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小说理论中的尚奇观念考略
2017-10-19王磊韩月
王磊 韩月
摘要:清初知名文人张潮收罗奇异,访幽探奇,从而造就了一部体现他尚奇、嗜奇观念的“奇书”——《虞初新志》。书中诸多作品反映明末清初的现实生活,其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是张潮尚奇观念的深刻体现。乞丐、妓女和鬼神,成为张潮小说理念最生动的“奇形异象”。好奇尚异是我国古典小说创作的一大美学特点,张潮亦如此,对于“奇”“异”的孜孜以求不仅是《虞初新志》的重大特色,也是张潮文艺观最鲜明的特色。张潮的“奇异”观念分为两个层次:所谓“奇”,是指天地间的实有的“奇人”“奇事”,非头脑中憑空捏撰的虚幻之物;所谓“奇”,还在于表现手法上的“奇”,即艺术处理的独创。
关键词:张潮;小说理论;尚奇
中图分类号:I207.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6721101(2017)03007505
Abstract: Zhang Chao, a renowned writer in early Qing Dynasty, was very keen on collecting novel tales and visiting secluded and remote places, and this behavior and interest of him lead to an “unusual” book called Yu Chu Xin Zhi, which greatly reflects his concept of novelty
worship and addiction. Many writings in the book describe the real lives of people in late
Ming Dynasty and early Qing Dynasty, among which a variety of different characters have a
strong embodiment of Zhang Chaos worship of novelty. Beggars, whores and ghosts, those
“bizarre characters” strike people as the liveliest in Zhang Chaos novel theory. Novelty
worship and strangeness liking are a significant aesthetic character of Chinese classical novel writing and this applies to Zhang Chaos works. The concept of novelty and strangeness not
only permeates Yu Chu Xin Zhi, but also represents the most distinct feature of Zhang Chaos literary views. Zhang Chaos concept of novelty and strangeness is divided into two different levels. One is the novel people and things existing in the real world rather than in peoples
minds and the other is the novelty in the technique of expression, namely, the novelty of
dealing with art.
Key words:Zhang Chao; novel theory; novelty worship
张潮,字山来,号心斋,又号三在道人,安徽歙县南蒋国村人。他在当时文坛上影响力较大,但有关其生前身后之事的记载留存的却很少,历来对张潮的研究也十分欠缺。张潮一直被人遗忘,直到民国初林语堂在所著《生活的艺术》一书中写《张潮之警句》一文以介绍《幽梦影》,张潮才开始引起世人瞩目。由于个人与时代原因,张潮一直游离于仕途之外,淡于进取,“惆怅灯前频剪烛,忍将客泪洒新丰”[1],展示了其以“穷愁而著书”见于后世的决心。在“穷愁”之中,收罗奇异,访幽探奇,从而造就了一部体现他尚奇、嗜奇观念的“奇书”——《虞初新志》。
