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缔造了哈佛
——查尔斯·W.艾略特传(一)
2017-10-23亨利詹姆斯
【美】亨利·詹姆斯 著
朱建迅 赵倩 任晓伟 秦楠 译
他缔造了哈佛——查尔斯·W.艾略特传(一)
【美】亨利·詹姆斯 著
朱建迅 赵倩 任晓伟 秦楠 译
查尔斯·W.艾略特
查尔斯·W.艾略特(Charles W.Eliot,1834—1926),哈佛大学第21任校长,曾任美国中等教育十人委员会主席、美国进步教育协会第一任名誉主席,美国伟大的教育家,被罗斯福总统誉为“共和国第一公民”。
自1869年上任,艾略特在哈佛大学实施了一系列改革——主张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并重,积极倡导选修制,提高入学标准,加强教师队伍建设,开展研究生教育,倡导学术自由……这些教育改革措施对美国教育界乃至整个人类教育的进步产生深远影响。在他的带领下,哈佛大学从偏安一隅的传统学院发展成为世界顶尖大学。
“对我而言,童年时光不如后来的岁月那样充实美好”
1834年,一直盼望有个男孩的艾略特夫妇,终于迎来了这个结实的小家伙。但是他的出现委实令全家人感到震惊,因为他们全都认为,凡是生长在这个家庭的男孩女孩容貌都理应端正漂亮,而这个刚刚出生的男孩身上带有一块丑陋而显眼的胎记——一块肿胀的猪肝色疤痕几乎布满了整个右半边脸颊,一直延伸到嘴边,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对这块疤痕视而不见,或是过目即忘。在他的传记中对它刻意回避也同样很不现实,就像在描述尤利乌斯·恺撒的容貌时不提他的秃顶,或是在为腓特烈大帝立传时忽略他的驼背一样荒诞不经。男孩脸上的这一严重缺陷,也给他的童年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不久,男孩通过别人的反应渐渐觉察出自己的不幸。他一定意识到了别人总是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自己总是会引起其他孩子久久注视的现象。波士顿公园与艾略特的家隔街相望,是当时城中所有儿童的游乐场。男孩们在这个喧闹的露天学校有了很多体验,他们由着自己的性子结成一个个小团队。灯塔山的富家子弟跟北端的贫民区子弟们常常打架,对此小艾略特并不反感,只是人身侮辱对他的伤害更甚于落在他身上的拳头。H.P.沃尔考特博士引述艾略特的堂姐查尔斯·米尔斯亲口对他说的话,为艾略特的冷漠离群辩解:“你准知道,他小时候被其他小孩撵出波士顿公园,就是因为他那张脸。”他不能忘记这些经历。哪个孩子能够忘记呢?艾略特天生敏感多疑,无法借助情绪的宣泄消除内心的苦闷。所以他必须对他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对别人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小小年纪就懂得要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过早地习惯于那种不与他人亲近的生活。父母教导他学会思考自己所做的有意义的事情,并且从自己勇敢和正确的行为中寻求慰藉和满足。“向外而不是向内看;向前而不是向后看”,早在爱德华·埃弗雷特·黑尔的系列格言广泛流传之前,艾略特就不知不觉地开始奉行其中的这两句劝诫之语,多年后还经常挂在他嘴边。这些警句都是确保生活幸福的古老而又珍贵的秘诀。但是有一段时间,艾略特似乎比其他大多数孩子更多无奈,只能在家人中选择朋友,当时他主要的玩伴是家中的四个姐妹和莱曼家的几个表兄妹。的确,他六七岁便开始上学读书,不过没有迹象表明,当时他除家人陪伴外还有别的朋友。时隔30多年后,艾略特在回顾自己的童年时代时说道:
对我而言,童年时光不如后来的岁月那样充实美好。有人说,童年柔软而温暖的小径尽头,是两扇金色的大门,门外便是成年崎岖而又寒冷的道路;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一旦走过这两扇金光闪耀的大门,人生的光辉便会日趋暗淡。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不是太容易忘记童年时代的那些痛苦、悲伤和恐惧是多么鲜明,多么真实?太容易忘记那些不易为我们察觉的许多欢乐?长大成熟后,不再畏惧那些大孩子,特别是家住梅森街和北端区的大孩子,也不再害怕那些想象中的鬼怪和盗贼,担心它们出没于一间间漆黑的屋子,藏在床底和壁橱中,躲在幽暗的小树林里,隐匿于偏僻海岸上的岩石间,每念及此,我感到无比宽慰。年幼时心里浓厚的痛苦情绪其实被我们淡化了……
塞缪尔·A.艾略特
艾略特的父母不遗余力地培养这个唯一的儿子。
当时,波士顿所有的体面人家都会送自己的儿子去哈佛读书,所有从拉丁学校毕业的男生都预备或希望进入哈佛深造。塞缪尔·A.艾略特从1842至1853年任哈佛的财务总监,并且是七人小型董事会的成员之一。期间,约西亚·昆西、艾德沃德·艾维利特和贾瑞德·斯帕克斯曾相继担任哈佛学院院长,塞缪尔·A.艾略特先后与他们共同合作,商讨有关事宜。尽管三位院长都是新英格兰地区的社会名流,但由于种种原因,后两位院长在任期间的表现却差强人意。当时哈佛学院似乎迫切需要建立一座天文台,塞缪尔·A.艾略特身为财务总监为此筹集资金,并为监督天文台的建设忙得不亦乐乎。他还帮助斯帕克斯为《华盛顿传》收集资料。他的妹夫乔治·蒂克纳,当时就在位于波士顿公园对面公园街上的家中撰写那部西班牙文学史。蒂克纳当了十五年文学教授,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情况下尝试引入选课制,仿照德国大学的做法在学院实行改革。在坎布里奇,他的姐夫安德鲁斯·诺顿是神学教授——该学科当时处在饱受争议的发展早期阶段,同时也是哈佛学院神教研究领域唯一的一位中坚人物。哈佛学院及其各项政策与事务,似乎理当受到艾略特家族的特别关注。
凯瑟琳·阿特金斯·艾略特
1849年9月,15岁半的查尔斯·W.艾略特进入哈佛学院学习。
在大学一年级,艾略特学习了拉丁语、希腊语、数学和一点古代史,也获得了一些化学基础知识。所有课程他都取得了好成绩,化学更是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
大学第三年,艾略特搬进了一幢学生宿舍——确切地说是斯托顿馆8号房间。此时,他的一些个性也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缺少那些能够吸引别人注意的品质。他很在意脸上的胎记,平时很害羞。这成为他的社交障碍,使他无法认出10到15英尺以外的熟人。有时候他却表现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因为他早在少年时就意识到,他好像能够经得住诱惑,在个人生活中遵从自己理性的意志天性。无论是酗酒、恶作剧还是其他什么越轨行为,他都不屑为之,尽管喝酒和胡闹的风气在本科生中极为盛行。艾略特喜欢用功学习,而且已经知道如何又快又好地完成作业。因此,尽管他的双眼在第三学年连续数月完全失明,需要请人将所有课本读给他听,他的成绩依然能够排在全班前四名之列。
1953年7月,艾略特大学毕业。依据在校四年的总平均分(其中包括他双目失明的阶段)毕业时艾略特的名次在班级排名第二。他在第四学年的成绩名列全班第一。最终,在毕业典礼日,他面对全体观众发表了名为《哥白尼的最后几小时》的演说。
“我该成为怎样的人?”
