的神父,也是我一年级的老师/他站在黑暗中对人们说/就是这样,有一些悲伤不必安慰”。

不知是否童年的经历给他的诗歌定了调子,李伟的诗歌几乎总是哀伤的,即使一些看起来明快的诗篇,里面依然能够读出伤情。但他似乎一直遵守着一年级老师的训诫,他的诗歌面对身边各种各样的悲伤,从来只有坦然和大度,而无所谓的安慰。他写养老院里的父亲,“那样惊骇深刻的老/像一块锈蚀腐朽的铁 /照亮了我内心的不堪”,“这样伤情的晚景,苍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这么呼喊,才能吐出胸中的郁闷。他早早见识了死,如今看到了病和老,他发出哲人般的感悟:“守候在生命的悬崖边,在空洞的时光里/也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明天”。艾略特说,一个人如果三十岁后还要写诗,必须要有历史观。要我说,一个人中年之后还要写诗,必须认识生与死,否则可能是轻浮和浅薄的。

既然是“个人生活”,当然不能回避亲情和爱情。他选取了和母亲一起找米虫的细节,“这些寄生在米中的小虫子/在米里开心地打着滚/无辜愚蠢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但母亲却喋喋不休地诅咒它们/坏心情还殃及到数落我/说我也是混在人群中的/一只不劳而生的米虫”。我不是说这个细节多么好。诗的细节是重要的,像小说里那么重要或必须。我要说的是这个细节透露了诗人对诗歌的一种态度,这个态度对诗歌恰恰非常重要。习以为常的诗歌总是在赞美母亲,细腻地描绘各种“母爱”,天然地以为这就是诗歌的美。其实这是对诗歌多么可怕而庸俗的曲解。这也涉及到诗人对生活的态度。日常生活的琐碎和不如意,各种烦恼和窘迫,再优雅温存的母爱也得消磨殆尽,这种真实和诗歌的美一点也不矛盾。还有爱情,他说“无需说爱,它虚幻得太轻贱了/爱不爱,我们也会老死在一起的”,“所谓的爱情,与绝望是如此相似/——是这样的/一碗好汤从不加味精”,是不是有些残忍,坦白得残忍,成熟的诗人是不轻信生活的,爱情不就是人性吗?这不是残忍,而是诗人对人性的洞察。诗写得这么直接,力道有些伤人,这样的诗其实比小青年们的爱情诗难度大多了。

李伟的写作难度不仅于此。他真正的难度在于,依然有本事把真实甚至不堪的生活写得美,是真正诗学意义上的美。他的诗集里随处可见这样的诗篇。“现在,苹果园蓄满九月的阳光/看起来,结着苹果的树好累/果实压弯了枝条的一把细腰/一个苹果几乎碰到我的嘴唇 /我要赞美一下这个苹果!”然后,诗人发现苹果上一个虫眼,“虫子是怎么找到这个好苹果的?/我想象着,这该是多么幸福快活的一条虫子!/这凝结着阳光的局部,一个苹果/它的内心又深藏着怎样的甜蜜”。这首名为《甜蜜》的诗,真的让人读得又甜蜜又幸福!西方人认为诗歌不仅有审美的作用,而且有疗伤的作用,可以和音乐同样用于心理治疗。即使这么美的诗,诗人依然不屈不挠地袒露着缺憾,这只能说明他不想给人以虚假的梦幻,不是为抒情而抒情。

他的诗正如他在《自序》里说的:“这是我日复一日的感受和思想积累,当然,一个人的文学生活也便在其中了”。这段话可以看作夫子自道,但是仔细品咂,里面似乎有复杂的逻辑,什么是一个人的“文学生活”?难道还有“不文学”的生活吗?人人都在生活之中,也有人每日写着日记或感想,人们都在面对个人的生活经验,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旅行中写下这样的句子:“倾听,速度在大地的肋骨上颤栗/一路上交换着离别和重逢”,“连这条大河的美,我觉得/都与铁路的这段非常抒情的弯道有关”,能够写下这样诗句的人,才有资格说具备了“文学生活”。热爱生活,有炽热的情感,有个性,这些并不能替代一个人的文学能力。所谓“文学生活”是指一种向度,一种精神生活的向度,能够把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升华,提纯为钻石一般剔透的品质,这是仅仅靠苦劳都不一定获得的一种能力,不是所有热爱写诗的人都有这个福气的。我衷心地为李伟高兴,这么多年他甘于寂寞,终于有了如此丰厚的回报。

李伟对自己的诗一定是自知的,也是自信的,他知道自己从生活中掘到了什么宝贝,并由此获得了艺术的真谛——“诗歌最高的境界就是从习见的生活出发抵达艺术的陌生地带。让艺术生活化,让生活艺术化”。纵观古往今来的诗人,凡是留下不朽诗篇的,都是和心灵与大地息息相关的。为此,我愿意把李伟的这段心得看作是对“诗圣”杜甫的致敬。

天为谁春?起初你以为是一个问句,其实它不是在问谁,“天若有情天亦老”,春天就在那里。

(责任编辑 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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