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四中到“新四中”:还原本色的学校 >>>
2017-10-30编辑杨军部分资料来源灵犀杂志图片OPEN建筑事务所等
编辑_杨军 部分资料来源_《灵犀》杂志 图片_OPEN建筑事务所等
从老四中到“新四中”:还原本色的学校 >>>
编辑_杨军 部分资料来源_《灵犀》杂志 图片_OPEN建筑事务所等
BEIJING FOURTH MIDDLE SCHOOL
对于大部分80、90甚至70后的人而言,回忆学生生涯,可能都深深记得那个永远宽6米、长9米的教室。一天几乎四分之三时间呆在这里:上课下课早晚自习作业复习考试……直到永远离开。
如果你有幸爬过楼顶,那可能会看到,这座大楼刚好位于校园中心区域,沿着这条轴线,依次排列着一排排不同等级的“方盒子”。这种军营化的布置在过去几十年被不断地批量化生产着。曾经一段时间,它的优势是,配合应试的固定教室“班级教学”,便于大量学生的集中管理。
但随着教育观念革新,这种建筑模式越来越不合时宜。譬如近几年广受批评的“超级中学”,事实上不仅因为其教育方式、“生源垄断”,其建筑凸显出来的趣味也常是“方盒子”式的集群化。媒体上批评这类学校的一组标志性照片就是:从一楼到五楼走廊,站着整整齐齐的学生,阳台外挂着中高考誓师的巨幅标语。
在许多采访中,本刊记者也发现,尽管很多学校在课程改革,但却面临不同程度的教育空间问题,无法有效解决大班额下的教学……
北京四中建成不久的房山校区或许会给我们一个有益的启示。这所由OPEN建筑事务所设计的新学校曾于2015年入围伦敦设计博物馆“年度设计奖”,被媒体称为一所“开放式结构的花园学校”。其之所以被热议,最核心一个原因就是,它适应了正蓬勃发展的走班制教学改革。
原来我们喜欢什么样的学校
2012年4月,本刊曾做北京四中的封面报道,除了那些眼花缭乱的选修课和学子们恬淡从容的精神面貌,给记者印象最深的就是四中的建筑,一位同事这样写到他的观感:
走进四中大门时,斜阳正好。没有保安的查问、身份登记,没有树矮墙新的高屋广厦,比起时下各地扩建的“超级重点中学”,北京四中更像一所普通的社区学校……四中的教学楼不高,一律正六边形教室,这样的教室记者没看出什么特异之处,但这些建筑的外观与空间尺度,与那道著名的老校门称得上协调。
另一位则写道:
如果你想去四中找一个具体的学生,会发现比较困难,因为他可能在学校任何一个地方——操场、教学楼、艺术楼、实验楼、综合楼……不像多数高中,学生们总是长时间呆在教室。
而且得趁早,因为下午四点不到他们就放学了。
老四中的老校门(摄影:杨帆)
老四中六边形的设计元素随处可见,使空间具有延展性(摄影:杨帆)
四中房山校区俯瞰图。整体采用鱼骨形布局,主轴就像一个放大版的走廊(摄影:夏至)
他们在干吗?很难说清楚,文化课、体育课、艺术课、实验课、社团活动,等等。
这里更像一所大学。
无论说“像一所普通的社区学校”还是“像一所大学”都意在说这所全国性的示范学校在众多中学建筑里的独特性。一方面,它与社区环境融合紧密;另一方面,则是它的校园空间包含着与之相融合的教育内容。
2014年8月,北京四中分校房山校区建成开学,其建筑风格同样引发热议。如其标志性的不刷涂料、不贴瓷砖的混凝土墙面,几乎占了一半面积的大型操场和走廊……知乎上有网友不禁感叹:令我有一种为啥不能晚出生十年来这里上学的感觉。大部分网友都对新学校的设计喜爱有加。但也有网友认为其建安成本高昂,“更像一所贵族学校”。
说是“贵族学校”,无疑有所误解(实际经过多年发展,四中早已不是原来的干部子弟校。特别在房山校区,这本是北京相对偏僻的区域,学校是社区配套设施,其生源主要来自郊区)。不过,这一疑问的确反映了人们对当前校园建筑的担忧。
架空结构和扭曲的走廊放大了公共空间,使学生可以迅速走到室外(摄影:夏至)
现代建筑领域的理念多矣,无论是千篇一律的哥特式高楼,还是近年来不断涌现的“奇奇怪怪”的建筑、饱受批评的“第三世界的建筑物主义”,都不断引起争议。很多学校花了高价,建得豪华时髦,但始终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换言之,到底什么样的校园建筑才是符合教育规律、以人为本的呢?北京四中到底有何独到之处呢?对此,以关注教育建筑闻名的《灵犀》杂志,在2017年1月号,对四中老校区的设计者黄汇和房山校区的设计者之一黄文菁的采访,揭开了不少疑惑。这一老一少,在采访中谈得最多的是学校建筑如何实现建筑与人的和谐。尤其前者,不仅设计了老校区,而且还在三十年后担任了房山校区的设计评审,用更新的标准为新学校制定了任务书。
