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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俗世奇人》对相声形式的接受

2017-09-30李向南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27期
关键词:冯骥才

李向南

摘要:天津是“市井文化”的代表,是中国相声艺术的重镇。作家冯骥才受天津地域文化的影响,在其短篇小说集《俗世奇人》中对相声形式进行了大量的化用。这主要表现在幽默、嘲讽、富有节奏感的相声语言,“捧哏”、“逗哏”的情节模式和“抖包袱”式的结尾三个方面。语言、情节与结局这三个方面对相声形式的借用促成了《俗世奇人》的新变。这种“旧瓶装老酒”的创作方式不仅没有产生牵强、陈旧之感,反而为艺术与文学之间沟通了一座桥梁。

关键词:冯骥才;《俗世奇人》;相声;形式化用

幽默是天津文化中不可缺少的元素。天津文化的幽默性质首先体现在天津方言中,“天津人言辞犀利,一语中的;语言得体,擅长交游;幽默诙谐,富于创意。在调侃中表情达意,议论抒情。”①而天津方言的这种幽默性质,对天津相声的发展起了非常大的促进作用。天津是北京之外又一相声艺术荟萃之地,不仅孕育出了一批相声大师(如马三立、冯巩等相声艺术家),更重要的是,这种艺术形式已经深入天津老百姓的骨髓里。“天津是个具有典型市井文化的城市。相声、曲艺、杂耍、故事,都是全市人民的家常便饭。几乎每条大街都有这些‘艺人的聚集地。”②而冯骥才生活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并且他自身也积极倡导对传统文化的保护,所以,他对天津的城市文化内涵看的很透彻:“北京是精英城市,上海是个商业城市,天津是个市井城市……天津出了骆玉笙、马三立,天津绝对不会出现徐悲鸿、老舍这样的人物,可是北京也绝对不会出马三立。这是因为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特点。”③而这样的城市性格也正是相声艺术蓬勃向上、积极活跃的肥沃土壤。生于斯、长于斯且积极倡导传统文化保护工作的冯骥才不能不受相声艺术的影响。冯骥才在小说中不仅对天津卫的奇人奇事进行传奇性地描绘,“重现”了“消失的民间社会的”“民俗风情”④,更是通过对相声艺术形式的化用将这“民俗风情”背后的文化意蕴再现出来,形成了“以文化来写文化”的特色。

在这里,首先要界定一下什么是相声?“相声,是曲艺的一种。起源于北京,一般认为在清朝同治年间由民间笑话演变而成,以引人发笑给人愉快为艺术特色,以说、学、逗、唱为主要艺术手段。表演形式可分为单口相声(一人表演)、对口相声(二人表演)、群口相声(三人以上)。”⑤冯骥才在《俗世奇人》中甚至直接描写相声表演,如《冷脸》一篇。⑥但这不是《俗世奇人》对相声的主要接受内容,重要的是,作家在创作中化用了相声的形式使自己的小说具有了新颖的样貌和独特的文化韵味。冯骥才在《俗世奇人》中主要化用相声艺术的三种形式来结构自己的小说:一是幽默、嘲讽、富有节奏感的相声语言;二是“捧哏”、“逗哏”的情节模式;三是“抖包袱”式的结尾。下面做具体论述:

一、幽默、嘲讽、富有节奏感的相声语言

天津相声的语言就孕育于幽默、诙谐的天津方言。俗话说道:“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这“卫”就是指天津。“卫嘴子”全国闻名,可见天津人能说会道。天津人“嘴皮子利索”,“办事爽快”,天津方言带着一股“嘎儿”劲。⑦天津相声的语言特点源于天津方言的特征,因而,天津相声的特点就是“以讽刺见长,火爆热烈,富于幽默感,说逗俱佳”⑧。冯骥才深得其中三昧,移植天津相声语言的特点,在《俗世奇人》中运用大量的富于诙谐、嘲讽和节奏性的语言进行叙事,给小说笼罩上了一层“津味”色彩。如《死鸟》中有一段对贺道台伺候上司“心得”的描写,堪称经典,“摸透上司脾气,知道嘛的时候说嘛,嘛的时候不该说嘛;挨训时俯首帖耳,挨骂时点头称是……就这种不是人干的事,贺道台却得心应手,做得从容自然。人说,贺道臺这些能耐都出自他的天性。说他天生是上司的撒气篓子,一条顺毛驴,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对吗?”⑨这段宛如相声开场白即“垫话”的叙事方式活生生地“画出”了贺道台阿谀奉承、巴结上司的丑陋嘴脸。其中“嘛”、“撒气篓子”、“顺毛驴”、“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等方言俗语的使用给小说增添不少喜剧效果,减少了阅读时由于文化差异造成的隔膜,增加了亲切感。另外,冯氏小说语言“节奏性与音乐性都极强”⑩,上述一段层次分明,第一层是伺候上司的“准则”,第二层是贺道台伺候上司的“天性”;而且每个小句舒缓自如,不急促,不突兀。这种别致的语言风格正如相声语言一样,富于节奏感。而《洋相》一篇则通过“抖包袱”的语言形式来讽刺崇洋媚外的外国人。下面把文中枝蔓剔除,完全将对话筛出进行分析。假洋鬼子衣着神态处处学洋人,并自称巴皮。

别人问:“你是巴皮吗?”

