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制造是否进入低成本竞争时代?
2017-11-09孔瑞陈希茜
孔瑞 陈希茜
[摘要]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制造业并没有剥离传统产业而“脱胎换骨”,其复苏不仅以中高技术和中低技术行业为主力,更是成本竞争优势增强的结果,国内单位劳动成本与能源成本的下降和对外汇率贬值对美国制造业增加值的增长都起到非常显著的促进作用,使得包括高技术行业在内的制造业总体走向了更加依赖出口市场的“繁荣”,美国制造可能已进入“低成本竞争”的时代。
[关键词]美国制造业;成本竞争优势;金融危机
[中图分类号]F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3283(2017)09-0033-10
一、引言
自20世纪后半叶以来,美国经历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去工业化”,制造业增加值在经济中的占比不断萎缩,从1960年的254%,到1980年的205%,再到2007年的128%,缩水了近一半。但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下文简称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制造业却一改颓势,一度出现强劲增长。特别是在2010年和2011年,制造业不仅在美国GDP中的占比出现回升,而且商品出口占世界市场的份额也不断上升。这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制造业增加值占比“首次在危机后出现显著的回升,也是35年以来出现的最强劲的反弹”①。与此同时,美国政策层面也引人关注。2009年,奥巴马政府推出了著名的旨在促进美国制造业增长的《制造业复兴框架》,新任总统特朗普更是极力强调制造业回归对美国的重要性。伴随一系列制造业回流美国的案例开始频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美国制造业的复兴以及制造业成本优势等问题已成为国内外学者讨论的热点。
国内外学者对金融危机后美国制造业发展相关问题的研究重点有很大不同。总体来讲,国外学者主要对推动美国制造业增长的经济因素进行了深入讨论,而国内学者则主要侧重对美国“再工业化”战略的实质、推行的动因以及政策的有效性等问题进行分析。
多数文献认为,美国制造业在金融危机后的出色表现首先归功于劳动生产率提高带来的单位劳动成本的下降,其次页岩气革命带来能源成本的降低以及美元贬值也起到了比较重要的作用。近十年来,美国制造业劳动生产率以超过其他发达经济体平均值2%的速度增长(Hatzius J,2013),这种高速增长使美国的单位劳动成本下降了超过10% (Euler Hermes,2013),给美国制造业带来了更多的成本竞争优势。再综合考虑美国供应链以及物流优势等因素,在美国进行生产会成为许多制造业企业更为经济的选择(Sirkin H L,et al,2012),因此单位劳动成本的下降推动了美国制造业特别是对于非劳动密集型和能源密集型制造业率先回流美国(Stanley M,2013)。同时,依赖先进的开采技术,美国已成为世界上首个对页岩气资源进行全面开发的国家。特别是2007年之后,美国页岩气产量井喷上升。美国页岩气革命所带来的能源繁荣,给美国国内制造业提供了低廉的能源价格,有利于其降低运营成本,进而重塑美国制造业的综合竞争力(Duesterberg T J,2013;Euler Hermes,2013;Thiemo F,2014;戴金平、谭书诗,2013;丁平,2014)。在此期间,美元贬值的影响也引起大家关注。从整体来讲,美元的贬值强化了美国制造业的出口竞争力,提升了美国制造业生产者整体的盈利水平,进而带动了美国制造业的复兴(宋国友,2013;Goldberg L S,2004;Celasun O,et al,2014)。
