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2017-10-10孟冰凝
孟冰凝
昨天我听到了今年夏天的第一声蝉鸣,突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我的家乡很小,而我住在一个更小的校园里。这里种满了树,像座大大的森林。在这个校园里,任何大起大落的情绪都会被树木吸收掉:悲伤被忘记,快乐也变得收敛,铭心刻骨的事很快被平息。这里平平静静,有一场平安喜乐的梦。
我的生活很单调,每天像坐滑梯一样游走在家和学校之间,被时间推搡着,从这头滑到那头再滑回来。以前我总觉得如果习惯这样的生活,就不会感到乏味了,直到那年夏天,我去了北大,然后就像爱上了一个人一样,我爱上了北大。北大的树、北大的楼、北大的蔷薇花和北大炙热的阳光……我希望我属于那里,但我只是个过客。我想着,如果将来我一直没有把自己嫁出去,我就穿上婚纱,和北大一起照张照片。
一年年,一代代,北大是多少人的梦,是多少人的家乡?只是这样的乡愁既痛苦,也幸福吧。北京的月亮,照着北大的洋槐,洋槐小小的椭圆叶子在月光下成了黑色的剪影,细细碎碎,随风摇摆。这场景有点悲伤,也有点寂寞。
我的家乡是嘈杂的:有压着安全岛抢红灯的出租车司机,有精通多国语言的古城马车夫,有假冒伪劣的韩范儿,有大城市的尾货,有骗人的洋酒和仿造的日本香烟……但这里有洋槐,有烟柳,有一个平平静静的梦。它的美不比北京逊色。以前我看不上这个城市,现在我觉得这里特别真实,有简陋的温暖和亲切的庸俗。很多時候我想离开这里,现在我明白,即使离开了,我也会梦回这里。我是爱这里的,爱这场黄粱美梦。我生在这里,这是命,我注定会接受,也注定会热爱。其实我就像是《聊斋志异》里那个和牡丹花精住在一起的书生,虽然睡在这个平平静静的梦里,但知道一切早晚成空,因为我认识了一个叫“北大”的人。
我想起了几年前在台湾经历的那一场暴风雨。槟榔树像绿色的海,在风雨中摇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永远不会停息。我在沾满雨水的贴金菩萨和石童子前面忘了来时的路,怎么走都是通向一座座佛寺,通向灼烁的长明灯。我转身走上长长的吊桥,感觉自己走在水上,一直是凌波漫步,不知归路。我闻到槟榔树的香味,我听见前面有人在笑,又像是佛寺里的诵经声,忽远忽近,真真假假。那南国的景致与我的家乡是这样的不同,只有那种迷失仿佛是殊途同归。我是在其中度梦的白素贞、杜丽娘、林黛玉、程蝶衣……明明已经醒来,却仍然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其实当我开始希望永远不要醒来的时候,我已经醒来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大概会离开,但我将用尽余生去怀念这个平平静静的梦。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其实于我而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也罢,“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好,我想要的只是那个平平静静的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