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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癖”的生活

2017-11-07王文英

中华书画家 2017年10期
关键词:张潮米芾王羲之

□ 王文英

有“癖”的生活

□ 王文英

王文英艺术活动照片一组

清人张潮提倡有“癖”的生活,他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幽梦影》)

王文英 黄道周诗三首 纸本 2010年

人若无癖,就像花没有蝴蝶的眷恋,再艳丽繁盛也会寂寞;山没有泉水的滋润,再雄伟也没有灵气;水没有苔藻的点缀,再清再深也会少了韵致;树木没有藤萝的缠绕,再高大也会孤独。

人无癖,生活就会了无生趣。

不过,张氏这话显然说的是吃穿不愁有钱又有闲的人。不然,一个吃饭穿衣都成问题的人,哪还有闲心蓄养癖好。有“癖”的生活是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的。当然,张氏所说的癖好都是上得了台面的雅癖,绝不是吃喝嫖赌之类的恶好。

张潮的“人不可以无癖”论,代表了文人的一种情怀和追求。他的这句名言在文人圈里得到了共鸣,文人的许多怪癖,许多任性,都因此有解了。无癖称得上文人吗,就好像今日的所谓的艺术家不着个奇装异服,不整个长发就不够“文艺范”儿一样。

所以,有“癖”的生活在文人那儿演绎得最为活色生香,也最是令人津津乐道。

若论文人的有“癖”生活还是要说旧日文人,至情至性远胜今日之人。比如东晋王子猷爱竹,就爱得不同凡响。他的住所周围一定要竹林环绕,就连临时借住别人的房子,也不怕麻烦一定要栽种上竹子,他好能每天站在竹林之下吟诵歌唱。

据说,当时吴中一个士大夫家有一片竹林,子猷闻名前去观赏,到了竹林只顾自己沉醉吟咏,全然不理会洒扫庭院待客的主人。直到兴尽欲归时主人才和他说上话,他依了主人的挽留停住脚步,目光里却还是只有那片竹林。

有人不解子猷何以如此的爱竹,他道:此君高尚无比,怎可一日无此君!

爱竹的子猷还很任性,话说他雪夜访好友戴安道。

这雪夜访友,本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子猷一夜行舟,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天都亮了,他却调转船头原路返回。这事搁谁都想问个明白,所来何为?

听听子猷的回答,他说:我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回,何必再见戴。

子猷的行径若是放到今天,怕是很难找到知音,再任性的人也会认为他不是有病就是矫情。可这就是彼时文人的性格,在乎的是自己内心的感受,而不是你我他约定的世俗人情。

子猷的老爸“书圣”王羲之爱鹅,也爱得至情至性,还被隆重地记入了史书,“鹅池”也成了他故乡的地标,至今还受人“朝圣”。

一个孤居的老太婆养了一只鹅,会打鸣,就想用它换钱却没有卖出去,王羲之听说后带着亲朋好友兴致勃勃地前去观看。那承想,老太婆听说大名鼎鼎的王羲之要来,一高兴便将鹅宰了招待他。这对爱鹅爱到骨子里的王羲之来说,不是挖心挖肺吗,由不得他终日的唉声叹气。

有山阴道士知道王羲之爱鹅,便用一筐鹅换他抄写《道德经》,羲之欣然接受了交换条件,书毕带着他那一笼子鹅,高兴而归。这事若是搁在今天能不能成交就很难说了。

爱鹅的王羲之任起性来一点儿不比子猷逊色,“东床坦腹”这个典故说的就是他。

当年掌管军政大权的郗太傅,想找个乘龙快婿,便派门客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去王丞相府选婿。王丞相让门客去东厢房任意挑选。

王丞相的子侄们个个优秀,生在官宦之家,自然清楚郗太傅在当世的分量,听说他选婿,都故作姿态以示不凡,只有东床上的王羲之露着肚子躺在那儿,那神情就好像没听到有这回事儿似的。个性同样不一般的郗太傅,偏偏就选中了他这个傲慢又有点无礼的毛头小子。

自此“东床坦腹”成了乘龙快婿的代名词,还编进了辞典里。

东晋的另一个文人、大隐士陶渊明爱菊也爱得深切,以菊为伴,又以菊为友,被人奉为“九月花神”。

王文英 家山梦忆 纸本设色 2015年

如果说魏晋的时候,不停地打仗,人的性命堪忧,文人由对外追求转而个性的释放,好玄学、好清谈,纵酒狂歌,散发山阿,白眼向权贵,折齿为美人……,讲究的是姿容神韵,只求惊世骇俗,出个尖儿拔个份儿,风流潇散,不拘礼节还可以理解。但文人地位不低的大宋王朝,文人一样的由着自己的嗜癖疯长,比起魏晋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文人至性的有“癖”生活是不分时空的。

