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元宵节
2017-11-13赵建华
赵建华
那年元宵节
赵建华
时光像荒漠里的风,在记忆的年轮里刻下深深印痕,又在一天天的风剥雨蚀中模糊了曾经的清晰;时光好像永远不会老去,它只会沧桑你的容颜,淡漠我们的记忆。当年印象深刻的一些人、一些事,随着岁月的蹉跎、年龄的增长,也渐渐尘封在止水般沉寂的心湖。
在我的记忆中,青城村有两个节日最为盛大而热闹,一个是属于我们村独有的农历七月十五传统庙会,另一个就是元宵节了。赶庙会时,三省两县的周边群众都会慕名而来,物资交流、文艺游行、牲畜交易、走亲访友好不热闹,是一种外向而奔放的盛会;闹元宵则都是些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自娱自乐,内敛却又不失红火热闹。
我在村里度过了23个元宵节。有一年的元宵节,在我的记忆中不仅隆重、热烈,而且高端大气上档次。白天人们聚集在广场,荡“秋千”、打“抬”(音译。选一块平整、开阔的场地,选手们自带顺手的胳膊般粗壮的木棒,按抓阄确定的顺序依次上场,用自己的木棒击打对手的木棒,如果将对方的打过线,就算获胜,奖赏就是那根木棒。这种游戏比的是力量和技巧,一般只有青壮年劳力参与。)看“音锣鼓”(又名迓鼓,据传是由宋王擂鼓聚将操演阵图演变而来,流传于和顺县青城村一带,距今有近三百年的历史。目前,“音锣鼓”已被列入“非遗”保护项目。)那年,我大约十一二岁,属于“上房揭瓦掏鸟蛋,下河凫水逮蛤蟆”的顽皮少年,对这些传统文艺节目和乡土娱乐项目没有多大的兴致和喜爱,我和小伙伴们只是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瞅一眼就又一窝蜂的溜走了。我们只希望天快点黑下来,看到那期盼已久的焰火表演。
那年的焰火,从策划、制作、安装再到燃放,都由村里请来的河北师傅统筹,村里只派些精干的男劳力帮助烧木炭,碾制硫磺、木炭、硝等制作黑火药的材料,由师傅们严格按照配比进行火药混合和装填,大约十多天的忙碌,大小不一、门类齐全的十几种焰火就制作完成了。
元宵节当天,师傅们在村广场中央划出一块五六十米见方的回字格儿,作为架火燃放区。村里的人挥锹挖坑,先在回字格儿的中心竖起一根事先挂满焰火、约有八九米高的老杆(杆上均匀地钉了一些木条,那些木条的长度自下而上逐渐收拢,远看像一把撑开的巨型伞架),回字格儿的八个角各栽一根两米多高的木桩,木桩之间用铁丝相连,再将八根粘有五颜六色三角旗的线绳从老杆的顶端分别连接到八根柱子上,师傅们将不同种类的焰火绑在铁丝上,中间都用药焾串起来。大功告成后的“架火”,阵容庞大、造型美观、彩旗飘飘、亭亭玉立,既像一位精心打扮,待字闺中等待迎娶的神秘新娘,又像一位高大威猛、玉树临风即将出征的将军。
夜幕降临时,小山村花灯绽放、万人空巷。一个小时自编自导的文艺节目表演完毕,全村人翘首期盼的焰火表演就正式开始了。先是一个个“锅火”(像当时村里那种口大底小、倒扣过来的铁锅。先制作锅型泥胎,再填装火药、穿药焾儿,即成。)在架火四周次第燃放,直冲云霄的烟花,喷珠吐玉、五彩缤纷,像仙女散花,蔚为壮观。就在“锅火”此消彼长,渐进尾声之际,村广场西南角突然间鼓声雷动、锣鼓喧天,黑暗处猛然间窜出一匹喷射着火焰的“烈马”,那就是这场焰火表演的一个重头戏——跑“马火”。跑“马火”所驾驭的“马”,类似于传统文艺节目“划旱船”里的“船”,只不过“划旱船”要划得温文尔雅、随韵而行,而跑“马火”则要求快马急行、风风火火。制“火”的匠人们在“马”型架子上捆绑了各色焰火,再用两根带子十字交叉将“马火”挎在表演者的肩上,点燃后,驾驭“马火”的人绕着广场飞奔起来,那匹跃动的“烈马”顷刻间火花喷涌、流光泻影,在夜幕的映衬下,极像一匹神马降临在人潮涌动、歌舞升平的小山村。有时,那“马火”故意往人群里钻,飞溅、喷射的火花吓得人们四散飞奔,一时间口哨声、欢呼声、呐喊声如春雷滚滚,将山村无处不飞花的元宵之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由于不断的奔跑和抖动,难免有些火星会喷溅到跑“马火”的人身上,轻则将衣服裤子烧得千疮百孔,重则还可能将人灼伤,所以,在我稚嫩的童年里,认为敢于驾驭“马火”的人是真正勇敢的人,是值得崇拜和敬仰的大英雄。
就在“马火”即将黯淡下去的时候,“架火”又适时点着了,燃烧的药焾像一条“火龙”顺着回字格儿的外圈开始由外及内的急速窜动。那些被顺序点燃的“钻天猴”、“盘旋火”、“满天星”、“小锅火”、“照明弹”······火光耀眼、烟花迸溅,上下翻飞、左右乱窜。那“火龙”蛇形宛转,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架火”老杆的下方,没有丝毫的停顿和喘息,就一口气直窜顶部。那“钻天猴”真像一只被点着尾巴的猴子,凄厉地尖叫着,一飞冲天,没入璀璨的星空;“照明弹”、“小锅火”、“满天星”喷溅出五彩斑斓的火花,似点点繁星,由高而低、由明及暗,消失在这沸腾、欢乐的人间天堂;那“旋转火”像外太空不请而至的微型“UFO”,喷着火苗,撒欢似的在地上打滚、翻转。刹那间,整个村庄响声隆隆、动地惊天,烟雾腾腾、遮星闭月,火光闪闪、映红夜空,炮声伴着鼓声,月光伴着火光,场面巍巍壮观,情景动人心魄,好一派“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壮美景象。最可称奇的是老杆的顶端立着一只欲展翅高飞的白天鹅,当引焾烧至肚底下时,便有状如鹅蛋般大小、通体透红的小“火球”接连不断地凌空而下,人们亲切地喊做“天鹅下蛋”。随着“天鹅蛋”徐徐降落,并慢慢湮灭在浩瀚的夜空,空气中只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烟火味时,红红火火的元宵节也就此落下了帷幕。
此后,我离开家乡又有23个年头了。城里的焰火虽然规模更大、科技含量更高,但都不及那年元宵节看焰火的感觉,我甚至都再没有嗅到过那种真正的烟火的味道……
好怀念那年的元宵节,好怀念那些淳朴、良善的父老乡亲,好怀念那纯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童年……
(责任编辑 贾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