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王爱忠
2017-10-10乔傲龙
乔傲龙
印象王爱忠
乔傲龙
清凌凌的水蓝格盈盈的天
蟒河记事
不愿困居象牙之塔,亦不愿站在拥挤的十字街头——周作人的散文名篇《十字街头的塔》,是现当代中国文化状态与文人心态的真实写照。
在传统与现代的纠结中,中国画家同样经历着这样的心路历程。从笔墨线条到块面图式,从别人到自己,从传统到现代,画家王爱忠十年面壁的苦思、十年磨剑的苦行中,我们看到了告别传统时的依依不舍,也看到了走向现代时的步履艰难。
梦断宋元
北派山水是中国画史上的一个“烂尾话题”,五代已降,虽然其发展演进脉络清晰、传承有自,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相对于江南秀色,北派始终不是山水画史的主流。
唐朝是中国封建的鼎盛时期,以“安史之乱”为分水岭,国家的经济重心开始南移,王朝政权对东南财赋的依赖日渐增强。意识形态虽然有其特性,但趋势毕竟不可逆转,五代北宋之后,文化的重心也开始南移,北方中原、风光不再。恰在此时,中国山水画开始进入了以“宋元水墨”为关键词的鼎盛时期,这一切,似乎都与北派山水无缘。从米家父子,到黄、王、吴、倪,再到四僧、四王,其目光与笔触无不在黄河长江以南。
历宋元明清四朝,北方山川沉默了将近一千年,没有高山仰止的大师、没有冲决传统的思潮。回首历史,当今的北方山水画家恐怕只能遥望五代宋初的荆、关、李、范,而这些孤峰兀立的大师,与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审美取向已然大异其趣,很难说有什么当代意义。
所以,在现代化的大命题之下,梦断宋元的北派山水画,必然面临传统资源匮乏、现实使命紧迫的尴尬处境。
和他们一样,山西画家王爱忠也在艰难探索着出路。在工业文明淹没了小农经济,以商业化消费为特征的大众文化取代了文人士大夫为核心精英文化的当代,“以何种心态去实现自己象牙塔上的理想,找回中国山水画的时代艺术内核”,王爱忠说,这“是一个非常现实而严酷的问题”。
出入法度
十多年之前,王爱忠创作出《轻柔的风》,并在全国水粉水彩画展中摘得金奖,那时,这个“现实而严酷的问题”可能还不是一个问题。“群众文艺”出身的王爱忠,当时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中国画家,准确地说,他应该是美术工作者,涉猎广泛,但注意力并不集中在某一个焦点上。
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以“阳婆系列”和“北方四季”为标志,王爱忠的新写意没骨山水从理念到技法,从格局到规模,都已蔚然可观。
思发为行,行成于思。十年面壁的艰难思考与实践,成就了一个成熟的山水画家。
纵观王爱忠的艺术轨迹,显而易见的是,他曾长时间醉心于纯笔墨韵味的传统山水,也曾下工夫于徐悲鸿式的“素描+笔墨”的创作范式。前者是古代中国画史上几乎唯一的传统,后者则是现代中国画史上占支配地位的传统,对于这些传统,他像许多同仁一样,以“最大的决心打了进去”。如果这就是所有的结果,那么一切自然无从谈起,但是,如果作为一个寻找自我的必经过程来看,这些尝试无疑是相当到位的。可以说,正是在这些尝试性的磨练砥砺中,王爱忠找到了中国山水传统的原点,同时也以前辈画家的得失作为自己纠偏的坐标,找到了从传统突围、走向现代性的起点。从《龙泉小景》《太行浩气》等一系列作品中,不难看出他十年磨剑、十年面壁所积累的实力和潜力,所蓄之势一旦“发力”,必将破茧成蝶,以一种突变的方式揖别故我、自创新局。
别人曾经走过的路,和自己已经走惯了的路,看似顺路,其实都是绝路。在王爱忠看来:“传统是一个动态的系统,其活力源于不断自新的能力。传统是人的创造,它首先是一种创造,所以,只有具备创造力的人,才有资格谈继承。继承什么?继承突破传统的好传统!何谓传统,突破和背叛才是真传统。没有这个传统,画史应该还停留在原点上,没有谁找得到中国美术的原点,为什么?因为它经历了无数次的重建和突破。革故鼎新,再革、再鼎,如此循环往复,写成了一部中国画史,也铸就了中国画的传统。”上述种种对传统复制性的磨练,成就了作为画家的王爱忠,但是,作为创作者的王爱忠,则要等到他在这些范式中尝尽了甜头、也吃尽了苦头之后。这之后,他又要“以最大的决心打出来”。
打进去,打出来,出入法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是,王爱忠是从“群文”路上走出来的画家,这意味着他的师法不可能出自一家一派一种路数。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各地群众艺术馆的美术工作者,国、油、彩、粉、年、连、版,十八般兵器,或多或少恐怕都曾操练过,山水人物花鸟也不可能只攻一行。作画如做饭,调料种类多了,味道自然复杂。作为创作者,庞杂的涉猎和汲取,必然会在理念和技法上产生复杂的化合作用。王爱忠的没骨写意山水中,那些超写实一般精细的笔触,细究其源,除了传统的工笔,恐怕不能忽视油画的影响,至于色彩上与传统山水画若即若离,却又不即不离的分寸把握,丹青之外,无疑也从水粉水彩中获益不少。
面朝黄土
主体、客体、受体,是任何艺术创作者无法摆脱的“三角关系”。主体之与客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主体之与受体,“笔墨当随时代”。黄土地是自然的造化,一成而千年不变。但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无论主体还是受体,不但生活在不变的空间中,同时也生活在流动的时间里。我们生活在当下而不是过去,生活在自己的而非别人的时代,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正如不能把过去复制到今天。
