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郑小驴《蓝色脑膜炎》中的人物命运
2017-09-30张倩崔溶芷
张倩+崔溶芷
郑小驴,原名郑朋,湖南隆回人,“80后”作家。初读郑小驴的《蓝色脑膜炎》便感觉其笔法疏远时尚、亲近经典。正如贺邵俊所言:“郑小驴走的是延续文学传统的道路,但他在学习和延续的过程中总是让思想上的叛逆保持着张力,他的叛逆精神就像一张绷紧了的弓,随时都有可能将弦上的箭射将出去”。这位来自湖南乡下的作家对苦难有一种特别的处理方式“用苦难调和他的小说底色:阴郁、滞重。”同时生命的气息依然蓬勃而发。
一、苦难的生成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本是一个萧瑟、寂寥的意象,文中主人公的名字“黄秋”,符合郑小驴笔下苦难的底色。蓝色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本就是忧郁、阴沉的代表,而对于黄秋有且只有蓝色才能给她希望,所以她希望弟弟是蓝色的,白鹭是蓝色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蓝色的。小姑娘读书期间天真烂漫,同学小桃子得了脑膜炎,离校前告诉她“脑膜炎是能传染的”。这句话为黄秋苦难的开始埋下了伏笔。学校新来的张弛老师,师范生,生的白净斯文,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黄秋对张弛老师产生了少女懵懂的感情,更多的是仰慕与崇敬,她寄希望于张老师。当她目睹张老师与寡妇亲热的一举一动后,这仅有的希望,支撑她走下去的希望也破灭了。黄秋得了脑膜炎,从县城医院看病回家,在路上发现铝合金玻璃窗不再是蓝色,县城的一切都变了,希望的些许破灭随之而来的是精神世界的崩塌。
黄秋的父亲是一位木匠,读过几年私塾,略通文墨,能给人写状子、春联、契约,一手算盘拨的人眼花缭乱。本该有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但因成分不好,“大鸣放”时说错了话,此后没少挨整,所以父亲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学我。但任何朝代,都少不了木匠的活。只要有活,就有饭吃,饿不死人。”这是父亲“生不逢时”的无奈,父亲只能是一位木匠,不是“读书人”。家里有两个女儿,受重男轻女思想影响父亲一直盼望可以有个儿子,男性无论是在养老送终、传宗接代还是经济社会各方面都占据着优势,而“女子无才便是德”。母亲怀了弟弟,父亲有了希望,但母亲被强行拉去引产,生活给了父亲狠狠的一巴掌,父亲的希望破灭,陷入绝望。为人之父,不管自己好坏,总是希望孩子健康平安,孩子是希望,即便是女孩。黄秋生病并且是不治之症,一位老父亲承受着自己人生的苦楚-患有绝症的孩子,他心中的苦无法诉说,父亲的苦难摆在了眼前。
张弛老师,一看便是城里人,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有家境好又漂亮的城里女朋友。这样的条件分配到城里的好岗位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有一年参加了个活动,挨了处分,就这样被发配到这穷乡僻壤。身处糟粕,不得不与城里女友分手,原本光明的前途变得黯淡无光就如同路遥在《人生》中所言“严峻的生活把他赶上了这条尘土飞扬的路”。张弛老师在这条尘土飞扬的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离,他没有奋起反抗,挣脱命运的安排,而是安于现状,在现实生活里沉沦,失去了灵魂,过着貌似享乐的生活,因而被发配就成了他苦难的源头。
二、苦难中的呐喊
黄秋躺在昏暗的房间,她听到嘎嘎的声音,那声音只有她听得懂,是在询唤她“黄秋”。“如果有来生,要变成一只白鹭”这是她内心的呐喊,她不甘于生在农村,她对蓝色铝合金玻璃窗充满好奇,她希望白鹭是蓝色的,她可以像白鹭一样在空中自由自在滑翔,而不是生病卧床。在她交给张弛老师的作文中不厌其烦的写道“天空是蓝色的…”“在蓝色的海面上…”“蓝色的玻璃窗后边…”向往广阔无边、一望无际的天空,这是她想改变命运改变生活的强烈挣扎与呼唤。自母亲被拉去引产后,父母的关系就越来越紧张,总是因为一丁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你巴不得秋妹子死,她死了,还能光明正大的再生一个”“生男娃女娃这事由不得我”这是母亲对父亲的讥讽,无法改变自我命运的愤懑,通过这种讥讽、愤懑来表达母亲内心的呐喊。