大学刚刚毕业,迫在眉睫的问题便是今后该从事什么工作,可是艾略特迟迟拿不定主意。他的父亲虽然没有把自己的决定强加于他,却也并不隐瞒自己希望儿子经商的意愿。在父亲看来,一位企业家比一位教师更有望获得广泛的影响力,因而更有可能发挥较大的作用。无疑,艾略特的父亲看出自己的儿子具备驰骋商界的能力,当然也明白家庭的财富和地位能够让儿子有一个良好的开端。艾略特爱好科学,可是如果按照这一方向走下去,前途将十分渺茫。
艾略特不喜欢医学,可如果从事医学以外的其他学科的研究,又不能确保良好的职业前景。于是他利用1853至1854年的整个冬季,在波士顿的家中反复考虑这些事情。他同时学习德语、法语和会计学,又去听了一些讲座——波士顿人因热衷于此而闻名,还在皮茨街学校教一个夜班课,辅导工人和一些男孩。艾略特与西奥多·特贝茨通信的部分摘要,有助于我们理解他当时的心境。
致西奥多·特贝茨:
1854年1月19日
……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问题啊——我该成为怎样的人?一个人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不仅是在确定他将在什么领域发挥自己的作用,同时也在决定自己的心智将朝什么方向发展。不同的职业,并不是那些终将会合的道路。它们是不同的道路,始于相同的起点,然而正如我们所知,却永远不会相交。设想一下,当初走进库克的实验室而非会计室的我,和当初走进牛奶街39号那家公司的我,50年之后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我看来,眼下只有极少数年轻人已有足够把握,能对以上问题做出明智的决定。但是我相信,任何人只要在探询这个关乎自身永久利益的问题时抱有足够的热忱,就不可能最终对它完全茫然无知。因此职业的选择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关系到我们大家的问题,而不是下一个世界;而且以下两个说法必有一个为真——要么是,在这“必朽坏的总要变成不朽坏的”时候,人类知识都将被证明是同样毫无价值;要么是,当凡人得以永生时,人类一切知识是每个人都与生俱来的权利。这句注释曾是德语和法语之间一段提神的插曲——绝妙的德语课,注释,法语,直到就寝时间,即两点差一刻。再见。
查尔斯·W.E.
致西奥多·特贝茨:
1854年1月25日
……对于任何一个愿意“勇敢敦促我科学利用时间”的人,我都感激不尽;可是生生不息的人类竟然对接连逝去的一个个瞬间如此在意,这从一开始就有些令人费解。既然永恒属于我们,又为何吝啬于分秒?因为有耕种才有收获;因为时针指向“负有责任的”一词;因为永久的痛苦和永恒的幸福同样都有存在的可能。但愿我更能感到时间的神圣;活着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以至于我们从来意识不到生命的庄严;我们见惯了懒散和冒失的人,因此会为自己比较严谨和勤奋而庆幸……
1854年1月29日
……昨天我收到通知,我已经入选(波士顿市的)小学委员会,他们希望我下周二参加他们的会议。委员会的每位成员需要照管一所小学——需要我照管的那所学校位于Southac(原文如此)街,在波士顿名列前茅,由一位杰出的教师管理,所以我想这所小学不会因为我的经验欠缺而蒙受损失。
因此又多出了一件需要我付出时间与精力的事。我并不是说,目前所有这些事情的进展差强人意——我觉得这些是好事,只是与学习无关。有一点我很清楚,我的确喜欢教书——对我而言,最愉快的夜晚是在皮茨街度过的。我开始讨厌这种优柔寡断的心态,这种在通晓商业和通晓化学两者之间的犹豫不决。我知道一名真正的商人的实际作用,也承认这份职业本身的尊严;但不知何故,科学工作本身总是在最令人愉悦的光辉照耀下,工作中的许多辛苦似乎并没有多苦,工作中的种种乐趣则令人愈觉其乐。祝贺自己吧,西奥多,为了你这么早就找到值得自己做的“一件事”。
…………
你诚挚的
查尔斯·W.E.