一、小说尚奇的历史传统
洪迈在《容斋随笔》中说:“唐人小说,不可不熟,小小情事,凄婉欲绝,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2]这一段话充分说明了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应有之地位。而且,中国小说与古代诗词曲等韵文的发展历史及文体特征差异颇大,与同样塑造人物、叙述故事的戏剧相比,其文体之间也存在明显差别。因此,钮琇说:“传奇演义,即诗歌纪传之变而为通俗者,哀艳奇恣,各有专家。其文章近于游戏,大约空中结撰,寄姓氏于有无之间,以征其诡幻,然博考之,皆有所本。”[3]这段话指出了传奇演义的由来,同时也指明了小说文体的特征。
中国古代小说起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和“志人”小说。鲁迅在对中国历代小说进行研究后认为:“志怪之作,庄子谓有齐谐,列子则称夷坚,然皆寓言,不足征信。《汉志》乃云出于稗官,然稗官者,职惟采集而非创作,‘街谈巷语自生于民间,固非一谁某之所独造也,探其本根,则亦犹他民族然,在于神话与传说。”[4]7远古的神话与传说为中国古代小说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素材。“神话中充满了神奇的幻想,它把远古人民的认识和世界万物的生长变化都蒙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5]由此可见,远古神话与传说是基于原始人对自然现象、自然力以及自身形象、生产状况等的理解和提高自身能力的要求而想象出来的,神话中的人物大多具有超乎寻常的神奇的力量。endprint
刘义庆编撰的《世说新语》是六朝志人小说的代表,鲁迅对《世说新语》的文学成就给予了简洁、准确的评价:“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谬惑,亦资一笑。” [4]47南宋末刘辰翁在《世说新语眉批》中,对《夙惠》篇中“何晏明惠”一则批曰:“字形语势皆绘,奇事奇事。”[6]
小说同诗歌一样,到了唐代风格为之一变。唐代的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记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传奇。唐传奇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代短篇小说趋于成熟。如白行简的《三梦记》,记述了“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者,或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或两相通梦者”三事,鲁迅称其“事特瑰奇,其第一事尤胜”[4]62 。李朝威的《柳毅传》讲述了龙女与人的神奇故事,情节曲折而奇特。刘知几认为,逸事类小说产生的原因在于补正史之未载,“国史之任,记事记言,视听不该,必有遗逸,于是好奇之士,补其所亡”[7] 。
而宋代的文言小说,实乃六朝志怪、唐代传奇的余波。由于宋代统治者迷信神仙方术,兼及释道,当时多变怪谶应之说。元代以及之后的明清两代, 小说逐渐发展并趋于成熟,而此时奇闻异事也丰富起来。元代邵元长的《〈录鬼簿〉序》中作《湘妃曲》,称扬钟嗣成的《录鬼簿》“恨相逢何太迟,示佳编古怪新奇”[8] 。至于明代,出现了志怪﹑传奇短篇小说选集《虞初志》。明代著名戏曲家和小说批评家汤显祖在《点校<虞初志>序》中说:“以奇僻荒诞、若灭若没、可喜可愕之事,读之使人心开神释,骨飞眉舞。……意有所荡激,语有所托归,律之风流之罪人,彼固歉然不辞矣。使咄咄读古,而不知此味,即日垂衣执笏,陈宝列俎,终是三馆画手,一堂木偶耳,何所讨真趣哉!”[9]可见汤显祖对《虞初志》的推崇,以及對奇美的赞赏与精辟见解。
