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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我的寂寞无人懂

2017-10-10黄占红

百家讲坛(红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王夫人凤姐宝钗

◎ 黄占红

贾母:我的寂寞无人懂

◎ 黄占红

《红楼梦》中的贾母一向把富贵看得云淡风轻,却在第四十回里忽然问刘姥姥,大观园好不好?刘姥姥赶紧回答:“我今儿进这园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这些话贾母听着非常受用。她这是向乡下贫婆子显摆吗?贾母还不至于这么浅薄。

贾母生在大家族,长在大家族,嫁的也是大家族,富贵几乎伴随了她一生。有钱人都可以称为富人,但“贵”这个字不是什么人都能撑起来的。人人说王熙凤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可凤姐那一回提到软烟罗却稀罕的跟什么似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拿了两匹出来,作两床绵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想不到,贾母是准备拿这软烟罗给黛玉糊窗户的。一旁的刘姥姥心疼得直咂舌:“我们想它作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贾母轻轻一笑,分派得干净利落:都取出来,把天青色的做一个帐子自己挂,用银红的给黛玉做窗纱,再送刘姥姥两匹,剩下的做些背心子给丫头们穿—这才是大家风范,东西再好也是给人用的,尽其所用方不辜负好物,一直收着霉坏了才是可惜。

宝钗住的蘅芜苑像“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贾母的生活情趣不答应了,非要替宝钗收拾,接着又送了宝钗三件古董:石头盆景、纱桌屏和墨烟冻石鼎。这种不凡的品位既大气又素雅,绝不喧嚣媚俗,绝不是有钱就能买得来的。

家族中数贾母辈分最高,地位最尊。她有时都不用亲自出场,“老太太”三个字就如尚方宝剑。宝玉被他老爹打,王夫人在边儿上看着半句也不敢劝,但木头一样的王夫人也知道哪张王牌效力大:“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果然,一搬出“老太太”的名号来,棍棒消于无形。

过年时,两个孙媳妇斗嘴。尤氏说:“每年都不肯赏些体面用过晚饭过去,果然我们就不及凤丫头不成?”凤姐觉得面上甚是有光,拉着老太太得意扬扬地回敬尤氏:“老祖宗快走,咱们家去吃饭,别理她。”虽是妯娌间的玩笑,也能看出贾母“家神菩萨”一样的地位。

就这么被人哄着、捧着、敬着的贾母,满脸散发的都是天伦之乐的神色,为什么张道士的一句话她就Hold不住了呢?

那日在清虚观,张道士指着宝玉说:“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贾母听了满面泪痕。其实荣国公早已过世多年,她也早习惯了眼前儿孙满堂的日子,可是有些时候,触动人心的不是对哪一个人的怀念,而是对那些时光的眷恋。所以她常常指着湘云说:“我像她这么大的时节,也有一班小戏……”那些斑驳零散的记忆中,存留着她不曾残缺的生活。那时候的她日日欢乐,从不知寂寞为何种滋味,更不用夏夜里非要拉着宝钗姐妹去看戏,不许人家嫌热:“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冬日里又瞒着众人偷偷跑去芦雪庵追年轻人们的脚印,赏那枝好俊的红梅。

王熙凤曾开玩笑说要陪着贾母活到1000岁,贾母笑了:“众人都死了,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老一辈人中,贾母无疑是长寿的,连侄子贾敬都走在了她前面。虽然还有几个老妯娌未曾过世,可她们未必能和这位老祖宗聊到一块儿。

凤姐一辈中,妯娌也不少,却只有一个尤氏勉强能入贾母的眼。茗烟在大闹学堂时曾提到一个“璜大奶奶”,这人也是凤姐、尤氏一辈的妯娌。可这位璜大奶奶在奴才嘴里却十分不堪:“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这样的人除了有目的地阿谀奉承,怎会有知心话对你说?贾母尚存的那些妯娌中,未必没几个“璜大奶奶”,但贾母除了接受她们那仰视的目光,和她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她和这些老妯娌的交集只存在于过年时一起祭祭祖,陪着她们吃一杯茶,再闲话两三句—这种应酬式的聚会实在是一年一次也嫌多,还不如和赖嬷嬷这样的老仆人聊两句来得痛快。

老太太在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岁月里待久了,没想到能遇见一个偶然进府里来的同龄人刘姥姥。可喜的是这刘姥姥“虽是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正是投缘人。她拉着人家不放,兴致勃勃地领着刘姥姥逛园子,吃饭时让刘姥姥坐得离她近点。刘姥姥的待遇几乎是来荣国府串门子的人里面最高的。除了皇亲国戚来了贾母必须陪着,一般的亲戚她早就不陪了。就连江南甄家来了人,贾母也不过闲聊两句,是那么个意思就得了,却唯独对一个乡屯里的贫穷老太婆亲热得不得了,贾母只是惜老怜贫吗?真不是。贾母实在是太想找一个年岁相当、又可以畅意闲聊的人和她一起欣赏这日日重复的“良辰美景”。

其实,刘姥姥算不得是贾府的什么“老亲家”。不过因刘姥姥的女婿祖上曾做过一个小官儿,昔年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也恰恰因为如此,可以让贾母和刘姥姥这两个贫富悬殊的老婆婆相处起来毫无压力。刘姥姥可以恣意扮丑,说个“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也丝毫丢不到王夫人和凤姐的人,贾母更可以开怀大笑,不必考虑儿媳孙媳会尴尬。只有在刘姥姥面前,贾母才能找到一种“老姊妹”的感觉,虽然明知这不是真正的亲家,贾母还一口一个“老亲家”地叫着,也许她更想叫上一句“老姐姐”吧?

为了让刘姥姥玩好,贾母甘愿当起导游的角色,领着她在园子里看花看水,行酒令抹骨牌……凤姐告诉刘姥姥:“(老太太)从来没象昨儿高兴。往常也进园子逛去,不过到一二处坐坐就回来了。昨儿因为你在这里,要叫你逛逛,一个园子倒走了多半个。”刘姥姥千恩万谢:“虽住了两三天,日子却不多,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过的,都经验了。”这两三日里,只是刘姥姥满怀感激吗?贾母又何尝不是?

可惜刘姥姥还是要回去过她粗茶淡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穷的日子。贾母也一如往昔,“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不然又能如何呢?人人都说贾母好热闹,玩起来比年轻人兴致还高,其实,她无非是害怕寂寞罢了。

俗语说,你懂的越多,懂你的人就越少。作为一个有才干、有格调的老太太,贾母想要的真的不只是儿孙承欢膝下这么简单。她渴望有个人可以和她并肩欢乐,而不是总由她带领着一帮“话不敢多说一句,路也不敢多走一步”的后辈们击鼓传花、池边赏月、树下闻笛……然后听他们高呼:“老祖宗您是最棒的!”她看着这样的满堂儿孙,就如武林高手风清扬面对令狐冲的顶礼膜拜,“嘿嘿”轻笑两声,脸上却是寂寞凄凉。

编辑/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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