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视角下的《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悲剧解读
2017-09-30王靖尧
王靖尧
摘要:威廉·福克纳是美国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和思想性的作家之一。其代表短篇小说《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清楚而完整的再现了落魄的南方贵族小姐艾米丽的人生悲剧。本文通过创伤这一新视角,分析解读主人公艾米丽遭受的个人表层的家庭创伤、情感创伤与社会创伤,以及由此投射下的深层的集体文化创伤与历史制度创伤。剖析背后隐藏的南方清教主义腐朽制度对南方妇女的桎梏与迫害。
关键词:福克纳;表层创伤;深层创伤;艾米丽;悲剧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威廉·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作家之一。福克纳的小说中一方面表现出对南方故土和传统价值观的珍视,而另一方面,在探索旧南方没落的种种动因时,其笔锋也犀利的直指种族主义、奴隶制和清教主义的南方罪恶旧制度的深渊,揭开人们内心深处的文化创伤。其代表短篇小说《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清楚而完整的再现了这种爱恨交织的情怀。本文从创伤视角入手,以期更全面的剖析和理解小说中作为南方女性甚至南方人的代表艾米丽各种由家庭、爱情和社会造成的表层创伤投射下的深层集体文化创伤和历史制度创伤,更深入展现经历变革的南方人的精神危机以及福克纳对南方社会堕落与拯救的思索。
一、凋零的南方玫瑰——艾米丽悲剧的个体表层创伤
创伤对于个人的影响至深至远,创伤是心灵在无法期待和恐惧中对一个事件的抵抗。在《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中,艾米丽·格里尔生小姐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在父亲的干预下,年近三十还未婚配,在父亲去世后,与世隔绝的孤独终老。在唯一一次恋爱遭到抛弃之后,她毒死了自己的情人荷莫·伯隆,并与他的尸骸同床共枕了几十年。在艾米丽小姐的一生中,她遭遇了社会变革,家庭变故,爱人变心一系列的打击。艾米丽在不断地个人创伤中遭受着折磨,抵御机制被逐渐摧垮,使她无法对创伤进行正常而有效的回应,始终笼罩在创伤的阴影下。这种个人创伤来源于家庭、个人情感和社会三方面。
生长在落魄的南方贵族家庭的艾米丽,母爱的缺失已是极大地不幸,而她从专横自私的父亲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关心。尽管亲情的缺乏与爱情的缺失使得艾米丽已经遭受了极大地精神创伤,但冷漠专横的父亲仍旧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在父亲去世之后,她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她失去的不仅是象征着家族荣耀与高贵的父亲与财富,更是她唯一能抓到的精神依靠,这使她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在父亲专横强硬的干涉下,艾米丽年近三十也未曾实现自己对爱情的向往,父亲的去世使得这层束缚似乎不见了。内心的创伤尽管无法完全愈合,但是艾米丽并不想把自己置于那阴暗沉闷的房子中消耗生命。父亲在世时,艾米丽一直压抑着自己对爱情的渴望,所以当他遇到荷默·伯隆时便义无返顾的爱上了他。尽管她的爱情遭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她始终忠于爱情。她把自己的所有感情投入到这份爱情之中,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如果说父亲强制性的阻碍已经对艾米丽的感情造成了创伤,而一个不善交际不动人情的贵族小姐不顾一切的去爱一个人,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与抛弃,这无疑是扼殺了艾米丽对爱情的期望,同时以更痛楚的方式揭开了过往的创伤,而艾米丽对爱情的渴望从失望被推向了绝望。艾米丽对爱情的渴望被压抑造成的创伤使之在此后遭遇到情感生活任何的不顺,都会带来极大地打击与绝望之感,使得创伤进一步加深。于是,艾米丽选择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留住”荷默,她用砒霜毒死了自己的爱人,然后把尸体藏在阁楼上一间“布置得像新房的屋子里”,并与尸体同床共枕了几十年。从遭受压抑到遭受背叛到亲手毒死自己唯一有过的爱人,艾米丽从失望到绝望到连同自己一起埋葬到这爱情的创伤里。
除了失去亲人和爱情,艾米丽作为落魄的南方贵族小姐,也承担着来自家族衰落,传统破灭,制度瓦解,荣光不再的社会创伤。历史与社会的变迁给南方人在生活、文化与思想等方面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与冲击。作为南方落魄贵族的艾米丽,更感受到这种社会变迁,文化制度崩溃瓦解带来的社会创伤。在孤独与伤痛下,对外仍旧骄傲,自负,保持着作为南方贵族的高高在上,活的“与世隔绝”。作为南方贵族小姐,她的身上有南方传统骄傲、自负、输不起的那一面,她从一定程度上说是南方传统坚守者,捍卫者。但更多的,艾米丽在社会变革,文化制度崩溃,家族地位丧失的社会创伤面前是无能为力的。在变革面前留给她的只有过去,而对现在无所适从。她对南方传统只是无力摆脱,被动地捍卫。“创伤的幸存者并不是暴力事件的幸运儿,而是要面对无休止的创伤的重复,有时最后甚至引向毁灭。”艾米丽在家庭创伤、情感创伤与社会创伤的多种折磨下最终走向了令人唏嘘不已的悲剧的人生结局。