四中的办学理念是“以人育人,共同发展”。何为“以人育人”,说起来简单,也抽象,但落实到建筑却需要直观并且实用。
先前说到的例子,四中老校区的正六边形教室,本刊记者曾对此很好奇。而这个方案正是黄汇设计的,其想法基于当时的调查:
黄汇发现,每两周班级就要调整座位,因为坐在边上的同学看不见黑板,坐在后头的同学听不清老师说话,于是,她借鉴了剧场设计的形式,“六边形教室不仅让每个人都可看见黑板,在课间操时走廊上也有了缓解人流的空间,避免冲撞。”(《灵犀》2017年1月,P40。以下简称《灵犀》)尽管引起不少反对,但最终施工单位出面说明“这样设计不会浪费木材”,且全校师生投票表决,这个方案还是96%的高票通过了。
现在看来,这类设计早已不算新鲜,如北大附中的大泥湾校区,其教室设计为五边形。但是,回到80年代,再对比后来城市中小学校突出的大班额问题,这样设计无疑是有洞见的。
在四中老校区设计过程中,黄汇类似很多想法都是通过对师生的大量调查和观察得到的。
对她而言,这本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任务:因为领导早已给学校布局定出了方案,即“中间一栋五层楼,两面两栋四层楼,前面一个小广场,后面一个大操场”。这种“衙门式”的建筑无疑到今天还是主流。但黄汇不信,她要问的是,什么才是老师和学生喜欢的学校?
这些由观察和调查得到的想法后来就写进了由她主编的《中小学校建筑设计规范》,并进一步落实到了房山校区的设计任务书里。
随处都可以成为学习和交流的空间(摄影:苏圣亮、夏至)
为什么需要大空间
选课走班已经是目前国内教育改革的热点。不过,虽然观念很火,但真正能扎实做到位的学校却少之又少,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学校建筑空间和走班制教学在形式和内容上的分裂。
正如专家所言,走班制对教育空间的需求和“班级授课制”有很大不同:前者要求教学楼和校园公共空间实现各功能的综合化、复合化并需要高比重的活动实践空间,而传统以固定教室教学为核心的功能设计都远远无法满足。
如在走班制教学中,常有“恐怖走廊”的说法,也就是选课的学生上完课从一个教室赶往另一个教室的场景。由于常常几百上千名学生同时涌出教室,场面非常拥挤。反过来说,也就对走廊的设计要求很高。显然,目前国内很多中小学,其走廊是很难同时承受这种人流量的。包括体育课和大量选修课,很多学校因为地狭人多,教室功能单一,都远无法胜任。
对四中房山校区而言,其适应走班制的“灵活多变的布局”“充足的公共空间”正是其设计备受瞩目的亮点之一。这可以说是新校区传承老四中教育理念和课程改革的必然要求。但具体到建筑,其实很多理念在上世纪80年代黄汇的心中就早已成型。
80年代,还没有所谓走班选课这些时髦概念,黄汇这些想法完全是从观察得到的。在调查中,她几乎每天早上六点半到学校门口观察,看学生早上来了会干什么:“一个迟到的孩子急着进教室,一个早来的孩子爱打闹,还有一个孩子闹到老师管不住,可是每天早上来了就去操场,用修围墙的砖头垒一个小窝棚躲在里面,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在背英语单词。”(《灵犀》,P38)
她觉得,其实“不管多能闹的学生都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去干点什么,所以没有必要把所有东西都亮在台面上”。黄汇的这些想法后来实现出来,无疑也就是记者曾感到的那种“建筑的外观与空间尺度”的协调了。开放和灵活的公共空间,为后续的走班制改革打下了充分基础。
在房山校区的招标任务书中,黄汇将这些新老观念融为一炉:在建筑上既要不浪费,但也要给学生与学生、学生与老师彼此交流预留充分的公共空间。而最终让评委们几乎一边倒的OPEN建筑事务所的设计方案,正是这方面最有想法的。