佛法云: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中禅机,风不动、幡不动、心动,山不变、水不变、人变。所以,面朝黄土,我们面对的并不是黄土,而是一个时代,一个已经变化、正在变化,且仍将变化的时代。在此时和此刻,如何面对脚下的黄土地,是一个艺术的现代性问题,也是任何一个艺术家无法回避的问题。
王爱忠是一个思考型的创作者,在《中国山水画的时代性探索》一文中,他表达了如下三个观点。
第一,任何艺术,包括山水画在内,都不可能构成一个自足的系统,作为其发生的依据,艺术思潮的背后必然存在着一个强大的社会潮流。“面对现代工业经济和社会发展潮流的现代人,早已没有了以禅道入画来追求高古那样的氛围和心境、那样的理想,也不可能摆脱多元文化的火花碰撞和摩擦,人们不得不改变自己,成为一个现代文化背景下的当代人。中国山水画也从原来的精英文化层面普及为大众艺术,并在各种社会文化运动中发挥其现实功用。”近百年来,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粉碎了小农经济,粉碎了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家园,社会的生产、生活、人群组织结构的质变,意味着受众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喜怒哀乐也与从前迥异其趣,作为一个时代精神的象征,艺术必然反映该时代主流人群的心灵诉求。
第二,对中国画而言,形式本身就是内容,而且是核心内容。中国画的最大特征是其程式性,中国美术史不是表现对象的变迁史,而是表现形式的演进史。中国画的形式或表现技法,不仅意味着形式和技法,它本身就是一种创作理念和精神追求,因而也就是艺术的内容。“山不是艺术,水不是艺术,山水背后的精神追求才是艺术,对相对不变的对象进行不断变化的、与时俱进的表达,是中国美术演进的显著特征之一。”
第三,山水画发展到当代,“随着新的艺术理念和探索研究的发展,传统中国画技法和理论,显然很难诠释新的图式思维理念。墨分五色,皴、擦、点、染等等老祖宗遗留下来的招式,急需充实新的内容。”“新的图式理念的应用,应该是从人与时代的关联中产生,以现代意识形态去表现或重复古人是绝不可取的,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现代人可以借古抒情,但现代人的思维方式、生活理念,是不可能游离于现实、回归古代去归隐去创作的。”据此,他认为,以笔墨个性为终极判断的传统山水画,正在被新的模式所更替,而且非常迅猛。
破茧成蝶
新写意没骨山水的尝试,始于2005年。
说是尝试,但其实并不偶然,在此之前,王爱忠一直关注水墨创作的前沿动态,并力图找到一种具有本土特色和人文内涵的表现模式。久有凌云之志,冲破笔墨线条的束缚,构建自己的艺术语言和表达范式,只待最后一跃。
随着“阳婆系列”和“北方四季系列”的相继面世,王爱忠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并在多届全国性美展中获得好评。
在创作题材的选取上,王爱忠的目光从名山大川转移到自己脚下的黄土高原,也就是说,从传统的大众化语境,转换到了自己身边的生活场域,开始关注对自己而言最亲切、最感性、最熟悉的人文环境,关注一直被中国山水画史忽视的黄土地。而画史的空白,意味着技术层面上缺少可资借鉴的传统和成法,意味着前行的艰难。
在画面处理上,王爱忠运用了几何造型的块面构成形式。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举动,因为以线造型是中国画千年以来的“家法”,并以此为主要特征区别于西洋画法。背弃这个传统的作品,到底算不算中国画,圈内一直争论不断。但王爱忠是自信的,他深谙传统,也曾醉心西画,对于二者之间的楚河汉界,他有着自己的理解。“如果离开线条就离开了中国画,那中国画也太小气了!”王爱忠说。在他看来,皴、擦、点、染并不万能,更不能等同于中国画,黄土高原应该有不同于江南山水的表现手段。
“艺术美的本真和人文关怀”,王爱忠视为艺术创作的前提和艺术家的责任。这种本真之美和人文关怀,他在新写意没骨山水的尝试中孜孜以求。他要改变人们对黄土地苍凉荒芜的传统印象,并用自己的笔触向受众证明——黄土地同样是美丽的土地,美得特别,特别的美。
他的色彩是唯美的,单一的浅黄赭色是其显著的视觉特征,甚至是新写意没骨山水的艺术语言标志。
他的意境是唯美的,浅淡朦胧的笔墨,吸收了中国美院浙派水墨氤氲的中国画画风,利用树木和山块的轮廓线,营造笔意朦胧、块面变化、墨点节奏跳跃的黄土意境。那些土坡荒草,在秋冬季节浅黄色彩的映衬下,在一丛丛黑色蒿草灌木墨点的对比中,如此富有装饰感和节奏之美,像音符一样在土坡沟峁中跳跃着,仿佛一曲原生态的信天游,可亲可爱,可居可卧,这是黄土高原特有的亲切和美感。
画面的美感是对技法的肯定,表现技法的成功则是对创作理念的支撑,新写意没骨山水的背后,是画家王爱忠体系化的艺术语言。
山水画艺术在二十世纪后二十年至今的发展过程中,对于图式个性化的凸显,远远大于在笔墨方面取得的成果。好风相送,北派山水在画史上留下的遗憾,也许会成为这一代画家张扬个性的空间,诚能如此,幸何如哉。“我这一时期的研究路径虽然还不很完善,但随着我不断的深入研究和专家学者的指导,会把它推向更理想的境界。”王爱忠的表白,谦虚中不乏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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