继《虞初志》之后,清初张潮编选的文言小说总集《虞初新志》,多收明末清初当代文人的作品,编选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人物传记、记事文。另外,还有传奇、志怪文言小说,文笔隽永且工整,传神写照,惟妙惟肖。书中诸多作品均反映明末清初的现实生活,受到广大普通民众的欢迎,不断出现《虞初新志》的续书,可见对后世文坛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清姚觐元编《清代禁毁书目》(补遗二)著录为:“《虞初新志》婺源县张潮选,内有钱谦益著作,应铲除抽禁。”[10]此书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四月初五日据江西巡抚郝硕奏准,谓“内有钱谦益、吴伟业著作,应铲除抽禁。”[11]《虞初新志》二十卷中前八卷在康熙二十三年(1683)先刊行,经过多次增补后,康熙四十三年(1704)前后最终刊行二十卷。
二、张潮刻画的“奇形异象”
《虞初新志》计二十卷150篇,其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是张潮尚奇观念的深刻体现。乞丐、妓女和鬼神,成为张潮小说理念最生动的“奇形异象”。
清初文人承袭晚明崇俗风气,许多文人开始创作白话通俗小说,出现了许多有影响力的作品。《虞初新志》也受到当时文学俗化现象的影响,所选作品大多体现出市井小民的世俗生活,通过刻画市井小民,表现世态人情,展现了作品人物与情节的世俗化、平民化、商业化倾向。这些作品的主人公主要是下层人民群众和一些怀有特殊技能的平凡人物,如杂技演员、说书艺人、豪侠、医生、樵夫、强盗、乞丐、娼妓等。他们大多具有特殊的技艺才能和高尚的思想品德。作品中所描写的市井百态、生活琐事、异象奇闻、怪术绝技等都成为情节的主体。如《九牛壩观牴戏记》描写杂技艺人的技艺,“观者见其险,咸为股栗,毛发竖,目眩晕,惴惴然唯恐其倾坠。”[12]85-92其技艺可以说“一诚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机以应其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乃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阻者皆为简易。”[12]85-92作家在篇末云:“鸡鸣狗盗之出其门,士之所以不至,不能致鸡鸣狗盗耳。吕惠卿辈之谄谩,曾鸡鸣狗盗之不若。鸡鸣狗盗之出其门,益足以致天下之奇士。”[12]85-92可见当时的士人不排斥俗人俗事,却能化俗为雅、雅中见奇,从市井小民的世俗生活与精奇技艺中体现出人生体验与生命智慧。
首先来看乞丐形象。在《虞初新志》中以乞丐为传记对象的就有十三篇。书中所描写的乞丐形象大致可以归为以下几种类型:孝丐、义丐、隐丐、艺丐。《虞初新志》所收录作品大多为真人真事,如张潮所言:“兹集仿虞初之选辑,仿若士之点评,任诞矜奇,率皆实事;搜神拈异,绝不雷同。”[12]1作品所记皆为作者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因此对我们了解明末清初的乞丐这一特殊的社会群体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对于张潮自身的生命情怀也有一定的史证价值。无论是忠于孝道的乞丐(《哑孝子传》),还是坚守仁义之道的义丐(《乞者王翁传》);无论是“俏也不争春”、只求淡泊以明志的隐丐(《李丐传》),还是自出心裁、巧思多技的艺丐(《狗皮道士传》),这种种的人物形象,都是《虞初新志》所构建出来一曲曲赞歌,处处体现着张潮的生命情怀。刻意地去塑造、拔高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乞丐,甚至将其作为仁义之道的代表,体现了张潮非同一般的人性思考和尚奇的文学追求。《虞初新志》中的乞丐形象,渗透着作者对于生命尊严的坚守和对于人性高贵的哲思。
其次是众多的妓女形象。明代中叶以后,全国娼妓之风兴盛,南京和北京尤甚。南京(金陵)夫子庙前的秦淮河,即为许多风流艳史的发生地。这是因为位于河畔的夫子庙是举行科举考试的地点,学子云集。或有及第者,则相与庆贺;或有名落孙山者,则彼此鼓励,纷纷于妓院开张筵席。这种特殊的风气甚至传为美谈。余怀《板桥杂记》云:“金陵都会之地,南曲靡丽之乡。纨茵浪子,潇洒词人,往来游戏,马如游龙,车相接也。其间风月楼台,尊罍丝管,以及娈童狎客,杂伎名优,献媚争妍,络绎奔赴。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虽宋广平铁石为肠,不能不为梅花作赋也。”[13]
