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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及酒与鲁迅及王羲之之关系

2017-10-10李红霞

火花 2017年8期
关键词:茴香豆王羲之绍兴

李红霞

绍兴及酒与鲁迅及王羲之之关系

李红霞

探访鲁迅故居

去年在杭州学习期间,我抽出一个下午,怀着朝圣之心去了趟绍兴。这是我久藏心中的一个情结,因为绍兴是我最崇敬的现代文学大师鲁迅先生的故乡。原本南方水乡对北方人而言,仿佛总笼着轻雾,宛如旧照片一样令人遐想的;再者,鲁迅的名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故乡》中那看似闲笔的白描所流露出的浓郁乡土气息,一直像未发酵的酒一样沉在我心底;又联想到不仅长妈妈、闰土、豆腐西施,甚至连只有绰号的孔乙己,以及没有籍贯、没有姓名的阿Q,也应该是那方水土孕育出来的吧?所以更增添了几分我对它的兴趣。

然而,回味鲁迅1919年最后的那次回乡,他的心情却是悲凉、灰暗的。

时候已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呜呜地响”。坐船回乡的鲁迅从缝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风景如此,人又怎么样呢?记忆中那个在海边金黄的圆月下、碧绿的西瓜地里,项带银圈,手捏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刺去的“小英雄”闰土,被捐税兵匪压迫得“木偶人”一般木讷沉默了。曾经的“豆腐西施”瘦成了一个尖刻的、嶙峋的“圆规”。祖屋卖了,东西散尽了,与故乡的最后牵挂也就没有了……

从动车站到绍兴市的公交专线上,我默默体味鲁迅离乡时的心境,碎片似的感想仿佛窗外的树叶一掠而过。车上满满坐着的都是地道的绍兴人,说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绍兴话,口音却着实欢快爽利,把我又拉回到现实中。人说近乡情怯,当绍兴城的高楼开始闪进眼底时,我却突然犹疑起来,心想,既然鲁迅家的房子在他最后那次回乡时已转手他人,之后又经过近百年的沧桑岁月,世事变幻,如今还能觅到多少他留下的旧迹呢?——还是不要抱什么奢望吧。

然而,下了车,心还是不由得急迫起来。一看时间已近四点,脚步也跟着匆促了。还好,问了两个人,拐了两个弯儿,一所粉墙黛瓦的宅邸就出现在眼前。再看说明,是周家新台门,知道这就是鲁迅的出生地了。

进得门来,打眼一看,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深宅大院。事先做了点功课,知道这里原是周氏六个房族的共同居住地,共分六进。后经族人共议,将这座屋宇连同后面的百草园都卖给了东邻朱姓。房屋易主后,原屋大部分已拆除重建,幸亏鲁迅故居的主要部分得以保存。所以在整个宅子的西面,有鲁迅在回乡任教期间的卧室兼书房,有接待来访朋友和学生的“小堂前”,有鲁迅母亲鲁瑞和原配夫人朱安的卧室,以及周家曾经热闹忙碌的厨房。室内陈设不多,简朴素雅,一如我的想象。

鲁迅画像

第二进是厅堂,正上方高悬一块“德寿堂”大匾,匾下挂“松鹤图”大堂画一幅,并配对联一副:“品节详明德性坚定,事理通达心气和平。”两旁柱子上有楹联二副:“虚能引和静能生悟,仰以察古俯以观今。”“持其志无暴其气,敏于事而慎于言。”这是封建社会修身、养性、处事、为人的标准“箴言”,外儒内道,刚柔并济,谨言慎行,通达平和。可惜以这样的标准“规范”出来的谦谦君子是挡不住“洋鬼子”的“洋枪”和“洋炮”的。身处国运衰落、社会动荡、文化式微的晦暗时代,感受着来自西洋和东洋的朝风暮雨,从这个厅堂出发,周家的后人,著名的周氏三兄弟走出了全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在第三进“香火堂”,陈列着大量周氏家族的珍贵照片。我凝视着鲁迅和周作人,反复地看,对比着看。陈丹青曾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说在他作为画家的眼里,鲁迅实在是好看,而且怎么看都好,我深以为然。而周作人,今日冷眼觑来,又实在是不好看。鲁迅曾用一个字形容周作人,说他的这个二弟“昏”。从娶一个没多少文化、性格乖戾的异族下层女子,又莫名其妙受其牵制,到与母亲隔绝、与两兄弟反目,再到浑浑然做着汉奸,这个“昏”字很是确切。字如其人,周作人的书法也绵软无骨,与鲁迅的浑厚苍辣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从后门出来,就看到鲁迅笔下那著名的百草园了。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鲁迅曾用长长的一段话描述它,内容记不清了,但那种无法抑制的童稚快乐口吻却残留在记忆里。这次看介绍,知道百草园只不过是周氏家族共有的菜园,所以,看到后院那些潦草种着的几片菜地也就不以为怪了。只是时间匆忙,没有找到那堵在他眼里有着无限趣味的短短的泥墙根,许是早被朱家拆掉了吧?倒是一棵爬满苔藓的老树和墙角一片翠绿的竹林吸引了我。

