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滋味
2017-10-10魈鸣
魈鸣
非“常”滋味
魈鸣
糕 实在是高
湖北人爱吃糕,似乎已很有一些年月了,甚至有人称,这糕可以一直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之所以这样说,想必是因为这糕里面,隐含着一个挺有趣的传说。
相传,古时的楚地河湖众多,盛产鱼虾。楚王嗜鱼成性,却又时常因鱼刺卡喉而大为恼火,致使许多的厨师无辜地成为了楚王盛怒之下的刀下鬼。后来,一位精明的厨师在剖鱼时意外发现,这鱼若是稍作加工处理,鱼刺和鱼肉还是可以分离开来的。于是,他就把分离出来的鱼肉和猪肉混合,配上佐料剁成泥,加上配料蒸成块型。结果,楚王食后,惊喜不已,大加赞赏。——这便是后来人们常说的“糕”。待这厨师告老还乡,打糕的技艺也就跟随一下流传到了民间。因打糕的技艺来自于宫廷,是吃鱼不见鱼,吃肉不见肉,于是,人们就把这糕捧为“天子宴席”的佼佼者,以致于现在湖北许多地方,至今都还流传着“无糕不成年,无糕不成席”的说法。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也不论是山区还是平原,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糕是一定要打的,且是必须的!更何况,那糕与“高”同音,不光好吃还显吉利喜庆,自然就更是深得老百姓的喜爱。
由此来看,湖北人常说的糕,其实并不同于其它地方所说的糕那样,是一种甜点或是副食,而是餐桌上的一道实实在在的“菜”。在当地人的眼里,那可是一道正规宴席上必不可少的“重头菜”哩!究其原因,也不知是因为这糕出身过于显赫,还是因为其声称格外吉庆,反正,长时间以来,这糕一直就是当地宴席开始、打头上桌的一道“头子菜”。乡村里的红白喜事中,不仅用来盛糕的碗大、盘大、分量足,而且请它上桌,端菜的师傅一声吆喝,屋外的响手还得为它“轰轰轰”地放上三响铳呢!足见这糕在当地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虽说,荆楚之地是处处都吃糕,毕竟“路隔三十里,各是一乡风”,糕是一样都叫“糕”,蒸也还是那个蒸法,吃也还是那个吃法,但细论起来,山区的糕和平原的糕,还是有那么点不同的。
其实,早先的那些日子,在山里,那糕一直都被称之为“肉糕”。尽管糕的做法起初是因鱼而生,可在那交通不发达的年月,大多数山里人家远离江河湖泊,置备鲜鱼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个挺为难的事情。何况,这打糕所用的鱼又勉强不得,小了也不行,还非得用大鱼,否则,便剃不下来那肉。但不论怎么说,没鱼,总不至于就完全吃不成糕了吧!既然,鱼的来路如此困难,没鱼就没鱼呗!多加点猪肉不就得啦!同样的做法,有鱼吃鱼味,无鱼就吃肉味,照样还是“糕”!
山里人家打肉糕,采用的大都是一些自家拥有的现成的东西。既然叫肉糕,理所当然少不了要有新鲜的肥猪肉,实在没有新鲜肉,腊肉也凑合。先是将那猪肉剃皮乱剁成泥,随后便适量地加入些许淀粉和鸡蛋豆腐以及生姜葱白等各类佐料,将其混合在一起不停地搅拌,直至搅拌成均匀浓稠的糊状,待调好味道,最后,平铺到垫上纱布的笼屉里抹平,就可上灶来开蒸了。自然,那工序是远不及平原里打糕那般复杂。
因为有鱼,平原里打糕大多以鱼肉为主,因而,大伙又时常把那糕习惯地称为“鱼糕”。要说打鱼糕复杂,其实,复杂就在于那鱼肉的提取。鱼自然是大鱼,更多的是那肉厚刺少的大青鱼或大草鱼。肥嫩的鲜鱼在历经宰杀清理之后,往案子上一放,有经验的打糕老师傅,拿起刀常常只是顺着鱼脊反正轻轻一划,然后一手捧鱼,一手持刀,刀刃沿着侧刺的弧度两刀片下去,两大块鲜活的鱼肉就利落地取了下来。鱼肉是取下来了,虽已脱离了主刺,可并不能保证里面还没有小刺呀!对此,打糕的师傅有的是办法,先是将鱼肉往案子上一铺,随后翻转刀背将鱼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轮流就是一番捶打,三五遍过后,原先隐藏在鱼肉里的那些小刺,立马就翘起显露了原形。待清理出小刺,扯着鱼皮再用刀几刮,鲜活的鱼肉随之就变成了一堆白嫩嫩的鱼泥。
鱼肉嫩,鱼肉鲜,可是,毕竟这鱼肉缺少油脂啊!因而,即便是打鱼糕,鱼肉中也还是要适当地加入些嫩猪肉的,有油方才可以提鲜。淀粉鸡蛋自然也是必不可少,否则,相互间便无法粘连。将鱼肉、猪肉乱剁成泥,加入淀粉佐料搅拌均匀,上笼屉抹平,蒸成块状,就变成了人们所喜爱的鱼糕!