王文英 山水 纸本设色 2013年

宋朝的大隐士林逋名声很响,就是因为他好梅爱鹤,但他可不像王子猷和陶隐居那样只当梅、鹤为友,而是当作家人,号称梅妻鹤子,绝不移情他恋。

林逋隐居杭州西湖孤山,过着悠哉游哉的闲适生活,常驾着小船游访寺庙,与高僧诗友你来我往,唱和往还,诗作却随就随弃,从不留存,淡然如此,还真令红尘中的人瞠目。这样一个布衣,一个隐士偏偏得到了许多光环,活着的时候,真宗皇帝赐他“和靖处士”,死后仁宗皇帝又赐谥“和靖先生”,荣耀过世间多少手持笏板的官员,更是羡煞多少尘缘中的人,此是题外话。

再说说宋朝的另一个文人,大书画家、鉴赏家米芾的有“癖”生活,更是精彩绝伦。米芾好收藏,特别喜爱石头,痴迷沉醉,不亦乐乎。

自古至今,不要说文人爱石者多了去了,就是生活在高楼汽车数字化的当下人也不在少数,但像米芾那样疯狂的痴迷爱法还真是难寻第二个人。旁人见到喜欢的石头最多想着怎么归为己有,米芾则不然,他见到心爱的石头就像见到了心爱的人,见到了敬重的人,必须行跪拜之礼不可。

话说米芾曾在官任上,见到衙署内有一块立着的石头十分奇特,高兴得手舞足蹈,立马换上官衣官帽,手握笏板,就像朝堂之上跪拜天子一样跪拜这块石头,口中还连称“石丈”。还有一次,米芾听说城外河岸边有一块奇丑的怪石,便命令衙役移进州府衙内,米芾见过石头,跪地便拜,连连惊呼:我想石兄二十年了!

更有甚者,米芾得到一块形状像峰峦的端石砚山,爱不释手连睡觉也要抱着,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

米芾整日痴恋石头,自然影响公务,他也因此好几次遭到弹劾贬官,但照旧的痴迷,谁要想从他这拿走一块石头,那比登天还难,他可是视石如命的主儿,怎么可能随便把命给人呢。

有癖如此,又任性如此,匪夷所思吧,但这就是旧日的文人,至情至性,爱得得痴癫,爱得纯粹,也爱得透亮,爱得有诗意。这样的生活令人艳羡,令人向往,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爱得这么敞亮,爱得这么没有顾忌,还这么有诗意。

尘世中的寻常之人也有自己的有“癖”生活,只是寻常之人的爱好,不像文人那样爱得不管不顾,爱得那样沉醉,但寻常人的有“癖”生活更鲜活,更接近你我他,也更多姿多彩。比如栽花种草、喂鸟养鱼,比如钓鱼爬山、集邮淘宝;有喜欢收藏字画的,也有喜欢倒腾古玩器物的,有喜欢茶道、花道,弄个香、玩个烟斗的,也有喜欢淘个饰品、鞋子、包包什么的……

我喜欢淘换杯盘碗盏,案头文玩,不求价值多少,只要自己喜欢。空闲时摆弄摆弄案头几上的陈设,擦拭挪移,变换风景,便觉无限欢喜。虽然这些与旧日文人的癖好不可同日而语,也没有他们那么执着沉迷,但也一样享受着沉浸其中的快乐。

生活多了内容,多了乐趣,自然就少了鸡毛蒜皮的计较。

想一想,若是人人都过着有“癖”的生活,那么人世间会不会温暖很多。

微信中常有“问佛”的段子,不知出处,常借佛之口劝诫俗世中的人“破执念”。私心以为这“执念”不是凡尘中的蝇营狗苟的纠缠,就是为情所惑的偏执,绝不是张潮提倡的有“癖”生活。

其实,张潮的有“癖”生活论,不只是文人的专属,而是汉文化圈崇尚的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生活方式。林语堂认为这样的生活方式才够艺术,才够诗意,所以他写《生活的艺术》向西方人推介。《生活的艺术》在美国一版再版,说明这种有“癖”的生活方式也让洋人感兴趣。

(作者单位:九三学社中央书画院)

责任编辑:韩少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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