知道五点要关门,怕来不及参观,我几乎是疾走着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门,也没顾上多拍几张照片。看到后墙,知道参观结束了,却又仿佛要与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分手似的,心里腾起了不舍与怅然。

我喜欢许多作家,但对鲁迅先生,我是独怀着“爱”的,不仅对他的文字,还对他的人。最喜欢看萧红写的《回忆鲁迅先生》,想到他“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想到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想到他在满屋喧哗的客人散后,在漫漫长夜,独自一个人,点着一支烟,静默、沉思、写作,为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人民深思忧虑。我的心也会跟着笑,跟着痛,跟着流泪。尼采曾对臆想中的耶稣说,“瞧,这个人!”——而究竟有几个人,能配得上这样子去赞叹和惊异呢?!在近当代中国,除了鲁迅。

记得在《故乡》中,鲁迅曾问自己:啊!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随后写: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之后写:我的故乡好得多了。然后写: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最后写:仿佛也就如此。短短的一段话,饱含着鲁迅对故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就像我们永远也说不完道不尽的鲁迅。——啊,那就不说了罢!好在,我奢侈地拥有一套十八本的《鲁迅全集》,就让我在未来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与鲁迅先生在文字里相遇吧,有这样可以轻易得到的缘分,我愿足矣!

遭遇王羲之

未曾想到,在绍兴街头,我竟与王羲之不期而遇。

从鲁迅故居出来,意犹未尽,这时,一位身着红马甲的当地导游停在面前,问想不想去绍兴真正的古街一游。一看时间还早,价格也算公道,于是坐上他的敞篷三轮车向东而去。

一路上浏览着大同小异的城市街景,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了一条古街,乍一看与乌镇有些相似,却保留了更多的原始风貌。导游骄傲地介绍,这是蕺山街,曾被拍过电视片,上过中央台的。于是下了车,走上一座江南寻常的石板桥,拿央视大导演的眼光远观近瞧,上觌下觑,确实古意浓郁,韵味十足。中间是一条水道,水面不宽,大概只有四五米,通长也就两三公里,两边是窄窄的石板路和挂着红灯笼的古老民居,大多是明清时期的建筑风格,粉墙黛瓦,高低错落。现在依旧有许多人在此居住,街头巷尾流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沿着水道往远处看,一座不高的葱郁小山挡住了视线,山顶上耸立着一座宝塔,叫文笔塔。可惜没有时间去爬山了,在那里,应该能将古街尽收眼底。看鲁迅和周作人的回忆文章,说过去绍兴人出门,是一定要走水路的,可见从前的绍兴城应该水网交织,如阡陌纵横。然而现在,即使像绍兴这样的古城,高楼林立间,也仅存几处水乡旧地了。

导游让我们随便走走,自己却在街上与人热情地聊着天,说着我们一句也听不懂的高亢而又婉转的绍兴话。

街道静谧,行人绝少,我们一路轻松地走着,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无忧时光。不经意间走到又一座石板桥上,不经意间看到这座桥叫题扇桥,再不经意间扫一眼桥头侧立的石碑,发现这座桥竟然是王羲之给一名老妪提扇的地方,这才大吃一惊——原来我竟来到了王羲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兴奋地喊来导游,细细询问,才知道我所熟知的会嵇竟然是绍兴的古地名,王羲之那篇流传千古、被誉作“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就是他就任会嵇内史时,与谢安等文人在绍兴城西南二十五华里的兰渚山兰亭雅集时写下的。