山里打肉糕也好,平原打鱼糕也罢,在那糕即将蒸熟之际,少不了都还要有一个抹面修饰的过程——那就是将早先准备好的蛋黄均匀地涂抹到热糕的表面,随后,再蒸上几分钟,待糕完全蒸熟,笼盖一揭,笼屉里就已是满眼的金黄,十分养眼。甚至,有讲究的人家,还将红纸浸泡出红水,趁着热气,星星点点地洒在那糕金黄的表面上,宛如一朵朵艳丽的小红花,于是,那糕就显得更加的好看。划开切成整齐的小块拼盘,或是加入其它配料装碗,抑或是混合其它食材清炖火锅,是有红有黄有白,耀眼得不得了。
其实,糕打得好看,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关键的是那糕要打得香嫩好吃。据有经验的老师傅说,糕打得好吃不好吃,全在于那肉泥、淀粉及水分的比例掌握上哩!淀粉多了,水分过少,打出的糕就会显得干硬,少了糕所特有的一种清香滑腻之感;淀粉少了,水分过重,打出的糕便又会显得松散耙软,是怎么也夹不上筷。唯有比例适当,刚刚正好,这样打出的糕方才嫩软适中,味道鲜美。
当然,这都是一些过去的传统老打法。只是,现在生活好了,人们在吃腻了大肉大鱼之后,原先那种高油脂的肉糕鱼糕,似乎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格外招人喜爱。渐渐的,那糕也就紧随着人们的口味,跟着得到了一些改良。先是有人将打糕的肥肉减少,加入更多的瘦肉,打成了一种减少油脂、以瘦肉为主的瘦肉糕。后来,又有人听说萝卜是小“人参”、洋芋是地下“苹果”,又在其中加入大量的萝卜或洋芋,打出了一种新的萝卜糕和洋芋糕。结果,一上市,立马就得到了大量食客的喜欢!想必只要是掌握了打糕的技艺,根据自己的喜欢,是什么样的食物都可以来入糕。由此看来,这糕,还实在是高!
下酒的炒豆
乡村里的男人大都喜好“抿”两口,信奉“酒是粮食精,是越喝越年轻”。只要不酗酒、不乱酒,家里的女人们似乎也不反对。男人嘛!干的都是一些下力气的粗活重活,适量喝点酒,还出力去乏长精神哩!
于是,当家里的男人在外干了一天下力气的重活回来,家里的女人在弄饭时,便少不了还要对着男人体贴地问上一句:“弄点什么来下酒呢?”男人就将脑壳一扣,说那再炒点盐黄豆吧!乡村里的男人喝酒不像城里的人们那般讲究,下酒菜也大都是些自家自产自销的出产之物,只要觉得酒好对胃口,嘴里面有那么点有滋有味的东西在不停地咂巴,是照样可以喝下去二三两,还常常戏谑地称喝酒之人,是“怪酒不怪菜,寡酒喝得快”!因而,自家女人的家常炒豆,就成为了乡村男人最喜爱、最方便的下酒之物。
当然,女人知道自家男人喜好这一口,秋收之后家里的各种豆子也就常年给他预备着,是想吃就炒。这样一来,炒豆的次数一多,慢慢的,女人炒豆的手艺竟也伴随着男人的咂酒声,越炒越好。是什么样的豆子泡了炒好,还是不泡炒好;是时间泡长点炒好,还是稍稍一泡软就炒好;是加点油炒好,还是干锅炒好,全都滥熟于心。
男人一嚷嚷,于是女人便赶忙拿出黄豆,挖出一碗就直往瓷盆里倒,是一边往里倒开水,一边嗔怒地直嘀咕,说想吃盐黄豆,出门的时候咋不早说呢,你看这豆子急慌慌的怎么一下子发得开?以女人的经验,这炒盐黄豆,自然是浸泡的时间越长,滤干炒熟后就越酥脆,吃起来才不至于坏牙哩!其实,这黄豆不泡或只是微微一泡也都是可以用来炒的,只不过炒熟之后相比于浸泡时间长的豆子,显得有些略硬,但是,只要牙板好,就其味道来说,吃起来却是一样的香!