古今中外,女性身份卑贱,地位低下,在英语里“男人”这个词可以作为人类总称,日文中“男人”的语意为“主人”,中国古代汉语中没有“她”这个字。从这种语言文化中可以看出,女子地位低下,尤其在穷困的农村,很多女性更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母亲的呐喊代表着苦难中一代中国农村女性的呼声。母亲是被迫觉醒的一代,是想要反抗现实的内心自述,其展示女性所扮演的角色,挖掘内心最深的独白,我们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呐喊、那些无奈,那些挣扎都是女性坚强的人格魅力。黄秋想给张老师解释“为什么希望弟弟也是蓝色的”这句话,但终究未喊出,时代迫使女性想要喊出心里的苦闷、胸中的希冀,但是对于这一小部分人来说是无能为力的。黄秋与母亲的挣扎仅限于呐喊,所以她们依然是行动上的矮子。
张老师与女朋友分手后一蹶不振,他与大自己三岁的年轻寡妇相识,而后成为同事。年轻寡妇丈夫患癌去世,寡妇对张老师充满了好奇,时常为张老师收拾房間。无数个寂寥的夜,他在寡妇身上发泄,在夜里悄声溜走。他觉得外边的世界与自己再无关联,唯一有关联的就是大胸寡妇,张与寡妇亲热缠绵是他内心不平的发泄,用这种强烈的呐喊发泄在苦难中无法前进想摆脱苦难而又无能为力的矛盾。他的内心如同存有一座火山,却有着无法喷发无法释放威力的无奈。“因为你能痛苦,说明你对生活还抱有希望”(路遥《平凡的世界》),未来半生一眼就可望尽,循环反复的生活,对于一位年轻有学识的青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试图去闯去改变,但都是剑走偏锋。当山洪滚滚而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见过,他大声喊孩子们赶紧跑,此时的呐喊是作为一名教师,出于对孩子们本能的保护,更是张老师身心俱疲后的一次振奋。
三、归于宿命
“宿命积福应,闻经若玉亲”古时比喻人一生的贫富、寿数等受到既定的遭遇限制,人只能服从上天安排才能积福除灾。我们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也就是所谓的“宿命论”。郑小驴给予作品中的人物仍然是归于宿命的结局。
黄秋好奇蓝色铝合金玻璃窗,向往有一个蓝色的弟弟,希冀脑膜炎也是蓝色的,但是蓝色铝合金玻璃窗就在她去省城看病回家的时候不见了,蓝色的弟弟还没相见就被扼杀了,脑膜炎最终连她也带走了,花开正盛的泡桐花也失去了新鲜的颜色,散发着腐烂的气息,黄秋离开,泡桐繁花落尽,一片萧瑟、沉寂。花、人都未逃出宿命的禁锢。事实上作品中压倒黄秋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亲眼目睹了张弛与寡妇的种种不堪,少女失望乃至绝望,懵懂的感情自此破灭。“张老师我连买种子的钱都给她治病了。我没什么亏欠她的”木匠咳嗽着说道。这是用尽全身力气后的无奈。接下来,对一个父亲来说能做的只有为“我”做棺木。俗话说:最苦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位木匠却要为女儿打造一口棺木。为女儿挑选一个栖息之地,墓穴已经挖好,只待天亮。春雷滚滚,倾盆大雨,留给这位老父亲的是这场愁苦的大雨以及无法逆转的人生。
祸不单行,张弛老师探望黄秋回去的路上遭遇洪水,命丧黄泉。他也没有逃脱宿命,终被命运的洪水所吞噬。
生于何种家庭,我们无法决定。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人粗茶淡饭,但不变的是人生道路的尽头—死。在苦难中生存、呐喊,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是人生的悲剧,但这个悲剧下透露出的是苦难生活中必然的某种确定性。
今天经济迅速发展,但个体生命仍承受着来自恶劣环境、封建陋习、城市迅速发展所带来的悲痛与苦闷,除了物质层面,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个性压抑、精神空虚,行走在人生道路上的不确定,寻找希望和目标,反抗和呐喊,走走停停,无助彷徨,在风雨中寻觅,但当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挣扎都归于荒芜,命运的车轮依旧沿着既定的轨线前进。不同的苦难,不同的挣扎,但相同的是郑小驴让我们看到的“作为一位普通民众,就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这种宿命的回归,是一种必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