“他比其他任何人更受欢迎”
1854年秋,艾略特被任命为哈佛学院的“数学助教”,同时成为哈佛教授会的一员,于是他在未达到法定年龄之前便开始参与学校事务和政策的讨论。
艾略特的数学助教一职持续到1858年春季。
在校生认为他过于呆板和严厉,有时还爱管闲事。当时哈佛依旧保留着一套包含种种繁琐规则条例的过时制度,一位认真尽责的住宿管理员自然很难指望受到学生们的欢迎。艾略特经验不足,据说常常过于较真。此话或许可以理解为,在履行监督职责时,他比大多数同事更加认真谨慎。他的任务是要让那些跟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学生遵守秩序,这使他本已显得严肃的行为举止,肯定又多了几分冷峻。
他在讲台上可就比较幸运了。“查尔斯·艾略特是我们的数学助教,他十分公正,举止文雅。”一位二年级学生于1860年写道:“同时,尽管他冷静得出奇,还是比其他任何人更受欢迎。”当然,身为教师,艾略特既能胜任教职,又受到学生尊敬。而且,鉴于他很年轻,人们对他不能再有更高的要求。迄今尚无证据表明,会有哪些学生走出他的课堂后,还能怀着热情和特别的感激回忆他上课的情景。但显然的是,他开始迅速改进传统的教学方法。例如,在登上讲台的第二年,他和自己的助理助教詹姆斯·米尔斯·皮尔斯一起站出来,批评那种通过提问考察学生的惯例。提问者是来自监事会的若干名“视察”委员会成员,人们本能地以为,学生们面对的这些委员,对学科知识一定有所了解,却不料他们显然对课堂教学一概不知。艾略特和皮尔斯说服了起初不太情愿的教授会,同意他俩依据笔试的结果为学生评分。于是,他们倡导的考试改革扩展到全院。为了增加三角学这门课程的趣味性,艾略特动员了12到15名志愿者组成一支测量队,该队勘测了整个校园的地面,在图上标注每幢建筑和每棵树木,接着又将自己的测量工作延伸到邻近学校的一些区域。他们绘制的地图成为哈佛首张精确的校园平面图,现存于学院图书馆。
教学任务和管理工作以外,艾略特还能抽出时间在库克的化学实验室做点研究。由于学院当时还没有针对优等生注册的正式规定,对于库克和斯托勒来说,艾略特就是一名自愿师从他俩的学生,时间长了,又成为志愿助教。1856年,艾略特第一次有机会独立开设化学课,因为那年秋季,此前一直在医学院和哈佛学院授课的库克和医学院的几位教授发生争吵,学校才决定由他接替库克教完医学院本学年的剩余课程。这是一段有益的经历,但他随后得出的结论是,当时的医学院基础相当薄弱,院方一再容忍低到可悲程度的整体学业水平。
1858年春,哈佛学院聘任艾略特为“数学和化学”助理教授,随后三年他同时在数学系和化学系任教。
考虑到后来情况的发展变化,我们在涉及艾略特任教于哈佛数年的少量记录里,居然发现了足以显示他行政能力的证据,这本身很有意思。前面已经提到,他与皮尔斯一道开创了书面考试的制度。之后,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实验设备、考试、地图编制等事项上。
将来谁能出任哈佛的校长,这一问题始终受到高校圈内人士的持续关注,就好像谁有朝一日能成为英国首相或下一任美国总统这个问题永远吸引英国众议院和美国参议院议员的兴趣一样……有意思的是,我们注意到艾略特25岁时就已经开始成为大家预测的对象,如A.S.希尔在1860年6月12日曾写信给他说:“听说你即将成为哈佛大学校长……”
被迫离开哈佛大学
随着南卡罗来纳的萨姆特堡要塞打响第一枪,美国南北战争就此爆发。
战争有如一团浓重的阴影,不免使艾略特心神涣散,然而理学院的日常工作,加上思考问题,又让他殚精竭虑。他当时集中考虑的,是如何使理学院满足那些有志于投身工程制造和应用的年轻学子的需要。艾略特从教数学课开始就清楚地意识到,许多学生在大学四年学习的课程,无助于激发并培养他们的潜力和才能。在他看来,哈佛学院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浪费了这些学生四年的宝贵时光。于是他发动班上的学生志愿组成一支勘测队,尝试用这样的方法提高学生学习三角学的效率。