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策马到天涯看花

肖遥

顾先生的理想生活是“开一家民宿”，实在开不了的话，能在民宿里住上一整个秋天也成，看窗外花开花谢，云卷云舒，白云苍狗、鸳鸯蝴蝶……而他面临的现实是先把自己的单元房租出去。

为了孩子上学，顾先生不得不租住学区房，于是也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把他那个有产权的单元房出租。每次的租房过程对顾先生来说都是一场折磨，租户要求装空调、修马桶、通网络……他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孩子毕业了，要不要住回去？可是，他去处理一次租房的事，就嫌弃一次那套房子：虽然绿化带变成了停车场，但还是没地方放车；买房时说好的人工湖缩水成了个小鱼池，说好的阳光露台也被对面更高的楼遮挡住了大部分光线，走进一个水泥丛林，心情无端恶劣……然而地球人都知道，如今的房产就像工作一样，代表着安全感、保障和阶层，有房的话，可能会焦虑，没有房的话，一定会恐慌。房产和工作，都是那种安全气囊样的东西，能够缓解生活的碾壓，但有时候，碾压你的却是它们。

顾先生不敢大声说出他的困惑，就像一个衣食无忧的女人对老公的怨怼，并不敢真地让对方听到，也不敢真地放弃什么。倘若放弃了，用一句话说就是“一夜回到奋斗前”。可是现在难道不是总有人念念不忘从前？从前慢，住草房、瓦房、平房……那不就是民宿吗？如今民宿也成热词了吧？顾先生在小区门口的苍蝇馆子等租客时，隔壁桌上一对妖冶男女都在议论怎样开一家民宿。听到满大街都在议论民宿，就像看到提着菜篮子的大妈们都冲到股市上去了一样，顾先生忽然感到莫名沮丧，不知何时，“开一家民宿”成了一种全民理想？

往年都是守株待兔地等租户，好在今年租房形势有了变化，一种新型中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承诺把你的房屋简单装修一下，转租给在城市打拼需要单间的小白领们。

顾先生想，他和小白领们有个共同点，都是在用时间换取空间，小白领住租来的小单间，他们的梦想就是挣钱买一套这样的单元房；若干年后的小白领们，也就是现在有了单元房的顾先生，梦想着拥有一套民宿……而这一步步扩充的空间，仿佛意味着一步步提升的生活质量。可是，要兑换这种质地的生活，无论是小白领还是顾先生，都得先用时间换钱，再用钱来买各种提速——快递、外卖、快捷酒店、滴滴快车。提速目的是等退休以后，“找个人不多的镇子，房前栽花，屋后种菜，养些猫猫狗狗，闲来写写画画，早上在巷口晒太阳，晚上在杏花树下喝酒……”

这就是都市法则中“未来的幸福”——曾经的“江湖策马”，是为了将来的“天涯看花”。前者需要一步不落地把生命和时间压榨到极限，积攒足够的钱，实现所谓的“财务自由”；后者更是以不要活太长为代价。一想到这种挥霍其实是有条件的，顾先生顿感累觉不爱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