待女人在灶屋里一通忙活,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回头见瓷盆里的豆子已泡得皱皮,于是便赶紧滤起,专等水汽滤干后来加油下锅。
这炒盐黄豆,说简单也还真简单,说难也确实挺难,最大的诀窍就在于要小火冷油豆下锅。用水浸泡过的黄豆,即便滤得再干,里面也隐含有水汽呀!若是等油烧开后再来急急地下锅,这热油一遇水,便免不了要“噼噼啪啪”乱炸一通,让人一时手慌脚乱不敢近身。这样自然也就无法掌握火候,到最后致使锅里的黄豆生熟不一,不是没熟透,就是有焦糊,让人越吃越闹心。
然而这些,对于乡村女人来说,是绝对心中有数的。要炒盐黄豆了,刷锅、退火、加油、倒豆,是一气呵成。随着锅铲在锅中不停地搅动,油在锅中慢慢变热,豆中的水汽也就在油热的过程中开始慢慢变干,待豆子在锅中变得金黄,捞起一颗一尝,熟了!便赶紧起锅,稍有耽误便老了。趁热再一撮盐放进去,这盐黄豆顷刻间便彻底炒成了。等到再完全冷却,酒杯一端,吸溜一声,一撮盐黄豆丢进嘴,嚼起来咯嘣咯嘣的,有滋有味,是既酥脆,还喷香喷香!
倘若,遇上家里的新豌豆刚刚打下,女人自然也会想到要炒点“期期(音译)豌豆”,来让家里的男人喝酒时换换口味、尝尝新。乡村里的人们常说的豌豆,其实指的都是蚕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蚕豆一下就被喊成了豌豆,反正大伙都这么喊,谁也不会将它搞错。豌豆就是蚕豆,蚕豆也叫它豌豆!
其实,要讲吃,这乡村里的豌豆是完全可以用来炒炸成“兰花豆”的。可乡村的人们认为,那样既要泡、要剪、要滤,还要炒、要炸的,实在是太过于麻烦,且想吃时是一点都赶不得急,还不如就随性炒点“期期(音译)豌豆”,滋味绵长有嚼头,还特方便。
“期期(音译)豌豆”可谓是乡村里的一道颇具特色的下酒菜。制作也确实是简便。先是将那豌豆摘净,什么也不放就直接入锅干炒,直至炒成干溜溜、脆蹦蹦,一搅“嚯嚯”响的枯豌豆,然后再加水微焖就行了。热气腾腾中,不一会儿,锅里的枯豆就慢慢开始变得鼓胀起来,斑斑点点的外表黑黄相间,如同艳丽好看的虎皮。待锅里的水汽一点点地被煎干,最后再加油、加盐、加佐料一通翻炒就大功告成。是想吃耙软一点的,就适量多加一点水;是想吃略硬一点的,就适量少加一点水。倘若,手边正好有野韭菜,起锅时一把撒进去,那味道就更是好吃得不得了。
这“期期(音译)豌豆”吃起来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喝酒时一颗丢进嘴,一边咂巴着滋味,一边嚅着豆壳,清香的豆仁外软里硬,是既让人赶不得急,又让嘴里的舌头和牙齿一刻都偷不成懒。用以下酒,真是好着哩!
虽然,如今乡村的生活是越过越好了,可以用来下酒的菜也不计其数,可是,在那些乡村里喜欢“抿”两口的人们眼里,自家女人的家常炒豆,却依然还是一碗不愿舍弃的绝好下酒菜!仔细想一想,这其中还真是有它一定的道理呢!