美国制造业复兴问题与美国“再工业化”战略的相关研究相互交织,是国内相关文献的显著特点。国内诸多文献认为,金融危机后美国的“再工业化”战略并不是传统制造业的简单复苏和回归,而更强调对高技术和高附加值制造业的发展,是以高端制造业和新兴产业等为依托的一场产业革命(刘戒骄,2011;李伟、刘鹤等,2013;孟辰、卢季诺,2013;郭进、杨建文,2014)。但由于面临许多现实因素的制约以及缺乏强有力的产业政策以及对制造业的有效支持,其实际效果可能并不如想象中的大(孟辰、卢季诺,2013;张晨、冯志轩,2016)。
那么,美国制造业在危机后的发展到底呈现什么样的新特点?美国制造真的进入了低成本竞争的时代吗?本文基于对美国制造业分行业发展状况的详细分析,结合对诸多成本因素的分解与实证检验,试图回答这些问题,并探索美国制造业的未来发展趋势。
二、危机后美国制造业的新特点
20世纪80年代以来,“去工业化”使美国制造业GDP占比以年均02个百分点的速度不断下降,至金融危机爆发前的2007年其占比仅为128%。但金融危机后,尤其是度过困难的2009年,自2010年起制造业GDP占比就保持相对稳定而没有出现明顯的下滑趋势,甚至在2010和2011年出现了小幅增长,这可以说是金融危机以后美国制造业强劲增长的最直观体现。
(一)高技术行业增长乏力,中高技术行业引领制造业复苏
金融危机后,高技术行业的表现乏善可陈,而中高技术行业以及中低技术行业则成为拉动美国制造业增长的主力军。2010—2015年,中高技术行业及中低技术行业增加值的年均增长率分别达到了587%和498%②,而同期高技术行业的年均增长仅为140%,在所有行业中增长最为缓慢,甚至远远低于同期372%的GDP年均增长率。高技术行业中除了航空航天器及配件行业出现了年均55%以上的增长外,其他行业普遍出现负增长,特别是电脑及电子产品业中的电子计算机出现了125%的负增长。
目前,中高技术行业是美国制造业中增加值最大的行业,在制造业中的占比逼近30%③。中高技术行业中的交通运输业(除航空航天器)以及机械设备业在复苏中的表现均非常抢眼,2010—2014年这两个行业的增加值年均增长率分别达到了820%和899%。
尽管诸如《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计划》等政策体现了美国对高技术制造业的重视,虽然人们在讨论美国这一制造业强国时强调高端制造业的突出地位,但目前中低技术制造业的产值仍然占到了美国制造业的一半左右。如果从单个行业来看,美国制造业中规模最大的行业竟然是食品、饮料及烟草制品业等低技术行业,其中主要是食品加工业,行业规模占到了低技术行业的40%以上,并且自2007年至今一直保持缓慢增长。同时,隶属于中低技术行业的金属制品业、石油及煤炭制品和基础金属行业也都占有较为重要的地位。2010—2014年期间,金属制品业中的基础金属行业的增加值年均增长率高达1259%,在所有子行业中增长最快。
(二)出口增长迅速,制造业对出口的依赖程度显著提高
自2003年开始,美国制造业的本土产品出口额④就呈现持续快速上涨的趋势,虽在金融危机期间遭遇短暂下挫,但2010年及2011年又迅速恢复到危机前水平,之后均保持在11000亿美元以上的年出口规模。与2003—2008年出口年均增长1002%的速度相比,2010—2014年也达到了837%,再次证明出口是拉动美国制造业复苏的重要动力。在这新一轮的出口复苏过程中,高技术行业的表现再次让人失望,而中高技术和中低技术行业又一次成为推动制造业出口复苏的主力。
由于美国制造业的相关数据多是基于NAICS北美产业分类编码,而不是ISIC国际标准产业分类编码,因此本文通过将NAICS编码与ISIC编码的匹配,对制造业产业技术分类的重新整理如下:低技术行业包括NAICS行业中的食品、饮料及烟草制品,纺织品及服饰类,家具及相关产品,木材、纸制品及印刷业,其他制造业及再生制造品;中低技术行业包括石油及煤炭制品,基础金属及金属制品,塑料及橡胶制品,非金属矿产品;中高技术行业,包括化学制品(除制药),交通运输业(除航空航天器及配件),机械设备,电力设备及电气用具;高技术行业包括制药,电脑及电子产品,航空航天器及配件,医疗器械。
