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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本纪

2017-10-22黄丽杰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28期
关键词:花盆里茉莉根系

黄丽杰

三叶草

终于知道这个生命力极强的植物是怎样生存的了。起初我并不在意某一个花盆里长出了这种草,直到几乎每个花盆里都出现它的影子,才使我不得不重视它。在桂花树和清香木的大花盆里,它们长在下面似乎还可以说是一种景观,但是在茉莉、栀子的花盆里就显得有点抢眼,若是在新苗的盆里,便有争宠之嫌了。

这草的生长速度让我不能再熟视无睹了,我一把一把地揪掉它们的叶子,把空间还给“正宫娘娘”,但是一个星期后,它们又一片一片地露出鬼脸,我似乎看到它们跟我吐舌头的样子。于是我再揪!无意间我碰到了什么,它突然炸开,蹦出很多比芝麻还小的褐色的东西,吓了我一跳,以为是虫卵什么的掉了满地,我发现有一个比枣核小一点的东西,像是花谢后结的果实,我拿指尖轻轻一触,砰!又炸开了。我终于明白,何以我所有的花盆里都长出这种蓬勃的草了。原来,这种藏满种子的果实就隐在茂盛的叶子中间,不仔细看是很难发现它们的。有时趁我浇花,有时借一丝清风,有时甚至什么也不需要,只要时机一到,那果子便瞬间爆开,里面微小的新生命还来不及思考,便背上沉重的包袱,被送往另一个世界,开始一段新的征程。

也许在它们还没有长出第一片叶子之前,它们并没有感到生存的艰辛与痛苦,单凭一颗好奇之心慢慢地在新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歧视它们,是否希望它们来到这个世界,它们都勇往直前,一边把根扎向更深的地方,一边横向迈步继续生根,直到占满整个地盘,在此同时,它们还会继续开花、结果,酝酿新的生命。一批叶子被揪掉,还会有新的叶子长出来,因为根系还在。

“斩草除根”这个词突然跳出来刺激我的神经,对于它们疯狂的长势我已忍无可忍,它们怎么可以这样放肆地抢走我心爱的花苗的风采,和我的花苗争夺阳光,抢占主流?我搬出刀、铲,决定将它们的根系整条挖出来。动手一挖,我惊讶地发现,它们紧紧贴着花盆壁一路前行,几乎每隔一寸便有一条长长的根。看到这一切,我终于理解它们的生命力何以如此顽强了。它们就趁我忙于工作无暇顾及花草的时候,肆意疯长。我可怜的花儿就快要渴死了,可它们却依然勃勃生机的样子,这庞大的根系便是它们的生存之道吧!

这一发现倒让我对自己的懒惰,感到一丝羞愧。我若在它们还仅仅是一棵幼苗的时候及时铲除,何以至今天这般大动干戈。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才仅仅修理了两盆,还有二十几盆需要处理,我看不等我挖光所有旧草,恐怕新草又蹿出一片了。

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呆呆地看着它们,它们依然朝气蓬勃地沐浴着阳光,对我残忍的杀戮行为视若无睹。或许它们根本不认为被赶出我的地盘就意味着死亡,只是换个地方生存罢了,只因根系还在!这倔强的性格跟我倒颇有点相似。

我喜欢文字,就不顾一切地喜欢,我不在乎它们是否为我带来经济利益,更不在乎它们是否为我带来名誉。我就是喜欢我们彼此慰藉、相互依托的感觉,没有人可以像我了解它和它了解我一样,彼此相知。

我从小就爱笑,看见男同学追求女同学,我也跟着幸福地傻笑;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一边捡点儿树叶、木枝什么的也笑;傍晚坐马路边的长凳上,一边啃着馒头咸菜,一边等爸爸妈妈回家的时候,也傻笑。即使我明明感觉到身边的人并不怎么喜欢我,我仍然是傻乎乎地笑。记得在中学时代的一篇日记里我写过关于我的笑,那时候的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了笑的变化,由发自内心的笑转变为虚伪的笑。但是我仍然每天都在笑,因为我知道,即便是哭,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这一次,在这些杂草面前我又笑了,这是不带任何虚假包装的笑。是的,它们用柔弱身躯发出来的力量征服了我,我决定只斩草不除根。留着它们,就是留住了潜意识里那个本质的我。

茉 莉

我喜欢茉莉,从儿时的一首歌、一杯茶就悄悄地开始了。直到几年前,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买了它回来,给我的房间添些绿色和香气,便从此开始追星般迷恋它了。

它开过一茬花后,我舍不得扔掉那些健康的枝条,就把它们插进花盆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它们长出新芽,我非常开心,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挪出来种在新盆里。

慢慢地,我了解它们什么时候爱喝水,什么时候爱吃肥。只要一有空儿,我就来跟它们聊天,它们从不打断我的思路,也从不拒绝喷泉式的唠叨,即便是在皓月当空的深夜,都支棱着耳朵倾听我的心事。当然,它们也常常整天整天看不到我,好容易等到晚上,我却烂泥一般栽在了床上。第二天,还不等问问我的情况,我又忙三火四地夺门而出,跑到楼下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边跑边摆手,一边挽着头发或者整理衣裙什么的。然后,又是沉寂的一天。