大凡喝酒,讲究的是一种闲适惬意,悠哉乐哉地慢咽细品。酒喝得急了,对人的身体总是不太好。遇到再好的酒菜,入嘴三嚼两嚼就下了肚,嘴里一空又再喝,一口喝下又再吃,如此循环,其最终结果,自然是酒还未尽兴,肚子就已开始胀得让人受不了,难受!然而,这炒豆则大不相同了。吸溜一口酒,一撮或一颗有滋有味的炒豆丢进嘴,需慢嚼细咽,是不嚼乱磨碎竟无法下咽,想赶急都不成。一口酒一口豆的,酒没少喝,进食却并不多;酒虽下去得慢,嘴却是一刻也都没闲着。
难怪,乡村的男人们喝酒要有豆;鲁迅笔下的咸亨酒店也有豆!看来。这酒与豆,还真是饮食中天生的绝配!
农家炕洋芋
乡村里,特别是山里的乡村出洋芋。大块大块的沙土坡坡地,是种什么作物都不肯长,却偏偏肯长薯类。一到收获季节,家家户户大背篓大背篓地直往屋里背,堆在屋里像小山。虽然,这洋芋和红苕都同属于薯类,在庄户人家眼里,全是一些上不了正餐、当不了主食的粗粮。可粗粮也是粮啊!要论吃,这洋芋,终究还是要比那红苕讨人喜欢!如今不缺粮了,粗粮不当饭,吃红苕那是点缀,吃洋芋却是长吃哩!
为啥?想必就在于这洋芋占了亦粮亦菜、身份模糊的光。说它是粮,是烘了煮了剥了,用它当饭可以来饱肚;说它是菜,是切了炒了炖了,端上桌来用它可以下饭。是粮是菜,就像那屋脊上的葫芦可两边滚哩!用乡亲们的话说,说它是粮就是粮,说它是菜便是菜,关键就看你怎样来吃它。这洋芋,看似土了吧唧的,还真是滑稽得很呢!
既然,洋芋天生有着一种亦粮亦菜的滑稽本性,那么,常年与洋芋打交道的庄户人家,自然对它也就有着一套亦粮亦菜的滑稽吃法——那就是炕洋芋!
地里的洋芋挖回了家,大的挑选出来,用口袋装了,留待以后好做菜;小的剔赶出去,则全部用去喂猪;至于那不大不小的,就刚刚好用它来做炕洋芋呢!
洋芋一旦进了农家门,家里的大人们再去下地干活,就常常会先将一大簸箕洋芋给端出来,叮嘱在家的孩子先将那洋芋给刮了,待收工回来好做炕洋芋。那孩子们听了,心里虽然有些犯懒不情愿,但一想到吃饭时会有炕洋芋吃,也只好老老实实地顺着大人的意思去照办。
其实,这新挖回来的洋芋,刮皮是一点都不费事,只需将那洋芋装在盆里或桶里用水泡了,捞起放到篾筲箕里使劲地搓,透亮的薄皮一下就被搓破翻卷了起来,然后再用刮子轻轻地刮,翻卷的洋芋皮是一撕一大块,利落得很。有时甚至只需用手将水中泡着的洋芋,使劲地捏,薄皮就会一一脱落下来。遇上家有调皮的孩子,常常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丫站到盛水的洋芋盆里就是一通胡蹬乱踹,捞起时那洋芋皮就已被踢落了一大半,随后稍加清理就成。
说也奇怪,那刮过皮的洋芋倘若是干放,半天的工夫,一层新皮就又生了出来。若用水来泡着,却是一点事都没有。因而,乡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知道,凡刮过皮的洋芋,不论是多是少,放置时间是长是短,只要不是立马下锅就煮,那都得先用清水来漂着。
要做炕洋芋,前提自然是要先将那刮皮的洋芋用水来煮熟,然后捞起,待水汽彻底滤干,再入锅加油来炕。当然,这里所指的只是那种皮特好刮的新洋芋。至于那些个头不太大,皮又难刮的陈洋芋,人们则大多选择先将那洋芋洗净连皮下锅用水煮熟之后,再来用手去撕皮。同是去皮,这熟洋芋的撕皮比起那生洋芋的刮皮来,理所当然就一下显得轻松简便了许多。只是,这种连皮下锅煮熟撕皮的洋芋,即便是做成了炕洋芋,有时也难免会带有一丝淡淡的涩味,其味道是远没有先刮皮再煮熟的炕洋芋那般的地道与纯正。因而,乡村里,凡是对吃食特讲究的人们要做炕洋芋,是常常宁愿多花点时间去刮洋芋皮,也不愿贪图简便将洋芋连皮煮了再撕皮。否则,便对不起自己那张贪吃会吃的嘴!