以“表彰轶事,传布奇文”为编辑宗旨的《虞初新志》中有多篇风尘女子传记,如《冒姬董小宛传》《陈小怜传》《柳夫人小传》《圆圆传》《李姬传》《王翠翘传》《小青传》等。这些风尘女子情趣高雅、多才多艺,她们谈吐不凡、淡泊名利,她们的心里又充满着浓重的爱国之情,为国家的前途命运而忧虑。她们虽然来自社会的最底层,她们虽然是一介女流,她们柔弱的双肩担不起历史的重任,但她们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不畏强暴的傲骨永远珍藏在历史的影集里,她们带给我们的启示足以影响我们的未来。《虞初新志》即向我们展示了多位色艺俱佳、情深义重、恪守节操的妓女形象,后世所称“秦淮八艳”(柳如是、顾横波、马湘兰、陈圆圆、寇白门、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中,除了马湘兰外,其他在书中都有专门传写。endprint
最后来看一下异彩纷呈的鬼神形象。从无神论的角度说,鬼神并不存在,但它却在历史上和人们的生活中居于重要的地位,以至于形成一种奇特的、也是世俗的文化形态——鬼神文化。打开汗牛充栋的古代文言小说集,会发现鬼神的内容占有相当大的比重。鬼神不像其他实物有其人所可见的形象,却又有因人而异存在于人们心中的不确定的各种“形象”。
《虞初新志》中有多篇涉及鬼神的作品,如《鬼母传》《纪陆子容事》《林四娘记》等,其中所描述的鬼神形象已人格化、人情化,不再是谈鬼色变,他们同人一样,对爱情、亲情的追求和表达,可以穿越生死之隔、阴阳之界。借助于鬼的形象就成为作者选定的特殊方法。冥间的万象都是人世的影子,作者写的是冥间,取材则自人世;读者读到的是冥间,想到的也是人世。于是在不言中,作者和读者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默契,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妄言鬼事,实寓人生;妄听鬼事,进行的是人生的思考,真正显示了文学艺术高度升华现实生活的特性, 而又百倍神奇于碌碌的人生。
鬼神形象是我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中的重要形象类型之一,也包含着丰富的文化、思想、哲学和艺术内容。《虞初新志》对鬼神形象的描述,一方面是民间信仰的直接作用;另一方面,清初文人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在“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圣人之言中挣扎,也试图给长期流传且普遍存在的鬼神信仰找到合理的生存空间。张潮的鬼神记载,正是寄托了他通过鬼神来思考现实的复杂心态。
三、张潮尚奇观念的内涵
好奇尚异,是我国古典小说创作的一大美学特点。仅从《列异传》(曹丕)、《搜神记》(干宝)、《异苑》(刘敬叔)、《玄怪录》(牛僧孺)和《传奇》(裴铏)等书名中,就可窥见这种艺术风尚的由来已久。崇奇尚异,实已成为中国古典小说重要的民族特色。因此,在中国小说批评史及文论史上,相应地形成了一种尚奇的艺术观[14]。张潮也是如此,对于“奇”“异”的孜孜以求不仅是《虞初新志》的重大特色,也是张潮文艺观最鲜明的特色。
张潮也一再表明自己对“奇”“异”的偏好,自称“素嗜探奇,尤耽考异”[12]1,“于世事一无所好,独异书秘笈则不雷性命”[15]1。尤侗评价他“人巧极天工”,认为张潮编纂的各类丛书,“虽荟萃他人之作,然采拾匠心,参以评跋,可见嗜好所存”[15]1。可以说,“好奇尚异”也是张潮的个性特点之一。他编刻《虞初新志》主要是为了“表彰轶事,传布奇文”[12]1,选材时 “搜神拈异,绝不雷同”。该书收录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关于奇人、奇技、奇行的传奇之作,展示了一幅栩栩如生而又姿彩各异的人物群像图。
张潮主张扩大传统小说如《夷坚志》等“所载”的范围,“古之所无,忽为今之所有”;“且有理之所无,竟为事之所有者”[12]1,不仅“飞仙盗侠、牛鬼蛇神”之类的奇幻怪诞,一切超出生活常规的奇异罕见的现象,即“事之度越寻常者”都属于“奇”的范畴[12]381-382。这与凌濛初认为小说之“奇”,除了可求诸“耳目之外”、“牛鬼蛇神”之中,还可求诸“耳目之内”和“日用起居”[16]之中的观点一脉相承。在《虞初新志·自叙》中,有这样一段话:
况天壤间灏气卷舒,鼓荡激薄,变态万状。一切荒诞奇僻,可喜可愕,可歌可泣之事,古之所有,不必今之所无;古之所无,忽为今之所有,固不仅飞仙盗侠、牛鬼蛇神,如《夷坚》《艳异》所载者为奇矣。