数据来源:美国统计局制造业年度报告(Annual survey of manufacturers, 简称ASM)数据库。
近二十年来,高技术和中高技术行业出口支撑了制造业总出口的2/3,在危机之前甚至高达72%以上。中高技术行业是美国制造业中出口规模最大的行业,在美国制造业总出口中占高达39%的份额⑤,并且2010—2014年出口年均增速达到了867%,增长相当稳定。但高技术行业的出口则表现平平,2010—2014年均增长率仅为469%。出口增长相对缓慢使得高技术行业占总出口的比重持续萎缩,与2000年的367%相比,2011年下降了11个百分点仅为25%⑥。这种下降同样主要来自于电脑及电子产品业,2000年电脑及电子产品出口金额近1600亿美元,占高技术行业出口的68%,但2009年的出口额已不足1100亿美元,年均下降283%。虽然2010年以后出现恢复性的缓慢增长,但目前其出口已不足高技术行业的40%。除了一直表现不佳的电脑及电子产品业,即使是高技术行业中的增长新秀——制药业在危机后也失去了迅猛的增长势头。制药业在出口规模不及电脑及电子产品业的一半,2000—2007年出口年均增速高达1326%,在高技术行业中一枝独秀。但危机之后该行业的增加值连续出现负增长,2010—2016年的出口年均增长率仅有188%。可以说,除航空航天器以外,出口的低迷在高技术行业是一种普遍现象。
与高技术行业出口一蹶不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低技术行业的快速攀升,实际上中低技术行业是所有行业当中出口增长最快的,尤其是危机之后迅速恢复并一路上扬,2010—2014年出口年均增长率高达1405%,其中石油及煤炭制品行业出口的年均增速更是高达2284%,而其他细分行业的年均增速也都在8%以上。
随着出口规模的扩大,出口对于制造业的重要性更加突出,这与上一轮的复苏显著不同。2010—2014年本土产品出口占美国制造业产出的比重接近20%,比2005年之前增加了5个百分点(如图3所示),充分反映了出口对美国制造业复兴的重要拉动作用。同时,制造业对出口依赖度的提高在各行业中普遍存在,其中中高技术和中低技术行业表现尤甚,其本土出口占产出的比重均提高了約7个百分点。即使是增长乏力的高技术行业,也明显提高了对出口的依赖。作为对出口依赖程度最大的行业,高技术产业的出口额占产出的比重在2006年就达到30%以上,并在危机之后显明上升,2014年达到33%。
综上所述,金融危机后,中等技术行业是拉动美国制造业增长的主力,而高技术行业的表现则乏善可陈,这与“高新技术行业引领此轮美国制造业增长”的大众观点形成鲜明对比。与直观的想象不同,美国制造业其实并不是高新技术行业的集成体,相反,传统行业在美国制造业中仍然占有主导地位,是推动近年来美国制造业增长的主导行业。与此同时,出口为拉动美国制造业增长的重要源泉,不仅中等技术行业的出口势头强劲,即使是增长疲软的高技术行业也提高了其出口依赖程度,这都使得出口在美国制造业复兴中的地位更加突出。
三、推动美国制造业增长的成本因素分析
危机后制造业的复兴备受美国各界关注,鉴于此轮制造业的回升主要由中高和中低技术行业推动,并且出口的影响力显著加强,因此近期推动美国制造业高速增长的最直接因素可能是生产成本的降低,而间接的因素中最突出的莫过于页岩气革命带来的能源成本下降以及美元贬值。
(一)单位劳动成本的下降
20世纪80年代后,受新兴发展中国家廉价劳动力的冲击,高昂的劳动力成本曾是美国饱受“去工业化”之痛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在本土生产面临高昂的劳工成本,许多美国制造业企业纷纷选择在拥有低廉劳动成本的国家设厂生产,或直接把生产类活动外包给劳动力相对低廉的国家。但近年来,在美国国内进行生产开始变得愈具吸引力,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即为制造业单位劳动成本的降低。