农家炕洋芋,说起来也就一个“炕”字,可真要将那炕洋芋炕得有滋有味,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炕”字就打发得了的,是一刻都赶不得急。炕洋芋是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油多了不行,油少了也不行,讲究的是一个微火慢炕。火大了,洋芋里的水汽还未炕干,外皮就已炕得焦糊;火小了,是一炕半天,那洋芋外表又始终炕不起来锅巴。油多了,锅底的洋芋是已煎得干枯,外围的洋芋还未炕干水汽;油少了,洋芋又紧不了外皮特爱粘锅。然而,对于这些,乡村的女人们却是掌握得极好。要炕洋芋了,先将一大勺清油放进锅,油一烧开,再将那去皮煮熟的洋芋一骨碌全都倒进,紧接着就是几个翻炒,待洋芋全都粘上油之后,便迅速地将其在锅面一一摊开,然后退火,以微火慢炕。等到锅里的油被洋芋吸收得差不多了,再将又一勺清油顺着锅沿转着圈一路浇下去,那油就慢慢地浸过洋芋,层层滑落直至锅底。这样,无论锅沿还是锅底的洋芋,对油的吸收就显得十分均匀。渐渐的,那洋芋贴着锅面就不知不觉地炕出了一层黄亮亮的香锅巴,然后,翻转、加油、再炕,直到那洋芋炕得反正都有一层油亮亮的香锅巴生出来,待加入作料一通翻炒之后,就可起锅了。
倘若这时,手边正好有小孩子从野地里掐回来的野韭菜,将其细细地切了,混入其中,是洋芋的清香、锅巴的焦香、野韭菜的野香,三香合为一体,味道真是好极了!家里有芝麻的再撒入点芝麻,于是,那炕洋芋就显得更香!
有了这样一碗炕洋芋,再加上一碗汤,便完全可以当作一顿饭,常常是让人吃得饱嗝连连。即便是不当饭,添上一碗当菜端上桌,极好下饭那是肯定的,用乡村男人们的话说,还可以用来送下去二两酒哩!
近些年,也不知是大伙受了“洋芋是地下苹果”的说法影响,还是人们已厌倦了大鱼大肉,这农家炕洋芋的传统吃法,不光在乡村里经久不衰,居然还流传到了城里,大街小巷,时不时地都能听到一声“炕——洋——芋”的长吆喝。
看来,这农家炕洋芋还真的是个好东西!
从包谷面饭到“金包银”
金包银也好,银包金也罢,这名字听起来,常常是让人云里雾里、不知所云,都只是一味地觉得,这叫法确实还挺富贵的,一听就叫人打心眼里特喜欢。其实,它指的是一种由包谷和大米混合而成的饭食——金是那黄灿灿的包谷,银则是那白花花的大米!
