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行之龙川
2017-10-21张瀚书
张瀚书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汤显祖的这两句诗,勾起了我对徽州的向往。于是,有了这一次的暑期皖南之行。
第一站:龙川。
走进龙川,首先享受了一道精美绝伦的视觉盛宴。
一条清亮的小溪穿村而过,溪底松叠着没有棱角的砂石,水里不时游过一群两三公分长的小鱼。溪水大约半人深,因为是从山上流下的活水,所以走到近水的石阶上,就会感到凉气扑面而来。掬一捧洗脸,凉遍全身,啜一口,凉透心间。溪上间有小桥横卧,或石桥或木桥,或平铺或拱形,皆简单而又牢固,与小溪浑然一体,透着古朴、自然之美。溪畔,绿柳轻舞,樹荫照水,宛如一位位临溪梳洗的少女。
小溪两岸是俗称的水街。街面不宽,每侧三四米,商铺也不多,卖的基本上是小孩的玩具和当地的土特产。我沿着水街施施而行,不时越过小桥,穿梭小溪两侧。走着走着,发现两侧的街面竟不相同。一侧中间铺石板,两边铺鹅卵石;一侧则全用花岗石条铺砌。水街,在原始自然中,不失精致细腻,难怪会出落得如此千娇百媚。
水街走到尽头,小溪豁然变成了一条二十多丈宽的大河。河上横跨一座木桥,如长龙卧波。木桥由一块块杉木板用粗铁链相连,支在一个个梯形桥脚架上,就像在水中一字排开了几十张巨大的板凳。相隔不远,还有一座现代化的新桥,她玲珑的曲线,仿佛睡美人横卧碧波之上。
倚在赭红色栏杆上,俯看开阔的河面水波粼粼,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金光,心胸也豁然开朗。抬头,群山连绵起伏,一片苍绿;回首,小溪斗折蛇行,明灭可见。有山有水,方是人间仙境,龙川如是。
过了新桥,眼前出现一大片农田。旁边一座小山,绿树掩映中,古寺的黄墙黑瓦隐约可见。这时,一场山雨突如其来。刚还晴空万里,突然就乌云滚滚。接着一阵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随即砸了下来,在河面上激起一个个漩涡。幸好,旁边有一方小小的土地庙可供避雨。我蹲在土地庙里,看着笼罩在雨雾中的龙川,别有一番韵味。
途中,自然要看看龙川的建筑。马头矗矗,粉墙黛瓦的徽派民居高低错落,古色古香,宛如画境。接下来,庄重幽雅的胡氏宗祠,气势恢宏的宗宪尚书府,巍巍耸立的奕世尚书坊……每一处都精雕细琢,豪放与婉约兼具。
这里有名家的手笔。宗宪尚书府落地窗门上的木雕荷花图,花形千姿百态,有的菡萏待放,有的芙蓉盛开,有的亭亭玉立,有的平铺水面……画面生动逼真,妙趣横生,是出自明代大家徐渭之手。还有那胡氏宗祠正厅的匾额,也是其亲笔手书。奕世尚书坊的“恩荣”竖匾之下,四只宝瓶衬托的花板上,南面刻有“奕世尚书”,北面刻有“奕世宫保”几个大字,字体厚重有力,是明代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的手迹。
这里更有匠人的心血。徽州三雕随处可见,木雕、砖雕、石雕无一件不是精品,无一件不令人拍案叫绝。胡氏宗祠里的梁柱、廊庑、门窗上,到处有巧夺天工的木雕。那正厅落地窗门上的“百鹿图”,各具特色,惟妙惟肖,让我限不能化身一只梅花鹿,忝列其中。宗宪尚书府里,隽秀典雅的木雕,玲珑剔透的砖雕,古朴大气的石雕,鳌鱼禽兽,皆栩栩如生,让我感觉时光倒流,一下子走到明朝去了……这些雕刻技术之精湛,布局之脱俗,立意之深远,令人叹为观止,真可谓“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
在阡陌巷弄中漫漫而游,欣赏典雅的亭台楼阁,品味厚重的艺术精品,屡屡感觉己走到了尽头,但穿过一道圆形拱门,又是柳暗花明,别有洞天……
龙川着实是美,美到让人心醉。
龙川的迷人之处,不止是美。一路走来,不见任何交通工具,就连一辆自行车也没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这是何等的诗情画意!小溪里,水缓缓地流着,水街上,人慢慢地走着,一切都那么悠然而静谧。听不到摊贩的吆喝叫卖声,偶尔有女人到溪边浣洗,长长的捣衣声跌落水中,在高高的马头墙上有个慵懒的回音。拐进一家店铺,店主也不立刻过来喋喋不休地推介,直待我看够了,才笑着问—句:“看中什么了吗?”让人既不生厌烦又不觉冷淡。
绿柳旁,有位大伯在垂钓,身旁小桶里游着十几条小鱼。饵钩在水底清晰可见,小鱼围着饵钩团团转。我驻足看了好几分钟,也不见有鱼上钩,心里便暗笑,这一天能钓多少小鱼,这些小鱼又能值几个钱?突然,大伯放下钓杆,拎起小桶,“哗”地一声,连鱼带水全倒入了溪中。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我无趣,清溪钓小鱼,钓的是一份悠闲,钓的是一种慢到极致的生活。
慢是一种生活态度。一千多年前,龙川胡氏的先祖就以出世的心态,做着入世的事情。公元318年,东晋散骑常侍胡焱随晋元帝南下,镇守歙州,云游中爱上了龙川这片土地。公元335年,晋元帝早已身埋黄土,东晋王朝也由元帝经明帝到了成帝年间,而人到中年的胡焱却娶妻生子,并于两年后举家迁居龙川。我想,胡焱能在东晋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活下来,繁衍出今日人丁兴旺的胡氏家族,应是得益于龙川这片世外桃源,得益于他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
人在旅途,有幸与龙川邂逅,只惊鸿一瞥,己终生难忘。再见,龙川,期许下一次重逢。
再来龙川,当小住,静听晨曦鸟鸣、串流琴韵,闲看一川晚照、倦鸟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