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二三事
2017-09-30张叶
张叶
清晨的炊烟袅袅升起,清凉的井水盛满石缸。阿婆端坐在炉火旁的板凳上,小小的我扎着羊角辫儿,坐在她的腿上。阿婆手里握着火钳,我手心里握着灶膛的火光。
阿婆唱着儿歌:
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大人吃饱三顿饭,娃儿要拿挂挂钱。
老天爷,快下雨,保佑娃娃吃白米,白米甜白米香,今年不得饿芒芒。
从梦中醒来,清楚阿婆又托梦了,却固执地合着眼皮,不愿睁开眼。头脑昏沉地,分不清现实与虚妄,停留在影影绰绰的缝隙之间,追寻着最感动的往事。
阿婆是我们家乡对奶奶的土称。她面貌和善,脸颊发胖,头发花白,常常扎一个矮髻,脖颈后边儿长了一颗肉痣,我常常让阿婆俯身,自个儿用手摸那肉痣,阿婆也乐呵呵地:“看它有没有和你的脚板一起长大啊?”
阿公在村社里當小官,重活儿都是阿婆承担。她每天在两侧的山坡耕作,有时候还要穿过重叠的小山去寻柴禾。有一天,我午睡醒来,看到瓦房顶上透过微弱的光束,四周静悄悄地没人声,我知道太阳快落山了,便刹了一双大拖鞋出去找阿婆,心里急,隔壁邻居家的孩子看到我,隔着场坝怪声怪气地说:“你阿婆走了!不要你了!”我更是急得大哭。不久阿婆回来,看我一屁股坐在坝子里,把我抱起来,坐到炉火边上,唱着歌儿哄我:“你呀你,明天带你去赶场,撵趟趟儿,讨花花儿。”
老屋门前是一方小鱼池,岸边种着凤仙花。初春来临的时候,阿婆把花儿捣成颜料轻涂在我指间,抱着我坐在炉火边,将那指间淡红的绚丽,映着炉火轻轻烤干。满指的醉人与香艳,是阿婆给的美,滞留在被炽烤出清香的红光里,停留在童年那一处小小的河湾。
那时候我还没上小学,还不会独自弯着腰杆探下脑袋洗头,非要仰着头,面朝天,让阿公阿婆一个抱着,一个洗。妈妈不同意了,“一直这样,娃娃大了,抱不动了怎么好。”阿婆也总是笑着,“任她吧,自己大了就会了。”后来我进城读了小学,妈妈对我更为严厉,我在哭闹声中也终于学会了自己洗头,可也总会想起小时候,被阿公阿婆抱着,仰着脑袋的模样。
城市的指甲店里粉彩淡墨比比皆是,女孩的指甲可以被随意装点成任何精致的图案,但那淡红的自然的清香却似乎无处寻了,如同阿婆浣衣的侧影,沉睡在旧时的山林。后来看到梵高的《星月夜》,不免觉心有戚戚,那肆意点燃的油彩,不就是那时候星罗棋布的夜空吗?
怀念那卧在群山底下的小小村庄,更怀念那厨房里生着的最旺最旺的炉火。
(作者单位:四川农业大学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系)endprint