同样,1858年,他在为教授会起草的一份记录中记下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结晶学与数学应当结合起来学习,“经验已经表明,虽然部分学生在受到逼迫的情况下学不进任何东西,但他们将认真学习结晶学这门实践应用型学科,出于自愿,以及对此类学科的一种自然爱好。似乎有必要给这些学生一个机会,至少能让他们合理利用时间,而不是虚度光阴。”理学院招收的学生,不外乎重实践和重科学的两类。艾略特现在比当初在哈佛学院更有条件为理学院的学生多做些事情。不仅理学院的化学实验室由他全权负责,而且在毕业于西点军校的尤斯提斯教授1862年离校参军后,他还受院方委托负责全面管理工程系的日常事务。1862至1863整整一学年,他担任理学院的“代理院长”一职。
到1863年,艾略特已经进一步加强了对理学院日常事务的管理,并且觉得自己在辅导学生做实验方面开始出现起色。
他助理教授的五年任期即将届满。霍斯福德,继此前辞去化学实验室主任一职之后,现在又辞去应用科学和实用技术罗姆福特教授席位。自理学院创办以来,这一教席一直归其所有。罗姆福特席位规定只能授予该院的化学家,艾略特自然希望能被授予该席位。但是到了1月份,新上任的哈佛校长托马斯·希尔却对艾略特提出了一个令他不安的建议。
希尔校长的言外之意是:罗姆福特教席的空缺也许不会被及时填补。我们不清楚艾略特当时是否领会了希尔校长的这一暗示。显然,路易斯·阿加西和本杰明·皮尔斯当时想将沃尔科特·吉布斯从纽约召回,校长也坚信吉布斯能够为学校带来一些新的气象,艾略特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似乎没有人存心将艾略特排挤出哈佛大学,希尔校长更是无意于此。可是两人当中只有一人能领取这份薪金,而阿加西和资历更老的皮尔斯一致坚称吉布斯比艾略特更能胜任此职。
董事会在6月12日经投票表决任命吉布斯为罗姆福特教授。
由此我们发现,艾略特在出任校长之前,曾遭遇令人失望的学术瓶颈时期,也曾失意于某项决策,为此牺牲日常的校务工作,失去了追求杰出学术贡献的机会。但是他蕴含着比普通人更加出色的潜质。我们不难看出,艾略特的离职及与之相关的一些事件也引发了一番议论。艾略特如果不是因为此事受到大家的质疑,他的优秀品质和他所取得的成就也难以引起众人的注意。艾略特虽然落选,却开始获得一定的声誉。
被迫离开哈佛大学,着实令艾略特感到痛苦和沮丧——肯定也是他一生中感到最沮丧的事情。五年前他曾经对西奥多·莱曼说:“虽然我们全都接近那个目标,我个人还想要抢在别人前面。”这次他亲身经历的离职事件挫伤了他的自尊心,也中断了他的事业。他该何去何从?除了他刚刚失去的职位,眼下别无更好的选择。他或许会凭借自己微薄的积蓄向别人借钱,来度过这两三年的艰难时期,但是他不能遥遥无期地等待。他用了几周时间考虑是否要就此经商。另一方面,战争使得一切都充满变数,也许等到战争结束之时,才能获得从事教学和科研的最佳机遇。一个毅力坚强、秉性达观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弃自己的职业。恰巧此时,艾略特以前用外祖父遗产的剩余资金参股的那家银行宣布持股人能获得百分百的利息。他觉得只要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再加上能够借到的一小笔资金,便可以举家迁居国外,用一两年时间参观考察欧洲的一些大、中学校,学习它们的办学体制和管理方法。他还有望在德国和法国某大学的实验室继续进修化学。所有同事都不希望艾略特放弃自己的专业。从欧洲游学归来准备参军的西奥多·莱曼,也用所有艾略特愿意接受的方式,竭力支持和鼓励他出国。
艾略特终于做出了决定。“我即将动身”,他在给亚瑟·T.莱曼的信里写道:“我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哈佛,心里感到十分遗憾,可我觉得,只要安然度过眼前的困境,我定能成为一个远比从前健全的男子汉。”
艾略特夫妇在柯克兰街的家中生养了三个儿子,其中第二个于1861年去世,如今只有5岁的查理和2岁的山姆。因此,艾略特一家四口,连同一位保姆,于9月底启程前往英国。
了解“上自部长下至小学教师”的公立教育体系
