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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陆游咏猫诗

2017-10-19丁士峪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9期
关键词:性情

摘 要:陆游爱猫,作为流传诗作最多的诗人,他的咏猫诗数量也堪称魁首。文章将通过社会风气,猫的特性,陆游的性情来浅析陆游好作咏猫诗的原因,并在与其他诗人的咏猫诗以及陆游本人的其他咏物诗的比较中,浅析陆游咏猫诗的艺术特点、审美价值和独特的典范价值。

关键词:社会风气 性情 言理 抒怀

陆游自叹“诗情随处有,信笔自成章。”陆游热爱生活,善于从各种生活情景中发现诗材,无论是高山大川还是草木虫鱼,时时梦见铁马冰河的志士陆游,自然也有闲情雅致为他的爱猫题诗作文,作为流传数量最多的咏猫诗作者,陆游的咏猫诗极具代表性和艺术性,而就陆游本身来说,咏猫诗则寄托了他内心深处的生活愿景,本文在浅析这些咏猫诗的同时,将对陆游与以往不同的生活侧面进行更加深入的了解。

一、陆游咏猫诗概况

与其他咏物题材相比,咏猫诗较为集中,且多集中于宋,宋人之中又以陆游为最。了解陆游咏猫诗概况,有助于以更加全面的角度分析其诗,而南宋咏猫诗概况则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陆游咏猫诗的特点和影响。

(一)南宋咏猫诗概况

猫于中国,多见于杂书传记,而罕见于经史百家,甚至清朝以前,从未有专著流传于世。清代黄汉和王初桐分别纂有《猫苑》《猫乘》二书,搜罗古今猫诗,博采狸话传说成书。其中《猫乘》卷八,《猫苑》品藻篇搜集了大量的咏猫诗文,从《詩经》《庄子》到《聊斋志异》,其年代跨越之大,诗词文赋种类之多,蔚为大观。在这些不知凡几的咏猫诗文中,又以宋为最,据品藻篇记载,黄庭坚曾作《乞猫诗》:“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张天觉有“白玉狻猊籍锦茵”的句子流传。范成大有诗:“闲看猫暖眠毡褥”。就连号称“梅妻鹤子”的林逋,也能从他的众多咏梅诗中找出“纤钩时得小溪鱼,饱卧花阴兴有余。自是鼠嫌贫不到,莫惭尸素在吾庐。”这样的咏猫诗句,可见宋朝咏猫诗之盛。而陆游作为南宋著名诗人,流传下来颇多咏猫佳句也就顺理成章了。

(二)陆游咏猫诗概况

记载陆游生平的可靠文献中,最早提及他养猫的是他本人撰写的《入蜀记》,其中记载,乾道五年,四十五岁的陆游赴夔州上任,途经杨罗洑,陆游描述此地“鱼贱如土,且皆巨鱼,欲寻小鱼饲猫,不可得”。因陆游的猫诗多作于其晚年乡居时期,曾经有人猜测陆游养猫是因年老寂寥而乡村生活平淡乏味之故,猫在捕鼠之余是作为一种生活调节剂而出现的。但从《入蜀记》的时间上看,陆游养猫的爱好是很早就有的,也就是说从入蜀到参军,从调职到罢官,从起复再到归隐,陆游的身边都是有猫相伴的。可见,陆游爱猫还有其他因素存在,这一点,我们会在后面进行详细的分析。虽然咏猫诗在陆游的咏物诗中所占比例不大,但是作为一个高产诗人,与他人相比,陆游所作咏猫诗仍数量颇多,如《鼠屡败吾书偶得狸奴捕杀无虚日群鼠几空为赋》《独酌罢夜坐》《嘲畜猫》等,《剑南诗稿》和《陆游全集》中均有收录。古今文集点评咏猫诗的虽少,但凡点评却总少不得放翁,如明代田汝诚的《委巷丛谈》中谈及各家咏猫绝句时,就以陆游的《赠猫》为例,而这段点评也被收录在清代黄汉的猫学专著《猫苑》中,陆游咏猫诗在历代咏猫诗文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二、陆游咏猫诗的文化背景

王初桐在其《猫乘》中曾感叹:“蠢动杂生之中,有一物能得名贤叹赏,词人题咏,其为生也荣矣。然非有德性异能,岂易致哉?”务观爱猫,必有其因,那么原因何在呢?我们主要从社会文化因素和陆游个人性情角度来简要分析:

(一)社会文化背景——客观原因

曾经有人猜测陆游养猫的爱好形成于隐居乡村期间,认为乡下多鼠,村人多饲猫用以护田,养猫是种下里巴人的习性,而陆游久居山村,故而沾染了这种风气,入乡随俗。然而,中国人养猫的习俗从很早就开始了,且饲猫这种习惯并非来源于民间,而是贵族,甚至可以说是宫廷。中国古代宫廷之中的爱养猫风气一直盛行,从女皇武则天到明世宗朱厚熜,不少达官贵人都爱猫。牧仲《筠廊偶笔》记载:“前朝大内猫狗,皆有俸禄官衔,常唤猫中贵养者为猫老爷。”南宋时期,养猫作为一种时尚已经蔚然成风。陆游的《老学庵笔记》和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都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秦桧孙女爱一狮猫,忽亡之,立限令临安府访求。及期,猫不获,府为捕系邻居民家,且欲劾兵官。”只因走失一只猫,而闹得满城惶恐,除了说明秦桧权势滔天外,还说明了在南宋的临安,养猫是件雅致而贵气的风尚。结合前文提过的陆游养猫的时间段,我们可以看出陆游不是作为一个村人在养猫,而是作为一个文人在养猫,其间的差别不可忽视。

苏轼言:“养猫用以捕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这句话说得就是前者,村人养猫是为了捕鼠看护庄稼,看中的是猫的实用性。而让东坡发表不满意见的正是后者,宋时文人贵族爱猫成风,但多留恋于猫的皮相,甚至争相为毛色不同的猫寻求雅称,雪白的喻为神兽狻猊,嘴带斑纹的就唤作衔蝉,各种美称不一而足。这种爱好其实与养鸟养鱼,伺弄花草并没有本质区别,养鸟不为捉虫,养鱼不为果腹,花鸟鱼虫再珍奇特贵,也无非是为了观赏,《梦梁录》记载:“猫,都人饲之以捕鼠。”但同时又说,“中有长毛者曰‘狮猫,不能捕鼠,以为美观,特见贵爱。”可见文人士族一般都是把养猫作为一种雅趣培养,而他们所养的这些猫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皮相美观而实用性差。这样陆游养猫的品种就直接关系到陆游好作猫诗的原因。从陆游留下的咏猫诗来看,他豢养的猫儿众多,未曾入诗的暂且不提,就有诗所咏的这几只来看,就有我们之前提到的在当时特别流行的“狻猊”和“衔蝉”,《得猫于近村以雪儿名之戏为作诗》的主人宫“雪儿”就是白色的狻猊,而在陆游另一首《嘲畜猫》中,“欲骋衔蝉快”则直接对爱猫唤以雅称,可见陆游对于猫咪的毛色还是比较看中的。当然,我们要说陆游爱的只是猫的美丽的皮相,也不尽然,抛除性格因素我们在后面详谈,捕鼠以护书确实是陆游养猫的最初因由,“向能畜一猫,狡穴讵弗获。”在《鼠败书》中陆游本人已讲得十分明白了。在《赠猫》中,陆游也对养猫的原因娓娓道来,“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因此,陆游养猫是具有双重性的,既不是为了护住庄稼而随意找来野猫两三只,陆游对猫向来爱重,咏猫诗也常用“迎”“聘”“赠”等字眼,并无敷衍的成分。当然也不同于贵族赏而不用的心态,对于善于捕鼠的猫,陆游常常赠诗夸赞,如《赠粉鼻》等,而对于懒得捕鼠的猫,陆游虽然不曾责骂,但偶尔也会嘲讽一下以示失望之情,如那首著名的《嘲畜猫》,其中就曾责猫道:“但思鱼餍足,不顾鼠纵横。”陆游爱猫,既爱猫的皮相可爱,也爱猫善捕鼠。endprint