答:“我就是巴皮。”

接着问:“你打哪儿学的中国话,怎么还是天津味的?”

又有人问:“你爹是谁?”

答:“米斯特·巴皮。”

他爹上场,暴怒,说:“小子,睁大眼看看我是谁?我才是你爹!我刚打广东回来。巴皮?巴嘛皮?快把这身羊皮给我扒下来回家!别在这儿出洋相了!”!

可以说,将小说中的这段描写变成相声段子——《洋相》也毫无违和感。这个“包袱”是利用谐音的方式“抖”出来的,这在相声中称“岔讲”。@“巴”与“扒”是同音,“巴皮”与“扒皮”音同,但意思相去甚远,以此产生喜剧效果。作家在对“岔讲”方式的熟练使用中,为人们描绘出一幅活生生的“洋相”,以达到讽刺效果。相声是一种讽刺的艺术,其特点便是“真实性”、“夸张性”和“喜剧性”。#而冯骥才熟练掌握了相声语言的特点,在《俗世奇人》中大量运用,以达到对老天津卫奇人奇事的传奇抒写。语言的通俗性和趣味性也仅仅意味着主要目的是加强小说的可读性,其语言符号的意义不是被割裂的,而是深深地流露出作者对传统文化的追寻与思索。

二、“捧哏”、“逗哏”的情节模式

冯骥才在《俗世奇人》中创作了大量的奇人奇事,这种情节的描写也借鉴了相声表演的模式,这在书中主要表现为“捧哏”、“逗哏”的情节模式。对口相声就是两个人一起表演的相声,一个是“捧哏”,一个是“逗哏”。一个“逗”,一个“捧”(但大多以反对或拆台为主),绿叶衬红花,在双方交锋中引起喜剧效果。其实,在冯骥才先前的一些小说中也表现出了这种情节设置上的二元对立模式,有的研究者对此进行指出:“冯骥才的小说在情节设置上的这种处理也体现出了一种对立的结构样式。所谓的对立结构,就是在小说的叙事过程当中,在情节的安排上所体现出的一种‘突转。”$而《俗世奇人》中就有很多篇小说延续了这种对立的情节模式,并且完成了“突转”的效果。如《小达子》,小达子本是电车上的小偷,有一次偷东西时遇到高人反被偷,二人针锋相对,各自“斗法”,最后中年男子得胜,抖出包袱:“你笨手笨脚也想干这个!”%冯骥才用这种双人相声的形式将故事情节支撑起来,显得非常干脆、利索。更为叫绝的是名篇《泥人张》,泥人张与海张五的对立更具有典型性。先由捧哏引起矛盾(暴发户海张五挑衅泥人张)——“观众”看热闹——逗哏先抛出一个“包袱”(泥人张用鞋底泥随手捏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只有核桃大小的海张五)——捧哏再次拆台(“这破手艺也想赚钱,贱卖都没人要”)——逗哏再次抖出“包袱”(“贱卖海张五”)。^捧哏不断激起矛盾,逗哏不断抛出“包袱”;捧哏完败,逗哏完胜;在逗哏没用语言只用动作的情况下达到喜剧效果。流露出作者对手艺人泥人张不惧权贵、刚直不阿精神的赞扬,对暴发户海张五仗势欺人的丑恶嘴脸的批判。可见,这种对口相声的情节模式在《俗世奇人》中也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运用。由此观之,“捧哏”、“逗哏”的情节模式在《俗世奇人》中有大量表现,构成了全书主要的故事结构。endprint