有时,即便不是那么匆忙,我也不愿意跟它们说话,把感觉不出累或不累的身子往沙发里一堆,便开始胡思乱想。它们不愿意看到我这副懒懒的样子,就开始软软地放出花香来勾引我。我起来看看,蔫巴的叶子上面坚强地托着一捧洁白的小花。唉!我没心情,倒委屈了你们。我一边自责,一边提来水,修补好每一条干裂的伤痕。心里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它们受这种委屈了。

这样的发誓,着实能管上几天,至于下一次什么时候再发誓,就要看它们的造化了。

我想我这种粗枝大叶的人,是永远也细心不起来的了,我不可能常年坚持做一件事,更不可能把心思只花在一件事上。我开始把所有剪下来的茉莉枝都插进土里,这样即使我不能常常陪它,它满堂的儿孙也会为我的老茉莉排解孤独,打发空虚寂寞的日子。我还网购了很多种类的茉莉,有重瓣的、菊花的、双色的等等,摆满了整个阳台,估计将来住进别墅,我都用不着买新的了。

大抵受我影响,我的一些朋友也开始喜欢茉莉了。我把长出新芽的花苗种在漂亮的花盆里,然后嫁姑娘一样隆重地送它们出阁。只要我有足够的钱,我就会陪送更多的嫁妆,我希望它们风风光光地出嫁,幸福快乐地成长。我给它们找的婆家也都是爱花的人,所以我不用担心它们今后的生活问题,这种担心其实有点多余,甚至可能比留在我這里还要好许多。但是每次它们出嫁前,我都免不了一场动人的告别,眼中似乎又看到当年父亲的背影,他偷偷地躲到无人的房后,一个人抹了几滴眼泪。那是此生唯一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因为从那天起,他的女儿就是人家的人了,他再也不能嘻嘻哈哈带着她去商店扫荡,再也不能把她揣在兜里似的走到哪拎到哪,从此多了很多人替他关心、替他爱护他的女儿,而这些关心和爱护再也不是他的专利。endprint

我的话越来越少,也无需多言,我的茉莉了解我的一切,也包容我所有的一切。它也越来越像个老者,随便抓一把阳光,就能驱散我心中的阴霾,借一缕清风,就能唤醒我心中的那份执着,优雅的小花招一招手,似乎希望即刻就来到了我的眼前。

我的茉莉住在我的房子里,我的灵魂埋在它的根下。

种 子

种下去,只是种下去。它的出生和成长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自己。

带着希望和期盼,却从不奢望,只是种下去。蠢蠢欲动,在黑暗的泥土里。心,总是向往着阳光和自由。任何力量终将无法阻挡!

郁郁葱葱,生命在延续。

在我把一颗颗种子压进土壤里以后,我便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我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种子,我吃过的葡萄、橘子、石榴、桂圆,还有菠萝蜜,甚至一些南方热带叫不上名字的水果,只要它们的种子能完整地从我嘴里吐出来,我就要把它们重新送回土壤里去。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上,总之我给它们创造了生长的必备条件,只要遇到合适的温度、湿度和泥土,它们就一定会生根发芽。

很快,它们长出了叶子,然后一节一节地拔高。它们会疯狂地成长一阵子,然后就再也长不下去了。即使我给它们充足的水,施加最好的养料,让它们吸收更多的阳光,似乎它们还是不能领情。它们的身体还不如山上的野草粗壮,它们的颜色还是有点枯黄。我常常问我的兄弟们,为何如此萎靡不振呢?“意有所至,爱有所亡”真是这样的吗?

无论如何,我不能忍受它们无视我的用心良苦,我决定把它们扔到室外去,不再给予它们任何的关心和爱护,让它们在自然中自生自灭吧。这一次,它们终于有了回应。我用手触摸着它们结实粗壮的臂膀。才仅仅一个夏天,它们已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成长为一个高大威武、黑黝黝的壮汉了。

也许我是自私的,是我让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却不能给它们最好的土壤。它们在狭窄的盆子里委曲求全,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知道,它们本该生长在温暖湿润的热带,却在我的强迫下,无助地生活在北方的大笼子里。可是,我从未想过,它们是否也同样渴望亲吻宽广的大地,拥抱自由的阳光,或者是在狂风暴雨中舞蹈?面对当初它们默然的表情,我猜不透它们的心思,更不了解它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总之,我无心地种下去,却不能给予它们任何未来。

也许有一天,我的房子再也装不下它们的时候,我是否能放下曾经付出的心血,是否能割舍那份自私的爱,还给它们真正的自由?

我不再收集种子了,也不再刻意地把它们埋在土壤里了。因为它们是自由的,从来就不曾属于谁,属于哪里。即使它们混同各色垃圾,被送到空旷的野外也好。它们可能会在风雨中苟延残喘,也可能就此毁灭,或者是在多少個世纪以后,被当作某个实验室的研究对象……这些我都不去管了。我再也不会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决定它们的命运了。

(选自绥芬河《远东文学》2017年第2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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