(二)个人性格因素——主观原因

陆游寄情于猫,自有与猫相通之处,关于这一点,笔者认为在其性情,务观畜猫,以为类己。陆游本是性情中人,《宋史》有言:“范成大帅蜀,游为参议官,以文字交,不拘礼法,人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放翁之称乃陆游自号,在他的一些诗词作品中陆游也好以放翁自称,比如我们所熟悉的《梅花绝句》中就曾提到,“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放,有放纵,豪放之意,那么對于一个号放翁的人,提及他的性格,我们很容易就会想到一个词:真性情。无论是入蜀诗的哀怨忧愁,还是爱国诗的慷慨激昂、热烈奔放,都是陆游最为本真的个性流露,可以说陆游近三分之二的诗,都充满着个人的喜怒哀乐,然而这种情绪化的风格显然不符合宋代言理诗的内敛审美,更不符合南宋理学日益高涨的理性精神,因此,陆游早期诗在当时南宋的评价并不算高,且无论在仕途还是诗坛都并不十分平坦顺利,反而晚年一些平和内敛的哲理诗广受赞誉,从陆游在这个变化期的创作中可以看得出他在某种程度上不得不压抑着他的本真,所以陆游在内心深处,是一直渴望释放却又无可奈何的。

猫的率真性格与陆游相通,猫不做作,不掩饰,喜怒哀乐皆流露于面,同样地,陆游的个人悲喜都直白地流露于诗的字里行间,却常被批为“浅近滑易”。陆游常在咏猫诗中使用“薄荷”“执鼠”“安卧”等字眼,在他笔下的猫既充满激情又安然闲适,夜里“空鼠穴”,白日“睡锦茵”,这不仅仅是爱猫的生存状态,同时也寄托了陆游本人的生活愿景。陆游在此是作为一个艳羡者和保护者出现的,欣赏猫的率真性格,向往猫的生存状态,作为主人,他既可以随意观察或者说是欣赏猫的自由憨态,又可以保护猫的这种率真不被打压侵害,从陆游的一些咏猫诗中,我们可以看出陆游对猫是极度宠爱甚至是纵容的,“服役无人自炷香,狸奴乃肯伴禅房”“狸奴睡被中,鼠横若不闻”。陆游常唤爱猫为狸奴,在此奴并没有卑微的成分,反而是一种特别亲昵的爱称,大诗人李白还曾唤其子为明月奴,且陆游常与狸奴同睡,著名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实有两首,在我们比较熟悉的“铁马冰河入梦来”之前陆游还做了一首,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陆游梦回沙场的同时,也是与狸奴相拥而眠的,陆游维护着猫的真性情,同时也是在维护着自己心中的一片净土。

三、陆游咏猫诗的独特性

(一)风格明快

宋诗好言理,咏物诗也多用以讽喻,针砭时弊,咏猫诗作为咏物诗的一种,自然也不例外。如山谷咏猫诗:“秋来鼠辈欺猫死,窥要翻盆搅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嘟蝉。”诗意浅豁直露,体现出对猫死鼠患的无奈和对老猫的后来者的希冀。注家评说此诗,有“喻小人得志,冀用君子之意”。再如刘潜夫的咏猫诗:“食有溪鱼眠有毯,忍教鼠啮案尖书。”(刘克庄《诘猫诗》)此诗语含讽刺,具体而辛辣,鞭挞高官厚禄却尸位素餐者。咏猫诗在好言理的宋诗中多是担任着某种反讽的责任。然而陆游咏猫诗却多白描记事以寄情寓志,探究本心而非外延。风格简洁明快,饶有谐趣。

陆游曾叹“无诗三日却堪忧”,陆游的诗量很多且灵活,师承百家却又独树一帜。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说:“游诗法传自曾几”“又称源出居仁,二人皆江西派也。然游诗清新刻露,而出以圆润,实能自辟一宗。”[1]作为师承百家的陆游,写诗既质朴写实又能结合瑰丽大胆的想象,现实和浪漫穿梭其中,和谐统一。除了我们之前提到的《赠猫》系列中“时时醉薄荷,夜夜占氍毹”(《赠猫》其一)“尽护山房万卷书。”(《赠猫》其二)在陆游的其它咏猫诗中大胆的想象也常被采用以增加诗的戏剧性和趣味性,所以陆游咏猫诗读起来生动形象,精炼传神,诙谐幽默,颇有趣味,如这首为爱猫雪儿所作的《得猫于近村以雪儿名之戏为作诗》:“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但知空鼠穴,无意为鱼餐。薄荷时时醉,氍毹夜夜温。生前旧童子,伴我老山村。”在这首咏猫诗里,陆游把爱猫雪儿比虎喻驹,在赞其勇猛矫健的同时又夸其气节,字里行间自豪感油然而生,甚至说是与有荣焉。这样的陆游是率真可爱的,而这样的诗是天真烂漫的,简洁而不单调,往复却不繁复,这样恰到好处的比喻、想象、重复与夸张更塑其咏猫诗的浪漫色彩。

