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重量的想象力
2017-11-01指间沙
指间沙
他们压根不想做英雄。有些技能看起来就很“丧”,比如《关于抓娃娃机的年轻男子》里,智力发育有问题的男青年掌握抓娃娃机的精髓,所向披靡,家里玩偶成灾。
有个说法称,短篇小说分为两类:契诃夫、海明威是一类,卡夫卡、博尔赫斯又是一类。前者重现实,后者则超现实。《屡次想起的人》是沈大成新出版的短篇小说集,15篇小说写的都是脚踏实地活在现实世界里的人,但走近了细看,才发现每一个都默默地开着类似特异功能的外挂,是些“奇怪的人”。
这种奇幻的虚构能力,有那么一点像《山海经》,或者法国博物学家的《神秘动物图鉴》:细致逼真地绘出传说中凤凰、龙、独角兽、半人半兽等的骨骼、内脏剖面以及化石、胚胎,并辅以大量史料钩沉。明明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却恰合自创的一套逻辑。《屡次想起的人》中出现的《折叠国》《分段人》《圆都》等,都由作者重新开创一种秩序来平衡。
脑洞大开的想象力是一种天赋,也需要经年累月有意识地训练,尤其如何妥帖地落实在现实细节上,其实没那么容易。在开始写“奇怪的人”专栏之前,沈大成一直在写“外国人”“我国人”,部分收录在与他人合著的短篇小说集《梦的1/4旅行》里。这些都是奇思妙想、鬼马精灵的小故事,讲述的方式是“从前有个人、从前有一天、从前有一个国家”,重在与读者分享不断汩汩往外冒的好玩念头。无论是《“外国人8号”倾国倾城》还是《“我国人7号”爱情变种人》,都有着一种轻盈的童话寓言色彩。
但是,渐渐地,她从一个思维跳跃、时不时躲在省略号背后拍你一下的工科女生,变成了一个更理性谨严,也更有文学分量的短篇小说作家。短篇小说需要更显而易见的写作技巧。“人性的复杂、人的理想主义与人在日常生活里表现出来的为难”是沈大成目前阶段想在超现实的内容里反映出来的。
然而,纵使有着别人没有的超能力,《屡次想起的人》里也没有一个英雄,他们也压根不想做英雄。有些技能看起来就很“丧”,比如《关于抓娃娃机的年轻男子》里,智力发育有问题的男青年掌握抓娃娃机的精髓,所向披靡,家里玩偶成灾。有些看起来挺酷的,比如《擦玻璃的人》,“依靠绳子和风,十分自由地在蓝鲸帝国大厦表面移动”。
这些天赋异禀的故事与人物基本离不开大城市,他们就像猫一样悄然无痕迹。大隐隐于市,尽量以不打眼为生存法则。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隐藏着秘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惊扰周遭的人。他们通常是正派的、温和的、平凡的,不是嚣张的、激愤的、高亢的,也不是悲绝的、潦倒的、麻木的,不会发迹变泰,也无从改变命运。就像博客“沈大成练习簿”简介写的那样:“没没没事的……肯定没事的……人生不会这么痛苦和严峻的。”所以,“奇怪的人”在凉薄的世界里,依旧笼罩着暖意。
通常说来,沈大成小说善于写平均状态的人,井井有条,与生活达成和解,找到平衡。《屡次想起的人》中最特别的,我觉得是第一篇《阁楼小说家》,末尾以令人惊惧的画面感,实现了某种突破:
“倾斜屋顶下的小房间遍布尸体,从房间最矮至最高处,尸体依次趴伏在书桌上,坐在椅子上,横陈在长沙发上,竖立在敞开门的简易衣柜里。并且从那头到这头的地板上,还有许多尸体一弯一弯地像超市里冰冻好的虾一样按順序躺着。每条脖子都被拗断了。每张脸都是小说家,严谨来说,是从年轻到中年的各个时期的小说家。每具尸体的右手都抬离身躯,做写字状。
在小说快要完成时,小说家新旧时期的自己竭力涌现,争夺小说主导权,小说家杀死了过去的全部自己,终于完成书稿。”
故事至此莫名的个人悲壮,带着浓郁的都市志怪色彩。最执拗地想完成一件大事的人,也不过是同自己较劲儿,不断凶狠地掐死自己。不过,沈大成式人物,对自己再狠,也还是体面的、人畜无害的。至于这部小说到底是什么内容,成就如何?玩心很重的作者让朋友俞冰夏写了一篇书评,煞有介事地评论这部子虚乌有的小说:600多页;主干情节是一个普通海员的情感历史;有三处长对话,分别占58页、23页和74页……你们信吗?反正我是信的。正如书中所言:有重量的想象力不会飘去天际,而是带你钻入现实,做一次怪诞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