当时摆在OPEN建筑事务所合伙人黄文菁和李虎面前的问题是:这所学校要设计给2000多名师生使用,虽然容积率指标不算高,但学校要求放一个400米跑道的操场,就已占了用地的一半。
为什么室内净面积只占建筑面积的一半,成为理解这份任务书的关键。
黄文菁也和曾经的老前辈一样,在设计之前对北京多所学校做了调研。有一位师大附中的老师提出,“课间时分每个人都在跑,学生要跑到下一个教室,老师要跑到上课的教室。由于现在学校都比较大,课间时间又短,所以课间学生往往来不及到操场玩再回到教室,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教学楼度过的。”(《灵犀》,P27)换言之就是教室与公共空间关系问题。
综合考虑,最终OPEN采用了非常经典的“鱼骨型”格局,用一个主轴把几排近似平行的教学楼串在一起。黄文菁说,“主轴就是一个放大版的走廊,像一条河流,不仅能承载人流,同时河流中间还有一个个‘岛屿’,可作为活动的空间”。
教学楼离不开走廊和两侧的教室。尽管面积捉襟见肘,设计师李虎仍坚持用单侧廊道。而且,不同楼层走廊都不一样,尽量让孩子能快速走到室外空间去,多接触新鲜空气,“一定要有南北通透的穿堂风”。
所以,房山校区的学生不管去哪里,窗户、门只要打开,便与外面相连,哪里都很亮堂。而走廊连接教室、食堂、办公室等,雨天或冬天不用出室外,就可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黄文菁认为,这种灵活的空间设计规避了传统很多学校几乎“定制化”的教室布局,就为教学和办公空间的调整、合并和重组提供了更多可能。如今,房山校区已投入使用三年,师生们可谓感触最多。
不过,她可能没想到的是,因为有这么宽敞的空间,房山校区的执行校长黄春索性把办公室搬到了走廊上。而有这个想法,只因为他偶尔听到两个学生说,她们没见过校长……现在,在这个“露天”办公室里,黄校长还特意做了一个“黄春书斋”,供学生随时借阅图书。(《灵犀》,P17)
新校区的校本课程一般在每周三下午三点到五点,其中大部分课程也都“选在实验室、会议室、咖啡厅等公共空间进行”。作为校本课程负责人,冯婧老师在这天几乎要把50个教室都转一圈,以便根据情况调整。比如,选修尤克里里的学生较多,她就根据学习基础将学生分成两个班教学。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上半年,她还在自己办公室附近发现了一块空间做“小讲堂”课程。原来,在下午一点上课前,学生会有一个多小时空闲,这段时间如何安排一直是难题。后来她就决定开一门“TED讲堂”,二十分钟让学生做讲演。
“那里地方小,孩子们可席地而坐,非常难得。以后随着校本课程增加,像这样的空间开发还会慢慢进行。”冯婧说。
来自高三的学生白雨涵还记得第一次进校园的惊喜万分,“我初中的学校是老式建筑,过道比较窄,很难有四中这样大的空间。”
这样的开放空间不仅意味着自由,现在早已成为学习的组成部分。“学校的楼道非常开阔,名为“奔跑走廊”,课间大家会在这里做操、做仰卧起坐等,缓解压力。楼道有一块开阔空间,摆放着桌椅,名为答疑区,每天会有不同的老师坐在那里,为大家指导。” (《灵犀》,P52)
甚至让父母都惊讶的是,她从初中就已抛荒的古筝学习,在这里竟然又捡了起来。
混凝土墙面(摄影:夏至)
空间和它的材料
黄春校长曾在《空间开放与教育进行》中写道:“教育的过程应该是让孩子干干净净地、慢慢地、优雅地长大……尤其是中学生成长的环境应该是干净而优雅的。”
干净、优雅,不仅是校园环境卫生,没有任何标语、宣传画的“校园文化建设”,那“素面朝天”的建筑给人的视觉冲击。在这所学校待久了,人们才慢慢感受到那些建筑的形式和材料中包含的“人情味”。
学校保障中心的张玉金老师就对混凝土吊顶的实用性深有感受,“如果像一般那样刷白,时间久了可能就会变色,甚至开裂,而混凝土的材质十年甚至五十年都不会变。”
在设计之初,黄文菁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混凝土这么素的风格,只能说,幸运的是,房山校区的师生们大胆接受了。(《灵犀》,P47)
作为全国第一个达到中国绿色三星建筑标准的中学,OPEN 在选择材料上费了不少功夫。总的标准是:皮实,环保,真实。