如果允许我预先对艾略特的一生做出思考,那么大致可以认为,艾略特在欧洲游学两年的经历,将会为他日后近半个世纪的教育和改革事业埋下令人赞叹的伏笔。艾略特在欧洲的两年,法国仍处于法兰西第二帝国统治时期。当时的德国还是普鲁士王国,俾斯麦和他的同僚们还没有将它改造成一个社会和政治制度截然不同的国家。英国凭借其煤、铁和蒸汽的使用量均远远超出其他国家的事实,充分表明了机械时代的到来正在彻底打乱旧秩序,而且它正开始积极消除一些社会弊端。艾略特有幸亲眼见证了巨大变革之前的社会现状。
离船登岸之后,他与家人在伦敦住了几日,随后穿越英吉利海峡,于10月20日抵达巴黎,在那儿一直住到翌年(1864)的5月31日。说得更具体些,他们一直在巴桑4街区的公寓里住到3月,之后搬到维尔瑞斯检察院21街区的另一栋公寓。
艾略特将家人安顿打点好后,随即开始访问一些大中学校,并且探究它们的办学机制和管理方法。他在法国国立工艺学院待了一周,旁听专业课程,“了解听众的情况”,查看课程设置,及时做好课堂教学笔记。他还利用不少时间相继考察了研究院、巴黎中央理工大学和索邦大学图书馆,向有关人士咨询信息,详细了解“有关公立教育的规章制度”。他在信中写道:“接下来,我将参观巴黎植物园,看看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用途。”他在寄给母亲的信中说他采取这些做法,是为了全面了解“上自部长下至小学教师”的整个公立教育体系,并且真正理解“法国怎样供养覆盖所有学科数量如此之多的学者,他们不仅担任教学工作,还能抽出时间与精力,积极从事各知识领域最新的科学调查与研究”。不久,在了解了较多公众教育的现状之后,他向教育部长和几位官员提出申请,并获准访问若干所公立中学,搜集教师薪水、学校经费开支、学校日常管理等方面的数据和资料。这期间的所见所闻令他感慨颇深。“……朋友当中,没有谁跟我认真谈过”,他在11月20日的信中写道:“出国对我而言是多么必要,甚至连安娜·米尔斯都没有,只有玛丽·帕克曼比较赞成。现在我体会到,只要一个人立志在教学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并且能够凑齐一笔旅资,如果没有将大量时间用于探访这些历史悠久的国度,那真是不可思议,因为这些国家无论在高等教育,还是在美术、建筑,或是需要复杂技术的机械制造等领域,都远比我们先进……”
整整一个冬天,他在第二帝国的巴黎四处奔波,不停地向各种人提问。人们见到他那副模样,也许很容易把他当成一个典型的英国人。然而他双颊两侧细密的髭须,脸上佩戴的眼镜,一身冷色调的美式装束,以及他矜持的神态中透露出的一种特殊气质,都很难说是英国人的典型特征。他神情严肃,略显拘谨,虽彬彬有礼,却不善辞令,但是随便哪个法国人都能看出,他温文尔雅的举止纯粹出自他的内心,而且他一开口讲话,声音就好似大提琴奏出的曲调那样深沉。他为克服语言障碍吃了不少苦头,即便是情急之下,他也绝不会用手比划。艾略特身高六尺,相貌堂堂,脸颊上有疤痕,举手投足带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外国派头,无论谁最初见到他,大概都不免心生敬畏。也许一般人看不出、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人,但是谁也不会怀疑,此人肯定有些来历。单凭这点,他就能赢得人们的尊敬,所以他的工作进展也十分顺利。他的确问过一些幼稚的问题,令人诧异不已,但是他后来出于好奇而向一些公务人员提出的问题则让他们感到欣慰——他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愿意年复一年地忙于办理各种琐屑杂务,此前从来没有哪个局外人要求他们解释其中的原因。不论是在索邦大学的教室、男子学校的厨房、某位官员的办公室、公共汽车,还是在某家商店,艾略特对于所有的真相和详情,总是表现出一种永不满足的求知欲。他想了解各种各样的详情。
1864年6月初,他与家人一同离开巴黎。在接下来的四个月里,他们沿着那条迂回曲折的路线,从瑞士出发,途径德国的莱茵兰、比利时、荷兰,最后到达伦敦。