单位劳动成本是指生产每单位产出所耗费的劳动成本。相比劳动成本,单位劳动成本更能够反映一个国家或行业的竞争优势。单位劳动成本越低,意味着生产每单位产出所耗用的劳动成本越少,企业所能获取的利润更高,则该行业越有竞争优势。从整体来看,2005—2014年,美国制造业的单位劳动成本以年均15%的速度在下降,而2015年虽然又回升到了01494⑦,即劳动成本在美国制造业每单位产出中占比接近15%,但仍处于相对较低的水平。劳动生产率的快速增长是推动近年来美国单位劳动成本下降的主要原因。2001—2015年,美国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以年均316%的速率在快速增长,而同期美国制造业的工资水平增幅仅为061%,这使美国制造业的单位劳动成本大幅降低⑧。与此同时,从国际比较来看(见图4),2003年以来其他主要工业国家尤其是欧洲国家的单位劳动成本增长显著,但2011年美国制造业的单位劳动成本是2005年的94%和2000年的83%。这使美国实际上已成为发达工业国家中单位劳动成本最低的国家之一。
正如波士顿集团所指出的,单位劳动成本的下降等因素将使“美国制造”的环境得到很大改善,当在国外进行生产再将产品运回美国国内的成本与直接在美国国内进行生产的成本相差无几时,那些目标市场在美国的企业将首先有可能重新返回美国进行生产⑨。生产成本的下降不仅能够提高国内制造企业的利润,还能增强“美国制造”产品的国际竞争力,有利于出口增长。
(二)页岩气革命带来能源成本的降低
页岩气革命带来的能源成本的降低,是相关文献中广泛认为有利于促进美国制造业增长的因素之一。美国制造业是对能源需求最大的行业,而天然气及石油为其主要的能源来源B10。根据美国能源统计署发布的统计数据,2015年,天然气以及石油为工业部门提供了高达435%以及397%的能源供应B11。页岩气革命的爆发,使美国天然气产量自2007年后开始出现迅速上升,天然气价格也随之出现了大幅下降(见图5)。与此同时,页岩油开采技术取得突破也使得美国的原油产量在2011年后开始出现明显的上升趋势,2013年9月美国原油产量超过了原油净进口量,这是1997年以来的第一次。伴随美国国内原油产量的大幅增长,代表所有在美国生产或销往美国原油的基准油价的“美国西得克萨斯中间基原油WTI价格”,2011—2013年显著低于代表国际基准油作价的“英国北海轻质原油BRENT价格”。B12 低廉的天然气、石油等能源价格,降低了制造业生产所需的能源成本,为美国制造业的整体增长创造了非常优越的国内经营环境。
(三)美元贬值降低美国国内经营成本,提高出口竞争力
除了单位劳动成本和能源成本的下降,在其他因素中首先考虑汇率的影响。2002—2011年期间,美元迅速贬值,美元实际有效汇率指数在2008年到达低谷,相较2002年贬值幅度高达30%左右(见图6)。金融危机后,美元实际有效汇率虽有所提升,但伴随美国宽松货币政策的实施,美元汇率又开始下降,并于2011年达到新低谷。随后,美元汇率虽然有小幅上升,但整体低于危机之前的水平。
美元贬值首先使跨国投资者在美国经营所需投入的劳动力、原材料等成本得以下降,提升了在美国进行生产的成本竞争力,使“美国制造”更具吸引力,从而促进了“美国制造”的增长。其次,美元贬值降低了美国产品的相对出口价格,使“美国制造”产品拥有更多的相对成本优势,增强了美国产品的出口竞争力。
除此之外,更低的税率水平、扩张的基础设施建设等同样可以降低美国的国内经营成本,使“美国制造”的吸引力得到进一步增强,从而促进美国制造业的增长。
四、对成本因素的实证检验
(一)基本模型与数据来源
虽然诸多文献就单位劳动成本的降低、页岩气革命带来的能源成本的下降以及美元贬值等因素对美国制造业增长的推动作用进行了广泛的讨论,但基本没有文献有对此进行实证分析B13。本文将借鉴Celasun等人(2014)的模型思路,并加入适当的控制变量,使用2005—2014年美国制造业85个行业的分行业数据进行实证研究。基本回归模型如下:
LnVAit=β1Ln(ULC)it+β2Ln(UFC)it+β3Ln(REER)it+β4Controlvariablesit+μ
其中,Ln为对数形式;VA表示各行业的人均增加值;ULC代表单位劳动成本;UEC表示单位能源成本;REER为美元名义有效汇率指数;Controlvariables为控制变量,包括资本投入强度、人力资本、企业规模等因素;μ为误差项;i表示85个制造业行业中的某一行业;t为年份。本文所使用的变量及数据来源如下:
1.各行业增加值水平。在具体数据形式上,以各行业的增加值除以各行业全部职工人数来表示。
2.单位劳动成本。本文将使用各行业薪资总额与产出的比值,其中劳动薪资不仅包括以货币形式表现的工资和薪金,还包括以物质或非物质形式表现的福利,如社会保障、退休金计划等。
3.单位能源成本。本文使用制造业各行业花费的能源成本支出与产出的比值,其中能源成本支出包括各行业在燃料以及电力上所花费的支出。
4.美元名义有效汇率。在具体的数据选择上,本文使用美元名义有效汇率指数来考量汇率变动对美国制造业增长的影响。
5.资本投入强度。资本投入为生产过程中的基本投入要素。一般而言,在其他保持不变的情况下,资本投入越多,则产出也越大。在具体数据形式上,本文使用美国制造业各行业每年的资本支出与行业全部职工人数的比值来代表资本投入强度。
6.人力资本。人力资本是指劳动者的知识水平、个人能力和基本技能等。一般认为人力资本是经济增长的动力之一。一个企业的人力资本水平越高,意味着该企业的效率越高,其竞争力越强。本文采用Cole(2005)的做法,使用行业职工工资水平与各行业的平均工资之比来表示人力资本。
7.企业规模。新贸易理论认为,规模经济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企业的规模越大,则其越有可能获得规模经济的好处。因为在规模经济下,生产每单位产品所需的生产成本更少,这意味着企业的盈利能力也越强,企业也具有更强的竞争力。本文参考李小平(2015)的做法,以制造业分行业增加值与行业的企业个数之比来表示企业规模水平。
在数据来源方面,与美国制造业分行业增加值相关的数据来源于美国统计局制造业年度报告(ASM);美元名义有效汇率指数来源于CEIC全球经济数据库;计算单位劳動成本、单位能源成本、资本投入强度、人力资本、企业规模所需的相关数据来源于美国统计局制造业年度报告(ASM)、美国统计局美国商业统计报告(SUSB)。各个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3所示。
(二)相关检验及回归结果
在进行实证分析前,本文考察了各自变量的膨胀因子VIF值(如表4所示),各自变量的VIF值都小于5,说明各个自变量间的共线性问题在控制以内B14。
通过对总体样本进行豪斯曼检验,本文使用固定效应模型对总体样本进行回归。表5是总体样本回归结果。可以看到,单位劳动成本、单位能源成本以及美元名义有效汇率均与各行业人均增加值之间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这表明单位劳动成本的降低、能源成本的减小以及美元贬值均能够对制造业的增长起到显著的促进作用,这与预期相一致。此外,资本投入、人力资本以及企业规模均与制造业的增长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这也与预期的结果相一致。
考虑到单位劳动成本变量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B15,本文对单位劳动成本变量进行了内生性进行检验,结果表明确有内生性存在(见表6)。为了减少测试偏误、使检验结果更具有稳健性,本文采用传统的做法,以内生变量单位劳动成本的滞后项作为工具变量进行GMM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
从表7的结果来看,在GMM设定下单位劳动成本、单位能源成本以及美元名义有效汇率均与各行业增加值之间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此外,在GMM的设定下,资本投入、人力资本以及企业规模也仍然与制造业的增长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
为了进一步探讨单位劳动成本及能源成本的降低、美元贬值对不同行业的影响,本文将总体样本进行了分行业分组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B16。