王羲之画像

魏晋之际政治酷苛,战乱频仍,却又是秦之后难得一见的思想自由、文化发展的历史时期。鲁迅曾在广州做过一次很有名的演讲《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读起来饶有兴味。建安时期文章“尚通脱”,曹操写过一些看似随意洒脱、气派却很大的诗歌。曹丕贵为国君,却不大看重这个名头,反而认为一篇好文章更能流传千古。我想他看似在政治上提防曹植,却极有可能是因为嫉妒曹植在文学上比他更有才华罢了。到了西晋,因为朝纲紊乱,政风黑暗,文人士大夫只好重“玄学”,尚“清谈”。而在王羲之生活的东晋,风气变了,虽然国事依旧不淑,但随着佛道思想盛行,社会平静得多,人们也有心思去精研艺术,于是绘画、书法迎来了全盛期。王羲之作为晋代豪门士族王家的子孙,家族有书法传统,有幸遇到卫夫人这样的好老师,自己又有天纵之才,故能成就书法史上一段不可复制的传奇。但人们一般只以“书圣”冠以王羲之,却很少想到他的文采也是一流的。单就一篇《兰亭集序》而言,从游宴之小乐,写生死之大悲,其文情之高旷,文采之风流,文致之轻松,也堪称奇绝。人们常说,文如其人,字亦如其人,仅从“书”“文”双绝的《兰亭集序》中,我们也可一窥王羲之的风骨、气度和情怀了。只可惜王羲之晚年也趋时患上了那个时代的“流行病”,因服用“五石散”致病而亡,死时只有五十九岁。在《王羲之十七帖》中就有不少是反映王羲之及家族、亲友深受“服食”之害的情形,读之令人惋叹。

收转思绪,我又饶有兴趣地在这片古街区寻找王羲之的遗迹。穿过蕺山街,就到了西街,一座黄墙红顶的建筑映入眼帘,它原是王羲之的故宅,亦称右军别业,后来王羲之舍宅为寺后,遂成为寺院,唐代定名为戒珠寺。可惜现在大门紧锁,不能一窥其堂奥。对面是一片七、八米见方的不规整的池塘,右面墙上嵌写着两个黑色大字“墨池”,笔势遒劲,意态洒脱,不知出自谁人之笔。传说这是王羲之当年洗笔的地方,令人讶异的是,水色似乎真的呈浅墨色,但清澈而不浑浊,就像刚刚涮罢了毛笔。据导游介绍,它还有个神奇之处,雨下得再大也不溢出,天气再干旱水面也不下降,总是保持平平的一汪水。池塘四周环绕着几处老建筑,倒影映在水中,因破败反而平添了几分况味。

这条街上还有个十分有名的巷子“躲婆弄”。传说王羲之在前面提到的题扇桥头心血来潮,抑或恻隐之心使然,给一位老婆婆扇摊儿上的扇面都题上了字。谁知老婆婆反而颇有啧言,觉得王羲之弄脏了她的扇子。王羲之只好拍胸脯告诉她尽管去卖,只要说这是他王某人写的,每把卖一百钱绝不成问题。老婆婆虽将信将疑,但还是依了他的话,果然不大的功夫扇子便被一抢而空。老婆婆得了平日里多得不敢想的银子,自然大喜过望,心想要是让那个姓王的天天给自己写扇面,岂不从此就发了财?于是,带上一大堆扇子满世界去找王羲之。王羲之哪里肯做她永远的“御用写手”,又惹不起那位欢喜得刚喝了绍兴老酒、手舞足蹈的婆婆,于是躲来躲去就躲进了那条窄巷。此事,在王羲之原本以为是一件雅事,却因老婆婆难解其雅,于是演化成了一大尴尬事。而他的尴尬转回老婆婆那里,又引发了新一轮困惑和不满。于是嗡嗡嗡地传来传去,传了千余年,成就了这么一段趣话。这个故事让我想起发生在现代的一件真事,说是河南的一位高官,因众人都追捧说他的书法造诣实在了得,于是动辄被商人、藏家们以三五十万一幅的高价索买。然而时过境迁,高官变成了贪官,于是落马前砸在拍卖公司手里的作品最终一百元一幅都无人问津。人性是贪婪的、趋利的,几千年来似乎并没有变,老婆婆也好,高官也好,商人们也罢,都没有摆脱被其拨弄的命运。