陆游咏猫诗概括性强,抒情性强,寓物以情,虽有忧伤,不显衰颓。陆游在《曾裘父诗集序》中言:“安时处顺,超然事外,不矜不挫,不诬不怼,发为文辞,冲淡简远,读之者遗声训,冥得丧,如见东郭顺子,悠然意消,岂不又难哉?”深沉的忧愤与永不磨灭的志气互为表里,感人至深。即便囿于乡村,仍心系沙场,即便不得征战,仍心气淡然。如“服役无人自炷香,狸奴乃肯伴禅房。昼眠共籍床敷软,夜坐同闻漏鼓长。贾勇遂能空鼠穴,策勋何止履胡肠。鱼飨虽薄真无愧,不向花间扑蝶忙。”(陆游《鼠屡败吾书偶得狸奴捕杀无虚日群鼠几空为赋》)极赞猫儿英勇善战,以风卷残云的态势平定鼠乱,却不居功自傲,不嫌食禄稀薄,不贪玩躲懒,只兢兢业业,在陆游的诗里猫就是猫,没有政治斗争,没有讽刺意象,整体格调就是明快活泼的。

(二)明白平易

说陆诗语言明白平易,非批其浅俗,而是赞其人“工夫深处却平夷”(《追怀曾文清公呈赵教授》),赞其诗炉火纯青,明白如话。陆游经常大量汲取人民群众的口语、方言、俗语,写入自己的诗中,他的咏猫诗多作于其晚年隐居期间,此时身居乡村的他更是把这种特点显现得淋漓尽致。刘熙载在《艺概》中说:“放翁诗明白如话,然浅中有深,平中有奇,故足令人咀味。”[2](P21)如前文所提的“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陆游就曾为“溪柴”一词作注明,“乡市小把柴谓之溪柴,盖自若取来也”,而“我”这一白话称谓也与全诗风格契合,而非为雅而用生僻字,倒显得不伦不类。在其它的咏猫诗中陆游也常有俚语口语出现,如“仍当立名字,唤作小於菟。”(《赠猫》其一),“朐山在何许?此族最知名。”(《嘲畜猫》)等更是直接以口语问答的形式来作诗。陆游的咏猫诗语言自然流畅,严格贯彻其“雕琢自是文章病,奇险尤伤气骨多(《读近人诗》)”的理念,反对刻意雕琢,反对追求奇险,语言平淡无奇,似信手拈来,脱口而出,但实际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于平易处见工夫。正是这种明白平易、自然流畅的生活化语言风格才使得陆游的咏猫诗别具一格,生动灵活。

钱钟书在其《宋诗选注》中说:“放翁的诗作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悲愤激昂,为国报仇雪耻,恢复疆土,解放沦陷的人民;一是细腻闲适,咀嚼出日常生活的深永滋味,熨帖出当前景物的曲折情状。”[3](P41-42)而陆游咏猫诗恰好属于后者,却不仅熨帖出当前景物的情状,更能抒发其内心的愿景。陆游咏猫诗也让我们看到了咏物诗的另一种方向,不言理、非托志,心有所感即咏,这也为后世提供了即兴而发的范例,对后世性灵等学说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注释:

[1]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65年版,卷一百六十集部十三别集类十三。

[2]刘熙载:《艺概》,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9年5月版,诗概卷三第21页。

[3]钱钟书:《宋诗选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9月版,第41-42页。

参考文献:

[1]朱东润.陆游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王新龙译.陆游文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8.

[3]钱钟书.宋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4]苏州市教育局教研室.陆游诗词选析[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0.

[5]严修.陆游诗词导读[M].成都:巴蜀出版社,1996.

[6]陈耀东,王小义.陆游谈艺录[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12.

[7]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

[8]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9]欧小牧.陆游年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0][清]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影印本),1965.

[11][清]黄汉.猫苑[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

[12][清]王初桐.猫乘[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本),1994.

(丁士峪 江苏扬州 扬州大学文学院 225000)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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