总体来说,在GMM的方法下,单位劳动成本对各行业的负影响都十分显著,单位能源成本仅对低技术和中低技术行业产生了显著的负影响,而汇率变动较为显著地影响各行业的增加值增长。
(三)实证研究结论
在制造业所有行业中,单位劳动成本的降低都对增加值的增长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但令人惊讶的是,单位劳动成本对于中高技術和高技术行业的影响力系数大大高于低技术和中低技术行业。
单位能源成本的降低对低技术及中低技术行业的增长都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这符合我们的预期。从模型结果来看,单位能源成本每降低1%,低技术及中低技术行业的增加值分别增长约026%和004%,其中能源成本对于前者的影响力约为后者的六倍,这也反映了低技术行业对于能源的较高依赖。
美元贬值强有力地促进了制造业各行业的增长,其影响力甚至大于单位劳动成本的下降。尤其是对于更加依赖技术水平而不是成本优势的高技术行业来说,美元贬值的作用也非常突出。综合单位劳动成本的显著影响,可以做大胆的判断:对于危机之后的高技术行业,即使是相对较差的增长成绩,也是基于国内劳动成本的下降和美元贬值所强化的对外成本优势所致。这个看似“出人意料”的结论再次验证了对于“高新技术行业引领制造业复苏”言论的怀疑和否定。
五、美国制造可能已经进入低成本竞争时代
金融危机后,美国制造业的强劲复苏帮助美国经济更快地走出危机,而关于美国制造业“回流”的案例也频繁地成为学界和业界讨论的热点。但我们分析发现,美国的制造业并没有剥离传统产业而“脱胎换骨”成高新技术的集合体,其复苏撇开高技术行业而以中高技术和中低技术行业为主力。更重要的是,此轮制造业的“复苏”不是技术革新的成果,而主要是成本竞争优势增强的结果。得益于国内单位劳动成本的下降和对外汇率贬值,成本竞争优势的增强使得包括高技术行业在内的制造业总体走向了更加依赖出口市场的“繁荣”。这种成本竞争优势在其他传统制造大国陷入成本上升“泥沼”而不能自拨之际显示出强大的“美国制造”的吸引力。美国制造可能已经进入“低成本竞争”的新时代。
《2016全球制造业竞争力指数》报告中指出,在当前经济增长乏力的环境下,控制成本以提高利润仍然是制造商势在必行的关键举措(德勤,2016)。一方面,作为排名第二的最重要驱动因素,各国的成本竞争力持续变化,从而改变了制造业竞争优势的全球格局;另一方面,出口贸易的竞争力是决定国家整体竞争力和繁荣的关键因素。显然,在危机之后,美国制造业的复兴也恰恰是在国内成本下降和对外出口增强共同推动的结果。那么,未来美国制造业的走势也将取决于这两个方面的发展动向。
在国内生产成本方面,美国的优势将会持续。首先,虽然在2013年之后美国制造业劳动生产率不时出现负增长,对单位劳动成本上升形成了现实的压力,但同时也要看到劳动生产率的降低是一种全球性的现象,2008年后世界经济潜在增长能力包括劳动生产率的潜在增长都出现了大幅下降(朱民,2017),如果横向比较的话,美国仍是世界上劳动生产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德勤,2016)。更高的劳动生产率,使美国更能适应未来精细化生产的发展趋势。其次,目前美国不仅是最大的石油生产国,也是天然气主要生产国,美国在能源方面的竞争力是毋庸置疑的。拥有丰富、可再生、可靠的能源资源,不仅能为制造工厂和生产过程提供燃料,还能够为那些提供可靠且经济的能源的国家增强制造业竞争力(德勤,2016)。丰富的页岩气使美国成为能源集中型制造业的理想投资地,其低廉的工业用电和液化天然气价格吸引了石化、钢铁、化肥等产品制造商将海外的生产迁回美国。综合来看,美国制造业的成本优势不是短期的昙花一现,而是将在中长期内得到保持。根据波士顿咨询集团在2014年发布的研究报告,如果综合考虑生产率、劳动成本、能源成本以及汇率等因素,美国制造业生产成本目前仅比中国高出5个百分点,而十年后美国生产成本将有可能低于中国(Sirkin et al,2014)。