王羲之祖籍山东琅琊,古称“琅琊王氏”,却与绍兴结下很深的渊源。他四十九岁任会稽内史时南迁至绍兴,后因与骠骑将军王述不和,称病辞官,但并没有离开绍兴,而是再次徙居剡县金庭(今属绍兴嵊州市),“建书楼,植桑果,教子弟,赋诗文,作书画,以放鹅弋钓为娱”,遍游剡地山水,直至去世。死后也安葬于此。不仅王羲之把生命中的最后十年留在了绍兴,他的后人也大多在此开枝散叶。绍兴的许多地名都与王羲之有关,仅在这片古街区,除“题扇桥”“躲婆弄”“戒珠寺”外,还流传着“笔架桥”和“笔飞弄”的故事,也十分有趣。正是有了王羲之,才使得脚下这片看似寻常的巷陌,氤氲出了一缕清幽的翰墨书香。

从古街出来,顺着导游的指点,我驻足向西南眺望,那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心里寻思,那应该就是兰渚山吧,时光流转,不知它山脚下的那个兰亭可安好如初,也不知兰亭下的那弯曲水被三月的春风骀荡、还漂得起几樽酒觞吗?但即使玉盏满溪,春光满眼,又到哪里觅得到如王羲之、谢安那般才华锦绣、气度高华、举止风雅的真名士呢?话虽如此,但下次来绍兴,我还是想抽空去看一看。

绍兴之黄酒、茴香豆与其它

很喜欢鲁迅的那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于是起了这么个篇名,又于是想再用三言两语写一写绍兴的黄酒与茴香豆。

中国的黄酒历史很长,产地较广,但绍兴黄酒却最有名。我们被导游引进一个老酒作坊,参观了传统的酿酒蒸锅和冷却装置,又被店主热情接待,从老酒坛中舀出了据说是最地道的黄酒。尝了尝,味道醇厚绵长,甘而不冽,咽之生津,还真是名不虚传,于是买了一小瓶,想学一下孔乙己,就着绍兴的茴香豆来喝。

却并没有费心去找著名的咸亨酒店,据说那里现在贵得要命。茴香豆也是从街边的一个小摊买的,没想到的是,它原来是蚕豆做的、并不是长久以来似乎长在脑子里的黄豆。进了一家街边小店坐下,要了一锅当地的炖煮。菜还未上,便先拈出一粒茴香豆放进嘴里,还真好吃,咸中透鲜,回味微甘,而且软而不烂,很有嚼头,怪不得孔乙己就着一碟茴香豆就能喝下两碗温黄酒呢!

近日搜百度,得知“绍兴”之名缘于南宋建炎三至四年(公元1129年至1130年),宋高宗为避金兵暂驻越州,将山阴定为临时首都。次年,改年号为绍兴,寄托“绍祚中兴”之意,同时把越州改名为绍兴。由于绍兴的得名似乎牵涉一段并不光彩的历史,加之清代以来“绍兴师爷”名声不大好的缘故,所以,绍兴人似乎并不以“绍兴”之名为然,反而认为之前的“会稽”“越州”更为合适些。甚至连鲁迅也不以绍兴人自许,别人问起籍贯,他会含糊地说自己是“浙江人”。我却以为现如今的绍兴人大可不必如此。仅一个王羲之、一个鲁迅,就足以让绍兴人有了厚重的底气。况且,绍兴人精明、内敛、坚韧不拔的性格堪称儒家传统文化的精髓,应该为之骄傲,这也是改革开放后绍兴经济迅猛发展、至今仍充满活力的内在原因之一。又联想到绍兴的老酒、茴香豆,以及绍兴腐乳、柯桥豆腐干等特产,那精细、含蓄又绵长的滋味不也与绍兴人的性格十分相得吗?

绍兴一游,鲁迅与王羲之,黄酒与茴香豆,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命当中。趁着记忆还新鲜、没有褪尽颜色,一向疏懒的我,花时间写下了这些感想。好在有顺手拍的几张照片可随时翻看,使我不至于那么快就淡忘了这个我一见生情的城市。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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