早先的那些日子,山里缺少大米,庄户人家的一日三餐便以包谷为主。包谷收获之后,晒干,送到加工厂里磨成包谷面粉,然后再用它来做饭,以致山里的人们又常把那包谷饭俗称为“包谷面饭”。那包谷面虽说也叫“面”,可包谷性硬,加上当时的加工设备又不甚先进,是怎么磨都磨不细,粗粗拉拉的,于是,做出来的包谷面饭就常常有些让人难以下咽,桌上若是少了汤,还真是不太好几下子就将它来送下肚。
包谷面饭确实难于下咽,可在那少粮的日子,有它总比饿着肚子强。因而,在山里乡村,家里女人会不会炒包谷面饭,就成为了检验女人灶台厨艺的一项重要标志。
开炒包谷面饭,自然是得先在锅中放好水,待水烧开,正中再倒入包谷面粉,然后插上气孔来微焖。等那包谷面快要焖熟时,再用筷子迅速地将其搅拌均匀,顺着锅沿四下摊开,微火慢炕,直至最后全熟。这炒包谷面饭,看似手脚简单,缺少了一定的经验,还真是很难一下就将它炒熟呢!水多了,饭便炒成了坨,不够松散;水少了,炒出的饭是又枯又燥,有时甚至还因缺少水分,显得半生不熟。唯有水和面的比例掌握得刚刚好,那炒出的饭才会显得相对松软,而且,锅底还会炕出一层黄亮亮、硬翘翘的面饭锅巴,吃起来是又香又脆,常常让家里的孩子们相互争得打抢。
当然,这是山里庄户人家对包谷一日三餐的日常吃法。倘若遇上家里有了什么事,吃饭的人一多,这包谷面饭光靠锅炒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这时的人们,则大多会选择去用杉木饭甑来蒸。毕竟这饭甑容量大,一下蒸得多。蒸包谷面饭,先得将那包谷面粉适量拌上水,搅拌均匀,让其吸水之后全部处于一种潮湿状态,方可入甑开蒸,否则不易蒸熟。包谷面粉不像其它食物,性硬、又无胀性,自然,盖甑时还得再插上些气眼,用乡亲们的话说,这是方便让那包谷面饭“上气”。这样蒸出来的包谷面饭,比起用锅炒出的包谷面饭来,就显得异常蓬松,一碰即散,常常一口饭扒进嘴,呛得满嘴都是。那时的下乡知青吃了几顿蒸包谷饭,就给它取了个外号叫“满口钻”。虽说,这蒸包谷面饭是爱钻嘴,气息却是特别醇香,包谷的清香,饭甑的木香,混杂一起,时常让人饭碗一端,就止不住要连连地抽动几下鼻子。
不论是锅炒包谷面饭,还是甑蒸包谷面饭,无非全都是因为没有米!一旦有了米,大人小孩都知道,拿它去做“金包银”好吃着呢!——庄户人家勤俭持家,讲究的是一个“精打细算”“细水长流”,即便是有了米,也是不敢几顿光米饭就彻底来将它吃完的,总是想着要夹杂一些诸如包谷面等其它什么的,攒下一些米,好让一家大小来多吃上那么几顿。生活得一步一步地慢慢来改善。毕竟,这“金包银”比起那纯包谷面饭来,要好吃得多!
既然,这“金包银”是一种包谷与大米的混合饭食,一旦有了米,要蒸“金包银”,就得先将那大米特意煮成滤饭。所谓滤饭,也就是用水将大米一煮熟就用筲箕捞起滤去米汤的干米饭。然后,趁着滤饭的水汽未干,再来与包谷面粉相拌合。最后,装入饭甑,如同蒸包谷面饭一样去开蒸。这饭既然名叫“金包银”,光从字眼看,那包谷和大米的比例,肯定是包谷多,大米少。这世界永远只有凭多来“包”少,是从来就不见有靠少能“包”多的。这道理,三岁小孩子都懂得,能包的是包谷,被包的是大米!
掺入了大米之后的“金包银”,既保留了包谷面饭特有的清香,又让那饭食减少了硬性,一下变得甜软。少米的日子,不是家有喜事,或是来了贵客,还真是难得吃上这么一顿“金包银”的饭哩!
粮食充裕之后,不论是城市平原,还是山里乡村,大米都不再是啥稀罕之物,码在商店里一摞一摞的,想买随时都可买到。自然,那包谷面饭也就理所当然地全部淡出了农家餐桌。至于问及那收获之后的包谷,乡亲们常常会露出一脸的不屑,那都是喂猪的呢!
近些年,不知从哪里流传来一种新说法,说这包谷的营养价值,其实比那大米还要高。人呐,还得要多吃些杂粮才不至于得病。生活好了之后,人们最怕的就是没有一个好身体。结果,那被人们遗弃多年的包谷,不知啥时,竟又被大伙悄无声息地一下请回了久违的餐桌。只是,那包谷面饭是无论如何再也吃不进去了,于是,那将包谷和大米混合而成“金包银”的做法,很快就在城乡的各大农家餐馆里流行开来。
虽说,那饭依旧还是叫做“金包银”,其实,按理应叫“银包金”哩!时常是大米多,包谷少。比起当初的“金包银”来,味道自然也就要好许多。
如今的“金包银”,早已不再是依靠包谷来饱肚,吃的是包谷的那一缕清香,图的是包谷的那一份营养!
(摄影:周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