张潮从两个角度对外部世界进行了考察:从横向即空间维度来看,自然界和现实社会本来就是一个千变万化、波谲云诡,充满着各种惊心动魄、新奇怪异事物的外在对象;从纵向即时间维度来看,历史的发展不仅会使过去发生的事情在新的社会环境中重现,而且会推涌出许多前此未闻的崭新事物。这段话不仅为评者的重“奇”观奠定了一个坚实的现实基础,还界定出在张潮的小说批评的体系中,作为一个艺术批评术语的“奇”所具有的两层基本含义。
具体而言,张潮的“奇异”之观念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即:
一方面,所谓“奇”,是指天地间的实有的“奇人”“奇事”,非头脑中凭空捏撰的虚幻之物。新奇的题材,本来就存在于现实生活之中,而非飘浮在现实生活之外。“任诞矜奇,率皆实事”[12]1,要从实际发生的事件中,探寻其诞奇之处。这种“奇”,与超现实的“幻”,尤其是神魔小说中的“幻变”,区别是非常明显的。
张潮在《虞初新志》中经常评论所选作品“奇人”、“奇事”,这种评论深刻地反映了张潮的小说观念。他所说的“奇人”“奇事”,并不是那些飞天遁地、穿越时空的超人之类的“奇人”,而是从现实生活中寻找那些行为奇特、思想怪诞、有一技之长且能够自食其力的人。张潮通过他们的奇言奇行来表达自己的思索和感受。如评《乞者王翁传》云:“东坡有言,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然则可以陪乞儿者,皆足以陪玉帝者也。盖乞人一种,非至愚无用之流,即大慈悲而有守者,不屑为倡优隶卒,不肯为机械以攫人钱财,不得不出于行乞这一途耳。”不仅评价这些世俗中的奇人、怪人,而且对于那些为艺术痴狂、癫狂的艺术家,张潮也从内心深处表达对他们的“同情之理解”。例如,张潮评《八大山人传》云:
予闻山人在江右,往往为武人招入室中作画,或二三日不放归,山人辄遗矢堂中,武人不能耐,纵之归。后某抚军驰柬相邀,固辞不往。或问之,答曰:“彼武人何足较,遗矢得归可矣,今某公固风雅者也,不就见而召我,我岂可往见哉。”又闻其于便面上,大书一哑字,或其人不可与语,则举哑字示之。其画上所钤印,状如屐,予最爱其画,恨相去远,不能得也。
张潮对于这些奇特而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极其推崇,认为他们才是真实的人,是“奇中有真”的真正的“奇人”,他们的艺术行为——在今天可以看作是“行为艺术”——是值得历史去书写和铭记的“奇事”。
另一方面,所谓“奇”,还在于表现手法上的“奇”,即艺术处理的独创,也就是“搜神拈异,绝不雷同”。尤其是在创作中反对“数见而不鲜”和“常谈而多复”,要做到“旧调翻新”,力争“后来居上”[12]1,追求别开生面、使人耳目一新的艺术效果。这种“奇”,与作家的艺术创新才能有密切联系。如其評《花隐道人传》,曾指出该篇写隐士隐于菊,“妙在全不蹈袭渊明只字,所以为高”。 评《秋声诗自序》:“绝世奇技,复得此奇文以传之,读竟,辄浮大白。”评《汪十四传》:“吾乡有此异人,大足为新安生色。而文之夭矫奇姿,尤堪与汪十四相副也。”林嗣环《秋声诗自序》写口技艺人模仿家庭生活和自然天籁的种种声响,令人忽愕忽喜,而文之诙诡奇妙,波俏摇曳,足以传其奇技。徐士俊《汪十四传》中描写一位“有燕赵之风”的侠客,往来西蜀山中,保护客商行旅,行文曲折跌宕,雄风慷慨,意象豪壮,即使写其思退之语:“吾老矣,不思归计,徒挟一弓一矢之勇,跋履山川,向猿猱豺虎之地以博名高,非丈夫之所贵也。”endprint
综合而论,尚“奇”的主张和观念在张潮的文艺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其视戏曲亦然。如其在致友人黄周星的信中就曾指出:“大抵传奇须分可演、可读两种,总以情节为主,而情节又以从来戏文所少者为佳。”并向黄官推荐李渔《闲情偶寄》“言之颇详,可为法也”[17]。这说明,张潮所说的“以情节为主”,实际上就是“非奇不传”的问题,显示出戏曲理论与小说理论的理论契合与互通。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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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晓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