二、腐朽的南方土壤——艾米丽悲剧的深层创伤
艾米丽的人生悲剧看似是由于一系列不幸的特定事件发生,而艾米丽固执的坚守传统引导她走向了毁灭。但是这看似个别与偶然事件引发的表层创伤下实则投射出导致必然悲剧结局的深层创伤,那就是南方人的集体文化创伤与清教主义的历史制度创伤。艾米丽实际上是南方传统的牺牲品和殉葬者。
“创伤事件影响了个人及群体,动摇了社会根基,就产生了集体效应。”艾曼儿·罗恩解释道:“文化创伤标志某一群体身份的丧失,或者社会结构的瓦解对群体凝聚力造成不利的影响。”美国内战后社会经历了巨大的变化,封建势力逐渐衰落,资本主义兴起,南方种植园经济不可避免地收到了工业化的冲击。南方过去的辉光都成为了历史,南方神话彻底的破灭了。然而绝大多数的南方人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文化传统的破灭与崩塌使他们遭受了极大地集体认同上的伤害,造成了集体文化创伤。小镇人“我们”这一集体就承受了这样的集体文化创伤。他们只能把这种无法言说、无法表达的集体创伤转移到艾米丽身上——他们眼中旧南方的象征,是传统和义务的化身。他们小心翼翼的呵护她、敬重她、甚至膜拜她,转移和表达无法治愈的集体创伤。艾米丽之所以受到人们的尊重和敬佩,是因为她作为这个过去集体最典型的代表承担了人们的集体创伤,行使了一种制度和文化的象征功能。“她的存在满足了濒临灭绝的秩序的需要,在一个发生剧烈变革的时代,作为一块精神基石支撑着走向分崩离析的旧南方。”正因为背负了这样沉重的集体创伤,才成为“一大黑手”造成艾米丽人生悲剧。在集体创伤下,他们要维护、尊重的只是艾米丽所代表的“义务”和“传统”。是南方社会既守旧又害人的旧传统,是南方人认为他们的妇女应该履行的义务。所以他们千方百计的阻挠她的爱情,想要阻止她与荷默结婚。因为这样的艾米丽才算“守节”,也保留了他们心中的传统,让遭受的集体文化创伤有安放之地。而艾米丽则成为了这集体文化创伤下的牺牲品。endprint
艾米丽在表层的家庭创伤,情感创伤,社会创伤到深层的集体文化创伤的折磨下并不是没有表现出对爱情的渴望和对新生的向往,只是她无力摆脱这层层的束缚。真正将艾米丽推向毁灭之路的是她心中、性格中乃至生命中早已深种的,无法摆脱的南方旧道德给女性的种种精神束缚。它就如开在生死边缘的“彼岸花”,被南方人視作女人无上的“美德”,却充斥着腐朽阴森的旧制度的气息,抹杀女性的天性,并最终将她们推向精神乃至肉身的死亡。福克纳指出:历史经验本身可以被看做内在的创伤与隐私。艾米丽生于南方的贵族家庭,作为贵族小姐,清教主义的父权思想与妇道观被贯穿到从小到大的教育与生活中,它压抑、抹杀女性的天性,使之成为男人与腐朽传统的依附品。当社会变革、旧制度土崩瓦解之时,这种刻进骨子里,融入血液里的腐朽思想便内化为历史制度的创伤,艾米丽无法从旧贵族身份、父权和保守的小镇居民的束缚下的挣脱,也无法面对感情的创伤,而把她从挣扎中置于死地的是来自内心由内而外所遭受的历史制度创伤的腐蚀与折磨。
艾米丽人生悲剧的高潮是在她爱情之梦破灭之时,在“南方淑女”准则束缚下的艾米丽在追求爱情时遭受着精神桎梏和道德束缚。尽管她受到来自小镇人的阻挠,来自父亲的影响,但从艾米丽自身来说,她没有也无力把自己排除在南方淑女们的范围之外。拥有荷默这样一个北方“情人”,在她看来竟成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在她的内心有一种犯罪感存在。消除这种犯罪感的唯一途径就是把这个情人变成丈夫。她一边同镇上的人斗争一边积极的准备结婚。但是她全心全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爱的人竟然无情的抛弃了她。艾米丽在追求爱情、做出反抗之初就存在于内心的无法摆脱的历史制度创伤,使这个不幸演变成必然的悲剧。爱米丽为保全自己的“名节”杀了自己的心上人,但这并没有使她摆脱犯罪感,因为这件谋杀在她的心灵深处所造成的创伤也是巨大的。她把自己关起来,与世隔绝,带着无法痊愈的创伤,带着无法摆脱的精神桎梏与道德束缚,用余生的时间来忏悔与惩罚自己。
三、结语
落魄的南方贵族小姐艾米丽对爱情的渴望受到父权的压制,在与荷默的爱情中也无法摆脱旧道德的桎梏,在社会变革面前无所适从,遭受着表面的家庭创伤,情感创伤与社会创伤。在试图反抗中遭受着深层的集体文化创伤与历史文化创伤的内外煎熬,最终成为无辜却又必然的历史牺牲品。从艾米丽的个人创伤投射到集体文化创伤与历史制度创伤,福克纳试图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同情感与创伤感,凸显出当时的社会文化危机以及对腐朽的旧道德的批判。艾米丽值得怜悯的并不是她所遭遇的人生悲剧,而是如福克纳所说:“应该得到怜悯的是当一个人怀着愿望和冲动,尽最大努力去和自己的道德良心作斗争,和自己所处时代和环境的良知作斗争。
参考文献:
[1]葛瑞·佛特文.弗洛伊德、福克纳、卡鲁斯:创伤与文学形式的政治与叙事[M].陆道夫译.广州: 暨南大学出版社,2008.
[2]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3]威廉·福克纳.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A].《小说鉴赏》(上)[C].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