如建筑外墙,他们曾考虑用砖,但因成本太高,最后否决了。如此一来,外墙使用涂料就有问题,“涂料基层后是空心的,如果使劲撞一下,很可能会撞个洞。毕竟初高中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破坏力蛮大的。所以我们就在人能触碰到涂料的地方换了更皮实的材料——水刷石。”
房山校区使用了大量环保材料,例如每个教室外走廊里的储物柜,是用麦秸板材料做的,而“黄春书斋”则用竹木胶合板这种速生材料代替了木材。
“其实材料越是简单和真实,产生二次污染的可能就越少,所以这里看不到墙上贴大理石,看到的有暴露的混凝土,地面则是硬化打磨的混凝土。”黄文菁说。(《灵犀》,P30)
在媒体或建筑同行眼中,房山校区又被称为“花园学校”。其主要就是由“鱼骨架”围合出的6个花园和“屋顶农田”而得名。每个花园都讲求实用和景观相融合:一个长椅环绕的宽阔草坪,一个是从地面到半地下的下沉竹园,地面建筑与地下空间相互呼应。其中一个花园的木质座椅侧面安装着玻璃天窗,正好为下方的室内体育馆提供天然采光。”
而最著名的,还是“屋顶农田”。据说这源于刘长铭校长一个失败的课程设想:“他感觉城市孩子脱离自然太久了,曾在北京郊外租了一块地想让学生种,但地点太远,最后没法持续。”这个想法后来就融入到了OPEN的设计中,变成“屋顶农田”。其设计看似简单,实际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气温和土壤、水源等。正好OPEN的办公大楼顶层也有一片绿化区,为此,这些设计师在楼顶种了大半年的菜才最后试验成功。“土的厚度从250mm到500mm,种了西红柿、黄瓜、茄子、小油菜,很多种菜我们都实验过了。”黄文菁笑道。(《灵犀》,P30)而水源,则是采用雨水回收池,从操场的地下收集雨水灌溉农田和花园。
摄影:苏圣亮、夏至
灯火阑珊的夜景(摄影:夏至)
“屋顶农田”背后还有一位默默无闻的设计师,那就是北京四中的老教师白永昌。为了屋顶栏杆的设计,他和设计师们争了很久,是安全重要还是视野开阔重要。从1986年到老四中工作开始,他就一直操办着学校大大小小的建设工作。在具体建筑设计上,他提不出专业意见,但是,建筑设计是否符合教育规律、有教育价值,却是他严格把关。
屋顶农田(图片来源:北京四中房山校区)
白老师有一句口头禅:北京四中的景观一定要有北京四中的故事,每个景观都要起到教育学生的作用。这是刘长铭的话,白永昌是坚定践行者。
2012年,本刊记者在老校区采访,有个印象很深的场景就是实验楼里生物实验室中密密匝匝装着植物种子的玻璃瓶、以及一排排学生们精心培育的花卉。在四中家长那里,还有一个很著名的比喻,对孩子来说,四中是一片森林而不是一座山峰。家长的意思是,在四中,不只有读书考试,还有更多的可能等着学生去尝试。
而白永昌是真的要把学校变成一个植物园。“光是杉树就种了三四种,现在四中种着水杉、枫树、海棠、杜仲……”“他最得意的是老校长室旁那片竹林,这是当年花1500元从紫竹院公园挪来的,每年一到5月,他都会去数竹笋,要把这片竹子种成全国中学里最好的竹林。”(《灵犀》,P29)
白老师说,房山校区也要延续这一传统。黄文菁和李虎后来便跟着景观工人一起去苗圃,大部分植物都是他们一棵一棵挑出来的。学校造价有限,比不得临近的万科住宅区,他们就建议尽量用小树,“把树种配置丰富一些,随着时间推移,树慢慢长大,对学校来说也是很重要的陪伴。”
张玉金说:“晴朗的夏天傍晚,随着太阳落山,校园的路灯一一亮起,你在哪里驻足,都可以看到一片美景。到了秋天,校园里有山楂、柿子、石榴等,又是一种收获之美。”
朋友圈热传的视频里,学生们摘下茄子就直接咬一口。在收麦季节,师生齐下地,割了麦子,脱粒、晒干、磨粉,然后送到食堂,做馒头吃。也许他们会想到,很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农田……
这一草一木、一景一事,细节上的用心,似乎也正回应了老四中设计者黄汇那句话,学校建筑就是学校最好的教材。
(以上部分资料来自《灵犀》2017年1月号报道,谨致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