在对外出口竞争方面,美国制造业却将受到汇率走强和贸易政策转向的双重制约。一方面,自2014年下半年以来,美元已经出现新一轮强劲的升值态势,2016年第三季度美国实际有效汇率相比2014年第二季度已出现近17%左右水平的升值,其升值幅度之大、速度之快,也是近年来所少见的。未来,跟随美联储不断加息的预期,美元将会不断走强,从而对出口产生负面影响。另一方面,特朗普上台之后奉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以确保“美国第一”,不仅退出TPP,还要重启北美贸易协议的谈判等。鉴于传统上白宫拥有较大的贸易政策主导权,这种政策走向以及所释放的市场信号都将对高度依赖国际市场的高技术及中高技术制造业产生消极影响。
未来全球的竞争是综合性、平衡性的竞争,“一个国家仅靠单一优势(如成本竞争力)就可建立统治地位的时光,是断然一去不复返了” (德勤,2016)。随着公司不断向更高价值和日益精细化的产品和工艺转型,领先国家正在对人才、成本竞争力和创新采取更加平衡的方法,以求从全球竞争中脱颖而出。作为主要出口高端技术密集型产品的国家,作为全球劳动生产率最高的国家,作为拥有强大的创新生态系统的国家,美国在成本竞争优势的增强无疑将为其制造业的持续繁荣提供强大的后盾和支持。
[注释]
①Stanley M. US Manufacturing Renaissance Is It a Masterpiece or a (Head) Fake?[J]. Morgan Stanley Blue Paper, 2013.
②2010-2014年中高技術行业及中低技术行业增加值的年均增长率分别高达684%和638%。
③2014年中高技术行业增加值占制造业的比重达到2949%。
④根据USITC,制造业产品总出口分为本土产品出口和再出口。本土产品出口是指在美国生产的产品的出口,或产自国外的产品在美国国内进行进一步加工后产品的出口。再出口是指产地在国外的产品,进入美国保税区或国外商品贸易区,未经加工制造又出口。
⑤2002-2012年间(除2009年)中高技术行业占制造业GDP的比重都在39%以上,近年有稍微的下降。
⑥2016年再次恢复到30%。
⑦根据2015年美国制造业年度报告计算而得。
⑧根据美国劳工局相关数据计算而得。
⑨Sirkin H L, Zinser M, Hohner D. Made in America, Again. Why Manufacturing Will Return to the US[J]. The Boston Consulting Group, 2011.
⑩Duesterberg T J. The manufacturing resurgence: what it could mean for the US economy: a forecast for 2025[J].
B11Manufacturing and Society in the 21st Century, 2013: 1-26.
B12其中包含以天然气以及石油作为燃料生产的电力。
B132014年后,国际原油价格虽大幅下跌,但美国原油WTI价格仍然能够略微低于BRENT价格。
B14在2004年IMF的一篇工作论文中,使用G7国家的面板数据进行过简单的讨论,但没有专门针对美国制造业数据的分析和讨论。详见Celasun O. et al, 2014.
B15如果最大的方差膨胀因子小于10,则表明不存在多重共线性的问题。
B16 一个行业单位劳动成本的降低会对该行业的增长起到促进作用,反过来,随着这个行业增加值的增长,这意味着这个行业往往拥有更高的劳动生产率水平,这又可能对单位劳动成本产生潜在的影响。
B17 这里仅显示GMM模型结果,省去回定效应和回归模型的详细结果。
B18 根据国际基金与货币组织相关数据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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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张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