三、抖“包袱”式的结尾

著名相声艺术家侯宝林对“包袱”有过精辟地论述:“相声是笑的艺术,‘包袱是相声艺术的灵魂,组织‘包袱,特别是所谓的‘肉中噱的‘包袱,必须对生活里的矛盾和斗争进行艺术概括和加工提炼,才能获得深刻的思想意义和鲜明的艺术魅力。”&冯骥才的文学思想与这种艺术思想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他面对《辽宁日报》记者采访时,谈到了小说结尾问题:“但关键是最后的包袱,这是中国故事的特点,就是结尾得回味无穷。”*冯骥才直接借用相声的艺术概念,将“包袱”视为故事结尾是否成功的关键,他将相声抖“包袱”的形式移植于小说结尾的创作,希望好的结尾可以使小说产生与相声一样的艺术效果。因而,他在《俗世奇人》三十六篇小说中,几乎每篇结尾都采用这种抖“包袱”的形式,使人阅读后“回味无窮”。像《张果老》中索七买古董被骗,古董店老板将嘉靖官窑五彩八仙人分三次卖给他,一次一次的引诱他出高价买余下的韩湘子和张果老。后来他朋友无意中揭穿这个古董的实际价值,他依然嘴硬说自己花的钱“不多不多”。文末最后一句“却觉得条案上的八仙人都在咧嘴笑他这个傻瓜。”(此句画龙点睛,堪称神来之笔,让人回味无穷。在“包袱”的笑料中反映出作者对像索七这样膏粱子弟的批判。又如《龙袍郑》中,皇帝在微服私访时偶遇打鱼的郑老汉,郑老汉做鱼款待皇帝,皇帝高兴之下赐予郑老汉龙袍,后来郑老汉被诬陷造反被迫逃走。而郑三谎称自己是“龙袍郑”的同宗同族开鱼店而赚钱。作家最后则抖出“包袱”:“真龙袍郑亡命天涯,假龙袍郑日进斗金。”)在戏剧化的结尾中展示出了作者对人生命运变幻无常的感慨。又如在《燕子李三》中,总督荣禄与侠盗李三叫板,赌偷官印。李三成功潜入,并在官印旁画上一只燕子,却没有偷官印。这使荣禄很不理解。作者在文末抛出“包袱”:“人们笑道:官印?李三爷能拿却不拿,就是告诉你,那破东西只有你当宝贝,谁要那个!”_在令人深思的话语中流露出了作者对上层权贵的批判和对民间狭义行为的赞颂。这种抖“包袱”式的结尾使《俗世奇人》这部书不仅仅限于通俗故事的汇集,而是在对传统艺术形式的化用中表达作家对传统文化的思考。

天津相声是市井文化艺术形式的代表,它孕育于天津独特的地理、历史和文化环境中。作家冯骥才在耳濡目染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借鉴了这种艺术形式,在市井小说集《俗世奇人》中则大量化用这种形式来叙述老天津人的传奇事迹:幽默、嘲讽、富有节奏感的相声语言,“捧哏”、“逗哏”的情节模式和抖“包袱”式的结尾。语言、情节设置和结局的相声形式化支撑起了《俗世奇人》的系统结构,也使小说的面貌焕然一新。这种“酒瓶装老酒”的方式正是作家所熟悉的内容和形式,不仅使人产生一种新奇感,而且使小说更加厚重。冯骥才在艺术与文学、新与旧之间成功地构筑起一座桥梁。这种以文化的形式来抒写文化,正反映了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思索。无论是赞颂还是批判,都为我们呈现了一幅老天津卫的人物与风俗画卷!

注释:

①谭汝为.天津方言体现城市性格[J].天津市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4(2),56.

②王欣平.冯骥才小说中的天津民俗[J].商业文化(学术版),2010(6),299.

③冯骥才.《俗世奇人》写出了我心里想要的人物形象[N].辽宁日报,2016-2-1(007).

④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第二版)[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244.

⑤《新世纪青少年艺术素质培养丛书》编委会.相声入门与鉴赏[M].广州:广东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2.

⑥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29-133.

⑦李春艳.展现天津人性格的天津方言[J].社科纵横(新理论版),2012(3),278.

⑧谭汝为.天津方言与民俗文化[J].文化学刊,2014(1):75.

⑨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4-15.

⑩杨亚蓉.认识冯骥才[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3,57.

!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85.

@汪景寿,藤田香.相声艺术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105.

#侯宝林.相声艺术论集[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39-43.

$佟雪.冯骥才市井人生小说的传奇叙事[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12.

%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75-77.

^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67-70.

&侯宝林.相声艺术论集[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35.

*冯骥才.《俗世奇人》写出了我心里想要的人物形象[N].辽宁日报,2016-2-1(007).

(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40-146.

)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58-164.

_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69-173.

参考文献:

[1]冯骥才.俗世奇人:足本(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2]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第二版)[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

[3]《新世纪青少年艺术素质培养丛书》编委会.相声入门与鉴赏[M].广州:广东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

[4]汪景寿,藤田香.相声艺术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5]侯宝林.相声艺术论集[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

[6]谭汝为.天津方言体现城市性格[J].天津市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4(2).

[7]谭汝为.天津方言与民俗文化[J].文化学刊,2014(1).

[8]王欣平.冯骥才小说中的天津民俗[J].商业文化(学术版),2010(6).

[9]李春艳.展现天津人性格的天津方言[J].社科纵横(新理论版),2012(3).

[10]杨亚蓉.认识冯骥才[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3.

[11]佟雪.冯骥才市井人生小说的传奇叙事[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9.

[12]冯骥才.《俗世奇人》写出了我心里想要的人物形象[N].辽宁日报,2016-2-1(007).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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