再次穿过英吉利海峡之后,他携妻子和孩子直接前往德国黑森州的马堡大学,在那里安顿下来准备过冬。他打算学习德语,在著名化学家赫尔曼·科尔贝的实验室工作,尽量多了解一些德国大学的情况。他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就获准利用科尔贝实验室,但他更看重的,似乎并不是参与化学实验的机会,而是能够近距离观察一所德国大学或者科尔贝之类化学家的实验室具体如何运作,对学生又如何进行管理。他把大量时间都用于必不可少的德语学习上。冬天即将结束时,他已经能够用德语表达自己的要求,和别人简单对话,随后便开始外出旅行,相继考察了卡尔斯鲁厄、海德堡、斯图加特、图宾根等地的大学。他延续了去年冬天在巴黎考察当地大学时的步骤。考察期间,他还拜访了数位化学家,此前他只是久闻其名或是拜读过他们的论著,而今夙愿得偿,终于能够亲眼见到他们本人。
艾略特手绘夏季宿营地
有些人,尤其是那些反对艾略特改革政策的人说,艾略特理想中的哈佛,几乎完全照搬了一所德国高校的模式。他们由此推断,艾略特在德国的所见所闻构成了他这种理想的基础。但从现存他寄自马堡的几封信中,找不到能够支持上述说法的任何证据,只能说他理想的高校体制,应该更接近于欧洲大陆而不是牛津和剑桥的体制。
当然,也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艾略特特别看重欧洲大学的建构形式,或者曾带回欧洲大学的任何做法并用于本国的大学。此行令他印象最深的,便是他在以上信中最后一句提到的一点:年轻人能够选择的学习课程范围之广、门类之多,以及所有课程的教学质量都很高。此前他在法国逗留期间就对这一点有切身感受。几次参观巴黎大学,他都注意到,虽然该校同类型课程的教学质量似乎并不优于哈佛,但其开设的课程数量却远远多于哈佛。哈佛只开设了一门总计50课时的化学课,巴黎大学则开设了六门化学课,每门课的课时从45到65课时不等,全都与化学、化工技术及其他类似的科目有关。作为一个目光敏锐的考察者,艾略特不会看不出这么多课程与他推崇的德法文明中文化繁荣和技术进步之间的联系,他还将其视为欧洲的社会秩序已经达到较高水平的一种显著特征。他希望美国借鉴欧洲大陆高校致力提高课程教学质量和开设较多课程的做法,而不是照搬他们的体制和各项规章。
在将近两年的旅欧期间,艾略特发觉他不仅深深爱上了所有学到手的应用科学技术,而且对自己了解的高校管理体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直在反复思考自己年轻的祖国到底需要什么,他希望美国重视工商业和教育事业的发展。他的主要愿望,大概就是能在世上有所作为;他也完全知道,一个人能否有所作为,最终取决于他的人生观和个人能力,而非他的具体“工作”。
1865年,艾略特收到美国寄来的第一封任职邀请函,邀请他担任洛厄尔市梅里马克纺织厂的主管。接收这一邀请,意味着就此放弃他的教学和科研生涯。
艾略特对梅里马克公司的邀请认真考虑了几天。之后,在他那位即使满腹忧虑仍能痛快做出决定的妻子的支持下,他拒绝了对方。他在信中列举了一条符合常情的理由,说按照他的想法,他现在并不相信在美国无法找到能够发挥自己专业特长的工作,如果就此放弃自己为教学做出的十一年准备,那将无疑是愚蠢和怯懦之举。他确实喜欢教学,眼下他的脑袋里装满了如何着手改进美国教育事业的各种设想。
5月中旬,他们继续在欧洲的旅程。
在此期间,美国国内甫一传来艾略特拒绝担任洛厄尔市纺织厂主管的消息,新创建的麻省理工学院院长威廉·巴顿·罗杰斯就立即发来一封邀请信,诚邀他担任该院的化学教授。
就在与罗杰斯书信讨论理工学院教授一职之时,艾略特一行仍在归途中行进,他们连续经过德国的几个城市,一路西行直到巴黎,之后渡过英吉利海峡抵达伦敦,度过了此行在英国的最后三周,并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艾略特骑马照
(待续)
(《他缔造了哈佛——查尔斯·W. 艾略特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